晨雀的啼叫唤出了金黄的黎明,清脆的闹铃声在狭小温馨的房间内猛地响起。
纪秋难得没有拖延,几乎是立刻就睁眼醒了过来。厚厚窗帘掩盖的房间内依然黑暗着,她却精准地找到了闹钟的位置,果断按掉。与生俱来的直觉在任何地方都适用。
黑发蓬松凌乱着的纪秋毫无留恋地从绵软的床铺中起身,至盥洗室洗漱,等她再回到卧室,站到衣柜前脱下睡衣时,全身镜中自然地裸。露着躯体的女孩已经没有半丝睡意,即使保持着安静的姿态,仍显朝气蓬发。这是生者独有的气息,有别于亡者的沉沉死气。
最贴身的衣物很快覆上这具光洁的躯体,胸衣的束带被挽成一个松松的节,垂在腰后。穿上衬裙,拉起长袜,目光在不大的衣柜中逡巡,滑过一件件别无二致的教团服――科学班的乔尼为每个驱魔师重新制作的全新制服,黑底红边的新教团服已经完全取代了过去的黑白制服,成为了每个驱魔师衣柜的绝对主宰。
不过,边角的地方,还是幸存着少许几件日常的裙装,虽然穿着的频率无比之低,但也是某种隐晦的渴望与象征了――那是驱魔师们对平淡而幸福的普通人生活的向往,以及对可望而不可得的平凡生活的怀念。
与往日的纠结选择不同,这次,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挑向了最角落的黑色长裙,全然的素面,没有一丝繁复的花边,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简单朴素到了极致,但也因此而内敛地深刻着。毫无疑问,这是条丧裙,只有出席葬礼时才会穿到的哀悼死者的衣裙。
神田已经靠在房门外的墙边静静等待着。双眼微闭,手臂环在胸前的青年,即使是这般无害的样子,也无法影响到他冷冽气质的分毫。路过的教团成员,没一个愿意,也每一个敢和神田打招呼。但他完全不在乎,故我地闭目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神田。”看到熟悉的人影等在熟悉的地方,纪秋自然地走了过去。
“嗯,走吧。”等她走到身边时,神田才直起身,与她并列着向前方走去。
曾经一前一后的身影,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神田又是练完剑回来了?”纪秋边走边问道。
“嗯,你今天意外得早。”神田随口回道――不带任何嘲讽。
“这是当然的吧,今天是和大家告别的日子。”纪秋垂下眼睛,轻声回道。
“嗯。”神田目视前方,脸上是一贯的沉静,似乎没有丝毫感伤。
“话说,我平时也没有很晚吧。”过了一会儿,纪秋才想起神田刚刚话中的深意,有些纠结地说道,“应该没有让神田久等才对。”她还是有注意时间的。
“我知道。”神田这么回答。
“那…”那神田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多等一下也无所谓。”所以,不必勉强早起。睡到自然醒就可以。
“……”有点意外,又很感动,一瞬间,连话语都几乎忘记,但是,“不可以啊。”才不想让神田很辛苦地很无聊地等在那里。只要知道神田在外面这个事实,就足以给她迫不及待起来的动力了。分开的时间,不过是睡眠的长度,却依然让人…
“你自己决定。”神田淡然道,他说,“不用勉强。”
“嗯,我明白。”她主动握住身边人的手,轻声道,“真的,一点都不勉强。”
***
今天的天气阴阴的,有点湿冷,听说午后会有暴雨,风很大,刮的窗户都在砰砰作响。但餐厅里却温暖又舒适,食物迷人的香气散发在空气中,哪怕还没纳入腹中,就已安抚了饥饿的胃部。两人如常地点过餐,随意找了空位坐下。桌上正好有遗落的报纸,散乱地堆叠着,纪秋刚想伸手整理,天边突然滑过一道惊雷,她猝不及防地一抖,手中的报纸就翻落到地,触目惊心的标题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萨拉热窝枪声!!!》
《奥匈帝国与塞尔维亚和谈失败!》
《塞尔维亚外务大臣在签约仪式上公然开枪,无辜事务官丧命!》
《谢利尔。嘉美大臣代表奥匈帝国撤回外交停战协定!》
《庞兹首相发表开战宣言:奥匈帝国绝不会容忍这类挑衅!》
《塞尔维亚应战!》
萨拉热窝的枪声?纪秋瞳孔猛地一缩。这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吗?!怎么会…在这里重现?假使真有一战,应该也在几十年之后啊!更何况,两个世界的发展轨迹都不尽相同,战争的历史还是会惊人的重合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波及国家之广,造成的影响之恶劣,是前所未有的,而二十多年后又出现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整个世界造成了更惨烈的创伤。她的祖国固然在那场战争中显示了民族的英勇与不屈,付出的却是血流成河的牺牲!
“怎么了。”神田扫过报面的文字,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不过是普通的战事而已。
“啊,没什么…”纪秋略显慌张地回答,神田毫无异色的脸多少让她镇静了下来。
是了,在这个尚未和平的时代,大范围的多国战争虽然少见,但两国交锋却极为频仍,地区间的动荡更是从未停止。在大家看来,这种程度的战争宣言,不过是又一个战争与掠夺的借口而已。神田的态度,再正常不过。虽然考姆伊总是体贴地尽可能将她派往安定的地区,但神田,确实是去战场周围出过任务的。来到这里这么久,她早已认识到这个事实:人类间的战争,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其实一直在发生。
更何况,一战□□的萨拉热窝事件,是指奥匈帝国的王储费迪南大公在塞尔维亚的萨拉热窝遇刺身亡的事件,而不是这里的外交谈判失败引发的战争。
感谢历史老师,爱八卦的历史老师说,费迪南大公和他的伯父,丧子的奥匈帝国皇帝弗兰茨一样,也是个奇人,没看上相亲对象,反而看上了相亲对象身边的其他女人。老皇帝曾看上了当时误闯进去的茜茜公主,费迪南大公看上了相亲对象身边的女仆索菲亚。
索菲亚是没落贵族的女儿,她的身份对于王储的费迪南大公来说太低了。所以,即使费迪南据理力争,成功娶了这位三十岁都没有出嫁的女性――在那个年代绝对属于难嫁了,但两人的后代与后代的后代却无法拥有皇位继承权,因为他们是“贵贱通婚”,这是费迪南在婚前就不得不立下的誓言。婚后,索菲亚在皇室的生活也异常艰难,她甚至不被允许和自己的丈夫在同个贵族包厢观看戏剧,而只能站在某位贵族小姐身边,如同一位卑微的女仆。
为此,费迪南和索菲亚都更乐于出国访问,因为只有在国外,索菲亚才能作为费迪南的妻子而获得相应的尊重。为了索菲亚能更自在些,费迪南将护卫都尽可能的削减,即使是去塞尔维亚这种即使武力征服却依然留有世仇的国家。
对此,只能说费迪南大公对索菲亚是真爱,以及去有旧仇的国家还不多带护卫纯粹作死…于是,费迪南大公和索菲亚就真的一起被刺杀,然后死在了塞尔维亚的萨拉热窝…
纪秋对萨拉热窝事件如此熟悉,这段旷古奇恋功不可没。对比伯父弗兰茨皇帝,费迪南大公对索菲亚的感情绝对是忠贞真挚的,在那个年代,尤其难得。弗兰茨曾对茜茜公主一见钟情,茜茜公主遇刺身亡后,悲痛的皇帝还剪下了茜茜公主的一缕头发终身待在胸口,这也无法掩盖,他与茜茜公主的感觉早就破裂,情妇时刻不离身边的事实。
费迪南与索菲亚的这段恋情最无奈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所处的时代产生的地位差异让他们无法顺利地在一起。所以,为了获得喘息的空间而最后丧命异乡的费迪南大公与索菲亚,不得不说是个无解的悲剧了…
虽然萨拉热窝事件的主体国家没有改变,但至少事件本身是截然不同的。既然这样的话,那大概两个世界确实在走上不同的路吧?果然,还是她多心了吧。想到这里,纪秋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心中依然隐隐不安着。对此,除了默默的祈祷,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怎么了。”见她突然失去精神的样子,神田不由皱眉问道。
“嗯…”纪秋想要摇头说‘没什么’,但是对上那隐晦的关切眼神时,那种敷衍的话却完全无法说出口。她犹豫了下,还是坦白了,“就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神田的问题总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担心,战事会扩大…”纪秋轻声道,仿佛害怕世界的命运会被她的话语牵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不是那个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局势的人。她只是莫测人生中的一个随波逐流的颠簸者,即使努力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事实却往往不尽人意。
“真到了那个地步,教廷会出手的。”神田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解答。
“诶?”纪秋惊讶地抬起头。
“战争会诞生悲剧,悲剧会产生恶魔。所以,教廷绝对会千方百计去限制这种增强伯爵那方实力的行为。”说到这里,神田眼中滑过淡淡的厌恶。千年伯爵期待着战争,所以,这场争端,说不定就是那边的力量引起的。神田不知道,他的猜测,已经近乎真相。
“这样吗!太好了!”纪秋双眼一亮,虽然讨厌教廷对驱魔师们的压迫,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教廷拥有着强大的能量。对教廷来说,改变战局绝非不可能的事!
“嗯。”神田抬了抬下巴,比了比她餐盘中几乎未动的碗碟,“可以好好吃饭了么。”
“……”难得说了那么多,竟然是为了这个啊。片刻惊愕后,纪秋默默拿起银勺,如对方所愿地,专心用起早饭。平淡的汤羹,也显出一丝奇异的鲜甜。
窗外,黑云涌起,疾风席卷…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战争,不是杜撰,而是动画之后的情节了。欲之诺亚谢利尔。嘉美在漫画'第158夜 恶之花'登场时,就有他故意陷害谈判国大臣攻击他的事务官助手,漫画里,那个大臣额头上有黑五星,就是被控制的标志了。
从这章开始的内容,都是动画结束以后,漫画的继续剧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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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不安的葬礼
八点半。
纪秋去医疗班接姐姐,走到那边门口时,却看到考姆伊和姐姐正走出来。姐姐身上披着淡色的披肩,脸颊也略显苍白,但双眼明亮有神,完全看不出病恹恹的模样。考姆伊把姐姐照顾的很好,纪秋悄悄想道,当然,姐姐自己就很坚强。她坚信后者才是重点。
敌袭之中,作为最强治疗力量的纪柊再次透支了。在大家都脱离危险之后,姐姐却倒下了。所以纪秋对考姆伊的感觉很复杂。那时候,考姆伊给过她承诺,所以,她才把姐姐交给考姆伊,提前离开,结果却…虽然无法责怪考姆伊,毕竟,最该责怪的,还是那时候什么都没能为大家做的她才对,但她就是有点难以释怀…
只是,此刻,看着考姆伊低头和姐姐说话的样子,看着姐姐轻笑着回答的样子,纪秋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好,最重要的是,姐姐觉得考姆伊好,这就够了。至少,她从来没有见过,姐姐脸上会有这样清浅美丽的笑容。于是,这一瞬间,那小小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话说,在教团的新传说里,关于纪柊监督考姆伊工作这件事情被传得神乎其神,在外围成员的传言中,似乎连藤条都被脑补出来了,但事实上,纪柊只是坐在那里,考姆伊就会自发自觉地拼命表现,努力工作。为此,科学班众人以及编外的李娜丽都跑去“跪求”护士长放人了——对于病人,护士长可是很关爱的,监督考姆伊工作这种“重活”显然不在护士长的允许列表里。但是考姆伊在纪柊面前表现实在太太太乖了,面对科学班众人眼泪汪汪的大眼睛,考虑到科学班众人被考姆伊常年压迫的惨状,以及对纪柊来说的这项工作近乎于零的难度,护士长终于大手一挥,善良地放行了。
纪秋正出神时,考姆伊恰好抬起看到了她,不由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纪秋会意地点头,向他轻轻挥了挥手,转身悄悄离开了。
走在纪秋身边的神田回头看了一眼,正与纪柊望过来的柔和双眼对上,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向纪柊点了点头,纪柊也微笑着向他弯了弯腰,仿佛无声的托付与交接。他抿了抿唇,压下某种想要扬起的冲动,转回头,赶上前方停下来等他的纪秋。
九点。
一模一样的大理石墓碑一个个矗立在教团塔后的这片墓地中,那是见者惊骇的巨大数量。一百多年来,教团的所有牺牲者全部被埋于此,不得归乡。每一座坟茔,都是一位牺牲者的壮歌。在世人不知道的地方,确实有这么一群人,为了保护这个世界,静静努力,悄悄死去。
阴暗的天空下,狂风吹过枯木的干枝,簌簌作响,如哀泣,如悲哭,但雨确实停了。教团的所有成员都安静地站立着,他们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这次敌袭中牺牲者的棺椁,其中,被恶魔和守化髅直接杀死的牺牲者连躯体都无法留下,只有沙化的灰土,以及象征性的一件衣物,连完整的入殓都做不到。
考姆伊站在最前方,不用翻阅任何材料,就那样全凭自己对每个同伴的记忆和印象,对棺椁中每个人的一生作着最后的回顾。他的声音悲伤又克制,没有过多的煽情,只有对凋零在这片土地上的同伴的真切悼念在这片墓地上空寂静地飘荡。
元帅们为首,驱魔师在后,然后是教团其他班的成员,一一上前为死者献花。一支支无瑕的百合花落在漆黑的棺椁上,庄严而神圣,被誉为圣母之花的洁白花朵会伴随死者进入天堂,这是大家对牺牲者的悲伤祝福。
天空忽然又下起雨来,冷雨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却都浑然不觉,不用说避雨,连擦拭之类的动作都没有。冰凉的雨水中,考姆伊带头铲下了第一抔褐土,库洛斯元帅、提艾多尔元帅、索卡罗元帅和亚连、拉比、神田、马里、特夏这些男驱魔师及其他班的男性成员也和他一起,握着湿滑的铁锹,将那被纯白的花朵包围的沉重棺柩深深掩埋。最后的送别时刻,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再无法按捺的小小抽泣声响起。
这是纪秋第一次为同伴送葬。
上一次这样大规模的葬礼,还是恶魔在巴塞罗那发动的大攻城事件。那时,其他地方的驱魔师与探索班成员也遭到了狙击,死伤惨重。只是,那次战斗中,纪秋自己也生命垂危,命悬一线,等她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所以她从未看到这么多同伴的离开。
心脏无比沉重,眼睛却干涸的流不出眼泪。要是,那时候她也在就好了。她是可以保护大家的,她明明拥有这样的力量,却在那时,缺席了战场。李娜丽在她身边泣不成声。那些对她来说是同伴的人,对李娜丽来说,却是家人…
她茫然地环视四周,看到大家眼中充盈的泪水,但更多的还是坚毅的目光。
恍然间,想起那天和神田回到教团,拉比出来接他们时所说的话。
“呐,小秋。”脸上是难掩的大战后的疲惫,大家的伤亡也不容乐观,但拉比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悲痛,只有淡淡的风霜感,他问,“你知道在教团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坚强?”她不明白拉比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的心神还在死去的同伴身上,所以只给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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