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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生吃了一惊,却很为她感到高兴,“果然如此,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从见到你第一面就如此感觉……”
诺拉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你们刚刚在谈论什么,似乎很有趣。”
华生果然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心里对诺拉从不以平庸的女性来定义,因此说话少了一些拘束,“我刚刚看了一份杂志上的文章,”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对方轻轻哼了一声,他眼里露出些许笑意,“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它说: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如果能够对他接触的事物进行精确而系统的观察,他将会获得非常大的收货。作者甚至说一个人瞬息之间略过的表情,肌肉的每一处牵动甚至眼睛的每一次眨动,都可以推测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作出自己的评论,“确实非常突出,自有其精明独到的地方,但有些地方却也未免浅薄可笑。你觉得呢,诺拉?”
说实话他内心里并不太期待对方能够说出多么精彩斐然的回答,他更真实的用意不过是想要嘲讽福尔摩斯方才的谈论,却没想到那位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性只是微微顿了顿,挑高眉梢,直击要害,“那篇文章的名字是《生活宝鉴》?”
这下连福尔摩斯都抬起头来注视她,华生愣了愣,立刻问道,“你是……”
诺拉指了指茶几上摊开的一本杂志,那一页正好叙述了华生刚才所讲的那一长段话,“用餐的时间,我不小心看到了,的确是篇很有意思的文章。”
“哦?”福尔摩斯开口了,他似乎也起了一些兴致,微微坐直了身体,灰色犀利的眼睛注视她,似乎很好奇她会怎样回答他的问题,“那么诺拉小姐又是怎样看待作者的想法?”
诺拉丝毫不在这样的目光下有所退缩,她将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镇定地说道,“我认为,这位作者的论调的确独到而且具有见地,有七分的道理,但在我看来也有高弹论调的意味。”福尔摩斯眉梢轻轻一动,诺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弯起嘴唇微笑,“通过人的表情,动作,神态来观察内心的确是有依据的,但我认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精确而系统的观察’――”
见福尔摩斯和华生都不自觉集中注意力仔细听她的讲述,诺拉放缓了声音,“就像你很难指望一个渔夫能够认同音乐家手下的钢琴曲能够为他带来愉悦和财富,一个人是否能够通过面部表情来推测出对方心里的想法,除了需要敏锐的观察力,出生,职业和立场也是不能忽视的东西。”
诺拉犯了职业病,为了确保她所说的真实性和可行性,她举例道,“比如那一副著名的画作蒙娜丽莎的微笑,在画家的眼里,蒙娜丽莎的微笑富有艺术和宗教的光辉,医生却会去推测也许她怀孕了只因为她表情满意,皮肤鲜嫩而且双手放于腹部;研究哲学的教授细心观察了这幅画数年,最后得出结论她的微笑包含数种情绪,包括高兴,厌恶,恐惧甚至愤怒……他们观察得来的结论,因为各自的职业想法和用途而截然不同,却极少有人会去推测蒙娜丽莎内心的想法。”
她说完,顿了顿,歪过头观察对方的神态,“我说清楚了吗?”
华生猛然回过神,眼睛亮晶晶的,叹道,“如果我不是在街道上遇见衣衫褴褛的你,也许我会认为你毕业于牛津大学――”说到这里他似乎发觉自己刚戳到对方的痛处,脸上微微尴尬,“我的意思是,很少见到诺拉这样富有才华的女士……”
“你见过‘蒙娜丽莎的微笑’?”福尔摩斯忽然问。
诺拉脸上的微笑略略一僵,继而镇定地回答,“我的亲戚有一位是古董商,他从小就喜欢和我讲一些艺术上的见闻。”
这一句回答暂时挑不出遗漏,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灰色的眼眸里审视意味却更浓重了。
“很新奇的见解。”福尔摩斯如此评价,“在批评家眼里,世界上最顶级的才能就是对语言的掌控力,而诺拉小姐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句话里听不出是赞扬还是嘲讽,华生小心翼翼地观察两人的表情,福尔摩斯和诺拉都互相注视对方,彼此倒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和福尔摩斯以及诺拉接触时间都不长,但无疑两个人都是极具才华和特长的,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应该惺惺相惜吗,如今的局面却让他莫名搞不懂了。
“咳咳。”郝德森太太和事佬打破了沉默,提醒道,“有人敲门,亲爱的。”
华生立刻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企图以此缓和气氛,“我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位体格健壮衣着平平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蓝色大信封,声音低沉浑厚地传到了楼上,“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信。”
华生道谢,接过信,然后递给福尔摩斯。侦探先生这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地拆开信封,极快地扫视一个来回,接着传给华生,“看看这个,格莱森写的信。”
经过一天的接触,他和华生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华生仔细看了一遍,不禁低呼,“这太可怕了!”
“又是新案子吗,夏洛克?”郝德森太太问。
“昨夜劳瑞斯顿花园街发生了一起命案,”华生摸着脸颊喃喃,“衣着整齐,屋子里有血迹,但是身体上却没有任何伤痕……真是太奇怪了。”
福尔摩斯看过信却不慌不忙地点着了一个烟斗,无视旁边郝德森太太的低声抱怨,吐了一口烟,接着声音清晰,滔滔不绝地说道,“格莱森在伦敦警察厅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和雷斯垂德都是那群蠢货的佼佼者,还算眼疾手快机警干练,但过于保守。谁都知道他们彼此间勾心斗角,多猜善妒比得上可笑的妇人――”说到这里,他看到诺拉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顿了顿,“恩――如果他们两个人一起侦查这个案子,我敢保证每天我们都会有许多可笑的谈资。”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出线索,格莱森是绝不情愿请教‘咨询侦探’的。”福尔摩斯站起身来,穿上才脱下不久的大衣,正准备出门,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原地站了几秒似乎在思考,最后做了一个决定,“您愿意一起来看看这个案子吗?”
“我?”华生指了指自己。
“是的,专业的医学知识也许对案子有帮助。”福尔摩斯说,目光移到正低头降低存在感的诺拉身上,“那么你呢,诺拉小姐?”
她一愣,完全没想到福尔摩斯会喊上她,微微睁大眼,“我?”和华生一模一样的回答。
“即使你是一位女性,但很显然你拥有那些只会涂脂抹粉的香包们没有的、珍贵的学问,并且听说你在克利夫兰私人诊所当助手。”福尔摩斯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我迫不及待需要知道一件凶杀案在一位知识渊博的女性眼中会得到怎样‘精确而系统’的分析,如果你愿意的话。”
福尔摩斯虽然不喜欢女人,确切地说,是不喜欢女人身上优柔寡断无知愚蠢却又爱出风头的那一面,但很显然这位身世可疑的诺拉小姐罕见地并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虽然傲慢脾气古怪,却尊重好学且见解独到的人,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广为涉猎一些他并不了解的领域。
一切对破案有帮助的人和事都会得到他的虚心请教。
诺拉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里并无调侃意味,她确定对方不是在恶作剧或者开玩笑,思考半晌,最终接受了他的提议,笑道,“如果警察愿意放一位女士进去的话――当然愿意,福尔摩斯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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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
命案发生地点位于布瑞克斯顿街尽头的劳瑞斯顿花园3号。
这一天的天空雾蒙蒙阴沉沉的,屋顶上可以看到一片泥泞地面般的映像。福尔摩斯和他的同伴很快就赶到了附近,他却在离现场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让华生很不解,“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手揣在大衣的衣兜里,慢慢往前走着并未回答,华生转头看向诺拉,发现她的脸上也露出和伙伴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凝重的,观察的神态,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侦探,很快就进入了现场氛围。
华生没有再打扰这古怪的二人。
劳瑞斯顿花园3号阴森森的,看样子十分像电影里凶宅的典范,旁边连着四栋房子并排坐落在街边,两栋有人居住,两栋空着且常年关着门,3号属于后者。这个空屋有上下三排临街的陈旧窗户,幽静凄冷,空荡荡的,尘封的玻璃上密密麻麻地贴着“招租”的字条,看上去就像是眼睛上长的白翳。
每栋房子前面都有一个小花园,长着一些没人照管的花草,一条细长的小径横穿花园,掺了砂砾的粘土铺就,堆积的泥土微微泛出黄色,因为昨夜下雨的缘故到处泥泞不堪。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警察正倚在三英尺高堆砌的矮墙旁,身边围着几个吵嚷看热闹的人。
华生一位夏洛克福尔摩斯会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子,迫不及待地开始破案,但相反,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漫不经心如同装出来似的,在人行道上慢悠悠地踱步,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地面,天空,以及屋子和那排围栏。他张了张嘴,又见年轻的女士也没有搭理他,眼睛始终盯着地面,非常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华生最终摸摸鼻子,无趣地闭上了嘴。
一天的接触让华生略了解这位“咨询侦探”的推理能力,他相信福尔摩斯能够从这些平常的事物里推测出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就像第一面他推测出他的过往以及诺拉的身份一样。
走到屋子门口,一个脸色白净头发淡黄的高个子男人走了出来,拿着一个记事本,非常热情地握住福尔摩斯的手,“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吩咐他们,一样东西都没有动过。”
“非常明显。”福尔摩斯指着那条遍布乱糟糟脚印的小路说,“即使刚被一群野牛踩过也不会比这更糟了。”看到对面警察脸色一僵,福尔摩斯继续道,“不过,格莱森,想必你心里已经有底了,才允许手下人这么干的吧?”
被福尔摩斯当面如此嘲讽,格莱森的脸就像吞了一斤茄子那样难看,不过有求于人,他咬牙忍耐了,含糊道,“这是我的同事雷斯垂德先生管的事儿。”
福尔摩斯瞥了一眼正低头观察墙角的年轻女士,讥讽地耸了耸眉毛,“有你和雷斯垂德两位优秀的警长在这儿,我想其他人再插手也未必会有惊人的发现。”
格莱森搓了搓手,转移话题道,“我知道您对这类离奇的案子非常有兴趣……”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目光一顿,“这位是……”
“约翰华生。”福尔摩斯介绍道,“一位医生,你可以将他看做我的助手。”
格莱森礼节地点点头,目光探寻地看向那位一直不声不响的,穿着碎花长裙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诺拉,“那么这位……”
福尔摩斯顿了一下,斟酌性地开口,“恩――她是克利夫兰私人诊所的员工,华生先生的助手。”
华生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看向福尔摩斯,对方朝他投来安抚的一眼,于是他尽量镇定地收回目光,朝疑惑的格莱森严肃点头,“是的,她是我用得最舒心的一位助手,请不要因为她是一位女性而忽视她的能力。”
福尔摩斯对华生的应变能力颇为满意,而此时诺拉也直起了腰,沉思地慢慢走到了他们身旁,直到注意到格莱森充满审视略含轻视意味的眼神,才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这正是我要问的。”福尔摩斯没有略过她方才充满沉思的表情,不过见她并没有诉说的意图,顿了顿,指着屋子说道,“我们去瞧瞧那个房间吧。”
格莱森只好满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房间的过道没有铺地毯,两侧各有一扇门,其中一扇就是餐厅,尸体就摆在那儿。这是一间方形大房子,没有任何摆设家具而显得空旷。墙壁上糊着廉价花纸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得到保养,有些地方已经斑驳有了霉迹。房门对面是一个漂亮精致的假大理石壁炉,炉台一端有一节红色的蜡烛头。
这个厨房只有一扇窗子而且玻璃上蒙着厚厚污垢灰尘,因此室内光线非常昏暗,空气都像是被涂上了一层暗淡阴郁的色彩。
走进屋子的时候,诺拉就看到了那具躺在地板上的男尸。
僵直,暗淡的双眼直视褪色的天花板。大概四十三四岁,中等身材,宽肩膀黑发,留着短硬胡子。穿着厚厚的黑呢礼服背心,硬领和袖口洁白,下面是浅色裤子。他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一顶整洁的礼帽。男尸双拳紧握,两臂伸张,双腿交叠,僵硬脸上露出恐怖惊惧的表情,看来死前有一番痛苦挣扎。在诺拉看来,这具男尸即使生前也非常丑陋,塌鼻梁前突下巴,加上低额头和暴出的眼珠子,即使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亡状况,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一张面孔实在是有些伤眼。
“下午好,福尔摩斯。”一位消瘦脸孔端正看上去颇有侦探风范的雷斯垂德也走进了房间,向他打招呼,继而目光也停留在华生以及唯一的一位女士身上,一愣,“这两位是……”
凶案现场是常人不能随意进入的,因此他对诺拉的出现非常惊讶。
“你好,我是约翰华生,福尔摩斯先生的医生助手,”华生这次非常从善如流,主动解释道,“那位是诺拉,我的助手。”
“?……”莫名其妙成为医生助手的女士。
雷斯垂德勉强接受了这个充满疑点的回答,他紧接着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格莱森立刻回答。他们一向因为职位缘故而不对盘。
福尔摩斯走到尸体前面,跪下来全神贯注地查看。诺拉也不禁向前走了两步,从上到下扫视一圈,继而直起身体,在屋子里左顾右盼。
格莱森一向看不惯女人插手案子,此刻看诺拉貌似专业地观察周围,不禁嘲讽地问了一句,“这位医生助手小姐,看上去也许你有什么最新发现?”
“暂时没有。”诺拉极快地回答,表情平淡,“也许格莱森先生能够说出一些令人惊喜的线索?”
“……”无法回答感觉被侮辱了的警探。
“你们肯定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福尔摩斯忽然问道,指着周围的血迹。
“没有。”这次这两位侦探出乎意料异口同声。
“那么,这些血迹属于另外一个人,也许就是凶手。”说道这里福尔摩斯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如果这是一起凶杀案的话,那么就很像1834年犹垂克特的范坚森死时的状况。格莱森,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
“不太记得了。”格莱森很不给面子。
“你真应该重读读一下旧案。世界上本来没有什么事,发生的事都是前人做过的。”福尔摩斯・哲学家漫不经心道。
“……”接连两次被嘲讽的格莱森警探。
说这话的时候,他用手指敏捷地在尸体上摸摸按按,解开衣扣检查,最后嗅了嗅死者的嘴唇,翻看他的皮靴底。
福尔摩斯的手指出乎意料的苍白,修长,至少在诺拉眼里,这位大侦探的手长得比她见过的大部分男性都要富有美感,而此时这双看上去更像是钢琴家的手指却触摸着世界上最为罪恶的产物,并且因而乐此不疲。
他灰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