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却变得像是恶鬼一样,凌厉而憎恨,满溢着绝望的浓黑。唐钺觉得很熟悉,因为那眼神,他每晚都能在镜子里看见。
真正的齐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钺对他的兴趣更深了。
真正的齐砚,正在被回忆所折磨。
他蜷缩在贺千秋怀里,将拳头塞进嘴里用力咬到出血,呼吸粗重而急促。
地下大厅泛黄的灯光下,他笑着对贺千秋说:“就算全世界都背叛唐钺,我也会陪伴在他身边。”
浑浊冷寂的龙之堂基地总部楼顶,他竭尽全力怒吼着:“唐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唐钺只是用毫无感情的双眼看着他,下令行刑。杜锋在唐钺身后,阴冷而傲慢地笑着。
然后是坠落,坠落,坠落。风声呼呼灌进耳中,他拼命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身体飞速下坠……
齐砚爆发出短促的尖叫,死死抓住贺千秋的衣襟,嘶哑而惨烈地哭着。
伤痕一旦造成就永不消失,他误以为的痊愈不过是结了一层厚厚血痂。血痂之下的伤口,依旧持续而深刻地溃烂着。一旦时机来临,疼痛便再次侵袭,提醒他伤口的存在,嘲讽着他的天真和自以为是。
齐砚冷得发抖,拼命地往身边温暖怀里靠。他哭了很久很久,贺千秋由始至终陪在他身边。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神智昏沉,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
衣服被剥光了,光溜溜的肌肤磨蹭着真丝床单的感觉无比顺滑。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喉咙又干又痒,头顶的乳白吊灯灯光柔和,照着宽大安静的房间。
情绪发泄完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懊悔和羞愧。
齐砚默默坐起来,正好门开了,贺千秋穿着日式浴衣走进来,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穿这类衣衫显出种特别迷人的风雅。他递给齐砚一个马克杯,然后坐在对面,取了支烟叼着,却没有点燃。
只是那姿势……怎么看都像事后烟的样子。
齐砚忙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喝水,接着愣住了。那液体并不是茶水,有着特殊的清凉甘甜滋味,混合一点点苦涩,是非常熟悉的味道。
他小声开口,“这是,夏枯草和青蒿?”
“你知道的东西倒不少。”贺千秋语气一如既往,温和中带点调侃,齐砚的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下来,他为了掩饰,抬起杯子大口把水喝光。
完蛋,为什么最近这么爱哭,他堂堂男子汉的尊严去哪里了?
太平镇临江而建,临近春末夏初时,满河岸长满了夏枯草和青蒿。这两种植物都能入药,清凉降火,当地居民喜欢采上一背篓,在自家阳台上晒干装起来,没事就拿来泡水喝,夏天消暑,冬天润燥,说是太平镇第一凉茶也不为过。
齐砚小时候喝过很多,味道熟悉得像自己的手指。
只是这熟悉感反而更添胸口酸楚,让他眼泪停不住。
没出息,他对自己说。
他重回十年前两个多月了,还以为自己没事了,没想到反射弧媲美蛇颈龙,到现在才爆发出来。
贺千秋坐到床边,将齐砚圈在怀里,拉开他的双手,用热毛巾敷眼睛。
身后宽厚温暖的怀抱,驱走了冰冷,让他切切实实地有所倚靠。细微的颤抖也慢慢停止下来。
房间里只有齐砚一阵接一阵抽泣的声音。
贺千秋接了盆热水,一次次拧干毛巾,为他擦拭面颊和双眼。
齐砚终于平静下来,接住毛巾,默默开始自己擦。擦得脸皮发红,才可怜巴巴吸着鼻子开口,“饿了……”
仿佛为了强调一样,肚子应景地骨碌碌响起来。
齐砚把脸埋在毛巾里,羞愧交加。
贺千秋轻轻笑了,从床边站起来,“我下面给你吃。”
齐砚脸瞬间涨红,闷闷地反驳,“我、我想吃正经的东西!”
“鸡蛋挂面是不正经的东西吗?”
齐砚倒回床上,自暴自弃地躲在被子里,这就是低俗玩笑开多了的报应……
贺千秋请的帮佣工作时间是从早八点到晚八点,大半夜只好自己煮面条。
他手艺普普通通,不算好也不算差,但胜在用心。翠绿的葱花洒在面条上,酱料香气宜人,几片小青菜和黄白分明的煎蛋盖在最上面。
齐砚穿着贺千秋的衬衣,坐在餐桌前满怀感激捧着筷子,几乎舍不得下口。贺老师煮的面条啊,说出去羡慕死那帮书迷。
面条上的酱料有虾肉和香茅草的香气,齐砚喜欢东南亚风味,忍不住赞美了一句。
贺千秋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白兰地,边喝边欣赏小朋友接受投喂,“这是上个月去清迈,别人送的自制冬阴功酱,过安检费了不少事。”
齐砚稍稍有点吃味,“那人对你可真好。”
贺千秋一反常态没有开口,眉头微微有点皱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特别让人在意的事。
齐砚看他表现反常,对那个送他冬阴功酱的神秘人物更介意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整个一副想知道得不得了,却又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贺千秋心情好起来,“一个老船夫。”
原来他和助理上个月接受泰国一家出版社邀请,去清迈参加研讨会。清迈附近有个偏僻的湖,湖中有个不足一平方公里湖心小岛。贺千秋想去湖上看日出,助理小江特意找好了船夫,付了定金,约好早上五点在湖边见面,划船送他们上岛。
那天早晨,贺千秋和小江从四点五十五分一直等到太阳升起,也没见到船的影子。
老船夫没有手机,联系不上。贺千秋说算了,小江不甘心,后来终于找到那老船夫,把他拉到贺千秋跟前要道歉。
贺千秋一时好奇,问他为什么毁约。老船夫懒洋洋地回答:那天他醒过来,发现天气实在是太好了,不能浪费,于是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然后就一觉睡到了下午。
齐砚将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本来想谴责老船夫不敬业,话出口却变成了:“好羡慕……”
这种自由自在的悠闲生活,和他如今每天密集作战的日程对比起来,简直是天堂啊。
之后老船夫为了道歉,就送了贺千秋一瓶冬阴功酱,据说是家传秘方,做起来特别麻烦,他一年最多做一次。
贺千秋本来不想要,但看见老船夫一脸肉痛地捧着瓶子,似乎只要他一拒绝就要立刻收回去的模样,于是笑纳了。
齐砚听得有趣,几乎将郁结心头的沉痛往事也忘了个干净,拍着桌子笑,“贺老师你真坏!不过带回来这么麻烦,何必呢?”
贺千秋拿起茶壶,给两人分别倒了杯夏枯草茶,“终归是一个人的心意。”
这就是贺千秋和唐钺最大的不同点。贺千秋对每一个人都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却不会因此而迷失自我,更不会被他人的想法所动摇。
而唐钺却是另一个极端,如果是他认可的人,他自然无限包容,如果失去他的认可,就连心意都会被毫不留情地践踏和抛弃。
欧阳帆是这样,齐砚也是这样。在这之前有多少人,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他没法统计。
齐砚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总是放任想法陷入悲观境地不过是自寻烦恼,可是他控制不住,餐桌气氛又冷了下来。
走神的时候,下颌被人抬起来,他下意识对上了贺千秋的双眼。
男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此时此刻显得别有深意,连声音都透着暗哑的性感,“你从哪儿学来的手段?”
齐砚愣住,“什、什么手段?”
贺千秋凑近了,带着草药茶温润香气的呼吸轻柔洒在齐砚嘴唇上,“勾引人的手段。”
………………………………
第十九章 需要再治疗
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卧龙豪庭中某一个房间还亮着灯光。
齐砚呆呆望着自己落在贺千秋眼中的倒影,男人没戴眼镜,狭长双眼深邃得要溺死人。脸部轮廓稍嫌冷酷,却被温柔神色冲淡了刚硬,显得俊美而强势,简直让人腿软。
两个人呼吸交缠,嘴唇距离不足两毫米,微微一动就能碰到。齐砚吞了口唾沫,两手放桌上,坐在高背椅上僵直不敢动,只有心脏在狂跳,他瞪大双眼跟贺千秋对视,“我我我没没没有……”
这情景太诡异了,半小时前还是狗血琼瑶戏,他还没伤春悲秋完呢,怎么一眨眼就变成往gv发展的节奏!
贺千秋嗓音更暗哑了,眼睑微垂,眯着眼看他,手指划过齐砚依旧泛红的眼角,“用这种快要哭的眼神诱惑我是犯规的。”
嘴唇开合时,轻轻触碰到嘴角。
“叮――满足触发条件,能量点增加01点。”
系统提示将原本的三分旖旎两分暧昧驱散得干干净净,简直煞风景煞到了出神入化的新境界。
齐砚有去弥赛亚20的家门口吊死的冲动――前提是它得有个家门口。
贺千秋应该是没听见,柔软嘴唇再次轻轻和他触碰,这次比刚才久一点。
“叮――满足触发条件,能量点增加02点。”
接着舌尖扫过他微微张开的唇缝,将下唇含住轻吮。
“叮――满足触发条件,能量点增加07点。”
……
齐砚近乎呆滞地任他亲吻。
他总算明白了,既不是琼瑶狗血剧,也不是喷血gv,现在已经进入爆笑情景剧模式了。可恶啊更想哭了。
这可是他们的初吻啊初吻!弥赛亚20你吵死了!
贺千秋还在一下下啄吻,手掌轻轻抚摸上脖子,齐砚渐渐可以忽略捣乱的系统提示音,开始更多地感受到男人的触碰。他仰着头,回应般触碰男人柔软嘴唇,不知不觉,呼吸跟着粗重起来。
弥赛亚20:“……这也行。”它拼命捣乱也没有用吗?
贺千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突然托着齐砚肋下,将他抱在餐桌上坐着,顺利压倒在桌面,低头俯瞰。
齐砚脸涨得通红,心跳得快要冲破胸腔,仰头看着男人侵略性十足的动作和眼神,紧张吞了口唾液,“贺、贺老师?”
贺千秋轻轻抚摸青年脸颊轮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当我吻你的时候,就醒过来吧。”
齐砚像受惊过度的兔子似地瞪着他,两眼睁得溜圆,眼角都紧绷得疼,脑子里翻江倒海,已经乱成了浆糊,舌头不受控制,完全动不了。
贺千秋却当他默许了,俯身凑近。
几乎同一时间,玄关处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响起贺千明怒气冲冲的吼声,像一阵旋风从玄关闯进餐厅,“大哥!你居然告诉唐刀我以前的名字!谁才是你弟……”
吼声戛然而止,贺千明飞快闭嘴,非常明确地意识到他撞破了别人的好事。
齐砚只穿着一件白衬衣瘫软在桌上,贺千秋几乎将他身躯整个覆盖,眼看着就要亲上去。
贺千明果断地转身,“拜拜。”
贺千秋已经放开了接近石化状态的小歌手,沉声叫住弟弟,“站住。”
贺千明顺势脚跟一转,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大步走近餐厅,一手插牛仔裤兜里,右手两指并拢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笑得灿烂无比,“我回来了。”
齐砚从头发丝到脚趾头全都烧红了,等贺千秋一松开就从桌上跳下来,不敢看贺家两兄弟,只好往卧室里钻,再次被贺千秋叫住:“把碗洗了。”
小青年乖乖哦了一声,收了碗筷窜进厨房。
经历这么一场波动,心跳得像乱飞的蝴蝶一样,他哆哆嗦嗦站在洗碗池跟前,觉得膝盖也跟着抖。
但是,那些先前让他觉得逃不出摆不脱的沉重阴影,如今真的像贺千秋说的那样,像一场细节开始模糊的噩梦,遥远、飘渺、软弱,再也伤害不了他。
齐砚长长呼出口气,感觉肩头和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接着认认真真开始洗碗。
贺千明见齐砚溜进了厨房,这才窜到贺千秋身边,搂着大哥肩膀一脸猥琐笑,他这幅模样被粉丝们看见绝对会幻灭。“哥,你居然对小砚下手,问过我的意见了吗?那可是我珍爱的小师弟!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也有兴趣了?”
贺千秋:“……顺序反了。”
贺千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顺序反了?”
“普通人不是应该先介意一下哥哥为什么喜欢男人吗?”
贺千明愣了愣,神色无比诚恳地看着自己大哥,“我哥怎么会是普通人。”
贺千秋戴上眼镜,似笑非笑和他对视,贺千明扛不住,移开视线摸着鼻子嘟囔,“都怪蓝欣那个腐女,见面就给我洗脑,哪天真被掰弯了她就该哭了。”
“多大年纪的人了,别把自己的问题赖别人头上。”
贺千明改摸为揉,使劲折腾自己鼻子,想起三天前他在地球另一端遇到了唐刀不说,连晚上做梦也梦见那小子。虽说做梦的内容也不过是在互相打嘴仗而已,可是梦见男人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火大。
他掩饰地咳嗽两声,突然想起来自己下了飞机直接杀过来的原因,摸出手机,调出微信界面再次开吼:“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贺千秋接过来,看见是唐刀发的微信:“以后不叫你水豚了,改叫九千岁。”
“哦,我都忘记你以前名字叫千岁了,真怀念啊。”
“不许叫那个名字!!!”贺千明怒吼,抓着大哥肩膀,想晃又不敢,只好两眼喷火瞪他,“为什么那小子会知道!难道不是你说的?”
齐砚正好洗完碗,另外泡了壶茶出来,刚好听见贺千明的吼声回荡在客厅,缩缩脖子,顺着客厅角落,借家具和绿色植物的掩护,蹑手蹑脚往卧室里钻。
空调开得有点凉,他没穿长裤冻到了。
贺千明小时候叫贺千岁,因为他们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兄弟俩的名字都有着期待母亲长命百岁的意思。可惜母亲还是在他六岁时就过世了,贺千岁同学懵懵懂懂长到了十二岁,突然意识到自己名字隐藏的意思是……太监。
千岁同学大怒,各种折腾着才缠着老爸去给他改了名,这件事他一直都让人瞒着,谁提和谁翻脸。
齐砚掰手指头算了算,这应该是发生在帆船大赛之后。贺千明跟唐刀是校友,所以也参加了帆船大赛,并且拿了冠军,之后还讽刺唐刀小鸡仔,不自量力和他挑衅。
于是唐刀怀恨在心,查到了贺千明的曾用名,以后有事没事就拿出来讽刺威胁。
这事本来很隐秘,是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了,差不多三年以后,有一次唐刀喝醉了告诉他的。
齐砚默默给贺千明点蜡。
奇怪了,他这边的历史轨迹改得乱七八糟完全不像样,可明刀那两人的相爱相杀过程却几乎没什么变化。那个所谓的“历史修正力”莫非搞错了主线,一股脑地往贺千明身上用力去了?
齐砚突然有点担忧,他绝对、绝对不希望贺千明最后的命运,还是那几十个弹孔。
贺千秋随意应付着弟弟,“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查到也很正常。老家那边起码一半的居民都还记得混世魔王贺千岁。”
“说了不许提那个名字!!”贺千明再次怒吼,眼角余光看见齐砚缩在角落,扭头瞪他,磨着牙威胁,“小砚你什么都没听到!知道没?敢说出去老子阉了你!”
女王发威好可怕。齐砚一个哆嗦,差点把茶壶给摔了,连连点头,“放心吧明哥,我啥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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