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抬腿便是一脚,带着风的力量,踹在了塞比鲁斯的肚子上,直接将他往后踢了数米远,口吐鲜血、跌坐在地。
“纳兰暝先生!”
就跟见了救星一样,不,实际上就是见了救星,炎华兴奋得踮起了脚,如果她有一条狗尾巴,那它现在肯定甩个不停。这种兴奋劲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接着,她便注意到了纳兰暝那只伤残的右手,“尾巴”便也垂了下去。
“您。。。。。。您的手,不要紧吧?”
这话比起疑问,更接近于期望,因为纳兰暝那条光秃秃的胳膊,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不要紧。
“这只手的问题先放在一边。”
与炎华那满心担忧的态度相反,纳兰暝倒很是无所谓地挥了挥自己的断臂,全然不在乎,那上头已经没有可以摆动的手了。
“你们俩,把手伸出来。”
他又瞅了一眼不远处,正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的塞比鲁斯,而后催促道:
“别磨蹭了,快伸手!”
尽管满心不解,二人还是向他伸出了手,炎华是右手,凯瑟琳则是左手。纳兰暝便用力挥了一下他的左手,挥去了上头的劲风,然后用左手食指的指甲,在拇指上头划开了一个小口,再将那流血的拇指,分别往炎华与凯瑟琳的手背上一按,留下了一个血指印。
“纳兰暝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炎华低头瞅了瞅自己右手手背上那尚未干透的血印子,又抬头瞅了瞅纳兰暝,一脸的疑惑。
“先留个保险,到时候有用。”
纳兰暝的回答,听起来有些模棱两可。炎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身后的凯瑟琳,则直截了当地开口道:
“要跑起来了么?”
“啊,没错。”纳兰暝一边注视着塞比鲁斯的状况,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要开始‘游击’了。”
“接下来,”他接着道,“那家伙会更疯狂,更不要命地冲向你俩。而我负责把你们从他的身边拽开,靠我腿中这两块风之结晶所提供的机动性,以及我的‘连接’能力,像遛猴一样,遛死他。”
“我少了一只手,四块水晶碎了一块,再与他正面交锋,已经不占优势了,不如拉开距离,靠你的能力慢慢消耗。而且。。。。。。”
“而且?”见他一句话没说完顿住了,凯瑟琳便追问道。
“没啥,只是猜测。你不觉得这家伙的动作,无论力度还是速度,都变得越来越快了么?而且,他离你还离得这么近,照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离你越近,应该越无力才对。”纳兰暝道,“凯特,在过去这么多年里,你有见过中了你的能力,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被你抹消能量,还能使出这么多力气的人么?”
凯瑟琳闻言,略加思索以后,摇了摇头。
“没有,对不对?”
“那家伙的身体有古怪,具体是啥,暂时不好说,但我心里有个大概。”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头的塞比鲁斯已经站了起来,迈出了踏向三人的第一步。
“后退。”
纳兰暝一句话,凯瑟琳与炎华便很自觉地往后退了三步,让他站在最前方,正面接敌。
“接下来,我要稍稍地验证一下我心中的想法。”
他将那只残存的左手伸向前方,摆好了单靠这一只手来战斗的架势。
“如果我想的没错,那这位地狱犬先生,还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当然了。。。。。。”
“只在他死后,我才会在他的墓碑前,好好地尊敬他一番。”
………………………………
第141章 血与火(其四)
塞比鲁斯回到了他的位置上,与纳兰暝相距三步,面对着面。
一滴鲜血,从塞比鲁斯的下巴尖上滴落。它在那灼热的大地上滚了个圈,沾满了草木的灰烬,成了个灰球,接着便迅速蒸发为一阵白烟,随风而去。
“我没想过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
塞比鲁斯言罢,又瞅了一眼纳兰暝身后的银发少女。
“因为你的敌人有三个。”
纳兰暝大大方方地道出了塞比鲁斯心中所想,并且,丝毫不以此为耻。
吸血鬼,无论是其“出生”,“生存”本身,都带着血淋淋的原罪。每一个吸血鬼在成为了吸血鬼之后都会意识到这一点,并将之牢记。其结果便是,没有一个吸血鬼,会把自己放在正义,放在道义的那一边。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赢,便是好方法,即使它看起来有些卑劣。同是恶鬼,无论贵贱,双方都认同这一点。
“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塞比鲁斯?”
纳兰暝说着,瞟了一眼塞比鲁斯的伤势:除开那只断掉的手一时半会长不回来以外,别的地方,他几乎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损。他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压着塞比鲁斯打的那一段,并且试着去计算出拳的次数,但是失败了——那简直数不胜数。
只得说,不愧是从太古时代一直存活至今的老家伙,硬得像块顽石。然而,纵使外表上看起来没有大碍,内里,又如何呢?
夜晚的清风流入了纳兰暝的鼻孔,他从中嗅到了脚下的青草、远处的竹林、附近的流水、面前的浓烟,以及,混杂于其中的,某种非常熟悉的味道。
那是“死期将至”的味道。
“你会在五分钟之内,”他抬起左手,用食指指着塞比鲁斯的鼻尖,“死去。”
塞比鲁斯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举起了他的拳头,对着纳兰暝的脑袋打了过去。
一记空挥。
等他再一次抬起头,纳兰暝,以及他身后的二位,已经站到了十米开外。
“来吧,”纳兰暝朝他勾了勾手指,脸上挂着颇有挑衅意味的坏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试试看!”
塞比鲁斯瞅着纳兰暝的笑脸,仍旧是一言不发。他那尸体一般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如树皮皱褶一般深陷的皱纹一丝不动,既看不出丝毫的怒意或焦躁,也判断不出他究竟是否正承受着痛苦。换句话讲。。。。。。
这家伙,真的有痛觉,以及情绪之类的东西吗?
纳兰暝在这个问题后头打了个问号,实际上,他觉得是没有的。塞比鲁斯这厮,不过是一台人形机械,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的制造者为他编写的程序,至死方休。
塞比鲁斯再一次迈开了脚步,奔跑、加速,飞奔而来,其速度,纳兰暝怀疑,甚至比他不受凯瑟琳的能力影响的时候,还要快上一些。纳兰暝便回过头,瞅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凯瑟琳,而凯瑟琳也刚好抬起头望向了他,并用眼神传给他一条信息:
我是全力以赴了,一点水没放,但天知道这家伙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能一点效果没有。
纳兰暝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在被塞比鲁斯摸圌到的前一个瞬间,打了个响指。于是,三人再一次瞬间移动,出现在了塞比鲁斯身后十米之处,换言之,他们回到了自己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加油!”纳兰暝转过身冲着背对着他的塞比鲁斯鼓了鼓掌,声音却显不出一点兴奋劲来,“再加把劲,你能做到的!大概吧。。。。。。”
塞比鲁斯的左肩耸了一下,不,比起耸肩,那更像是不受控制的颤动。紧接着,纳兰暝眼看着塞比鲁斯的肩膀,连同他的整条左臂,一起从他的身体上滑落下来。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刹那,那条手臂断成了三截,而后又碎成了数块。从那些肢体断裂的截面之中,飘出了一缕缕的,灰白的碎屑,看起来就像是纸张被彻底焚烧之后,残留下来的灰烬。一阵清风扫过,那些碎块纷纷散为雪花一般的灰,旋舞而起。
“我就知道,”纳兰暝嘟囔道,“这家伙为了能在凯特的失能力场之内保持住原本的速度与力量,所付出的代价,绝对小不了。”
塞比鲁斯回过身来,挺直着腰板,面对着纳兰暝,仍旧,面不改色。纳兰暝看见他脸上的皮肤,正如老旧的墙皮一般龟裂、片片剥落下来。在他的皮肤之下,是已然烧过、即将熄尽而火光尚存的,焦炭。
“竟然。。。。。。”火之里炎华双手捂住了嘴,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他竟然燃烧了自己,获取额外的能量,并以此来抵抗凯瑟琳小姐的能力。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这真的有必要吗?”炎华如是想着。
究竟是何等强大的执念,驱使着他,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在这场毫无胜算的战斗之中死拼到底。这个男人,究竟是在为何而战,他想得到什么,他又能得到什么?
“啪嚓”
又是沉重的一步,踏在了草地之上,转瞬之间,塞比鲁斯脚下的青草便成了只挂着些许火星的余灰,正如他自己的身体一般。今晚的第一次,塞比鲁斯的身子摇晃了、脚步不稳了,他就像个性命垂危的病人,正步履蹒跚地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程。那焚烧成灰的肌肉与高度碳化的骨骼,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住他的身体了。驱使着他前进的,唯有坚强的意志,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但意志,终归改变不了现实。他已是风中残烛,死相尽显。
“停手吧。”纳兰暝道,“你我相去十步,而迈向死亡,你只需要再走九步。你明白我的意思,停下来吧,塞比鲁斯,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塞比鲁斯的眼中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苟延残喘,时明时灭。他就用这将死的眼睛,死盯着纳兰暝那倒映着红月之光的,明亮的双眸,然后,又往前迈出了一步。
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八步可走了。
“你,什么,也不懂。。。。。。”
他说着,再迈一步。
还剩七步。
“我所畏惧的,从来不是死亡。。。。。。”
六步。
“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
五步。
“即使被死亡带走,也没有一句怨言。”
四步。
“我所惧怕的,是让那位大人,伟大的真祖,希拉大人,感到失望。”
三步。
“独身一人,我不过是。。。。。。孤魂野鬼,只在希拉大人的驱使之下,才能获得真正的价值。”
两步。
“我为她而生,也要。。。。。。为她而死,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一步。
生死,成败,一步之遥。塞比鲁斯抬起了手臂,颤颤巍巍地,伸向了纳兰暝的额头。与此同时,他眼中的火焰,却熄灭了。
零。
纳兰暝将左手按在了塞比鲁斯的胸口,一时暴风骤起,吹散了那具燃烧殆尽、仅剩余烬的身躯。那看起来就像是推倒一个摇摇欲坠的雪人,灰雪涂满一地,将塞比鲁斯生前走过的那块焦黑的土地,覆盖为一片灰白之色。
“生命在火焰之中陨落,又将在火焰中诞生。焦土上的花草总是长得特别快,多亏了你们这些牺牲者的血与灰。”
纳兰暝抬起头,望向了已彻底坍塌,正在熊熊燃烧的永远亭,嘴里头吐出了一句拉丁文:
“Morituri Te Salutant(赴死者向你致敬)。”
“走吧,炎华、凯特。”他挥了挥他那条断了手的右臂,“最终的试炼正等着咱们呢。”
………………………………
第142章 这血脉的宿命(其一)
夜空在燃烧,夜空之下的永远亭亦然。
暗红之月,殷圌红之穹,橙红的火焰滚滚而上,还要再为这天幕多添一笔色彩,就好像它还不够红似的。
火之里炎华取下了眼镜,擦去了盖在镜片上的灰,又重新戴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就是说。。。。。。接下来,咱们该去哪儿?”
凯瑟琳瞥了一眼正前方的,纳兰暝的背影,炎华便也顺着她的视线瞅了过去。
纳兰暝左手插在裤带里,刚刚再生出来的,崭新的右手,则举到了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展、活动着。他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那熊熊燃烧的,永远亭的废墟,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那个,纳兰暝先生?”炎华稍稍加大了些音量,“请问。。。。。。”
“我听见了,”纳兰暝头也不回地道,“我只是懒得立刻给你答复罢了。”
“呃。。。。。。是吗?”
炎华憨憨一笑,显得很是无奈。
纳兰暝一直都这么任性,从她认识他的那天起就这德行,从没变过。倒不如说,任性妄为、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才是吸血鬼的常态,她这种小兔子一样战战兢兢夹起尾巴做人的性格,才是异类,得改。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再无人开口发言,只听得那永远亭的木材烧得劈啪作响,火焰眼见得越烧越高,都要冲上天去了。只能说永远亭不愧为永远亭,就算劈了当柴烧,火势也比普通的房子要旺。
“先等一下。”
纳兰暝的声音突然响起,盖过了那单调的,木头燃烧的声音。
“等这火灭了,再看。”
“‘她’没有躲避我们的理由,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他继续说道,仍旧面向着火焰,“既然,咱们最初探测到她的存在的地方,是永远亭,那就看这火烧到什么地步,能把她给熏出来了。”
“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这声音,纳兰暝很熟悉,但,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过了。
他扭头一瞧,“她”就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瞧着这火场的火势。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自何时起站在这里的,纳兰暝没有一点印象,他完全就没能察觉到。就好像,她才是打一开始就在此的那个人,比他更早。
“咔嚓!”
又一根顶梁柱被烧断,轰然倒下,掀起的热浪扑面而来,她那纯白的发丝与长裙便飘扬起来,翩翩然如蝴蝶的羽翼。一时间,纳兰暝记忆深处的一幕,与他眼前的景象重合了。
红月高挂,火光冲天,那洁白无垢的少女轻飘飘地立在尸山血海之上,双手捧着她刚刚摘下来的人头,无神的双目,视线交错的刹那,莞尔一笑,摄走了魂魄。这血与火的炼狱之中,唯一的一点纯白,降世天神一般遗世孤立,却又完美地与周遭的环境融合在一起。
就像一幅画,深藏在名为回忆的美术馆中,直到纳兰暝再一次将它从尘埃之中取出,揭开遮布,将它摆在自己的面前。再一次,纳兰暝回想起了自己最初直面它的时候,由灵魂的最深处升腾而起的,那种感觉——恐惧。
他看见血,从那画框之中流了出来,最初是小流,接着是瀑布。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闻起来就像堆成山的尸体,闻起来就像,这纯白的少女,毫无缘由地施加给他的,最为纯粹,同时也是最令人作呕的,恶意。
一时恍惚,纳兰暝向前伸出了手,抓圌住了少女的白发,将它轻轻地凑到鼻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是他熟知的味道。他便松开了手,任由那柔顺的白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走,而后,开口说道:
“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的‘妈妈’。。。。。。希拉。”
“希拉”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时,他身后的凯瑟琳与炎华很明显地为之一震,接着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纳兰暝抬起头,望向了夜空,“上一次,这轮红月升起之时,正好是我‘降生’的那一天。回想一下,一切都是从那一天,从你我在城外相遇的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你接下来想说,‘这一次,一切都将就此结束’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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