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都消失得七七八八了。
她又瞅了下谢十七郎的脸。
她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她探头问外头的小童:“巫医可有说郎主何时能醒过来?”
小童忧愁地道:“巫医们做了法事,祭告了鬼神,还将鬼神赐下的解药喂了郎主,也有开了药方的,现在药还在灶房里煎着。”小童叹息道:“巫医们说等再做几场法事后,才晓得郎主何时醒来。”
施瑶又问:“药何时煎好?”
“约摸再过两刻钟。”
施瑶重回屋里,她蹑手蹑脚地坐回自己的矮榻,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十七郎,然后她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左边捏一下,右边捏一下,鼻子也捏一下。
冷不丁的,她对上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起初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平静地说了一句“玩得可愉快”时,她方回过神,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瞪大着眼睛,头一回在谢十七郎面前变得口齿不清。
“你你你你……”
谢十七郎道:“我什么?”
施瑶咽了口唾沫,就在此时小童推门而入。施瑶回首望去,小童捧着药走到榻旁,对她说道:“姑娘,药煎好了。”随后小童搁下红木雕花托盘,又转身离去。
而榻上的谢十七郎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她揉了揉眼睛。
门重新关上后,榻上的谢十七郎再次睁眼,他慢条斯理地从榻上坐起,他的动作极慢。施瑶呆了下,问道:“郎主并没中毒?”
谢十七郎说:“哦?不喊我谢十七了?”
施瑶顿觉脸颊发烫。
他……他竟是全都听进去了。
此时,谢十七郎又道:“药。”施瑶这才发现谢十七郎的脸色极差,并不像没有中毒,甚至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她连忙捧来了药,递给了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没有接,皱眉看着她。
施瑶登时领悟,微微凑前,舀了一勺药,送到谢十七郎的唇边。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窘迫极了。而谢十七郎半句不提方才的事情,只是无声地喝着药,如此更让她心中忐忑了。
施瑶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脑抽了。
终于,一碗药喝完了。
施瑶搁下药碗,不经意间又对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她镇定下来,说道:“郎主是要对付王氏?”
谢十七郎神色微敛,道:“此话怎讲?”
施瑶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猜测缓缓道出:“阿瑶心想以郎主的心思,若真中了毒定不会允许下人四处说出去,可郎主中毒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阳城,里头定有郎主授意的。而郎主因何中毒,若真追究起来,与星华楼脱不了干系,且星华楼背后又有王氏一族……”
谢十七郎道:“你父亲平日里有与你提过朝中之事?”
施瑶道:“不曾,只是阿瑶有所听闻而已。”蓦地,施瑶又道:“只是这个招数颇为简单,郎主若要借毒发挥的话,王氏一族肯定能识破,最多也就是纠缠一阵子而已。若要以此对付王氏,好像不太可能。除非……”她抿抿唇,倏然眼睛一亮,“郎主是要声东击西?”
她兴奋地看着他。
谢十七郎反问:“声何东击何西?”
施瑶咬着唇道:“这个……阿瑶不知。”
“罢了,你回去吧。”谢十七郎摆手道。施瑶犹豫了下,想着谢十七郎半句不提之前的事情究竟是何意,只是他不提她也不好主动提起,腹中的话酝酿了几番,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她起身离开了竹园。
白丰从暗处走出,他对谢十七郎道:“此女慧也,郎主当真舍得送到闲王身边?”
谢十七郎不语。
………………………………
第5章 。26|
翌日,施瑶又被唤去侍候谢十七郎。。しw0。她一进去,本来躺着的谢十七郎便睁开了眼。施瑶垂眼避开他的目光,虽然经过了一夜,但是昨天夜里的事情仍然让她心中有几分忐忑。
她昨天可是在谢十七郎面前出言大骂,把她所知道的骂人词汇通通都用上了,这也就算了,她还捏了谢十七郎的脸。
施瑶小声地行了礼。
谢十七郎道:“过来。”
施瑶心中变得警惕,以为谢十七郎想自己做些什么,要晓得每次谢十七郎一说“过来”两字,肯定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此时此刻她也不能逃,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坐下。”
施瑶停下脚步,飞速抬眼,说:“……似乎离郎主太近了,已然没有一丈远了。”
谢十七郎道:“坐过来。”
施瑶头皮发麻了下,最终还是坐在了矮榻上。谢十七郎半躺在床榻上,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层里衣,兴许是方才起榻的缘故,他的衣襟微微敞开,她甚至可以沿着敞开的衣襟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精壮胸膛。
她赶忙移开了眼。
谢十七郎说:“念。”
一本书册出现在施瑶的眼前,她瞅了眼,是庄子的《逍遥游》。她愣了下,才接过了《逍遥游》。谢十七郎重新闭上眼,似是在凝神。
施瑶翻开第一页,微微地清了下嗓子。
屋里渐渐响起了柔和的嗓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她念得很慢,后面她几乎没有看,闭着眼睛就背了出来。在燕阳的时候,族中请了私塾先生教导族里的姑娘,几位姊妹中,她不是最有天赋的,却是最勤奋的,且她平日里不爱说话,母亲说她性子娴静,一得空便往书阁里钻,施府里的藏书她几乎看了个遍,甚至有些不被允许看的书册,她也悄悄看了。
她睁开了眼,霍然迎上了谢十七郎的目光。
她轻咳了声。
谢十七郎道:“还会背什么?”
施瑶说:“四书五经都会。”
谢十七郎道:“施家让你学这些?”
施瑶道:“私塾先生教的都是《女则》、《女诫》,”她轻咳了一声,说道:“是阿瑶自个儿私下看的,因闲暇时间多,所以看的书也杂。”
难怪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谢十七郎说:“都背一遍吧。”
施瑶愣了愣,问:“全部?”
谢十七郎道:“嗯。”
施瑶倒了杯茶,喝了半杯后,便开始一一背出。不过因着有一段时日没翻过四书五经,里头好些文章都有些生疏,背到一半便开始慢下来。而这个时候,谢十七郎便会接上。
接了几句,施瑶也记起来了,谢十七郎便停下来,氛围比施瑶想象中要好得多。不得不说,谢十七郎有时候真真是极有本事,想让你紧张便紧张,让你放松便放松。
而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过昨夜她捏他脸的事情。
过了几日,施瑶去星华楼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骆堂。他仿若没有见到她,与周围的人侃侃而谈,一改当初在墨香楼腼腆少年郎之态,此时的骆堂变得意气风发。
周围的郎君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时而打量着他的脸色,时而又说着好话恭维着他。
施瑶去了上次待的雅间,唤来了小二。
小二说道:“哎,姑娘有所不知!那姓谢的少年郎前几日投入了王氏一族的门下,成了王家九郎的门客呢。多少文人骚客想成为王氏一族的门客呀,那少年郎年纪轻轻的便做到了,看起来是极其有本事的,现在我们食肆里的人都想巴结他呢。”
施瑶在星华楼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回了谢家别院。
谢十七郎打从中毒后,便起得有些晚。她早上从星华楼回来后,谢十七郎才刚刚起榻。她换了一身衣裳,又照常去竹园给谢十七郎念书。
念到一半的时候,谢十七郎忽道:“你去了星华楼?”
施瑶微微一怔,说道:“阿瑶想念星华楼的吃食,所以一大早便过去坐了一会。”
谢十七郎问:“听到什么了?”
施瑶不由道:“郎主神机妙算。”她顿了下,又道:“骆堂当了王氏的门客。”
谢十七郎面色不改地道:“还有什么?”
“……没有了。”
见谢十七郎一点儿也不在意,施瑶也不欲多说。此时,白丰走进,对谢十七郎道:“郎主,闲王递了拜帖过来,说是要探望郎主。”
听到“闲王”二字,谢十七郎看了施瑶一眼。
他道:“你替我接待他。”
施瑶“啊”了一声。
谢十七郎挑眉:“哦?不愿意?”
施瑶连忙摇头道:“不,阿瑶愿意。”
谢十七郎摆摆手。
施瑶微微欠身,准备绕过屏障的时候,谢十七郎的声音飘来――
“上一回在星华楼是我一时疏忽了。”
她愣了下,旋即回首,谢十七郎已经闭上了双目,重新躺在了榻上,他的脸色仍是微微发白。施瑶没有想到谢十七郎会主动承认错误,她原以为像谢十七郎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承认错误的。即便真的错了,也能让其他人包容他。
然而,刚刚他竟然对她承认了过失。
一想到上次在星华楼她对谢十七郎大吼大叫的,她心中不禁生了几分愧疚之情。
施瑶在正堂里见到了闲王。
她向闲王施了一礼。
闲王虚扶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施瑶说道:“郎主身子抱恙,未能出来迎接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闲王一听,不由多打量了施瑶几眼。他道:“十七郎让你代为迎接?”
施瑶颔首。
闲王眸色微深,又道:“也好,待十七郎身子痊愈后我再来探他,”顿了下,他又道:“怎地好端端就中毒了?”施瑶说道:“阿瑶也不是特别清楚,那一日从星华楼回来后便开始有些不妥了。”
闲王叹道:“我本来前几日就要过来的,递了拜帖也无人接,今日接了还以为十七郎有所好转,没想到还是没有起色。中毒的原因可以找着?”
施瑶说道:“巫医们还在寻找。”
闲王道:“这一回可是非同小可,十七郎中毒一事远在燕阳的陛下都知道了,谢家也晓得的,正派了人赶来。若真是在星华楼中了毒,此事与王家估摸着也脱不了干系……”
说着,闲王忽然停下。
他看着施瑶,说道:“阿瑶怎地心不在焉?”
施瑶回过神,她道:“没……没有,阿瑶在听着王爷说话呢。”实际上,她真的有些心不在焉。明明跟闲王独处是件愉悦的事情,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谢十七郎的那一句话。
闲王又道:“阿瑶可会觉得我说话无趣?”
施瑶睁大了眼,连忙道:“不会不会!王爷说话怎会无趣?”
闲王说:“姑娘家都不太喜欢听朝堂之事,”他温和一笑,又说道:“我记得你与骆氏少年交好,他前几日拜入了王氏门中,成为了王家九郎的门客。说来也是奇怪,王九郎收门客从来不收商贾出身的,不过想来骆氏少年定有过人之处,才能先后入了十七郎和王九郎的眼。”
施瑶说:“骆堂家中是卖纸的,莫非王家九郎看上了他的骆氏纸?”
闲王笑道:“这个倒是不可能,王家产业多,其中有一样便是万州纸。”
万州纸她是晓得的,以往还是贵女时自然少不了用纸,练字抄经文,各种各样的纸她都有用过,而万州纸是专供巫医用的。蓦地,她恍然大悟。
啊,她明白谢十七郎的声东击西是声何东声何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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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27|
施瑶兴奋极了,她迫不及待地要去竹园告诉谢十七郎,以至于接下来闲王说了什么,她都没有怎么听进去。直到闲王停下来,凝眸看着她时,她才发现正堂里已经静默很久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闲王倒也温和,笑说:“看来今日阿瑶心神不在,可是担忧十七郎?”
施瑶只好点头说“是”。
闲王道:“你不必担心,十七郎吉人自有天相,且谢家一直得鬼神庇佑,这儿有一众阳城巫医,不日燕阳遣来的宫中巫医也将到,平日里十七郎身子健壮,一定会康复的。”
闲王又道:“待十七郎好起来后,杏花岛上的杏花也该结果子了,到时候我们一道登岛游海,也算庆祝十七郎的安康。”
闲王离开后,施瑶立马赶往竹园。不过在门口被白丰拦下了,他低声说道:“郎主已经歇下了,姑娘有何事明日再说。”瞧白丰忧心忡忡的模样,施瑶也只好作罢。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
从珠捧来了热汤,道:“姑娘辛苦了,奴婢见天凉便煮了一碗热汤,正好可以暖暖肠胃。”
施瑶接过,喝了小半碗后只听从珠说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不说。”
施瑶瞥她一眼,心里头是晓得。每次从珠一说这话,必定就会惹得她不快。不过今日施瑶心情好,遂摆摆手,说道:“你且说。”
从珠小声地道:“姑娘,府里有仆役在说姑娘与闲王的谣言,说……说姑娘勾三搭四,招……蜂引蝶。”她垂下了头。
施瑶神色如常地问:“是谁说的?”
从珠说道:“奴婢也不识得,是今日在灶房里悄悄听几个聚在一起的仆役所说的。”
施瑶“嗯”了声,神色纹丝未动。
从珠又道:“姑娘不生气吗?”
施瑶看着她,“我自有打算。”
入夜后,阿盛过来了。阿盛禀报道:“姑娘,今日从珠姑娘在竹园外头鬼鬼祟祟的,站了许久不知在看些什么。还有姑娘与闲王在正堂里时,从珠姑娘也在屋外,也是鬼鬼祟祟的模样。”
施瑶颔首道:“嗯,我知道了。”
施瑶次日走到竹园的门口前,不由愣住了。
她见到了屋外跪着星华楼的老板与掌柜,还有那一日上菜的几个小二。她低声问门口的侍卫:“果真因为星华楼的吃食而中毒?”
话音未落,施瑶便见到白丰带着数人走来。
她凝目一看,其中有一人她见过的,是王家九郎。
侍卫小声地对施瑶说道:“姑娘,小人不清楚。不过郎主今日已经醒来了,但郎主也吩咐了要静养,不许任何人打扰。”
施瑶想了想,让侍卫转达一句――“王氏九郎手段毒辣,请郎主小心。”说罢,她趁白丰与王氏郎君没有走近便匆匆地离开了。
施瑶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吩咐阿盛:“你立即出府告诉从曼,这几日留在客栈里莫要离开,”顿了下,她又道:“你也一样。”
阿盛微怔,问:“姑娘,可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施瑶说道:“神仙要斗法了,我们这些小鱼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阿盛敛眉应声:“是的,小人明白。”打从跟了施瑶后,他便晓得施姑娘聪慧有加,听她的必定是对的。所以每次施瑶吩咐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应下。不说卖身契在她手中,跟了施瑶后,他的日子显然也好了起来,以前在墨城的时候不得温饱,如今温饱之余还能挣得两三金,存个几年的钱媳妇也能娶了。
施瑶做好打算之后,连续几日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屋子。而这几日谢十七郎也没有传召施瑶,施瑶乐得悠闲,每日就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
不过谢家别院里发生了什么,施瑶每日都有让阿盛前去打听。
第一天阿盛说竹园外跪了数十人,都是阳城的巫医,巫医们个个抖如筛糠,面色被吓得惨白,还有若干万州纸被揉成一团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