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哥点点头不再继续说话，而是走到了书桌背后，开始翻看自己桌上的文件。莫拉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告退的时候了，他连忙站起来告辞。
弗朗哥点点头没有再看向他，这是一种上位者的姿态，一种睥睨一切的姿态。莫拉不再等弗朗哥继续有什么表示就连忙走到‘门’口推开了大‘门’。
这样一场充满潜台词的报告就这样结束了，当那扇‘精’心雕刻的大‘门’在莫拉背后缓缓关上时，莫拉不禁舒了一口气。总算，或者回到人间的感觉似的。
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守在‘门’口的维森特递给了莫拉一张小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玛‘门’的电话和一个意大利士兵的资料。看着那个意大利的三‘色’旗帜，莫拉知道，这次玛‘门’算是真正给了他一个大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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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正义
莫拉拿着纸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玛‘门’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莫拉劈头盖脸就送上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这个起诉非常危险？不止是对你，对于我也是同理。”
“是吗？可是我认识的埃米利奥不是这么胆小的人。”玛‘门’用手撑着那张牛皮沙发的扶手站了起来，她那条缀着一些小亮片的蓝‘色’丝绒裙袍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微微低下头，用一种带着妩媚的斜视眼神说完了上面的那句话。
可是莫拉并不是那么容易投降的人：“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很有可能升级成外‘交’问题？”
“不，我不觉得。因为我也有可能起诉政fǔ，例如他们没有及时把更新过的地图配发给空军部队。”玛‘门’说着拿出了一张地图：“你应该看看这个，这是红十字会在瓦伦西亚的那次造成十多人死亡的轰炸发生之前送给西班牙参谋部的地图。上面明确地标示了平民地区和受到红十字会保证不会有军人的中立地区。那个医院就在其中。埃米利奥，这次惨无人道的轰炸和战争或者外‘交’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一次对平民赤‘裸’‘裸’的谋杀！”
每天，在西班牙因为德国或者意大利的无差别轰炸而丧命的平民有无数，如果这个案子真的立案成功，那么之后会有源源不断的案子向法庭涌来，这件事对于政fǔ来说压力非常大。但是，那些在轰炸中无辜丧生的平民呢？西班牙国民军接受了意大利和德国的支援，对于意大利和德国的飞机，西班牙政fǔ当然没有任何立场说不。打从一开始，意大利或者德国的飞机就是西班牙参谋部无法有效管辖的一支部队，由于德国和意大利的援助，这些飞机对于平民区的无差别轰炸也只能被参谋部默认。但，现在，难道为这些平民哪怕取得一个名义上的正义也不行么？
莫拉陷入了沉思。
“埃米利奥……”玛‘门’似乎还准备说什么，但被莫拉抬手打断了。
“玛‘门’，让我再想想，好吗？”
现在的难题让莫拉这个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的政客也感到了非常大的压力。一边是自己的理想和正义，另一边却是残酷的现实。意大利和德国与西班牙的关系并不牢固，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对弗朗哥的援助更多的是出于反共产主义的理由。如果因为这个案子和意大利搞僵了，那么只会让弗朗哥认为莫拉在暗中拆他的台。未来，莫拉肯定会不好过。但是如果不这么做，莫拉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这是，莫拉甚至幻想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小小的工程师不好么？他就像一个蜗牛，在这种重大的抉择面前总是忍不住想把自己缩起来。
叹了一口气，莫拉转头向玛‘门’说：“你先回去，我再考虑一下。”
随着玛‘门’的离开，莫拉办公室的大‘门’重新被关上。
“马塔……”莫拉说到这里才突然想到马塔已经被他暂时派到外‘交’部那边熟悉工作了，他转而说：“维森特，你估计如果我同意这一桩诉讼，可能带来什么问题？”
维森特沉‘吟’了一会儿：“如果真的要启动这个案子，我建议把责任推给飞行员，避免造成判例之后，更多的民众找政fǔ要求赔款。而且我建议这个案子只能由军事法庭立案，因为军事法庭审判速度最快，能够在外‘交’部或者意大利那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结案，这能向民众表现出我们的决心。大部分时候，民众看的不是正义或者公正，他们早就把这些人恨死了，他们只想看到政fǔ的行动力。如果让民众等得不耐烦，到时候只能是政fǔ两边不是人。如果能成功获得民众的支持，那么即使造成了外‘交’上的问题，我想也是可以接受的，同时也符合总理阁下您的政治位置。”
“我不想听具体的措施！”莫拉在房间里不耐烦地踱着步子一圈一圈地转着：“我要的是可能对我造成的影响！”
维森特想了一会儿说：“当然，这么做肯定会造成元首阁下的误解。但是，在外‘交’上也能给我们更多的余地——避免与德意走得太近。至于党内，如果我们的宣传方式合理，我想问题不会太大。”
莫拉依然没有停下脚步，他就像永动机那样，一刻不停地在房里踱着步子。
维森特叹了一口气，给莫拉倒了一杯威士忌，递给莫拉：“总理阁下，您是政fǔ的领袖。您不应该这么急躁。我们可以急躁，可以沮丧，可以暴怒，但是您不可以。您应该是整个政fǔ最镇静最理智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莫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副风景画的面前，在他脑后的画上是一条黑暗中的河流。那副画构图极其昏暗，唯有一弯在乌云中‘露’出了半张脸的月亮悬在左上角，仿若世界最后的光明一般。
“我作为您的幕僚，我建议您同意这个案件。这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案件，这代表了政fǔ对正义的态度和对人民的重视。迅速有效的手段能赢得民众的好感，这对于停战后可能出现的糟糕的经济情况恐怕至关重要。”
“你真的这么看么？”莫拉紧紧地盯着维森特那双漆黑的眼珠。
维森特的眼睛是彻彻底底的黑‘色’，仿佛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一般。从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中流‘露’出的像鞭子一般的严厉态度反而‘逼’得莫拉这个上级转开了脑袋。那双眼睛虽然让莫拉不寒而栗，但那严厉而审慎的姿态却让人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信任感。
莫拉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话筒。
就在此时，一声大声的“报告！”从‘门’口传来。
“马塔，”莫拉看到马塔不禁欣喜地说：“你知道玛‘门’现在正在代理的案子么？”
“将军，我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我特意赶了过来。我强烈建议您这次不应该再出手了。”马塔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结实但不过分的‘胸’口把黑‘色’西装撑得起起伏伏。
马塔给出了一个和维森特完全不同的答案，这一下让莫拉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臂缩了回来，莫拉扬起了眉‘毛’：“你倒是说说具体原因。”
“如果这件事真的引发了意大利的强烈反弹，那么对您的政治前途影响实在太大。尤其是在下议院，无论是长枪党还是保皇派对于意大利都抱持着一定的好感。而在战场上，意大利和德国的飞机对于平民区的轰炸也是议员之间的不宣之秘。一旦这件事被放上报纸，那样不但会让议员们十分难堪，也会给人一个过分理想的印象。这对于我们在下议院的影响力是很危险的。”
马塔的突然到来让维森特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尤其是当马塔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反对之后。维森特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他的双眼发出一股近乎苛求的眼神，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则是最好的注脚。他并不算厚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仿佛绷紧的弓弦，一等到马塔说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这么做对于西班牙的外‘交’政策将会带来一定的余地，尤其是我们现在越来越靠近德意的态度让英法美这些强国都十分不安。这个案件将有可能为我们带来英法美的信任。从下议院的态度来说，或许会让议员们难堪，但如果用民族情节来对这件事进行包装的话危害不会太过夸张的。”
马塔反而对于维森特的反驳不太在意，那蓄着一层薄薄的胡茬的下巴若有若无地在动着，表现出它的主人的冷静和谦和：“维森特的见解也不是没有道理，确实，如果舆论控制得当，我们在下议院的势力并不会收到太大的影响。但是我不觉得现在冒这个风险是值得的。”
莫拉摆摆手结束了这场争论：“行了，你们的意见我知道了。我会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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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决定
急促的水声哗哗地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玛‘门’正穿着一条围裙清洗刚用过的碗碟。莫拉站在她的旁边，手足无措地把那些柜子一个个地打开来看一看又关上。这是一种笨拙的表现殷勤的办法。
“哦，埃米利奥，如果你没法帮上忙的话你就先出去吧。”
“不，玛‘门’，等等。我有话必须说……”莫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实上，他宁可永远不说这句话：“这个起诉恐怕……”
“你不能帮我了？”玛‘门’停下了手里的事情，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吃惊表情，甚至她也没有转头看向莫拉。她紧紧地盯着从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柱，似乎在阐述一个事实：“埃米利奥，克莱‘门’西亚邀请我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时候我为了你拒绝了，现在你就告诉我这个结果么？”
“亲爱的，这件事情是一个很敏感的政治问题。我真的很对不起。”玛‘门’的话让莫拉感到愧疚，他只能尽量地表现出自己的诚恳来减弱自己的愧疚。
“不，你不用抱歉。我知道这关系到你的仕途。原本我以为你会更大胆会更有正义感。”
当玛‘门’说到正义感的时候，莫拉感觉到脸上一红，他习惯‘性’地辩护：“这和正义感无关……”
“当然有关。这个诉讼是为了西班牙无辜平民的生命而进行的诉讼，埃米利奥，难道你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这个诉讼和二十多条鲜活的生命有关，那天你也看到了那可怜的四个年轻人。他们只是这二十多条生命的代表。如果你硬要说和正义感无关，那么你去跟他们说。”
玛‘门’的话是那么的致命而又一针见血“不，玛‘门’，我……我只是……你知道，我只有继续呆在政fǔ里才能发挥我的作用，不是么？”
“但是离开了你的人民，你又能有什么用呢？埃米利奥，如果你不愿意答应我的请求，或许不久之后大街小巷就会传遍西班牙政fǔ包庇屠杀西班牙人的意大利凶手的新闻了。”玛‘门’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但绝对和‘性’感无关。看着玛‘门’的眼睛，莫拉仿佛看到了那个法**的棘手玫瑰。
看到莫拉的沉默，玛‘门’加紧了‘逼’迫：“埃米利奥，我为了你可以放弃我自己开设律师事务所的愿望。难道你就不能为了我冒一点点风险么？难道我的事业就比不上你的事业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在我看来，毫无疑问，你所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玛‘门’已经关上了水龙头，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拉：“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权利‘蒙’蔽了双眼的人了。”
玛‘门’的话让莫拉感到难以自容。
“我真的已经被权利‘蒙’蔽了么？我真的认为玛‘门’应该随时为我的事业让步么？我真的是那种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公理正义的人么？”莫拉的内心产生了一个个问号，最后，他终于吼了出来：“我没有！”
他像风一般走到了客厅，拿起了话筒：“阿尔弗雷多么？”这是一个拨给空军参谋长金格兰中将的电话。
“是的，埃米利奥么？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意大利志愿军的第三轰炸机分队现在在执行什么任务？”第三轰炸机分队即是犯罪嫌疑人所在的部队。
“他们正在执行对巴塞罗那的轰炸任务，这是对在巴塞罗那进行巷战的部队的一次定点轰炸援助。”
“他们什么时候会返航回到马略卡的空军基地？”
“大概明天早晨八点吧？”
“好的，在明天早上八点他们落地之后，立刻逮捕一个意大利飞行员。具体的资料我今天晚上会派人给你送过去。我希望空军基地那边的西班牙部队配合。可以么？”
“埃米利奥，这可是会引起外‘交’问题的啊！”金格兰的声音充满了警告意味。
“当然，这个问题我已经权衡过了。我会立刻督促国防部成立特殊军事法庭，在明天中午的时候开庭。”
“你真的决定了么？”金格兰的声音顿了一顿：“这个举动很有可能惹怒弗朗哥元帅。”
“我已经考虑过所有问题了！现在我不仅仅是以个人的身份向你请求，也是以王国总理的身份请求空军惩处伤害西班牙平民的士兵！”莫拉的声音变得中气十足，似乎他的灵魂为了这句话已经等待太久了。他甚至没有了平日里的胆怯和懦弱，那种自然而然的胆量和勇气让他的声音变得非常自信。
“是的，我会执行的，总理阁下。”金格兰在得到莫拉确切的答复之后同意了莫拉的请求。
当莫拉放下电话之后，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今天下午的那种彷徨和不自信也瞬间烟消云散。“果然，唯有正义才能让人心生勇气么？”莫拉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这样的想法，似乎和他的政客身份大相庭径，甚至也和他这几个月的政客经历大不相同，但无疑，这就是他目前的想法。
“你最终还是没变呢。”玛‘门’靠在厨房到客厅的‘门’框上，厨房的灯光给玛‘门’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缘。而没有开灯的客厅一片黑暗，窗外的树枝沙沙地刮过窗棱，玛‘门’脸上的表情虽然看不真切却透出了温暖。
“你恐怕得立刻准备准备，然后带着你的证人们坐飞机去马略卡了呢。这场审判将是由军事法庭承担，而且必须非常快。避免意大利方面反应过来。你也知道，事情如果被捅到弗朗哥那里恐怕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莫拉轻松地笑着，现在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已经于心无愧了。
“我现在还需要参谋部的证人或者地图文件，来确认是参谋部的责任还是飞行员的责任。”但玛‘门’现在似乎有点超越莫拉的底线。
“不，这不会，也不能是政fǔ的责任。玛‘门’，如果你打算把政fǔ拖下水的话，那么这场审判将绝对不会开始。你明白这种判例对于政fǔ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吧？我愿意帮你为这些贫民讨回公道，但仅限于向那位看到了红十字会的旗帜依然扔下炸弹的飞行员讨回公道。至于政fǔ，不会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有过错！”
“如果你给我的证人够好用的话。”玛‘门’轻轻地把尾音扬了起来，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风味。
莫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拿起话筒：“喂，维森特。立刻到我这边来一趟。”接着，他放下了话筒：“我帮你找到了一个好证人。”
窗外的树枝依然在拍打着窗户，屋外似乎已经下起了秋雨。经过一天暴晒的街道开始逐渐降温，一个个小水洼在柏油马路上逐渐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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