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带着哭腔挨个念了一遍姓名; 听上去也不过只有人还幸存至今了。
这点人数简直完全形成不了什么战力; 等一下萨摩步兵一拥而上的话; 瞬间就会被吞没的。
不,也许他们都不用一拥而上,只是像现在这样站得远远的,用弥助炮和织成密网一般的子弹不惜代价地轰击这里,就像他们这么多天以来对会津城所做的那样就行了。
如来堂迟早会被这种猛烈而密集的炮火夷为平地。没有人能够幸存。
“新井,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吧。”他努力命令自己平心静气下来; 头也不回地对着身旁那位青年说道。
新井这家伙的剑术不怎么行,到了新选组按照西式练兵法开始训练之后; 却发觉他在学习枪法方面还有点天赋;所以他现在每次作战的时候反而颇受倚重; 身负的任务一般也是在后方开枪掩护冲杀上前的同伴们,或者在敌军逼近的时候远距离开枪射杀敌兵因此今夜或许是占了这样的优势,在战友们纷纷负伤和阵亡的时候,他还站在这里,看起来除了精神不太好之外,身体上倒还没有多大的伤,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眼看着自己的队长在炮火隆隆的间隙里; 竟然还试探着想从战壕里探出头去、观察远处敌军的状况; 新井蠕动了几下嘴唇; 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队长您不怕吗。”
话刚一说出来; 他就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么的愚蠢。
斋藤不; 山口队长可是新选组的支柱之一;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深得近藤局长和土方副长的信任; 被派去执行最难以完成、最艰难危险的任务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死亡近在眼前而动摇到想要扭头逃离呢
换句话说,他,不是早已经很多次近在眼前地看到了死亡的模样了吗
果然,他看到斋藤队长面露奇怪之色,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怕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斋藤队长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冷静,淡淡地在充斥着土腥味和呛人的火药味的战壕里响起。
“从我申请留在会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他静静地说道。
正当新井以为自己尊敬的队长要说出更多豪言壮语的时候,斋藤却把目光重新转开了。
“假如你现在还没做好觉悟的话,那就赶快做吧。”
新井“”
他一时间觉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反而是那个站在一旁、声称自己是娘子队的成员,娘家在大阪、是因为当初新选组解救过自家店铺的恩惠才在此时赶来如来堂报恩的奇怪女子,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在这种死亡将至的低气压中,她的笑声实在有点明显而不合时宜。新井呆呆地把视线转向她,仿佛很困惑她为什么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轻松自若。
仿佛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个年轻女子同样转过脸来。
“我也会帮忙的。”
一丝淡淡的笑意仍然停留在她的眼角眉梢,然而她说着这句话的语气却很认真。
“一定会让山口君看到明天的日出的。”
新井“”
一瞬间他的心头掠过的,居然是类似“为什么不提我的名字”、“队长的身手比我好得太多了所以我才是那个需要救的人吧”这样的吐槽。不过他还算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所以他只是硬挤出一丝类似后脑被人偷袭敲了一棍、好气哦却还是要保持围笑不的笑容,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应道“是、是吗”
下一刻他注意到他的队长也是一脸诧异然后那丝诧异很快地又变成了无奈的表情,微妙地看了一眼那个自称名叫“筱田一绪”的年轻女子,什么都没有说。
要不是他们已经死到临头了,并不是什么八卦的好时机;新井就会好好地打探一下这个姑娘背后的秘密包括在大阪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斋藤队长说对她有恩的是土方副长而不是他,她却仍然这么顽固地打算把报恩的行为一股脑地倾泻在斋藤队长的头上
啊啊,也许过了今夜之后,这些问题的答案,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吧
新井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今夜眼睁睁看着太多同伴倒下,或被炸得血肉横飞的缘故,面对自己的队长这铁面具一般不可撼动的镇静冷然,新井内心中逐渐升腾起来的那种凡人都会具备的惊恐,又被理智最终压制,而慢慢地落了下去。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应了个“好吧”,拎着自己那杆步枪,又慢吞吞地走开了。
斋藤猫着腰在战壕里穿行,借着先前大家潦草挖成的、浅得站直身子的话只能挡住多半个身子的战壕的遮挡,他尽可能地到了阵地各个方向上他能够到达的最远之处,观察那附近的状况。
就在他在战壕里压低身子来回穿行的时候,萨长军队那边当然也没有停下来。炮弹和子弹嗖嗖地就跟不要钱似的在战壕上空飞过,几乎密集到交织成一片火网。
斋藤再把自己的身躯压低一点,右手拎着一杆步枪,加快步速回到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那个位置现在算是正面迎击官军的要害之处,然而新选组这里已经不剩什么人可以加强兵力把守那里了。
当斋藤回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有点惊奇地发现筱田一绪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杆步枪,此刻正拉开枪栓检查着里面;而她带来的那几个人分作三组两位青年各自自成一组,剩下三名少年作为一组相互之间拉开一点距离散落在某几个相隔不远的位置上,刚巧把那一片的前前后后方向全部都监视了进去。
斋藤甩开一点自己心中突起的奇异感,郑重地向着筱田一绪说了一句“多谢了。”
结果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表情比他自己的神色还奇怪。
“诶我还什么都没做哦”
斋藤“”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有点想笑,又很快绷住了。
他咳嗽了一声,开始严肃地向她说起了他观察的结果。
“那些萨摩人大概是想用炮弹把我们都打死,免得自己冲上来在白刃战中送死吧。”
“长府报国队那边,因为在战壕里,地势太低,看不清楚他们的动向。不过他们已经折腾了大半夜,就算是游也应该游过来了。”
他一脸严肃地说着自己的推断,说到这里明明觉得自己的推理毫无任何问题,却顿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她又咧开嘴,笑了。
虽然经过大半夜的战斗,他们谁的脸上都称不上有多好看,沾满了尘土和蹭上的脏污;然而她因为来得晚些,脸上看起来总归还是比他干净些;所以现在那个笑容看起来也更加鲜明一些,明晃晃的,险些晃花了他的眼。
斋藤说着的话不由得为之一顿,语气里也浮上了一层困惑之意。
“怎么了我并没有要说令人发笑的话的打算。”他问道。
然而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让她唇角那个笑容忽而凝固在那里
斋藤
他心头的疑惑更加深了一些,张了张嘴刚想继续问下去,就听到头顶传来炮弹飞行带起来的风声,还有已经极度接近自己所在位置、因而愈来愈响的呼啸声
在理智叫嚣着报警之前,他的身体就自动下意识作出了反应。
他合身往前一扑,重重地将那个刚刚还在生动地笑着的姑娘扑倒在地。他们的身躯砸在战壕底部粗粝的地面上,碎石硌得他露在外面的肌肤生疼
但下一刻,他的思绪就被迫中断了。
惊天动地的震响几乎在同一时刻,在他的头顶上炸开。土石像是被震成了齑粉一样,被猛然掀到空中、再像下雨一样密密麻麻地哗啦啦落了下来。
那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力就像是有什么人瞬间出拳、从他的耳洞里粗暴地钻进去,直抵大脑,然后在他的大脑里狠狠地给了他很多下,再撕扯着他的大脑和耳膜;一瞬间他的大脑混沌、耳朵刺痛,沙石如同暴雨一样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他感到自己的头顶一痛,霎那间就嗡地一声爆响了起来。额际火烧火燎似的,像是有鲜红的血幕陡然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当头笼罩下来;那种疼痛逐渐像是有人拿着最锋利的刀,一刀刀戳着他内里最脆弱的骨与肉,再活活将之撕扯分离;终于,在那种冲击、震撼与难以忍受的痛楚夹攻之中,他的记忆与他的躯壳,突然在某个瞬间,蓦地统统变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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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3 731·【回归篇·之四】·156
斋藤一感到自己的意识好像漂浮在半空。
一会儿好像是他在跟总司在屯所的道场里试合; 总司使出了“平青眼”,要不是他早有防备的话; 说不定胜负在一瞬间就决定了;下一刻又是山南先生; 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神色,双手笼在衣袖里; 慢悠悠地从屯所里走出,仰首望了望门口悬挂着的那块写着“松平肥后守御预·新选组宿”的木牌;再往后是土方副长; 在屯所的走廊上怒气冲冲地踩着重重的脚步,把木质的地板跺出一连串咚咚咚的响声; 大喝着谁又士道不觉悟,必须切腹……
最后,他的身体仿佛自己在行动着,这让他惊讶了一瞬; 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在跟一名面目模糊的少年在街头激斗。
那个少年的身后; 几名面露惊慌之色的浪士们推着一辆板车; 在七手八脚地从一间店铺里往外搬运着什么东西。当他打算看清楚那些浪士都搬走了些什么的时候; 那个少年却忽然停下了和他的打斗,猛地睁大双眼; 死死盯着他的背后; 像是不敢置信似的喊道:“小心!一君!”
……啊啊; 为什么一个他并不认识的少年; 和他一见面就交上了手、明显立场不同的少年; 会这么亲近地叫他“一君”呢。
“……喂!你怎么了!醒醒啊一君!一君!!”
……不对。好像真的有人在叫他。
一君、一君的; 是谁这么鲁莽无礼啊。现在他可是山口次郎; “斋藤一”这个名字,就如同新选组在池田屋的胜利一样,在历史中爆发出一瞬的光亮,随后就如同烟火一样,从空中落下之时就归为静寂无形了。
得阻止这个胡言乱语的家伙。不对,还得狠狠盘问一下才行。能这么叫他的人可并不多,在今时今日之会津,更是应该一个人都没有才对——
斋藤一奋力从那片缠绕着他、想把他拉下去永久沉溺的混沌之中,猛地睁开眼睛!
当他恢复神智的时候,第一个窜进脑海中的念头,居然是——他的身体四周好像堆着许多碎石,扎得他浑身发痛。
然后,他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这一下,他的身体里除了疼痛之外,其它的感受技能也慢慢回炉了。而第一项感受到的事物,就是——
他的头下仿佛垫着什么东西。他微微转侧了一下,试图感受一下那到底是什么;结果脑袋里立刻又传来一阵爆炸似的激痛。
他停了下来,疲惫不堪,合着眼睛,不敢再移动了。
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山口君?你感觉怎么样了,山口君?”
斋藤:?!
他立刻又猛地睁开眼睛。
这一下,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眼前的人。
是筱田一绪。
她看上去也有点狼狈。头发有些凌乱,发尾纠结着,衣服显得更脏了一些,左侧额角有一道非常细小的、像是被飞石划过去所伤的擦痕;但除此之外,她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更重的伤。
不知为何,他重新又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结果下一刻他就听到她的声音高了八度。
“山口君!喂!别闭上眼睛!睁开眼睛看着我!!”
他感到脑袋里被吼得一阵嗡嗡作响,只好又挣扎着把沉重的眼皮掀开。
“太……太吵了。”他低声说道。
虽然是类似抱怨的话,但他一发出声音来,不知为何她好像就大大松了一口气似的,绷得紧紧的身躯也陡然垮下来,就那么噗通一声跌坐在他的身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发抖了。
“太好了……你还活着……”
斋藤:“……”
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于是就沉默着。但他也不敢再把眼睛闭上,免得魔音穿脑;所以他就那么呆呆地注视着她。
然后他注意到了,她的一只手好像是垫在自己脑袋下面的。如果再加上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按住他右侧额角的动作,现在看上去,她身体投下的阴影就差不多要整个笼罩住他——换言之,现在他们两人是他平躺在地上、而她是侧着身子坐在他旁边,手臂半撑在他上方的姿态,非常地……让人感到头更加痛了。
“怎么……回事?”他费力地问道,感觉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变迟钝了。
然后,筱田一绪脸上的光采忽然一暗。
“是萨长军打过来的炮弹,正好在战壕附近爆炸了。”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她的语气好像死板板的。
“……你及时救了我,真是太……太感谢了。”
虽然是被救了,然而她看上去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更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不,她紧抿着嘴唇瞪着他的样子,不如说像是快要生气或哭出来一样。
看清楚了她的表情之后,斋藤忽然觉得头皮发麻,直觉感到一阵不妙。
他下意识就想立刻挣扎着坐起来。但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头部,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像是有人拿锥子一下下扎着他脆弱的大脑。这让他发出了一声疼痛的呻/吟。
“呃!”
……结果这个鲁莽的行为反而像是打破了那种微妙的氛围一样,几乎是立刻,她就俯身下来,十分紧张地叫着他的名字。
“山口君?山口君?!你感觉怎么样?!”
斋藤很想回答她,不怎么样,糟糕透了。
他的额头还在一阵一阵刺痛,来源就是她用手按着的那个地方——现在他能猜到了,那里必定是受伤了;他意识空白之前看到的血幕,大概也是从那里喷发出来的鲜血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浑身四肢百骸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稍微一动就吱吱嘎嘎作响,像是要重组一遍。战壕这一侧好像被炸塌了一角,他稍微侧过脸,就能从那个塌陷的斜坡望到天空中挂着的那轮明月。
然而他还是勉强说道:“……不……不是躺着的时候。得马上做好准备……看到我们这边……没了动静的话……那些萨长人……”
他说得断断续续,说到这里的时候简直都要用尽自己的力气;他顿了一下,听到她歪着唇角哼笑了一声。
“没错。……那些萨长人,会像鬣狗一样闻着鲜血的味道,凶猛地扑上来把我们啃得骨头都不剩的吧。”
斋藤:“……”
他还没回答,就听到她那一侧传来另一个声音。
“……别做傻事。”
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点陌生,说话十分简短,语气也很冷凝,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斋藤一瞬间就警觉了,挣扎着不顾自己叫嚣着快要涨爆的大脑,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向后靠着战壕的侧壁坐好。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长得很俊美、站在筱田一绪身后的青年。
那是她带过来的人其中之一,很奇异地,在刚刚那场剧烈的爆炸过后,虽然他穿着的那套黑色洋服上也沾满了尘土,但总的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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