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虞公子费心。只这次回来,我还带了江州几位义士的遗物,不敢耽搁。爹爹既来了,就辛苦一趟,随女儿去送送吧。”
    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
    美娘自己都在生死线上,争过一回命。那些跟随闵柏出征的义士们,就更是如此了。
    象魏老秀才的大孙子魏常,就死在和俞子通生死大战的那一日。
    他的嘉奖,朝廷已经早发下来了。
    但是他的骨灰,还有遗物,和其余牺牲在边关的本地将士一样,全是闵柏亲自带到京城,又托美娘转送。
    虞君诚笑容一僵。
    如果林家没一个人在,他再去请客吃酒,又有何意义?
    但死者为大。
    尤其美娘说了,带回来的还是江州义士的遗物,如何好耽误?
    只能勉强赔笑,“那姑娘自去忙吧,这边我会招呼。”
    美娘微一点头,带着明显一脸不情愿的林俊仁走了。
    等离开了,他还想说说女儿,“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那虞公子可是知府家的公子……”
    孰料美娘淡淡道,“爹爹若还要脸的话,就别再多说。否则别怪女儿,当众要给您没脸了。”
    林俊仁一哽,“你二叔……”
    美娘冷笑,“您以为二叔发达了,女儿也得了块牌匾,往后就开始好面子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正因如此,女儿往后会越发的蛮不讲理。尤其要有人敢仗着二叔二婶胡闹的话,我说不定一生气,就会直接将人送去云州,交给二婶发落,您觉得可好?”
    林俊仁给吓着了。
    云州虽富,但地处偏远,是百姓口中的蛮荒之地。又不顾尊卑,竟然是女人当家主事。他要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秋大姑一旁瞧着,可当真是痛快极了。
    这个林俊仁,自从知道林俊武得势升官,就抖起来了。偏偏赶上霍红儿生二胎,正在坐月子,竟让他跟虞家勾搭上,跑来芜城作夭。
    秋大姑几番好说歹说,林俊仁都不听。
    要不是家里就几个老人家,怕力气不够,都想把林俊仁直接打晕关起来了事。
    “林大爷,我看你还是先随我回去吧,回去还有顿酒席吃。还是说,你乐意在外头晃荡?”
    林俊仁悻悻,到底跟着秋大姑走了。
    转头美娘便去了魏家。
    魏老秀才已得了通报,家中早准备了香烛迎接。老人家颤微微,亲手接过孙子的骨灰罐子,红着眼眶,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下。
    只问,“我家阿常,可是好男儿?”
    美娘眼眶湿润,“殿下说,魏常是个十分英勇的好男儿,这全是您老教导有方。”
    魏老秀才深吸口气,望着泪流满面的家人,问。
    “你们哭什么?听见没?连殿下都说了,咱家阿常是好样的!他没给老魏家丢脸,还替家里挣了个七品官身回来。咱们将来,还要享他的福呢!你们如今,还有人敢跟他似的,去追随汉王殿下吗?”
 第304章 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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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常的堂弟,魏平忍着悲痛站了出来。全本小说网;HTTPS://。m;
    “爷爷,我去!”
    “好孩子,好样的。”
    魏老秀才哆嗦着转身,美娘已经取出一块令牌。
    “去汉王府,找方先生,他会替你安排。”
    许多话,已尽在不言中。
    魏家因当初与上官令结那一线善缘,大孙子又豁出一条性命,才挣出一条上升的途径。但要想延续下去,家中必须要有人,前仆后继的跟进。
    否则,断了就是断了。
    人走茶凉,世间哪里都是一样残酷。
    美娘到魏家来前,闵柏给了她数张银票,和数块令牌。
    这些最早追随他远赴边关的家族,若还想走得更远,就给他们一块令牌。
    若胆怯了,想停留了,就送一张银票。
    汉王府会记他们一份人情,但功劳簿,也就到此为止。
    当美娘一一送去时,除了一家实在没有多余的成年男丁。余下所有人家,选择的都是令牌。
    而那唯一的一家,当家的老奶奶也没有选择银票,而是请美娘帮忙转达,给她家留一个机会。
    待有儿孙长成,再来效力。
    毕竟,一个晋升之机,对于中低层的平民来说,远比银两重要得多。
    有机会,才意味着更多的可能。
    当天色全黑,全部送完的时候,美娘在料峭春寒里,裹紧了披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头脑更加清醒。
    其实他们每个人,每个家中都有自己的难处。
    可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叫苦。
    迅速擦干了眼泪,他们都在奋进。
    所以,她也不能停。
    想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就必须一直一直的努力下去。
    甚至,还得比所有人更加努力。
    因为美娘,也有个小小的野心。
    她想将来,再站在师弟身边时,也毫不逊色。
    甚至让徐贤妃,让燕成帝,都不会一眼就觉得,是她高攀了他们的儿子!
    虞府,夜。
    阖府上下最明亮的地方,永远是虞亮的书房。
    让虞君诚每次来回话,都会觉得自己被里外扒光了一般,十分的恐惧。
    今天,他的所作所为,一定又不能让父亲满意了。
    没用的蠢货!
    虞亮不屑的扫这个长子一眼,好歹把这句话,咽回肚里。
    不过是被美娘堵了回来,至于这么诚惶诚恐么?
    在他看来,这个长子既不够精明强干,又不够蠢。属于那种有点小聪明,但又不够聪明的类型。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但对于他的嫡长子来说,就是致命的缺点了。
    他要是够蠢,自己就会死了争强好胜的心,反而可以过得平净淡然。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反而最是害人。
    偏偏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
    庶出的两个,虽然聪明,却不够惊才绝艳,在大家族里,是不能服众的。所以虞亮觉得,他很有理由,期待下一个嫡子了。
    “说来,你母亲过世也快三年,你也该说说亲事了。”
    冷不丁,父亲并没有责罚,反而提起自己的亲事,让虞君诚心头一跳,瞬间火热了起来。
    母亲一向体弱,在虞亮刚来芜城不久,便病故了。
    他和妹妹回去奔了个丧,本来长辈想把妹妹虞妙嫦留下。可父亲却说功课不可停,带着他们兄妹俩,又回芜城来守孝了。
    虞君诚总觉得父亲和妹妹之间,似有什么秘密,却总也窥不破。
    但想到成亲,想到美娘,心头又是一阵激荡,未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虞君诚极力忍着心中欢喜,假假客套。
    “如今,妹妹的亲事还没定呢,怎好先说我的?”
    虞亮觑着他那副春心荡漾的表情,心内嗤笑,索性告诉了他,“你妹妹的亲事,已经说定了。男方你也认识,就是那唐庄。”
    虞君诚一下愣了。
    唐庄算是江州较为出色的年青人了,他自然也是认识的。也知道他肩挑三祠,妻子病弱的事。
    虞妙嫦嫁去,说来肯定也是正妻。
    但这个正妻,未免含金量不足,且家世复杂,颇有些难做。
    虞君诚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自然有几分疼惜。
    “小唐虽好,但颇重情份。与他那元配感情甚好,只怕妹妹嫁去……”
    虞亮不悦道,“我正是看重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才肯将你妹妹许配。且他那妻子又不是个有福份……待过几年,你妹妹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竟是,盼着人死么?
    看他心意已决,虞君诚不敢多说。
    虞亮方道,“我订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你考虑。那唐庄是严大将军手下,第一得意的子侄辈,两家交情深厚。你妹妹嫁去,日后于你,不也是个助力?否则你是要去科举场上,拼杀一个出身么?”
    虞君诚听得羞愧起来。
    虞家书香名门,祖父曾做帝师。虞亮也是两榜进士,正经考出来的功名。族中这样的出色子弟,还很有几个。
    虞君诚偏偏不行。
    费了好大力才中了个秀才,举人都没过。
    偏他又是长子,将来想要承袭家业,担当族长的话,靠什么服众?不就只能靠姻亲了么?
    如此一想,妹妹嫁那唐庄,倒是好事。
    看他已被说服,虞亮才抽出一份案卷交给他。
    “你呀,就是不明白,功夫在诗外的道理。好生盯着这个事,回头自有人求上门的时候。”
    虞君诚打开一看,惊了。
    案卷里,竟是关于顺心人力行的调查。
    三年前,他们刚来芜城不久,虞亮就让他查过一回美娘。
    知道顺心人力行,也是她手下产业之一。
    美娘如今手上的几桩生意,原林的生意,一直都只在白龙观里加工,另外羊油那些原料还是汉王府直接从代州送来,关系到边关安稳,轻易动不得。
    至于帮芜城军营煮饭的营生,可是养活着城中大量穷苦百姓。万一闹出事来,穷人们没了生计,他们会比美娘更加拼命,也动不得。
    再说自前任知府,陈吉陈志兄弟,作死的想捣鬼,闹出人命之后,谁也不敢轻易触碰。
    只有这顺心人力行,是美娘和个小乞丐头子合办,牵扯不到太多的利害关系。且这几年经营下来,渐渐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早被虞亮盯上。
    也收集了一些证据,如今就要借着这事,逼得美娘低头,才好开出他的条件。
 第305章 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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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君诚不是很明白。全本小说网;HTTPS://。m;
    他爹不是要为自己和人家提亲吗?为何搞得象胁迫一样?
    这亲事就算勉强结了,又有什么意思?
    可虞亮显然没有细说的意思,虞君诚只得退下。
    回了房,左思右想,他翻出自己攒的私房银子,去找虞妙嫦了。到底也就这么一个妹妹,给她多点钱添妆吧。
    虞妙嫦自当年得罪美娘,迁居静室后,后又替母亲守孝,这些年竟是一直没搬出来过。
    那院子孤零零的,很是僻静。
    如今已快三月,江州正是柳吐新绿,花绽初蕊的时节,她那院子,却光秃秃的,冷冷清清。
    虞君诚一路走来,心里还在想,回头要跟爹说一声,让妹妹搬出来,好生待嫁。
    谁知才踏进院子,却见着他爹正在妹妹屋里。
    “你来干什么?”虞亮满面愠怒,似乎还受了惊吓。
    虞君诚更加吃惊,“爹,爹爹您怎么也在?这么晚了,您,您还没歇下?”
    虞亮眼中掠过一抹不自然,随即厉声教训,“我有几句话,嘱咐你妹妹。你这孽畜,大晚上的,私闯内院,还知不知道体统规矩了?”
    虞君诚只得拿出匣子,“这是知道妹妹定了亲事,想来给她添妆的。”
    “多谢哥哥。”虞妙嫦闪身出来,面孔发白,透着几分紧张,“父亲过来,也是跟我说嫁妆的事,已经足够了。哥哥这些东西,还是自己攒着吧。”
    看她用眼神不住催促自己离开,虞君诚也觉得父亲在强忍怒火。便没有纠缠,赶紧走了。
    等着门再度关上,虞妙嫦才迟疑着低声道,“父亲,女儿已经订亲了,不好……”
    虞亮却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只不说话。
    虞妙嫦咬牙低头,捻熄了堂上明亮烛火。
    只余一盏残烛,摇摇晃晃,映得偌大屋子,鬼魅迷离……
    而虞君诚离开之后,忽地想起件事。
    为何方才到妹妹的院中,竟是不见丫鬟下人?
    是以自己闯进去也无人发觉。
    就算父亲要跟她商议嫁妆,总不至于连个丫鬟都不留吧?
    自己长大了,跟妹妹要避讳,难道爹爹就不用避讳了?
    还有,
    妹妹好似许多年都没叫过爹,而只称呼父亲了。
    虽说恭敬,却也透着一股子生疏。
    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虞君诚既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倒替美娘发起愁来,这案子一揭出来,她可怎么办哟?
    到时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自己,也怪没意思的。
    城北,美娘的新居。
    林俊仁也想不明白,就算秋大姑是教女儿弹琴的先生,可凭什么就把这所大宅,挂上丘府的招牌?
    秋大姑的艺名叫云妤秋,原本却是姓丘的。所以一直让人称她秋大姑,也有恢复本姓的意思。
    但这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管这买宅子的钱,是谁掏的,可林俊仁都觉得,就是他女儿一个人挣来的!
    还有皇上赐的那牌匾——东山堂。
    就算美娘自己不想挂,给他不好么?
    实在不行,送回定州老家也是老林家的一份荣耀啊,可她却执意挂在了丘府正堂上。
    这岂不都成了丘老太婆的,跟老林家还有什么关系?
    可秋大姑,得了便宜还酸溜溜的考他。
    “林大人,要说你也读过书,可知这东山堂,是何来历?”
    林俊仁,他当然知道!
    前朝有位名家,曾作《放鹤亭记》,中有一句,“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葛衣而鼓琴。”
    好吧,皇上赐这块匾,跟秋大姑也勉强有点关系。
    正因她的琴艺名满天下,才特意提了这么块匾。
    其实最早,皇上拟的是更好的两个字。
    要嘉奖美娘的铁骨义胆,琴心剑胆,深入虎穴,为国建功。
    是闵柏觉得不妥,挑了更低调的二字。
    美娘很喜欢。
    东山堂,听着就温雅。
    且让皇上总记得亏欠她一份情,岂不更好?
    此时见林俊仁各种不服,她冷了脸,吹了吹茶,“爹要是没什么事,明儿就回吧。我这里事多,就不留你了。”
    这就要赶他走?林俊仁十分不悦,索性撕破脸道。
    “我知道你从京城归来,得了好东西,怕便宜了我们。可你二叔如今好歹是嘉议大夫,按常理,本地官府都要为其敕造府第的!我身为兄长,责无旁贷。虞大公子都问到这个事了,还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这虞家怎么这么多事?
    美娘也沉下脸,“湖州是汉王殿下的封地,若无皇上和殿下旨意,谁敢擅自动土?就算要修,也是回定州老家去修。爹您若真想尽力,女儿倒是可以请人送您一程。”
    正好让林老族长管管,省得这么不着调!
    林俊仁一噎,讲不过道理,就开始耍无赖。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想修房子,难道是为了自己吗?如今你是有大房子住,可爹娘还住着那样破屋烂瓦,就算我不怕人笑话,人家也得骂你不孝!
    再说汉王是什么人,那不是你同门吗?你打个招呼,他还能追究你不成?”
    美娘哈地冷笑连连,“上官先生这辈子也不知道教过多少弟子,要说起汉王殿下的同门,那可海了去了。若人人都来要地,整个湖州只怕都不够分!
    再说我不孝,我哪里不孝了?外头写得明明白白,这是丘府。我寄居在师父家里,有什么孝不孝的?爹要是有银子,您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横竖我是没有。”
    林俊仁如今方知,女儿在府外挂丘府招牌的用意。
    原来,早防着他呢!
    如今无法,只得服软,“如今连隔壁叶家,王家田家也都说回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