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盟友的萧鸣岐轻笑:“唐君主当真是非分明,大义灭亲呀!”
也不知唐老君主故作糊涂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竟全盘笑纳,看得萧鸣岐有招难出。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和凝滞,华锦媗将作礼时的双臂缓缓直垂,忍不住仰首大笑:“长夜漫漫,故而无聊出外走访,走过哪路过哪,我忘了,难得其他人帮我记得呀……可他们亲眼见我路过水香宫,可曾见我亲手杀人?再说了以我的身份地位,若需要人命还须亲自出手吗?真是可笑!”
因是故人,也曾领教过三分,盛飞銮秉心而论:“没错,即便你愿躬身而为,也不会让人见到曾在水香宫徘徊,留下大患!”
萧老侯爷顿了下,虽不笑却有些得意:“兵不厌诈、兵行险着,盛将军熟懂兵法应该非常了解才是呀?”
盛飞銮复杂回道:“暗度陈仓、杀人不用刀,我亦懂。”
萧鸣岐蓦然起身道:“本皇子当真是不明白了,没人亲眼所见,也无凭无据,就凭莫须有的话,为何唐老君主和萧老侯爷却都一口咬定是华国师所为?”
萧老侯爷梗了一下:“那二皇子为何如此笃定护着华锦媗,莫非是你们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萧鸣岐喝道:“笑话!本皇子素来识英雄重英雄,凡事讲究证据,只是看不下去你们这等荒谬的行径罢了!”话理皆在,旁人无懈可击,可萧老君主却暗中眯起了眼,目光悄悄在萧鸣岐与华锦媗之间逡巡。
萧鸿昼和邀月依旧保持沉默。
终于,华锦媗现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容迅疾地敛去,眸光忽地散射出凌厉,冰锋般的射向唐老君主:“请问君上,证、据、呢?!正如萧二皇子所言,无凭无据就捕风捉影的下定论,您总是这样区别对待自家臣子吗?”
唐老君主又气又惊,但见到那样年轻却又那样骄傲的华锦媗,话到了唇边终是忍住,狠狠地哼了一声:“秉公办事,怎会区别?”
唐瑶光适时出身,端正笑道:“国师,父王亦是为了大局着想,你切勿怪罪。我身为唐国公主,自然坚信我国行为端正。但凭心而论,此事疑点重重直指国师,为了服众只能先委屈国师,暂不出户,接受监控,若是再有命案发生自然能排除国师的嫌疑!”
华锦媗幽幽问道:“若是迟迟无人命丧失,我就得迟迟要被监控吗?”
唐瑶光软声道:“国师大可放心,本宫和萧太子自然会竭尽全力为你排除嫌疑,只差数日,就请国师等等罢了。”
萧老侯爷哼道:“长公主,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牵扯到命案,还是发生在我萧国之中,让你们唐国人监督唐国人,于理于法都不合!依本侯看,听闻华国师术法高超,即便是千万双眼睛盯着恐怕也能悄然消失,不如转交我朝圣女监控为好!”
不少人纷纷附和,唐瑶光作深思之状后,便点头应允。
萧老君主闻言亦是赞同,转而望向邀月。
邀月皱眉三思后,鉴于众人诚邀,便勉为其难的将华锦媗暂时扣在圣宫之内。墙倒众人催,众意根本由不得华锦媗做任何辩驳与选择,直接敲定她就是嫌疑犯,萧玉卿微蹙着眉,仍难见惯为何总有人想方设法埋伏华锦媗?!
散会后,邀月奉旨将华锦媗带回圣宫之中。
萧玉卿借故相送,期间紧伴华锦媗一侧,邀月瞬间明白萧玉卿对天师宗已起防备之心。
一进圣宫殿堂的大门,有股奇异的檀香扑面而来,华锦媗直接被熏得弯腰直呕。萧玉卿赶紧伸手去扶,却被唐瑶光抢先上前抓到了她。唐瑶光面露担忧道:“国师这是怎么了?为何身子如此虚弱?”但话里却是按捺不住的得意呀。
华锦媗似笑非笑的望着唐瑶光将某些冰凉药物借由这一扶,悄悄“扶”在自己手腕肌肤上,不由得冷笑连连:“身处地狱,毒气熏人,毒妇蜇人,即便我成仙是神也难敌宵小群人呀。”
若是蓄谋已久的诡计,她和秦拂樱自然能查出,只是她昨夜无意间走过水香宫,今日就遭此陷害,不按常理出招的谋局,只能是见招拆招!
……当她一进殿门,各种肉眼难见的术法攻击全部伺机而动,幸好她早有所备。强强对峙,最多是被这浓香熏得难受罢了。只是这一切针锋相对在他人肉眼之中却是什么都无!
邀月矜持地停在一间禅房前,示意华锦媗入屋,然后关门时,手指暗中抚弄着门沿某处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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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卿望着两扇渐拢的门后是华锦媗略显苍白的面色,不由得更担心。他果断撤离圣宫,甩开唐瑶光,直接举步朝东圣国所在的庭院而去。
盛飞銮正与盛悦心商讨此事,听见萧玉卿来访,两人急忙出房相迎。
入屋后,萧玉卿见房内再无他人不由得有些疑惑,盛悦心说凤金猊等人出宫玩耍未归。萧玉卿颞颥着这也好,然后单刀直入希望盛家兄妹帮忙调查华锦媗一事。
盛家兄妹对视一眼,虽是突然却也在预料之中。因为他们深知萧玉卿为人光明磊落,既然萧玉卿这番推心置腹,他们也当仁不让的实话实说:“正是在讨论此事!”
盛悦心秉心而论:“锦媗姑娘本非凡人,虽为女子,但她城府极深、睿智无双,是当今鲜少能谋大事之奇人。我知道水香宫一事与她无关,定是别人故意陷害,可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以锦媗姑娘的手段不出三日定能破案自证清白,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的陷害她?”
“……最多只需三日?”萧玉卿深思,眉尖一跳。
盛悦心察言观色,忙道:“萧太子,您可是有何察觉?”
萧玉卿迟疑地摩挲着手中杯盏,盛飞銮道:“莫非是与萧太子后天成婚有关?”
萧玉卿点头:“我后天成婚,但锦媗呆在圣宫是与世隔绝,若无三日定难抽身退出。少了她,有些人自然免去很多担忧。”
盛悦心大胆道:“看萧太子神色,其实你也不想与长公主成婚?”
“悦心!”盛飞銮没想到自家妹妹竟如此直言不讳,赶紧出声喝止,并朝萧玉卿赔罪。
萧玉卿免礼,心中却有些惨然道:“不怕二位笑话,我的确不愿成婚,只是身为一国储君,这婚是由不得我愿不愿的。”
盛悦心不解:“我不明白,长公主已失大德,失却天下民心,为何萧老君主还甘愿撮合你们?”
“因为……”萧玉卿欲言又止,显然难以启齿,但终究愿意如实烘托:“因为她说手中掌有八十亿黄金,源自唐国常年国税所扣!我父王觉得区区侧妃之位能换八十亿黄金,非常值得,所以答应了。”
盛家兄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八十亿黄金,实在是一笔骇人听闻的数额呀!可唐瑶光不仅屠杀自家兄弟姐妹,竟还暗扣自己国家的民生国税,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唐瑶光竟能自私可怖到这种地步。
想到这,盛悦心默默在旁观望萧玉卿,心生怜悯:本是美玉无瑕,却硬被俗世杂质给玷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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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禅房中,华锦媗觉得房内气温越来越冷了。现在只是秋末,还不至于这么阴冷潮湿吧?
她抱着双臂环顾四周,突然间伸手将四面墙所挂的布幔给扯下,金光夺目,成千上百道红字黄符贴得满墙琳琅,数百个首位衔接的八卦正飞速盘旋,惊得她不由得像被烫手山芋烫的连连后退。
难怪这么冷!
——邀月有萧老君主的圣旨在,将她押到圣宫,只要肉眼看不出有所损伤,其他皆是无所顾忌!
她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嘴角浮笑。没错了,当前这局是唐瑶光精心所设,邀月暗辅,她原本百思不得其解邀月此时为何还肯与唐瑶光联手?如今看来邀月并非真心辅助,否则以她心思,为何这局遗漏不少暧昧线索,做的很不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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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章 圣宫的某人
不行,实在是太冷了!
华锦媗迈步冲向房门,她不是要逃,而是先跨出这间冻死人不偿命的禅房再说。只是手指刚触到房门,“啊——”就被冰寒刺骨给冻得连连后退。她反射性地举起手要劈开两扇碍眼的门,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这回防不胜防,就算她破开此局还会有防不胜防的第二局,绝不能再度处于被动。
华锦媗裹着披风缓缓后退,将屋里所能搜到的保暖布料统统踢成团,然后盘膝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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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卿你别跑呀,就让我们再瞧几眼嘛!”
敞开的宫门,一匹马撒腿狂奔最前,后面四匹马狂追不放。
盛飞銮和盛悦心才刚送走萧玉卿,就听见外面传来少年郎的嬉闹声,盛悦心思道:“兄长,这群孩子自小与华锦媗交好,尤其是小凤凰,必须想办法稳住他们,实在不行就强押,否则怕他们一时糊涂会乱来!”
盛飞銮点头。
谁知——
一道身影夺门而入,直往两人身后钻,盛家兄妹还未反应过来,又有三道黑影扑上来嬉闹。
“怎么回事?”盛飞銮见三人围攻许平卿一个就端出大家长的气势。凤金猊不怀好意地指着捂脸的许平卿,盛悦心扭头,竟见许平卿颊带两朵烈焰红唇,于是忍俊不禁。
许平卿赶紧辩驳说是凤金猊等人误拐他进青楼,害他惨遭调戏,如今一腹委屈正求伸冤。
眼见这几人是越闹越欢,盛飞銮便暗中朝盛悦心使了一眼色,估摸他们还不知道华锦媗的事,就能拖就拖。
盛悦心赞同,一反常态没有阻止他们群欺许平卿,而是耐心等他们玩闹了大半夜,就催他们回房睡觉,然后暗中监控每间房的灯是正常熄灭后,这才放松警惕地离开。
——可惜他们前脚刚撤,四道黑影鱼跃而出,遁入深深深几许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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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国圣宫。
外表看似是一座前有庄严肃穆的大殿,后有数十间傍山而建的禅房、一条高耸入云据说可占卜星辰的云梯,景色幽幽。然,却无处不埋伏。
四道身影,一抹长身玉立、一抹精神耿耿、一抹风姿冰冷、一抹琼佩珊珊,就悄悄埋伏到殿外树梢,屏息打量圣宫内地形。再三谨慎谋划后,才齐齐振臂飞入圣宫中。
大殿无人,却有数百、数千、数千盏烛灯正扶摇直上,游走各处,照得殿内亮如白昼。殿正中央有座白雾婀娜的莲花台,以它为首,数百座手持刀剑的雕像盘旋而列,每座雕像间又穿插着一盏跪拜模样的鲛人灯,蜿蜒一圈又一圈,尾部直通遥远后门。
四道身影落地后,又如蜻蜓点水地拂地而起、无声窜过。但途中,却突然驻留了一道。
“凤凰?!”其他人回头,循着他蹙眉望去的视线,望见了一座娉娉袅袅十三余的雕像。眉间朱砂,眉目紧闭,一张清冷至极的陌生面容,负手而立,墨发飞扬,颇有传神之韵。
许平卿愕然道:“这是……这就是唐迦若吧!”
灯光摇曳,映得满眼红光。凤金猊点头,突然扭头朝别处逡巡,当真发现还有一座手捻花草的雕像——焚音、一座羽扇微展的雕像——华锦媗,两座雕像亦是栩栩如生,只是眼睛都是睁的!
他道:“看来闭眼的雕像都是已故者,睁眼就还活着。”
“既然唐迦若的雕像是闭着的,那——”宓鸿山蹙眉:“邀月明知她已死,可为何不澄清锦媗是唐迦若转世的盛世谣言?”
陆宝玉道:“这邀月也不是什么好人,只怕她是最恨不得将这谣言吵得沸沸扬扬!如果天下人都认同锦媗就是唐迦若,那么锦媗必定惹来多方觊觎跟杀身之祸,邀月无非是要借刀杀人。”
“所以当务之急是先确定她的安全!”凤金猊说道,四人转身继续朝殿尾冲去。可惜后院禅房太多,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只好兵分四路寻。
正值深夜,多数人已入梦呓语。故而圣宫的禅房外鲜少有人。
一个若隐若现似水朦胧的身影,缓缓踏上这条云梯,两边侧梯原本矗着虎目生威的石狮,但皆随她即将踏过而卑躬闭目。这道云梯很长,长得看不见尽头,越往上走还有朵朵浮云飘过。
华锦媗好不容易攀上云梯顶端,却发现尽头仅是一眼望尽的匡阔平地而已,最多就两根蟠龙玉柱迎风矗立。
“……不对!”她蹙眉道,扭头望着云梯四周景致,颞颥道:“这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皇帝正殿原本建在紫气东来的龙穴,是一等一的风水宝穴,但是十五年前皇宫大兴土木建山建泉,而龙穴最忌山水击溃!如今左右砂被毁……华锦媗伸手目测比划周边地形,步步为营地绕着平台转了几遭:“所以龙气外泄,而这座建在玄武吐舌之位的云梯,怎么可能没有摆阵纳气?!”
可实在一无所获,华锦媗不得不将目光投注在蟠龙玉柱上,也就剩这两根货色可疑。
她伸出手,只是手才刚触碰到蟠龙玉柱,耳边突然传来似人似兽的尖啸声,这声似是在恐吓,吓得华锦媗反射性后退。可再细听却无声。她忍不住再触蟠龙柱,与此同时又是那阵凄厉尖啸响起,目光一闪,已知端倪:“好一个双兽形忌,形势丑拙反为吉的阵!”
邀月跟焚音同出一宗,如果不曾看过焚音私藏的拓本,怕是以自己的道行压根看不出其中端倪!
华锦媗右手曲握成爪正要尝试破出一道入口时,突然间感觉到后方有术法的波动,回头一瞧,发现云梯下的禅房群已起异样,房与房衍生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光线。正是处于俯瞰位置,她清清楚楚看懂下面像要形成天罗地网正准备网住些什么。
她无奈抚额:“天呐——地呐——”不用脑都能猜出这时候是谁胆敢夜闯圣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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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人烟的禅房间,仅是风吹树动,可繁枝茂叶却像卯足尽的影子恣意伸长,凶狠地抓向四名身形矫健的夜行者,而地上爬的、滚的砂石随风滚动,越滚越大,最后滚成团堆积成石头人,直接抡起重拳砸过来。
“表弟,这鬼阵仗比锦媗小时候吓我们的鬼打墙还要厉害呀?”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那臭丫头当初就那一丁点道行而已!”
眼见被术法所困,四周禅房飞速转动是转得头晕眼花,有人禁不住咆哮:“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有空聊我不知道的陈年旧事,赶紧想办法逃呀!”
邀月的众多弟子已闻声赶来,四人想要沿着来路假意撤退,却发现无路可退。眼见就要成了瓮中之鳖,一股黑色龙卷风迎面而来,直接将四人席卷带走。
“人呢?”这些弟子面面相觑,又急忙四散追踪。
龙卷风飞速刮向偏僻无人的角落后就开始减速,直接甩出四人。好在四人功夫高强,即便被风卷得头晕脑胀仍能平稳落地,没有摔得一身狼藉。可才刚站稳,又一阵诡风刮过,四条蒙面巾就幽幽落地了。
“我就知道会是你们几个!”华锦媗凌空现行,拂袖一扫,身后的龙卷风戛然消失。
不过凤金猊还未惊喜开口,就被华锦媗板着脸忍无可忍地戳中眉心:“凤大世子,请问你能不能解释下什么叫‘当、初’——‘就、一、丁、点’——‘道、行’……还‘而已’呢?!”
凤金猊刚刚没被禅房绕晕,没被龙卷风绕晕,现在却险些被又爱又恨的华锦媗戳晕,他磨牙霍霍:“看来你的胆子又肥了几斤呀?”然后翻手就要擒,却发现自己的指掌直接穿透华锦媗的手。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