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一丝丝光亮,挣脱了要去抓住。
猛然间她睁开眼睛,看见顾子安和景池在屋内。
一旁的春夏帮她擦着虚汗,盖着被子,神色担忧。她隐约听见景池冷冷的声音责问太医为什么还不醒。
孟懿宁虚弱的侧头看向去,正巧面对两人。
顾子安赶紧坐过来,轻轻唤了一声“醒了?”
“嗯。”
“还难受吗?”
“嗯。”
孟懿宁的头发和圆枕都湿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刚才的泪水。
景池的丫鬟乖巧的端着白玉碗,景池说:“来,先喝口药。”
孟懿宁皱眉费力想撑起来,春夏赶忙从后面撑起她。
她一脸困惑,“我这是,怎么了?”
景池脸色不大好看,有些严肃说:“你中毒了。”
孟懿宁感到匪夷所思,怎么可能中毒了呢?谁下毒的?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人。
景池又道:“太医说所幸你所食不多,没有伤及内脏。已为你施了针灸,多喝药自会没事了。”
孟懿宁看向顾子安,顾子安也点点头。
她突然头又有些晕,只能求饶似的又滑了下去继续昏睡。
顾子安看着她红扑扑发热的小脸,帮她掩好了被子,关好了门窗。
………………………………
第四章 借人之手
昏睡到了深夜,孟懿宁让人打开了窗户,看着树枝上稀稀落落的枯叶孤零零的挂着。
她伸手玩着头发,只想到了祸不单行四个字。
都快要到年末了,却又如此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
不过,若是寂静如往常,倒也不太可能。
五天前飞鸽来报,顾子安的父王病逝。
在他父亲手里,这个国家经历了兴衰,曾经贤人无数,朝堂清明。
后来被四国讨伐,损失了大半城池,没有了昔日的繁华,苟延残喘。而孟懿宁也是那个时候和顾子安一起来到了大夏,开始了囚笼的日子。
数一数,也有八年了。
孟懿宁已经模糊了北阳的样子,模糊了庄严的宫殿,红墙绿瓦。
记得在北阳碰到夜色凉如水,孟懿宁时常梦魇,梦见冰冷的刀剑穿过自己的身体,捂不住的鲜血喷涌而出。
她十分惊恐,穿着单薄的衣服无所适从的走在青石板路上。
而顾子安的母亲,当然也是孟懿宁母亲的亲姐姐总会恰逢时宜来安慰发抖的她。
陷入安慰又温暖的怀抱,孟懿宁才能重新入睡。
孟懿宁鲜少见到顾子安的父亲,那个传说中曾宏才伟略的君王。
突闻病逝,孟懿宁也有些伤怀。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思索。
先王病逝,世子继位,是天地伦常。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顾子安活着。
况且,顾子安是一个丝毫不受宠的世子。当年四国要求以世子为人质,前往大夏,所以顾子安的父王火急火燎把这个“世子”的头衔给予了他这个因突然出现的父母隔阂,而不长在宫里的皇子。
如今,更没有人希望他平安回去了。
“醒着呢?”门外传出了顾子安的声音。
孟懿宁轻哼一句。
顾子安走进了房间,点上了灯。
孟懿宁看着他高大的侧影,凉风从窗外吹向她,混着落叶和顾子安身上安神的味道。
“睡不着了?”
“嗯。”
他关上了窗户,坐在孟懿宁穿透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迷糊疲惫的双眼,流汗湿漉漉的头发。
“我们太大意了,而且不能再等了。”孟懿宁说出自己的顾虑。
顾子安摸了摸蒙懿宁的额头,替她擦了擦虚汗,“你现在身子弱,别想这些。”
孟懿宁摇了摇头,看着他:“你说怎么办?”
顾子安顿了顿,小声地说:“我们可以用排除法。假设,除了你我,都是敌人。”
不知为何,孟懿宁脑中突然闪过了景池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只是忽地又不见了。
她点点头。
顾子安接着说:“既然,你我二人现在力量不足,不如借夏王的手,查一查到底是谁做的。”
“那得把夏王牵扯其中,才行。”孟懿宁想着。
“是。”顾子安一边说着,一边帮孟懿宁掩好了被子,“我假设,这件事情就是燕戎做的。若是他,一切都好办了。若不是,也可以迷惑真凶,让他们有下一步的动作,这样咱们也好做准备。”
顾子安看着孟懿宁若有所思的样子,假装漫不经心的说:“这件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要费心费力。”
孟懿宁听着顾子安的话里,有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她和顾子安相处的时间久了,便能听出来意思。
没有去除干净的毒素,让费神思考的孟懿宁昏昏沈沈的,视线又模糊起来。
顾子安把头都要埋进被窝的孟懿宁又拉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等下你再睡,现在你还得看个东西。你中毒后,景池马上叫了太医,太医诊断你无大碍以后,我便回了屋子,写了封信,假装是燕戎复命的信件。燕戎的文字,你还记得吗?”
孟懿宁听到“燕戎”两个字,脸有些冷,却还是抻出手来从顾子安温暖的手中接过信件。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燕戎的字体瘦长,当年爹爹教她的时候,她总觉得像是火焰中跳舞的丝绸。
看着熟悉的文字,突然想到家门外是十里锦街,有一条青色的小河,蜿蜿蜒蜒。
夜晚熙熙攘攘,花灯蜡烛,热热闹闹,繁华彻夜不息。
即使到了寒冬的日子,街上也飘着烧鸡和米酒的味道。
她常常央求长姐带着自己,去酒楼吃一把盐烤奶芋,偷偷地喝两口松仁黄参米酒。
“姐姐,等你长大呢。”
“一起,去锦街看烟火啊。”
“什么时候,我才能像爹爹一样呀?”
……
孟懿宁头有些疼,她知道自己幻听了。
“懿宁?”顾子安看着她许久不说话,眼神怔松,生怕又累到了她。
“啊?”恍惚间她摇摇头,清醒了过来。“没错,就是这么写的。”
顾子安点点头,收回了信件。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
事已成,数日往北告之。
一句话,牵扯进了三国。
燕戎与北阳勾结,至于大夏,于北阳或燕戎,谁都不知道亦敌亦友。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已有两百余年,五个大国:北起北阳,西面燕戎,南方上泽,大夏居于中,宁淳居于东。
但是也有四个小国维持着百年平衡的局面,分别是:魏国,川,齐阳,莒。
九个国家相互制约抗衡,不断进行摩擦和兼并。昔日我国的城池子民,明日又变成了他国的。
不过,距离上一次战争结束,也仅仅过去了七年有余,想来都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当年川与北阳附近部族时常骚扰,侵扰百姓,斩断商路,在北阳不堪其扰大举进攻旁边川的时候,燕戎,魏国,大夏和淳宁趁机联合伐北,结果北阳一下丢失十五座城池,死伤无数,元气大伤。
然四个国家也多有冲突,至少在孟懿宁看来是这样。
父亲当年是燕戎一员悍将,南征北战,久经沙场。
孟懿宁缕着思绪,叹了口气,千头万绪。
窗外忽又刮起了呼呼的大风,拍打着窗户隆隆作响,怕是要下雪了。
………………………………
第五章:客人
虽是深秋,但是已经下起了大雪。
雪花纷飞,却还积得不厚。
天色阴暗,黑云滚滚,呼啸的风震得窗户要破了一般嗡嗡作响。
烛影摇曳。
顾子安端着茶,坐在书案前,茶叶的清香让他可以沉静下来思考。
屋内点着灯,他一身象牙白的长袍倒显得十分柔和。
顾子安面色淡然的捧着一本诗书,只是脑中翻涌着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
巷中遇刺,懿宁中毒,下一次会是什么?
正巧春夏从外面回来,头上身上都是雪花,这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白了头。
“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顾子安头也没抬,小声说道。
春夏嗯了一句,“没人看见,一会儿雪也会盖住痕迹的。”
顾子安笑了笑,有几分胸有成竹的意味:“那就好。”
他放下书,起身去找景池,想问问究竟有何头绪,能不能找到下毒的人。
却看到了景池踏雪径直向他走来,他披着一件玄青色浣花锦的斗篷,腰间苍蓝蝠纹金缕带随着风飘了起来。
头上落了软绵绵的雪,书生模样,温润如玉。
烟霏霏,雪靡靡,云淡日光寒。
“殿下。”顾子安靠在门框上,轻轻一笑,白色的长袍于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景池也笑了起来,神情爽朗,暖阳下的他好似裹覆着一团温暖的光:“我刚好要去找你。”
二人一进屋,也顾不得多闲聊,开头句句不离孟懿宁。
她毒素已解,需要静养,负责厨房的老妈子失踪了一个,据别人说前些天没有发月钱的时候,此人突然变得花钱大手大脚,买了好些上好的绸缎,说是儿子结婚要拿回家做被子去。
两天前天寒,泼在地上的水结冰了,有人看见她摔了一跤,从衣服里掉出来好些金饰,看起来虽然不想府里的那样精雕细琢,但也是十足的金子。
大家当时只当是儿子做生意发了大财,可能过段时间就要接老妈子回家享福去了。
谁知道,如今看来却和懿宁的中毒有所联系。
顾子安听了,许久不说话,看来对方经过了很久的部署了,连王府都被渗透了,身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相信。
懿宁,春夏可以,景池呢?
是朋友,但是立场不同。
两人对坐着饮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的侍卫毕恭毕敬:“殿下,门口一直有一个人徘徊了一个多时辰,不知道是要拜访谁,我们便下去询问。那人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清楚,我们正要赶走,他却说自己是来找顾世子的。”
顾子安疑惑的放下手中的青玉茶杯,哦?
离开北阳七年多,应该不会有故人来。但是在大夏,不过只有景池一个朋友。
隐隐不安。
景池也在疑惑,起身说:“走,一起去看看。”
日光掠过玉阶,荒草被掩埋在茫茫大雪中。
顾子安透过缕缕光茫,看到了背对着他的人影,有些消瘦,有些佝偻。
穿着棕红色的暗纹袍子,正欣赏着挂在墙壁上的百花争艳图。
那人正巧听到门外的人声,背着手回过头去。顾子安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脸,与他沧桑的目光相对,怔了怔,欣喜若狂却也悲从中来。
八年不见,恍如隔世。
当年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在朝堂上与百官争辩,四处奔波与邻国往来。
曾经佩相印,出使四方。
曾经也是他的老师,日日不歇的教他识兵法,读百家。
只是这再一相见,目光灼灼之间,顾子安已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而他也已经变老,岁月在脸上平添了很多痕迹。
唯一不变的是炙热的眼神。
他见二人款款走来,淡然一揖:“瑞王,殿下。”
顾子安内心欣喜,却也不敢表现在脸上,只是快走了两步,双手扶起年过七旬的老师。
“微臣北阳当朝宰相,张霁,见过瑞王殿下。”张霁淡淡的转身。
“早就听说过霁老大名,三十年前,出访大夏,促成北夏同盟,一齐抵御淳宁的二十万大军,父王经常提到。”景池说着,眼睛里尽是崇拜。
张霁笑了笑:“过奖了。”
顾子安心中突然升起来了一种家的感觉,他扶着霁老,眼神还瞟过了房顶两个黑色的人影。
是影卫吧。
三人坐下,沏好了茶,金光色的茶汤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倒是可以看得出来波光,青烟屡屡升起。
桌上摆着三两盘小食,豆沙团子,藕粉山楂卷,还有一小碟豌豆桂花糕。
顾子安沉了沉,也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师生关系全盘托出,只能说:“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又是深秋时节……”
顾子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张霁对视着他有些慌措的眼神开口:“先王仙逝,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您是世子,必定要回去主持大局。”
张霁一句话,言语镇定,毫无波澜。
但是顾子安听在耳里,顿时感到一阵血雨腥风袭来。
一字一语,不悲不喜。
顾子安没有说话,看着张霁灰白的头发和深深的皱纹。
一片寂静。
景池愣了愣,嘴角牵出一丝笑容,发自内心的喜悦:“那是最好的,你离开北阳这么多年,终于能回家了。我也进宫去向父王求情,让你回去。”
顾子安和景池相处四年,多有不舍,但也是个好消息,只是他也知道当初让世子前往大夏不过就是为了稳住北阳。
你的世子在我这里,不可轻举妄动。所以景池并不知道父王心中想法如何。
他第一次见到顾子安的时候,是在一场晚宴上。顾子安身后跟着孟懿宁和春夏两个人。
小姑娘灰头土脸地有些胆怯,只有他不卑不亢,目空一切。淡如止水的眼眸中,让人一眼望不尽。
顾子安最初被安排在了皇宫很偏远的寝店内,虽说是囚禁,但是也没有太过于苛责。
他那时十五岁,在花园里见到十六岁的顾子安坐在亭子里翻着书卷。那卷书已经十分老旧了,要散架了一般。
景池十分爱看书,爱惜书,也惜爱书之人。
便向父王央求着让顾子安给自己当个陪读。
顾子安文文弱弱的,看起来激不起什么风浪,夏王又宠溺四皇子,当时就允了。
于是,顾子安就在瑞王府里平安度过了四个春秋,外界都快忘记了这个他国世子。
其实,景池也很害怕放虎归山,日后兵戎相见。
但是多年相处,顾子安性情温和,都不曾杀生,连杀鱼杀兔都不敢。
原来春猎的时候,也不开弓,这是在一旁喝彩。别人在一旁烤鹿的时候,他也离得远远地,坐在湖边石头上看书。心里便放下心来。
张霁稳稳的开口,微微一躬:“老臣替先王谢过殿下了。可否让老臣与世子单独说几句话?”
景池答应了一句站起身,叫出去了一干人等。
红木门静悄悄的关上,顾子安冰凉的手捧着茶盏,沉了口气。
犹豫了很久,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小声问道:“老师?”
“这两日北阳的使团就会过来,会向夏王求情。”张霁看着这个长大的少年,年少时就沉默寡言,这样子到现在也一点都没变。
“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顾子安默然,缓缓道:“三日前,燕戎使者觐见。晚宴过后,我和懿宁一齐回瑞王府,途中遇到了五名刺客,不料最后有一人跑了。”
张霁目光晦暗:“你拔剑了?”
“是。”
冷冷的空气凝结了一声叹气。
顾子安知道,在八年前临行前,张霁来看过他,告诉他去了大夏之后不可暴露自己从小练武,但是又要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勤加练习。身体不可太过强壮,头脑不可太过聪颖,安安心心的当个病秧子就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拔剑。
也多亏了通晓医理的春夏,不伤心脉的情况下让顾子安生了好几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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