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世界- 第60部分

　星环世界59

　　　　林仑将手从终端上的报警器上移了下来。

　　　　“好，我不报警。”

　　　　终端投影是按照投影人距离来显示画面，他离得近，如今，腰部以上都暴露在投影当中，只要稍微有些动作，都害怕刺激到眼前这人……

　　　　只能，先稳住他了。

　　　　林仑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实在想不通——

　　　　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人的机械肢，是因为他的失误而造成。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闭上眼睛，都是这个可悲的父亲的痛苦嘶吼……

　　　　可明明，他现在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了才对啊？

　　　　难道……在星环城，还有其他人自己冲破了处理器的情绪管控吗？

　　　　不然的话，他现在，又怎么会拥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呢？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不被允许的违法事件呢？

　　　　林仑目光下移，看到了那人裸露出来的，一只踩在地面的银白色机械脚掌。

　　　　那次手术，他害的这人不得不安装机械肢，从而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工作。

　　　　可就算报复，他也应该找上自己才对，又为什么会瞄上了周霜霜呢？

　　　　他和周霜霜之间的关系，分明没有别人知道啊！

　　　　然而如今，他却不敢多问。

　　　　——对面那个工人，到现在为止，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他自己的情绪，都仿佛快要崩溃了。

　　　　他颠三倒四的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一边笑，一边哭。豆大的泪珠滑过他沧桑的面孔，泪水蔓延一层又一层。

　　　　“我认命了的……我真的认命了的……”

　　　　他揪住周霜霜的衣领，将她拖到地面放平整。自己却蹲下来，跟随着终端投影的视角，跟林仑对视。

　　　　离得近了，林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眶通红，内里红血丝遍布。额心的青筋微微抽搐着，似乎连面部的肌肉都难以控制……

　　　　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天意如此！”

　　　　这时候，这名工人说话了。

　　　　“在我认命的那一刻，在我老老实实在垃圾场工作时，那次工作中，星网基站被毁的垃圾被送了过来。”

　　　　他得意的笑了起来，仿佛要向林仑展示他的非凡：“——一个破损零件的中心磁能泄露，高强度的波，直接冲击了我！”

　　　　“冲击了我的处理器。”

　　　　他大把揪着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甚至扭过头来，给林仑看他那里肉粉色的一道小疤。

　　　　“——处理器的能力完全失控，我成了自由人了。”

　　　　那一刻，迎来的不是茫然和对处理器的担忧，而是他的孩子，他的家庭，还有……他的未来。

　　　　这些情绪纠结在一起，带给了他无尽的痛苦，是他此生难以承受的悔恨与折磨！

　　　　“——我每天都饱受折磨，不明白法律为什么会原谅你这样的错误？！”

　　　　“不明白为什么处理器等级过低，就要硬生生被别人掌控——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就被等级干预，影响大脑，甘愿陪着全班同学一起自焚……”

　　　　“他那么听话……”

　　　　“我从胚胎室把他领出来，认真的照顾着他，可为什么这不受控制的大脑，只要有处理器在，能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抹掉了他的生存痕迹？”

　　　　“还有我的小儿子……”

　　　　“我不甘心！”

　　　　“无论如何，我不甘心！”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他嘶吼着，却没有再哭了。

　　　　大概，他作为父亲的心，也跟着一起死去了吧。

　　　　这一刻，林仑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能说什么呢？

　　　　说星环政府规定：因等级干预带来的后果，当事人无需承担责任？

　　　　说星环政府规定：当领养人因身体条件等因素，不能提供健全的教育环境时，政府有权利为孩子重新分配监护人？

　　　　他只是哑然半天，这才嗓音干涩的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她只是个自然人，跟我并没有直系亲属关系。”

　　　　“谁在乎这个？”

　　　　男人咧开嘴，然而笑意却根本未达眼底。

　　　　“星环城里，谁还真的有自己的直系亲属吗？我们不都是从胚胎室里出来的吗？”

　　　　他低头打量着周霜霜。

　　　　“我不管她是自然人，还是智人。当我看到你对它笑起来时，我就知道，她是足够影响你情绪的人。”

　　　　“连处理器都拦截不了的情绪……她一定很重要。”

　　　　“我也要你尝尝，失去的感觉……”

　　　　他说着，粗粝的手掌一把掐住周霜霜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不要挂断终端，我会看着你，在这里等你。”

　　　　说罢，将脸凑近屏幕。

　　　　“记住，你一个人。”

　　　　“你知道的……”

　　　　他指指自己的大脑：“我现在一无所有，当有星警介入时，我会第一时间杀了她。”

　　　　“不论代价。”

　　　　他说完，当着林仑的面，将一枚红色的圆球放在周霜霜脖颈间。

　　　　林仑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他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荡起来！

　　　　他认得这个——

　　　　这是十年前，曾大规模应用于星环自卫战场上的杀伤性武器！

　　　　——高强电击自毁装置。

　　　　…………………………………………

　　　　这颗星球在十年前，在星环城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城邦，全球大约31个。

　　　　尽管这是个智人的时代，是处理器掌控所有的时代。

　　　　但，随着科技发展的日新月异，现有环境内的资源总是不太够。而星际扩张耗资太大，也不一定能够有收获。

　　　　这种时候，处理器也会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对外扩张的建议。

　　　　比如森林那端的木卫星城。

　　　　星环城就在十年前“被扩张”的范围内。

　　　　战争持续的异常艰难，在此之前，星环城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

　　　　而在决定家国存亡的重要战场上，眼见战局无法逆转，有足足3万人的队伍，自动请愿。

　　　　——队伍被打乱投入战场，并有序分布在各个指定位置，同时，启动了这个高强电击自毁装置。

　　　　这个自毁装置，其实没什么稀奇。

　　　　用科技程度，它不是最高的。

　　　　论杀伤力，它也不是最大的。

　　　　但，只要储能足够，一旦启动，它就可以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杀死范围内的所有生命体，不分敌我。

　　　　它的控制器会自动扎根人的心脏，在心跳停止的那一刻，就会立刻被启动。

　　　　——在那一瞬间，强大的电流会贯穿范围内所有生命体的中枢神经。在启动的那一刻，战场上四处弥漫着蛋白被烧焦的味道。

　　　　那场战争，他们取得了胜利。

　　　　但是周边目睹这一切，并存活下来的剩余12万士兵，在战争结束后，无一例外的选择了退役。其中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永远将这一幕刻入梦境。

　　　　星环城的历史教科书上，如今仍旧铭记着这场战争。

　　　　——这是一场看似胜利，实则败的彻头彻尾的战争。

　　　　自那以后，星环城奠定了在这颗星球上的霸主地位。

　　　　同年，星环城从上至下，都将这颗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自毁装置，列为绝对禁器。

　　　　而现在，周霜霜的脖颈间，就放着这么一颗。

　星环世界60

　　　　林仑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枚红色圆球，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半响，他才缓缓后退两步，让那个男人能够看到他全身的动作。之后，才轻声说道：“你别动她，我马上就去。”

　　　　他拔腿冲出了门。

　　　　廊边的窗户中阳光灿烂，林仑开着终端将投影隐藏，一路狂奔跑了出去。

　　　　迎面走来的那些人，拥有着不同的五官，和千篇一律的神情，显得他脸上仓皇的神情，格格不入。

　　　　但林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在奔跑途中约了空隼——智人的身体状态，是可以乘坐这样高速的飞行器的。而周霜霜却只能眼馋的看一看，老老实实上了空梭……

　　　　林仑在被安全带扣住腰身的时候，脑海里，忍不住又想起了她。

　　　　他用尽全力深呼吸，又紧紧闭着眼睛，这才勉强压抑住自己怦怦跳的恐慌心态。

　　　　那个人……他记得那个人的资料，名字一栏，是叫——苏达。

　　　　苏达……是怎么得到高强电流自毁装置的？

　　　　他记得，那一批武器，都已经被销毁——销毁？

　　　　这个东区最大的垃圾场，当年，也是销毁它的地点！

　　　　这下子，最后一点侥幸都没有了……

　　　　他狠狠向后靠在舱室内，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出了。

　　　　……………………………………………

　　　　周霜霜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他还在杨青教授的课上。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上课途中突然被杨教授激发灵感，这才直接切换到星环城的。

　　　　只是时间隔得太久，杨教授之前讲的什么，她有些忘了。

　　　　而且，自己怎么回来的来着？怎么有些记不清了？

　　　　正绞尽脑汁回想着，周霜霜突然听到台上杨教授点到了自己——

　　　　“后边的那位女同学……”

　　　　她一愣，下意识站了起来。

　　　　杨青笑得和蔼又欣慰——周霜霜一个娇滴滴的女生，如今坚持上他的课，已经足足两个多月了！

　　　　而且，她并不只是做做样子。每节课后，周霜霜都会往他的邮箱里，发来一大堆问题，基本全都在点子上……间或夹杂着她的一些想法，有些天马行空，有些，却是实实在在可行的！

　　　　这样的天分！

　　　　这样的努力程度！！

　　　　这丫头，这丫头……必成大器！

　　　　如今，杨教授看她，跟看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哼！

　　　　他心想：不转系就不转系！他照样能把女娃子教出来！

　　　　“周同学，我刚才讲的，由大脑神经直接支配的肌电外动力型假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啊？

　　　　肌电型外动力假肢……

　　　　——就是那个由精密机械、微电子技术、材料科学和生理医学等现代高科学技术结合出的成果？

　　　　她想了想，这才想了起来。

　　　　——这种假肢的控制系统，是由大脑神经支配肢体肌肉收缩产生运动时发出肌电信号，传达到皮肤表面，控制系统接受信号后驱动微型电动机产生动作……

　　　　先不说其中制作的繁琐与复杂，就说那个微型电动机所能产生的能量，也相当有限。

　　　　而且残缺部位，大脑神经和肌肉收缩的动作并不能完全衔接，就算做得再仿真，也仍有一部分迟滞性，让人可以轻易察觉出差别。

　　　　周霜霜脑海中，不由闪过林仑为她讲解这部分知识点时的模样：“……看似奠定了未来机械肢的发展方向，实则大大走了弯路……”

　　　　“周同学？”

　　　　台上，杨教授忍不住又催了一遍。

　　　　周霜霜眨眨眼，下意识便顺着记忆中林仑的话，接着说下去：

　　　　“大脑神经和肌肉衔接，想要做到百分百完全无差，其中所需要的能量，绝不是微型电机能够提供的。”

　　　　“肌电外动力假肢看似已经做到了机械之所能，做到的一切，但其实距离最终目标还差了远远一截呢……”

　　　　“利用莫尔塔转换方程，可以将微型电机重新置换，中轴芯片绘元叠加，神经元对接时重新测算人体基础数据……”

　　　　她反应过来，说的超纲了，不由赶紧闭上嘴。

　　　　教室里鸦雀无声。

　　　　在周霜霜的前方，所有听天书一般迷迷蒙蒙的男生们全都被惊醒，此刻惊讶的看着她，仿佛教室里混进了一只披着美人皮的怪兽！

　　　　而杨教授则死死盯着她，眼神又是欣喜，又是激动。

　　　　半响，他才张嘴，准备说话。

　　　　然而就在此刻，下课铃响了。

　　　　同时，周霜霜突然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在星环东区垃圾场，有个人要袭击她……

　　　　然后，她在翻滚过后，便没了知觉……

　　　　——不好！

　　　　她心中大惊！

　　　　自己是昏着回来了，可那人的真正目标，是林仑！

　　　　眼见学生们三三两两出了门，她唯恐自己昏迷的身躯与这边不够同步，因此立刻也冲了出门，狂奔回到宿舍！

　　　　杨教授在身后徒劳的伸长手臂，却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见她背影已经消失。

　　　　“年轻人，真是有活力……”

　　　　他摇摇头，一边笑着拿起一旁的水杯，乐不可支地回了办公室。

　　　　周霜霜刚才说的最后三个技术，他也没听明白，该不会又有什么新灵感了吧……

　　　　他美滋滋的倒了杯水，打开电脑。

　　　　现在，就等和周霜霜给他发邮件了。

　　　　…………………………………………

　　　　杨教授有没有等到邮件先另说，周霜霜回到宿舍，就挺尸一般躺好，闭上了眼。

　　　　意识中的“那道门”盈盈亮起，周霜霜沉下心神，倏忽转换。

　　　　身子底下凹凸不平，硌得她背疼。

　　　　周霜霜虽然还没有睁开眼，但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又一次想起上个世界。

　　　　原本还想着，这个世界争气一点，没有再晕了。临了临了，却还是要再晕一回！

　　　　底下都是尖锐的金属垃圾，她躺在那里，硬挺挺的，真的快装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半空中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传来，舱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周霜霜感觉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

　　　　她偷偷睁开眼睛，旁边，是一只银白色、带着隐约摩擦痕迹的厚重机械脚掌。

　　　　而在前方，就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林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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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果然来了。”

　　　　苏达，也就是那个男人，突然嗤嗤的笑了起来。

　　　　然而伴随着他的笑声，林仑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他是做医生的，此刻已然能够察觉，这男人的情绪已接近癫狂。

　　　　而疯子的行为，是最不能用常理来揣测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们恐怕得不到任何一点保障。

　　　　“害了你的人是我。”

　　　　林仑轻声说道：“你把她放开，我到你身边去。”

　　　　苏达没有开口。

　　　　林仑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一刻，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处理器的分区中，加载智谋模式。

　　　　不然，现在又何至于这么被动。

　　　　同时，他仍旧温声建议道：“强电流自毁装置的杀伤力，你也应该明白，把那东西给我，放她远远离开，我愿意随你处置，赔偿你的一切。”

　　　　直到这一刻，他说话仍旧不敢大声，唯恐刺激了苏达。

　　　　高强电流自毁装置，一旦启动，无可逆转。

　　　　“你赔不了！”

　　　　苏达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的孩子，我的家庭，我的未来……这些你通通都赔不了！”

　　　　“我恨你！”

　　　　“作为一名医生，我明明只需要休养一些日子，就能够痊愈。可在你的疏忽下，我却不得不截肢，装载机械体……”

　　　　周霜霜心中一惊。

　　　　她想起来之前在医院，听到的关于病人情绪不受管控，突然袭击医生的事……

　　　　可林仑他，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如果是的话，他又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而选择冲击处理器，企图放开情绪管控，从而使得等级干预被限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