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嚣张劫掠之后,今日必会有些安抚举措。
所以当迎面过来一队手持长枪的北蛮骑兵时,燕喃只是侧着身子垂下头,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那队人并未多看她一眼,驰骋而过。
燕喃松一口气,一眼看见斜对过有家开着门的小茶馆儿,定了定神,往里走去。
要找春柳,就要打听昨日那些人的消息,要打听消息,茶馆莫过于是最好的地方。
那人既然能让北蛮人听命,想来是高官;他需要问北蛮人来确认夏勇的消息,说明他没有直接接触夏勇,不是夏勇那方的人。
又是汉人高官,又不是夏勇的人,只有一种情况,这人是开封府派来和北蛮交接幽州的。
“小二,一壶清茶,一碟糖衣花生。”
燕喃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果然,有人在讨论说府衙门口贴了告示,让百姓莫惊慌,照常生活,今日新城主入城,幽州还是汉人管制,只再不属大梁。
从即日起,幽州辖内所有庶民除徭役两年,减税三成。
“幸好是汉人管制,看来还有点活头。”隔壁桌围坐了七八个男子,有人满足地叹息。
夏勇,燕喃咬着牙嚼了嚼这名字。
茶馆儿里人不多,清茶和花生很快送了上来。
燕喃捡了颗花生仁儿放到嘴里,甜甜的外衣溶在舌尖,心头又生酸涩。
以前渊哥哥总带她上林府后门外那家茶铺子吃各种糖果子,她最爱吃的就是这糖衣花生。
燕喃正想着,面前多了个人。
“哼!”那人哼了一声。
燕喃诧异抬起眼来,一个颇为魁梧的青年男子,约十八九岁,浓眉大眼,招风耳,双手抱胸,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冷冷用鼻孔看着她。
“这位兄台何事?”燕喃有礼地一抱拳。
哪知那男子“砰”一拳砸在燕喃桌上,震得那碟花生仁儿一颤。
“你这小王八蛋就这么软骨头?见到北蛮贼子还给人行礼?是男人吗?蛋被割了?”那人气愤难抑。
燕喃抬头往门外望去,正好看见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
原来是她遇北蛮人垂头避讳,这人认为自己在行礼呢。
她冷冷一哼,这样的人,她在二十一世纪见得多了。
有点什么事儿,骂起人来比谁都欢,指指点点这个懦弱,那个无耻,那个又是蠢货。
真让他上,溜得比谁都快。
燕喃看也不看那人,“兄台这么有骨气,也不知昨日北蛮进城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那人又是一拳砸桌上,手往后一指,“昨日?特奶奶的要不是这几个王八羔子把我打晕了,爷爷我不得手撕几个北蛮贼子去?”
燕喃默默往他身后看了看,那桌人聊得正欢,有人注意到燕喃的目光,这才发现那男子跑到燕喃这桌来了,立马蹦出来将这人往回拉,一面不好意思道:“小兄弟抱歉,我们豆哥直脾气,抱歉抱歉。”
看来这人昨日是真被打晕了,原来不是怂货啊!
燕喃一转念有了主意,依旧冷冷道:“兄台既然一身正气,怎么不去找卖掉幽州的人算账?反而替人歌功颂德起来。”
那豆哥挣脱拉他的人,回过身来愕然道:“谁把幽州卖了?”
他身后几人也静下来,惊讶地看向燕喃。
燕喃冷笑:“新任城主,夏勇。”
豆哥楞怔,“什么意思?”
“夏勇出卖了林将军,大梁皇帝将幽州城拱手相送,各位还不知道吧?”
茶铺内骤然寂静下来。
众人只知林家军败了,大梁败了,北蛮入城,却不知后头还有这层关系?!
“新任城主?”有人喃喃念着。
“小兄弟,你这话可当真?”有个斯文些的男子上前抱拳问道。
燕喃眼眶微红,“若非如此,林家军能挡住十万西羌大军,又怎么会挡不住区区五万北蛮?”
“可有什么证据?”那斯文男子又问。
“特奶奶的要什么证据?我信!”豆哥一拍桌子,额上青筋蹦得老高,“我就不信林将军打不过北蛮,定是中了奸计!”
“我也不信!
“我也是!”
“林家军可是一个都没回来,偏偏夏勇回来了!”
“可不是,一定有问题!”
茶铺内顿时群情汹涌,议论纷纷。
燕喃抬起眼,“要找证据很简单,只要你们找到近日从开封府来的京城大官,就能知道幽州是不是被人送出去的!”
“有京城大官来幽州吗?”豆哥揪着眉问了一句。
四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摇头。
燕喃心一沉,连这些三教九流的人都不知道,她要上哪儿去找春柳的下落?
她忽然想起那冷冰冰的少年,该问问他的。
燕喃一直在茶铺内坐到天黑。
铺子外的灯笼烛火盈盈亮起时,她放下几枚铜板,往外走去。
长街往北,是府衙,街旁偶有窗口透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长街上一排排骑兵持枪往南,准备迎接新城主入城。
燕喃捏了捏袖中的袖箭,决定去府衙碰碰运气。
她七拐八弯穿过几道胡同,绕府衙走了一整圈,最后来到大门处南墙外。
这地方不错。
是一片槐树林,以前是衙门里拴马的地方,如今府衙守卫全跑了,林子就空了出来。
燕喃瞅准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树,搓了搓手,抱住就往上爬。
还好,渊哥哥教给的爬树功夫还没落下。
她看中一桠枝繁叶茂的横枝,灵活地往那处攀去,刚扒开那树叶,就对上一双眼,吓得她一哆嗦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aa2705221
第008章 神秘一箭
那人一把拉住她,咧嘴一笑:“真巧,你也来杀夏勇那奸人?”
正是那个在茶铺里义愤填膺的暴躁豆哥。
他往临近几棵树指了指,得意道:“都有我们的人。”
燕喃擦擦冷汗,是挺巧的。
虽然她本意也是想挑起这些人对夏勇的恨意,但没想到他们如此积极,连选时候、选地方都跟她一样。
豆哥回手拍拍燕喃肩,赞叹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没蛋的怂货!我叫金豆,你可以叫我豆哥。”
燕喃侧过身子避开他大手,看了看不远处仍安安静静的府衙门口,皱皱眉。
“你们来多久了?”
“半个时辰吧。”豆哥扶着树枝小心翼翼坐下,骂骂咧咧,“特奶奶的腿都蹲麻了。”
遂又咬牙切齿道:“只要能等到夏勇那贼胚子,爷我非撕了那孙子不可!”
“夏勇快到了吧?”
豆哥点头,“最后一拨人出去半个时辰了,怎么着也快接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车马踏地的声音。
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简单的仪仗队,拎着灯笼走在前头,然后是两排护卫,簇拥着一辆高大马车来到府衙门口。
燕喃捏紧了袖箭,豆哥也从背上取下弓箭,举到眼前。
马车到了门口,停下,一个身影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燕喃有一丝迟疑,似乎,这刺杀太简单了些。
就算夏勇仗着没人知道他出卖渊哥哥的事,可按常理来说,做了坏事的人至少会心虚。
若是心虚,他必不会这般毫无防备地给人刺杀机会。
就在同一刻,“嗖嗖”四五支箭凌空而至往那人飞去。
豆哥侧头扫燕喃一眼,“你怎么不放箭?”
燕喃沉眉凝目,不对劲,她低声急促道:“快逃!”
箭矢落到马车跟前,四周护卫似早有准备,一部分人挡住箭矢,一部分人往箭矢飞出的槐树林冲过来。
豆哥愕然,立即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诱敌,正要招呼人扯呼。
忽异变突起!
府衙门口另一端,从暗夜中悄无声息飞出一支流星箭,带着寒芒划过夜色。
却不是飞向刚下马车的那人,而是神不知鬼不觉,闪电般飞往马车后的护卫队中,直直扎进一护卫头盔,利箭破甲,穿脑而过,血花四溅!
马上人如倒栽葱一般,“咚”!直挺挺摔下马来。
片刻死寂,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转瞬车队中惊叫声迭起,如炸开来忙作一团!
正往这边扑过来的护卫立即调转马头,一路人往那跌下马的护卫跑去,一路人往那箭矢来处追去。
有人高声喊:“封城!立即封城!”
燕喃和豆哥同时傻眼!
他们哪还能不明白,马车中下来的人是假夏勇,这个现在被射死的,才是真的!
“娘嘞!我滴个娘嘞娘嘞!”豆哥激动得直哆嗦。
槐树林中众人都松一口气又倒吸一口气,趁没人顾得上这边,纷纷滑下树,往府衙后头暗巷跑去。
燕喃本想离开,被豆哥一把拽住拉着猛跑,大伙儿直跑到三条街外的地方才停下。
豆哥仍是激动不已,把那几个人一个一个拍肩膀拍过去,“看见没,看见没?那一箭,那是,惊天动地!”
“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那一箭可比得上林将军百步飞箭穿盾甲?”有人叹道。
“应当比林将军还是差点。”有人公正道。
“关键是他怎么知道那个才是夏勇?”
“肯定是他们自己人!”
“没错,这样的卖国贼子,谁不想诛之?”
“走走走,喝酒喝酒,太痛快了!豆哥我请客!”豆哥激动地揽着众人往前走,
燕喃趁机偷偷往旁溜了开去。
她大概能猜到是谁。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何那少年会让她在日落前出城。
他早已筹谋于此。
他到底是什么人?
燕喃一面想着,一面沿原路回了林府。
夏勇死了,京师来的那人是不是会出面?
她在碧云湖边洗净了脸,幽幽叹了口气,往宁元阁残壁处走去。
刚来到断墙外,就听到里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谁?”她压低嗓门,脑中浮现一个人影。
“燕喃?”那少年还记得她名字。
果然是他!
燕喃警惕地看看四周,没有异常,她轻轻抬脚走了进去。
少年一身黑衣,没戴面巾,脸色比那日更白,平静靠在墙角,抬起眼看向燕喃,长睫在眼下扫出阴影,美得不像人。
“是你杀的?”燕喃问得没头没脑。
少年却听懂了,“嗯。”
并不否认。
燕喃走得近了,见他左手捂着胸口,血汩汩从手指间冒出来。
“呀!”燕喃低呼一声,“你受伤了?”
“旧伤裂了。”少年答得平静。
燕喃转身,“我去买些草药回来。”
“不能去。”少年低声道:“路上洒了血迹,他们知道我受了伤,会派人盯着药铺。”
燕喃豁然回身,“那这里不安全了!”
少年摇头,语声沉稳,面上没有半分狼狈,“我运功止血,绕了一圈才到这儿来,他们应该找不到。”
燕喃恻隐,可见这少年现下已是强弩之末,连运功止血都没用了。
她咬着唇,这人对渊哥哥一片衷心,又救过她一次,她怎么也得帮帮他。
她忽然想起化妆包。
里头的东西是她小助理整理放进去的,看看有没有什么止血治伤的药物。
她掏出来拉开拉链,就着月光翻动着里头的各种小瓶罐。
“找到了!”她翻出一瓶云南白药药粉,小助理还真是贴心。
少年讶异地看着她手头的东西,“这是什么?”
那样的布袋子,他从未见过,特别是布袋子上头的机关,怎么手划过就开了?
燕喃没法解释,“是草药粉,可以止血的。”
她半蹲到少年身边,示意少年解开衣裳,又怕他行动不便,自然而然道:“要我帮你脱吗?”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毕竟在那个风气开放的时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她都得时刻提点自己才能想起来。
虽然大梁朝男女大防不严,但男女若有了肌肤之亲,缔结婚约便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这般豪放提出要帮陌生男子脱衣服的,怕她还是第一个。;
aa2705221
第009章 春柳的消息
果然少年闻言微楞,极惊愕地扫她一眼,冷面上泛起一丝尴尬:“我自己来。”
燕喃装作若无其事地递上拧开塑料瓶盖的药粉,讪讪解释,“有替换衣裳吗?最好换过衣裳再用药。我就是看你胳膊好像不太方便。再说,昨夜你救我,不也抱过……”
少年点点头,从身后拽出个小包袱,一手接过药,听到她最后一句,脸渐渐僵了。
好像越解释越尴尬……燕喃住了口,搔搔头,站起身往墙外走去。
里头传来衣裳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一会儿,还在响,她低声问了句:“好了吗?”
墙内无语。
燕喃悄悄探头往里看去,少年锁着眉,额上汗珠晶亮,左手伸进衣裳里头,右手还在一寸一寸费劲儿往后伸,半拉衣袖垂在肩后,怎么都够不着。
映着月色,能清晰看见半面精实胸膛,从锁骨右侧到腋下一条长长的血口子,右手一动,许是牵扯到伤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
是方才那一箭拉伤的吧?
燕喃叹口气,跨步走进去。
少年见她过来,向来不动声色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燕喃半跪到他身边,替他从身后拿起袖子放到胳膊前,垂眸不满道:“都这种时候了,还管那些规矩作甚?昨夜你救我之时,想必也没想那么多吧?”
少年伸手穿过袖子,神情复杂,“昨夜和今日的事,还请姑娘能保密。”
这种事传出去,他最多是背个浪荡名声,但对姑娘家来说,不仅影响声誉,更影响关乎一生的婚姻大事。
燕喃抬头扫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娶我的。”
少年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喃见他害臊,忽生了俏皮的心思,眨眨眼:“那你是要娶我?”
在她眼中,这少年虽有着超乎年龄的杀伐果断,但害羞起来,也不过是个小鲜肉而已。
少年有些慌了,“那个,也不是……”
燕喃抿唇浅笑,拿过他手中的药瓶,“放心吧,你要娶,我还不嫁呢。忍着点啊,有些疼。”
少年见她转了话题,松口气沉默下来。
燕喃低头把药粉沿着伤口撒上,刚结痂的粉疤裂开,又露出森森血肉来。
月光下的胸膛精瘦,腰身结实,肌理线条分明,无半分赘肉。
不过比起这样玉白的肤色,她更喜欢渊哥哥那种古铜色的肌肤。
又想到渊哥哥了。
燕喃甩甩头,见少年连哼都没哼一下,佩服地叹口气,“不疼?”
她有次划破手,撒上这药粉的时候疼得火辣辣直叫。
少年摇摇头,又恢复了平日冰冷沉稳模样。
疼吗?好像是吧。
可心里有更疼的伤,几千几万条性命,统统压在胸口,流点血又算什么?
用完药,少年换上整洁衣服,看起来更加夺目。
他却忽脸色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燕喃听见他腹中声响,也不做声,默默从书架子底下掏出包袱,找到打火石,随便从地上捡了几截断木,点燃。
又拿出昨日剩的烤鸡,放在火上烧一阵,给少年递过去春柳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