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见何三夫妻如此说,更放了心,终归是得认命的吧?
“还没睡吧?”梁湛进了厅,醒酒汤也刚好送来。
燕喃从里间迎出来,乖巧笑着,“爹,您才回来?”
“嗯。”梁湛淡淡应了一声,“今日是武举殿选。”
“我知道。”燕喃在他对面坐下,神色不动,“回来的时候,听见外头的放榜喜锣了。”
梁湛端起碗饮了一大口醒酒的梅子汤,缓缓放下,见燕喃不提元四名字,也不避讳武举,倒是更放了些心,“你若收了心,这些日子可出去走动走动,我让何三夫妻俩跟着你。”
这便是收回了软禁令。
燕喃抿嘴笑笑,一副寡淡的模样,“我如今就想能快些治好娘的病,外头处处都热,也没什么意思。”
梁湛见试探过后,燕喃尚乖,这才说到正题,“这次文家的三爷取了头名状元,三日后在他们府上办庆功宴,给咱们家的人都送了帖子,你去时,可能会见到元四爷……”
燕喃立即明白过来梁湛这么晚还来找她的意图,果断道:“爹若是还不放心,我不去便是。”
真是好险,刚才果然是试探啊!若刚才她说想出去走动,是不是爹就直接不让她出门了?
梁湛见燕喃主动避嫌,倒是笑了,“你放心,爹说了,只要你听话,去哪儿都行。既然人家给你送了帖,就去吧,带你妹子和文家的小娘子多接触接触。”
燕喃一听这话头,就立即捕捉到里头的信息,爹这是,想把梁宛茹的亲事定到文家?
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好。”她一口应下。
梁湛手揉着额,接着道:“还有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东辽使臣届时也会去……”
他放下手来,忧心忡忡看着燕喃,“尽量避开。”
“爹。”燕喃趁着他有几分醉意,忍不住追问,“东辽使臣难道认识我?”
梁湛幽幽叹一口气,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且看吧,看看天意……”
说完摆摆手,站起身往外走去。
燕喃歪着头盯着他背影,他越让她避开,她越好奇,东辽使臣是谁,见了她会如何?
文家的府邸在内城西,紧挨着城墙根儿脚下,绵延占了一大片地。
听说这儿是前朝著名宦官高立的旧宅,被文家买下来之后,又买了临近一条街,把这内城西城墙几乎给占了一半去。
燕喃知道这次赴宴,自己并不是其中主角,颇为低调地只穿了件普通的莲青色暗云纹长褙,头上仍戴那支燕衔柳的簪子,脸上连口脂也不曾涂,素淡清雅,似朵带晨露的睡莲。
梁宛茹打扮稍微隆重一些,但也不敢穿花戴彩,燕喃替她挑了一件金银双线捆边的雪缎月华裙,上罩一层天香纱的短襦,头发简单地以粉珠银圈盘成十字髻,趁得小包子脸和一双杏眼娇俏又不失可爱。
姐妹二人来到门口,正好见到一身素白梨花长裙的安阳准备上马车。
自长公主离世之后,安阳便比往日沉默了许多,浪荡的性子也完全收起来,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日日窝在府里做些什么,只有梁二娘子偶尔去她那儿坐坐,倒是崔五娘子隔两日来看看她。
燕喃都不免有些感叹,这两人性子迥异,感情倒是真好。
安阳见到燕喃二人,面无表情,淡淡扫了二人一眼。
燕喃与梁宛茹向她规规矩矩见礼,“长姐。”
安阳低低“嗯”一声算是回应,垂下眸,径直上了马车。
文家办的是夜宴,宾客们都在未时过后陆续到达。
马车直接将客人们送入文家主府旁的园子中,燕喃与梁宛茹一下马车,颇有些震惊。
没想到这园子是老大一片浅草地,平平延伸到天际,都能看见不远处的西内城墙。
此时正值落日西斜,夏日余晖将草地镀上一层金光,南面尽头是一片粼粼浅湖,金光在湖面碎开,和天际橘红晚霞融为一体。
远处飘来烤羊肉的香气,炊烟袅袅升起,草地上的供人休憩的几所亭子也是搭成圆顶帐篷的形状,让人颇有些来到西北大草原的错觉。
燕喃还好,对这样的风景不太陌生,只是开封府人仿江南风景的园林多,这样打造成小塞外的,还真是有钱又任性。
梁宛茹就懵了,她没出过开封府,何曾见过这种缩小版的草尽落日斜的塞外风景,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捂住嘴“嗷嗷”直叫,立时就提起裙子撒丫子在草地上跑起来。
燕喃相信,要不是在别人家作客,她能就地打两个滚儿。
就在她们前头进园子的安阳显然也是初见,愣愣地看了远处好一会儿,方往前头迎客的婆子走去。
文家的夜宴确实别致,也够奢华,今日是全羊宴,完完全全照西北草原风俗,就在南湖边上堆起几堆篝火,铺设地毡,众宾客席地而坐。
坐位前有长案,各色瓜果点心、美酒奶茶等已一字排开。
游玩的娱乐更是丰富,没有惯常筵席中的戏台子,也没有请唱曲儿的花姑,别出心裁地在湖上泊有小船,可垂钓,可荡舟;旁边有马棚,已有少年男女兴高采烈地骑马在草地上跑圈儿;还有蹴鞠场,不少人在上头跑得酣畅淋漓;除此之外,还有投壶、踢毽等游艺,已经来的宾客们早已玩得乐不思蜀。
元峥与武安侯萧齐,一左一右陪着忠亲王在草地上骑马追着落日而去,连跑了五六圈,忠亲王方拉着缰绳缓下来,马儿缓缓往马棚跑去。
元峥先行一步下了马,来到忠亲王身边搀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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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郎情妾意
忠亲王仍旧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西斜的日头,长叹一口气,“当年,我可是能在马背上玩出九鹰探月的绝技的,如今,却连上下马都要人相扶了。”
元峥只知忠亲王那半条腿是在与西羌的一次攻城战中没的,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只平静道:“孙膑失双腿能强齐,要离断一臂而杀庆忌,可见英雄与否,与此并不相干。反而是许多肢体健全之人,临敌而逃、卑躬屈膝,这样的人看似完整,实则缺的却是脊梁。”
忠亲王在马背上“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本王是越看越喜欢了!”
他伸出手来,元峥立即扶住他半个身子下了马,再接过旁边随从地上的拐杖,恭恭敬敬送到忠亲王手中。
萧齐也赶过来扶忠亲王。
忠亲王一手搭在萧齐肩上,一手拄着拐,慢慢地用一只腿往主宾席位走去。
“今日一见,你觉得文家如何?”忠亲王与元峥闲聊着。
“文家之气运,至少可保三代不倒。”元峥笃定道。
“哦?”忠亲王诧异元峥竟给出如此高的评价,“为何?”
“看一家之运,和一国之运差不多,主要在气。”元峥侃侃而谈,“首先这文家筵席规格如此之大,却处处井井有条,多而不乱,来往仆从几乎每一人都有自己的明确职责,可见极有规矩,这是大气;再次,文家的几个儿女,个个擅骑射,懂六艺,蓬勃而和睦,可见文家老爷在栽培后代上非常尽心,这是神气;而能够做到这些,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得有足够的财气。”
忠亲王听得频频点头,眼弯成一条线,“有趣,有趣,尤其是财气,哈哈,看这园子,这么折腾,比挖几条河沟搬几座假山更费力费钱,便今日这场宴,就得烧不少银子了!”
元峥颔首一笑,“王爷不过是考较小子罢了,对文家,王爷比小子更有了解。”
眼看快要到主宾席前,正陪着崔更坐在篝火旁聊天的文老爷忙起身迎了过来。
文老爷皮肤黝黑,眉目深刻,透着精明,肩宽高大,虽上了年纪,仍看得出来年轻时必是壮实硬汉。
忠亲王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不用过来,这边继续对元峥道:“照你说,有了文家支持,攻西羌就无虞了?”
元峥恭敬道:“不敢说无虞,但胜算会大增,至少以文夫人在吐谷浑的影响力来说,拉拢吐谷浑不是什么难事。”
自打确定了忠亲王有夺嫡之心,他在忠亲王面前言辞更加大胆,就算忠亲王不说,他也能照着他心底最深的心思去说。
果然忠亲王听了这番话沉默下去。
文老爷还是坚持过来亲迎忠亲王,萧齐让开来,文老爷亲自扶了忠亲王往前去,笑着道:“王爷在马上的英姿,不减当年啊!”
“哈哈!”忠亲王打着哈哈大笑,“马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如今我这身肉,能把你这骏马给骑成骆驼!”
文老爷也跟着笑道,“王爷还和以前一般爱说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若没你这园子,本王还真是难以再次体验这种策马草原的感觉。”忠亲王由衷感叹。
“我们西北人没江南人那么精细会享受,不会造园林,有片草地就够了。王爷若喜欢,每日来咱们这草场上遛马便是。”文老爷笑着答,说话间到了主宾所坐的篝火旁。
元峥接过忠亲王递上的拐杖,文老爷扶着忠亲王坐下。
忠亲王盘腿坐了上首,一指萧齐旁边的蒲团对元峥道:“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说着又对文老爷道:“我要每日来,你家马可真得抗议了,哈哈哈。”
元峥规矩道谢,又和坐在忠亲王另一侧的崔更见过礼,和萧齐一起坐下来。
立时有侍女过来给二人斟上马奶酒和油茶。
这一圈儿大部分还空着,中间的篝火上,已架上一只肥得流油的烤全羊,香气四溢。
崔更一面喝着马奶酒,一面掰着炸花撒子吃,斜着眼问忠亲王,“你天天带着这小子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招婿呢,也不怕太师他老人家找你麻烦。”
元峥微微一笑,扫眼看着这位把持朝政近二十年不倒的首相,圆脸透着富态,鼻头是圆的,一双眼也是圆的,说起话来圆眼黑溜溜直转,保养得很好,看着只三四十岁的模样,整个人不觉有威势,倒是很讨喜。
忠亲王笑着道:“我好不容易从你们文人阵营中拉拢一个好苗子来,当然得带着好好显摆显摆。不过我没闺女,不然还真得发愁了,文三那小子也不错,元四这小子也不错,你说招哪个为佳婿好?”
文老爷在旁笑着接话道:“老臣倒是有闺女,就怕王爷看不上啊!”
元峥听得抿嘴,看来这两位是郎有情妾有意,奈何梁少宰手快,文家晚了一步,隔着个不痛不痒的口头婚约,文家只怕看得心痒痒。
元峥沉思一会儿,那边又聊起了这风景。
崔更端着一碗马奶酒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感叹道:“老夫我若能有生之年,去西疆草原上游历一番,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你想去还不容易?”忠亲王笑眯眯,接过身后侍女剥好的荔枝,揶揄道:“告老还乡,带上你府里的如花美眷,来个浪迹天涯,西疆、南海、东瀛,想去哪儿去哪儿。”
崔更圆溜溜的青蛙眼一鼓,讪讪道:“嘿王爷,真是会说笑话。老臣这一把老身子骨,陪了官家这么多年,怎么能在这种大敌当前的危机关头舍下官家离开?老臣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崔更嘴也贫,嘴皮子翻得飞快,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元峥可知道崔十一为啥话痨了。
他听得想笑,一侧头见身旁的萧齐早已捂着嘴偷抿起来。
萧齐见元峥看他,放下手,向他眨眨眼,“四爷,咱们也上那边玩儿去吧?”
他早坐不住了。
元峥微微一笑,“小侯爷想玩什么去?”
“我爹让我听他们说话。”萧齐悄声嘀咕,“几个老头子聊天有什么好听的,咱们再坐片刻就走。”
他看了一眼元峥桌案,见他只喝油茶,马奶酒一点没动,好奇道:“四爷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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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谈心
元峥轻声应好,又回答他:“倒不是不能喝酒,只是需要避忌马奶,自小便是一碰马奶就起风疹。”
他心里却想起燕喃说过忠亲王另有心思的话,又想起次次见忠亲王,他都是把这个幼子带在身边,由此看来,倒像是有心培养一般。
那他为何不好好培养世子萧衡?
上头三位说着说着,又说到近日某位御史上奏弹劾崔更贪婪成性、奢靡成风等等劣迹。
只听崔更拧巴着眉头,抱怨道:“……都说我有钱,那是嫉妒!熟悉我的人都知道,王爷也知道,我崔更最喜欢散财,从来都是有钱大家挣,什么时候只想到自己了?对不对?要说奢靡,刘渭那小子才奢靡,他什么都喜欢享受最好的。
“比如他府上养了六百只鹅,做什么?专门用来搜集鹅绒,给他做冬衣!还有啊,这家伙喜欢吃鸭舌,不吃别的,专吃鸭舌,每日刘府要宰二十四只鸭子来给他取鸭舌!这是不是奢靡?
“幸亏他爱吃的不是牛鞭,不然能把牛给吃绝种咯!”
忠亲王和文老爷适时爆发出一阵笑。
文老爷瞟了元峥这边一眼,崔更忙笑嘻嘻摆手,“无妨无妨,小元是自己人,对不对?自己人!”
元峥趁机站起身,有礼地一鞠躬,“各位大人慢聊,小子先随处逛逛。”
萧齐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
说完二人告辞而去。
萧齐离开忠亲王,这才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活泼,在草地上蹦着往前跑,指着前头围了一圈人的地方,“四爷,咱们上那儿看看去!”
元峥跟在他身后,心里琢磨着崔更这人。
这位崔相确实是个人精,不怪乎能做二十年首相,一句话就把他拉成自己人了,当他的面说刘渭坏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或者说是当着忠亲王的面故意的。
既摆明了他的立场,又拉拢了元峥。
这般平易近人的姿态,若是遇到刚进官场的小兵,可不就感动涕零,三两下就把这宰相大人当自己人了?
燕喃和梁宛茹进园子后,先随领路的丫鬟来到湖边,湖北面堆着几丛篝火,每堆足有半人高,此时只燃了中心柴火烤着羊,还未点燃整堆篝火。
梁宛茹一见湖边围着许多人,就要往那处去凑热闹,燕喃有心事,笑着挥挥手,“你去吧,我想找地方坐会儿。”
梁宛茹只当她被马道婆道法所伤身体还会完全恢复,关切地指一指湖边唯一一座水榭,“三姐要不去里头休息?那我玩儿去啦?”
说完先一溜烟儿跑了。
燕喃跟她挥挥手,站定了往四下看了一圈,一眼见到最中间的篝火旁,元峥背对着她,和忠亲王等人坐在一起。
燕喃抿唇微微一笑,这种在同一片天下头的感觉,也不错呢。
她看湖边女子多,遂往那处走去,崔家的小娘子们都在,众人围着看崔五娘提笔画这园景,唐依和几个小娘子则围在一起用湖岸长草编花。
燕喃走了一圈,却没见到那文家小娘子的身影。
身为主人却没来招待宾客,去哪儿了呢?
她叹一口气,独自来到水榭后头一处凸起的钓台处,来到边缘坐下,两条腿垂在水面上,一面晃晃悠悠一面思索该怎么办。
按她和渊哥哥的计划,自然是希望忠亲王能主动提出和梁家婚事作罢,转而求娶文家小娘子。
但对燕喃来说,每个人的婚姻都是很重要的,她想先探探文家小娘子的口风,若她另有意中人,或是讨厌萧衡,她也不愿把文小娘子和萧衡硬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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