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迷迭香咬紧了嘴唇,因为太紧张甚至咬穿了嘴唇,鲜血滴到隼洛溪的脖间。她从后面紧紧地抱着隼洛溪。隼洛溪感到她的耳朵,毛茸茸的,又碰到她挺起的鼻尖,唇齿间温柔的暖气,醉人的迷迭香味“有的,有、有的。”她彻底哭了出来,温热的不知是泪还是血,或许是血泪。
还不够明显吗?
“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秒、一分,我都会永远记着他。”好像苍茫天地间,他变成墓碑,一只可爱的蓝狐狸衔花而来,徘徊碑前,久久不散。眼睛睁开,他还在大木桶里,身边是蒸腾的暖气,还有她在背后依偎着。
隼洛溪狠狠推开她,语气冰冷。
“你配吗?”
她惶然惊恐,然后逃似得离开浴室。他总是这么绝情,三年了,三年。自己配吗?迷迭香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赤狐见她样子,立即拉住她的手儿,“小妹,你又被他欺负了?”
迷迭香摇头。
赤狐道:“没关系,虽然有些可惜,但六天之后,他什么都不会留下,我们可以将这雅居重修一番,潜心修炼。”
迷迭香哭得更厉害,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让她哭得这么厉害。
赤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将她轻轻揽在怀里,道:“别管他,他没有凡人的感情。”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便道:“小妹,如果你有决心的话,我有一计”
“我勒个老天爷哪,你干嘛不拿钥匙?你是蠢蛋吗?”客房内,安楠像连珠炮似的问着十六,她说:“我沿路走来,早就看见后山灵韵冲天,就算妖精不吃,放我这个人进去也可以嘛!”她这么急躁也是为了安笙,安笙便挽着安楠衣服,将她拉离十六,道:“光头大哥哥千万不要计较,我姐姐个性耿直。”说完又捂住安楠的嘴巴,“老姐不要添乱啦,现在已经够麻烦了。”说罢便将安楠往客房里拽,安楠迁就着安笙,所以也气呼呼地走了。
十六一边闭着眼打坐,一边道:“你尽管正大光明进去便可,无论什么宝物,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不难看出隼洛溪得的是什么病,一种名为白咀的诅咒。
白咀之咒,无药可医。它甚至超越了疾病的范畴,只因为这种疾病拥有改变灵魂的力量,是某位仇人用生命诅咒了隼洛溪。被杀戮的灵魂会在隼洛溪体内刻下烙印,无数的魂魄撕咬着隼洛溪的灵魂,所有被他杀死、或对他存在怨恨的恶灵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
白天,它们融入每一根发丝,使他在短短数月间满头银发;夜晚,它们在脑中挣扎怒吼,摧残着他的精神。这些日子以来,隼洛溪灵魂深处就像有一条镶满铁钉的鞭子在抽打他,但他愣是没有屈服。
对他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白咀已经融入他的每根血管,所以他每时每刻都忍受着剧烈的痛楚。”十六说道。
“那他还能如此平静?果然是个无比可怕的对手。”镜儿又为十六担忧,“小六千万小心哪,他虽是人,但比老妖还要可怕。”
“不过我们也能在此暂歇片刻,有他和狐妖保护,再强大的野妖亦不敢放肆。”苏秀娥欢快地转了个身,“后山还有一片宝地,我自然不必客气。”
隼洛溪命不久矣,狐妖靠吃“宝物”修炼收效微乎其微,自然也没人阻挠她。
苏秀娥说走就走,十六却忽然睁开眼睛,盯着门外那层木格栅门。
苏秀娥刚刚走出屋外,却被人在廊上喊住,真是那具木格栅门的正后方,原来赤狐就在那里。赤狐道:“姑娘留步,请过来一下。”
苏秀娥见她声音轻细,定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被人察觉,便朝门内望去,发现十六闭眼打坐,镜儿端坐在十六身边,两人都没发现异样,这才走到赤狐身边。赤狐道:“事关重要,还请姑娘挪步再叙。”
苏秀娥道:“你是火形道行,我也是火形道行,但你修为比我高许多,若在僻静地方给你杀掉怎办?”
赤狐道:“你们是主人的贵客,没有隼先生关照,白龙山没有任何生灵敢动你们一下。”
苏秀娥想了想,“好,我就看看你们玩出什么花样。”
两人沿着走廊走到中庭,然后拐角进了间偏房,这里平日用来堆放杂物,迷迭香经常打扫,虽然没有积尘,但显然放置得有些杂乱,中间被清出一大片空地,然后是张石台子,台边木椅上放满小刀、凿子等工具。见人进来,迷迭香也朝她作揖。苏秀娥警戒着四周,问:“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请姑娘来,是要制造血降符。”赤狐说出了一个苏秀娥从未听过的物件。苏秀娥道:“你们制造血降符,请我来做什么?”
“因为血降符需要一位血气修炼的、至少两千年道行的高级妖怪来操纵。”
“好的,我大概明白了,那么请问”苏秀娥顿了一会,“这个血降符又是什么何物?”
………………………………
第八十七章 血降符引
“血降符乃是上古流传的臻宝,乾坤之间,往返各处都不成问题。”赤火看苏秀娥颇感兴趣,接着道:“但涉及到一个问题,想要炼成如此法器,需要一只五千年道行以上的妖甘愿以自己为载体,让血妖将它炼化。”
苏秀娥挑了挑眉,“我还是不明白炼出这枚血降符的意义。”
一位修炼五千年的妖族强者,怎会自愿被人炼成一枚符?苏秀娥又问:“此符拥有往返天地间任何一处的法力,那它能无限使用吗?”
“不能,只有一次。”迷迭香的眼睛忽然很黯淡,“一次就足够了。”
苏秀娥道:“但愿那个人真值得你这么做。”她岂非是个聪明的妖精?早已看穿迷迭香对隼洛溪暗生的情愫,她是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成全那一战。如果让两位宿命中的剑客相遇,隼洛溪一定就不会再为难十六,苏秀娥冷笑道:“我知道炼化的过程有多残忍,你可准备好了?”
“好了。”
迷迭香回答得那么平静,苏秀娥恍然间羡慕她。一个让她安然赴死的人,那个人一定给了她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但现实是残忍的。苏秀娥也是个从不手软的妖精,迷迭香已趴在石台上,苏秀娥划破手腕,鲜血就流进石台,赤火道:“按照井字的排列方式,先剥掉她手脚的皮肤,然后把血肉一块块刮干净,皮也不得落。”
这些可怕的话音,竟没有令迷迭香露出丝毫惧意。
――水。
他往后只喝清水。抵达雅居之时,天边早已昏沉。
偏偏不是浑然一体的黑暗,有光从天际来。那说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隼洛溪伸手想要抓住那抹光芒,光却远远地逃开了,一直往旷野里奔。他可曾见过这抹光芒?纯洁、神圣,每次想去抓它,竟都无法追上它的脚步。门外“咣咣”两下敲门声,是十六推门进来。
隼洛溪说:“你的生命也在以六天的速度消失,去找与你有联系的人吧,不要来找我。”
十六道:“那你可有关心的人?”
隼洛溪忽然僵在那里,像是木头人,他瞥了眼身旁的宝剑,然后说:“没有。”
十六道:“世人总是来去匆匆,甚至没空看清自己。”
隼洛溪望向窗外的光景,回望当初,他也总是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剑客是凡人,凡人有心,有牵挂,所以他们终究是没办法成为绝世剑客的。真正的剑客已“无情”,无情之人才能拥有至高的成就,他努力扼杀心里的一切,使一个人成为冰冷冷的“剑”。
多么凄凉的声音。十六道:“你可知道什么叫作血降符?”
隼洛溪顿了一会儿,“不。”
十六说:“我也不知道血降符是什么,只是杂物间里传出一些哀嚎,像是迷迭香。”
话音刚落,桌边只剩一盅清水。
隼洛溪提剑就走,等十六回头去看,只剩门边的珠帘卷动着。“阿弥陀佛。”十六端起台上那碗清水,摇头叹息。“凡间尚有真情在,却要几番重头来?”
不要再错过了,人生总在仿惶,错过又相逢,相逢再错过。
隼洛溪冲进杂物间那一刻,所有生物都停止了呼吸。赤火哆嗦道;“我、我”剑光闪过,她双臂被齐刷刷地砍掉,他俯身就向迷迭香,没说一个字,将她抱在怀里朝门外走。仿佛阳城之变,隼洛溪与铁勒王决裂,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向他那一夜阳城血流成河,千军万马竟没能使他留下。迷迭香在他怀里愤怒道:“我不要你管,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隼洛溪只将她抱得更紧,迷迭香看着他皱紧眉头的面容,竟没有再说话。
“你终于肯看我了。”这一刻,她竟然感受到胜利者的喜悦,原来自己在隼洛溪心里还占有一席地位。
看着她受伤,他的心会滴血。
这个日夜遭受白咀病痛也未曾动容的男人,赫然紧压眉头。
她的衣裳染上鲜血,变成大海般的深紫色,原来她手脚的皮已被剥去,衣裳沾连着皮肉,轻轻一碰,已经痛苦不堪。炼制血降符的过程刚刚开始,已经动用这样残忍的手段,看来赤火真是毫不留情。隼洛溪道:“你就算被炼成血降符,我也用不到。”
“是吗?”迷迭香冷笑,“我不是为了成全你的剑,我巴不得你孤独到死,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的孤独,一个人迎来死亡。原来看我这个样子,你也会为我心碎。”
她的血逐渐漫开来,晕满床单。
为什么女人总是要伤害深爱她的男人?为什么男人又总不肯承认深爱他的女人?两人都却都陷入沉默。
夜幕时分,隼洛溪在雅居前抚琴。
他已许久没有抚琴,琴上却没有灰尘。他不知道迷迭香每天都会偷偷将琴抱出来,细心抚过每根琴弦,所以滴尘不染。琴的保养更重要,若长期没人弹奏,琴弦会错音,好琴,是需要不停弹奏,不停校音的。
琴前跪着赤火,她双臂断去就只能残疾。
妖狐没有任何重铸肉身的法术,法力高深却不得以肉身顽抗。方才隼洛溪出剑之前赤火早已做好防备,她将七千年的火形道行凝成一张无形的壁垒,那可是铜墙铁壁般的防御,竟没能抵挡住他一剑。
那一瞬间,隼洛溪的剑似比当年更加残忍。
赤火垂着空荡荡的肩膀,还在滴血,她是个等待审判的罪人,披头散发,露出獠牙,七条狐尾高高昂起,充满敌意。
他弹起了“宫”调,第一弦为宫,沉重低哑的曲子似乎融进了苍苍岁月,看一位剑客奔波一生,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赤火越听越怒,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吼出来:“你弹完没有?要杀便杀!要剐就剐!我受够了你的奴役。”
“那我就开始剐了。”琴声落下的时候,苏秀娥也从后屋出来,隼洛溪说:“这位苏姑娘不介意是谁作为符引,既然你这么渴望自由,不如就变成血降符,从此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炼制血降符的过程残忍至极,赤火吓得退了两步,然后凶相毕露,她已将獠牙龇出嘴外,本尊扩形而出,准备殊死一搏。
………………………………
第八十八章 帮我梳头
人形限制了许多法术,狐妖现形才是最可怕的。
好一匹七尾火狐狸!通体鲜红,烈焰缠绕,不时有火星滚灼而出,眼中如同火山喷发,杀意浓厚。那就是修炼七千年的至尊强者,小小赤狐修到两丈金身,仅仅发出咆哮,就有千万斤土石被啸成齑粉,万年古树也被连根拔起!“隼洛溪,你不要欺我太甚。”
“我没打算欺你,不过是亲手杀死你。”
赤火大发雷霆,口嘴张开,竟也凝聚出团团真火。它在凝聚力量,那必是毁天灭地的一击,也许整座峰口都会被削平。檐边的数百万株紫榴花亦受到波及,纷飞作散。
隼洛溪挽着七星宝剑,一步步朝赤火走去。
每走近一步,赤狐的心就好像被铁钉扎进去一寸。
她开始后悔,明明只剩六天,为何急于一时,竟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她没有把握杀死隼洛溪,要么将凝聚出避无可避的一击,在隼洛溪出剑之前解决他;要么就被隼洛溪一剑杀死。只有将三年来积聚的所有真火发出,才有希望战胜这个屹立不倒的凡人。但真火难以控制,她聚精会神地凝聚着,只想着再多点、再多点可隼洛溪已在在眼前。
她吓得失声,焚天真火倾泻而出!
烈焰中有光。
是剑光!
天下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与力量,只是满天神佛见此一剑,定也要惶然失色。
她怎会蠢到与隼洛溪对抗?
这是她生平最错误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会带给她死亡。
最后的瞬间,她似接受了死亡的事实,动也不动。但这一剑竟只在她侧颈带过血花,十六不知何时挡在她面前。
紫榴花瓣倾泻而下,三具身影竟都站着。
苏秀娥惊呆了,“小和尚?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难道他挡下了隼洛溪的一剑?
隼洛溪冷冷地笑,赤火额头忽然出现一缕细细的血丝,血丝蔓延到眉心、鼻梁、嘴巴,顺着身体开裂,这条裂缝逐渐扩散,赤火整具身体就从中间分开。她仍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在身体都没察觉主人死去的情况下,赤火已变成血肉模糊的两半。
隼洛溪道:“还差一点。”
眨眼之间,他们已打完惊天动地的一战。十六第一次感到什么叫作“夺命剑”。他忽然出现的时候,确实给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隼洛溪的剑因此偏去半寸,正是这半寸,足以改变赤火的生死。可那柄剑竟又恢复半寸的轨迹,十六一共做了七个动作尝试将剑路封死,隼洛溪的剑却都能应对自如。像是条毒龙从赤火天灵盖窜下,眨眼之间,她就被残忍地杀死。
十六倒下,原来他半边身躯已被摧毁。
十六以为自己正在应对隼洛溪的剑,其实已经被剑穿过身体,那一剑根本避无可避,开始时也没有被他推开半寸。
没有人能撼动隼先生的剑。
十六不行,三千七百多位高手不行,千军万马不行,甚至连铁勒王都不可以。隼洛溪对十六说:“还不够,但有希望。”
等苏秀娥去扶十六的时候,隼洛溪已消失在紫榴花海里。
他从没有走得这么匆忙,甚至没注意紫榴花卷落在发丝之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急忙将厢房打开,看见迷迭香已经起塌,换好了衣物。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或许女人是男人永远也猜不透的生物,她们的执念有时很可怕,也有时候竟笨得可爱。或许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春天里的蒲公英,乘风歌去,思绪飘到江河湖海,再也觅不得。女妖就更难琢磨了,她们不像人,人的寿命很短,在她们眼里只是过眼云烟,偏偏妖的记忆却那么清晰,几万年都还会记得。
隼洛溪冷漠地看了她两眼。
迷迭香道:“不必担心,我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帮我梳头。”隼洛溪散乱的发丝披在肩头,他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眼里容不下一丝污渍。他杀人时也不会在剑刃留下一滴血,可他也很懒。
他是绝不会亲自打理的,所有起居生活都交给三位狐妖,患白咀之后,更是如此。
――睡房。
铜镜比之三年前反而更加明亮,隼洛溪正襟端坐,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使人联想到峭壁上的鹰隼,冷酷、决绝,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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