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说拍成电影,提出宝贵意见。
母亲就坐在郭开的对面。这是个面貌平常,没有特征的三十岁左右男子。他的文章发表后,母亲没有对他的批评进行过任何反驳。她觉得一本书好坏应该由读者来定,自己说没有什么意思。
母亲本以为郭开会对《青春之歌》大加批判。没有料到,郭开尚未开口,周围同志们就一个接一个地发言,对郭开的观点进行批判。
有的说,林道静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是真实可信的,活生生的,这样写她才有艺术感染力;有的说郭开不懂文学,没有缺点的人物是没有的,文学就是要写出有缺点的人物如何进步,如何变完善,这种有缺陷的美比完美无缺的美更有意义;还有的说,郭开的批判不实事求是,简单片面,粗暴武断……
发言之热烈,应接不暇,郭开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这场面让母亲万万没有想到,导演崔嵬和陈怀皑也都没有想到。约来对《青春之歌》的电影开拍提意见的会,竟然变成了对郭开的批评会了。
据母亲说,郭开当时看上去很茫然,不知所措。后来他发言时,解释说他的文章不是自己主动要写的,是有个记者鼓励他写的。那个记者参加他们单位召开的《青春之歌》座谈会时,听到有些老工人说,《青春之歌》里写了很多谈恋爱的事儿,尤其是林道静跟好几个男人谈过,不够严谨。这个记者就让郭开把老工人的意见给整理出来,想予以发表。郭开一开始没有答应,因为从来没写过,但那个记者几次找他,说反映工人的意见很重要,这是工人阶级的声音,还答应帮他修改,这才把文章写了出来。
座谈会上没有一个人支持郭开的意见。
崔导演在会议结束时有些激动地说:不管怎么批判,我们拍《青春之歌》拍定了!我们一定要拍好,向国庆十周年献礼!
全场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面对巨大的成功,母亲非常谦虚。她根据这次讨论中广大读者所提出的意见,也采纳了郭开批评中的正确成分,花了3个月的时间,对《青春之歌》进行了补充和修改,增加了林道静在农村等章节,以突出她和工农相结合。这一增加部分曾在《北京晚报》上连载。
不难看出,郭开的批判是极左的,他不从生活出发,而是从政治概念出发,对《青春之歌》采取了全盘否定的态度。母亲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改动,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郭开极左观点的一些影响。
她增加了林道静与工农相结合的内容;增加了对林道静身上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批判;增加了林道静思想改造方面的描述。
打倒“四人帮”之后,人们思想大解放,文艺评论界也开始突破政治第一的禁区,实事求是地分析作品。有人对《青春之歌》的修改本提出意见,认为这些修改是概念化的,政治第一的,违背了生活真实,从而降低了全书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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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不和谐声音(3)
张化隆在《东北师大学报》1981年第3期说:
修改后,并没有使林道静这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变成无产阶级战士的过程更加令人信服。作者为了完成林道静阶级立场的转变,在后增加的8章里安排了正反两种生活教员,让她过两关:为解决对劳动人民本质的认识,让她过郑德富那一关;让她在麦收斗争中认清地主宋郁彬的真面目,从而过阶级斗争这一关。这两关集中一点是过家庭出身关。这样作者就从一定的政治命题出发,把无限丰富的生活做了机械的阶级分析。作者的主观随意性代替了生活的必然性,抽象的演绎代替了活生生的现实,因此严重地损害了林道静的形象。
他认为,修改版本增强了对林道静的批判,是作者的一大败笔。
张化隆还认为:
《青春之歌》第二部不如第一部,入党后的林道静不如入党前的林道静,这原因就是作者已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写,已不再把她按照一个小资产阶级女性所固有的生活规律来写,而是过早地把她作为理想化的党员和党的干部来写了。
但是母亲则坚持认为:修改后的《青春之歌》更贴近了生活的真实,并非是为图解政治概念,杜撰了一段不真实的章节。相反,她正是从生活的真实出发,补写了林道静在农村等章节。因为“一二·九”运动前后,确实有很多知识分子离开了北京,到华北农村参加了火热的革命斗争。这样的人随手就可以说出很多来。她认为这样的修改补充,对林道静的塑造是有益的。
从表面上看,修改后的《青春之歌》更全面了,思想性更强了,更紧跟时代了。按母亲自己的生活经历来说,这完全是真实的。但在不了解那一段历史的人看来,母亲这样做却有迎合政治口号,图解政治概念,随意编造情节之嫌。
战争年代,因为极左观念的影响,我们的知识分子干部所遭受的各种考验、磨难,甚至批判远比工农干部为多。似乎知识分子干部天生就比工农干部矮一头,因此必须要拜工农为师,脱胎换骨地改造。母亲的思想也无法摆脱这一历史局限。她诚心诚意地意识到初版的《青春之歌》对女主人公与工农结合部分写得不够,批判不够,立刻补写了一段林道静在农村。这其实也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她认为这么增加是真实的,也是必要的。
虽然母亲也知道有相当一批人对修改本持批评意见,认为改糟了,但她在以后的几次再版中,都坚持自己的意见,没有恢复初版的原貌。她认为《青春之歌》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不能用今天的眼光去衡量当时的作家和作品。现在青年人对革命好像不那么感兴趣了,不能为取悦他们就随意删改。一部作品不能变来变去。
1991年6月,母亲在《青春之歌》新版后记中说:
从1958年底开始,对《青春之歌》的批判,声势浩大,黑云压顶,…… 最后由茅盾、何其芳、马铁丁几位先生写了结论式的长篇文章,《青春之歌》才站住了,才继续大量发行。
平安了几年,文革时期,《青春之歌》的厄运又来了!还是那位郭先生,又起来发难。这次《青春之歌》的罪名是“为刘少奇、彭真树碑立传”……
1977年,文革结束不久,《青春之歌》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又重新出版了……
我不能忘记前两年有一位大学生给我写信说,他是在原中学校大批焚毁“毒草”书时,冒着危险,偷偷从大火中抢救出了一本《青春之歌》而读到它的;优秀青年张海迪姑娘,当着魏巍的面,亲口对我说:她也是在文革中连夜偷看残本的《青春之歌》的。他们读后都受到鼓舞,都非常爱它。一本书能得到不同年代的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的挚爱,这对于一个作者来说尽够了,尽够了……
我深知它今后仍然不会一帆风顺,仍然会遭到某些非议。不是么,一位澳大利亚来我国学习的留学生,去年写信给我说,她的老师就曾批评《青春之歌》不该增加农村斗争那几章(不少人都有此看法),问我对此有什么意见? 还有的青年作家,说《青春之歌》是个“表达既定概念的作品”。还有的人说,这小说不过是“爱情加革命”的图解云云。他们的看法都各有道理。我呢,也有我的道理。我推崇现实主义创作法则,我的生活经历,我的信仰决定了我的爱与憎,也决定了我喜欢写什么,不喜欢写什么。这无法更改。我不想媚俗,不想邀某些读者之宠;我只能以一颗忠于祖国、人民,热爱共产主义的心来从事我的创作。
直到晚年,她都坚持这一态度。
但不管怎么说,小说《青春之歌》的影响是空前的。到1990年为止,32年来此书累计发行了500万册,并翻译成英、日、法、德、俄、乌克兰、希腊、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朝鲜、蒙古、越南、印尼、阿拉伯、乌尔都、哈萨克、世界语以及藏文等18种文字。一部反映革命题材的长篇小说,能有这么多文字译本,实属罕见。
据我所知,在1949年以后新中国出版发行的小说中,《青春之歌》的外文译本之多,名列前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找不出第二本。
《青春之歌》成为了共和国一部长篇经典小说。
。。
13。电影《青春之歌》(1)
小说《青春之歌》的巨大影响,使电影界的人都明白,谁拍摄,谁成功。
谁都知道,选好林道静的扮演者,是电影《青春之歌》成功与否的关键。
导演崔嵬和领导商量后决定首先听取广大群众的意见。为此,北影厂与《北京晚报》联合召开了一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座谈会,并通过媒体报道,发动广大群众对林道静和其他角色的扮演者提出建议。
甚至远在印尼的华侨也给北影厂寄来了演员名单表。
从调查中了解到,广大群众都主张选用年轻演员,鼓励北影厂大胆挑选新人。
崔嵬是个很有主见,很有头脑的导演。他不盲目迷信明星大腕儿。在演员的选择上,他主张镜头面前人人平等。名演员和新演员都要试镜头,选中谁就是谁。
到底让谁来演林道静呢?
据郭开在文革中的揭发,导演崔嵬曾气势汹汹嚷道:我这次就要冒个风险,找一个特别的演员演林道静。这个人要有革命劲头,也要有小资产阶级情调。我就不同意那种做法,对小资产阶级走一步打一个耳光子。
3月份下了场雪,为了抢时机,在林道静还没最后定夺的情况下,电影就开拍了。崔嵬着急地物色着演员。他曾在中南人民艺术剧院当过院长,某日,突然想起了湖北歌剧院23岁的演员谢芳,气质很好,外貌和风度都与林道静相似,就派副导演去武汉,火速把谢芳接到北京。
谢芳确实有些特别。高级知识分子出身就不用说了,她父亲还是个基督徒,神学院的教授,留学海外,精通英文,翻译过《基督教伦理学》等著作,并于1958年被打成右派。母亲也是大学生,与冰心是同班同学。谢芳从小就生活在宗教气氛中,每周要做礼拜,每餐前都要闭目谢恩,每晚要祈祷忏悔。
崔嵬真有魄力,在当时就敢选这么一个右派的女儿当主角。
通过试镜头、试戏,谢芳非常理想,被正式确定为林道静的扮演者。
为了隆重庆祝建国十周年,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彭真指示,一定要把《青春之歌》拍好,要用最好的胶片拍,作为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重点项目。
崔嵬深知这部电影的分量,精心挑选了大牌儿演员来演:秦怡演林红,于是之演余永泽,康泰演卢嘉川,于洋演江华,赵联演戴愉,赵子岳演地主,连一个很次要的角色王晓燕的母亲,都由名演员王人美扮演。
崔嵬还请大作曲家瞿希贤为电影作曲,大指挥家李德伦为乐队指挥。
彭真后又指示陈克寒、邓拓、杨述等注意抓这部片子,说这是政治任务。
因此北影厂将《青春之歌》列为重点片,一切工作都为摄制《青春之歌》开绿灯。仅用5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全片的制作。后由彭真亲率北京市委的主要领导审查样片,一致批准它作为十年大庆的献礼片上映。
母亲听到的反映都是:电影不错!很好!非常感人……谢芳演得好,把林道静演活了!
崔嵬冒险启用谢芳,被证明是对的,而且十分英明。
国庆节前的一个晚上,有人通知母亲:总理要在家里观看《青春之歌》并接见主要创作人员,让母亲也去。
在中南海西花厅总理家中,周总理和邓颖超热情地与大家一一握手。当邓颖超与母亲握手时,她笑着说,我很喜欢看《青春之歌》。
在总理的小放映室内,前面并排放三把椅子,总理坐在中间,两边是邓大姐和母亲。母亲说她激动得看不清幕布上的画面,好像是在做梦,脑子也发木了。影片放映中,总理曾扭头对母亲说:小超很喜欢看你的小说《青春之歌》。
母亲笑了笑,点点头。
电影放了近3个小时。演完后,总理对母亲说:小超身体不好,一般电影只能看到一半,这回却全看完了。
母亲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晕晕乎乎的……回家后兴奋得睡不着觉。
《青春之歌》公开上演后,全北京市各家电影院全部爆满,很多影院24小时上演,昼夜不停。当时正是困难时期,很多人吃不饱,却饿着肚子排长队买票。看完电影,等于吃了顿饱饭,完全忘记了饥饿。抗日时期流行的歌曲《五月的鲜花》随着这部电影,再次流行全国。
尽管用今天的眼光看来,这部影片还有一些左的痕迹,可在那个极左的年代,这部有一些小资产阶级情调的电影还是独树一帜,如苍硬的峭壁上的一朵小花,十分新鲜抢眼。对工农兵要占据银幕的极左文艺潮流,有所突破。
《青春之歌》成为我国五十年代的一部经典影片。
《青春之歌》不但在国内轰动一时,在日本也获得了轰动。在此之前,日文版小说《青春之歌》已经出版,广大读者有所了解。电影从1960年5月26日到7月31日,在日本东京、仙台、札幌、大阪、京都、广岛、福冈、名古屋等地,共放映36场,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为此,1960年8月24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青春之歌〉在日本》,专门介绍了这部影片在日本受欢迎的情况。
1961年春,因电影《青春之歌》在日本的巨大反响,谢芳被选为中国妇女代表团成员去日本访问。在东京的大街上,林道静的巨幅画像远远就能看见,有两层楼房那么高。代表团的汽车开到哪里,哪里就有拥挤的人群拿着笔记本要求谢芳签名留念。他们狂热地喊着:林道静!林道静!
13。电影《青春之歌》(2)
1961年6月21日《光明日报》登了一篇日本人和田写的文章《放映中国影片运动的成就及其影响》,其中说:“在这些影片中,无论从上演次数和观众人次来看,都以《青春之歌》为最高。因此它的影响也最为深远。”
文中并附了一个统计表,列举了十部电影的上演次数和观众人数。这十部电影是:《祝福》、《林则徐》、《五朵金花》、《聂耳》、《风暴》、《青春之歌》、《万水千山》、《红色种子》、《铁窗烈火》、《女篮五号》。
《青春之歌》影片在越南和朝鲜也都受到了欢迎(见《大众电影》1960年第18期)。
由于电影《青春之歌》的上演,母亲名声更大,成了一个公众知名人士。
下面是邓颖超给母亲的一封信:
亲爱的杨沫同志:
我收到你来信和《青春之歌》的再版本,很高兴!
《青春之歌》电影我看过不只一次,小说也看到“忘食”。你寄来的再版本,以后有空,我当再读它。
知道你年来都在治病,养病,很惦念。望你能正视疾病,摸索并掌握病的性质和规律,善于和病作斗争。治疗要有耐性和毅力,既要能受得住病中的寂寞,又要会善自消遣。休养时,安心休养,力争把病治好和恢复健康。我相信你在恢复健康后,能写出更多更好的创作,以满足读者的要求。
我的健康,近两年已在逐渐恢复和显著好转。但是六一前夕,从定期的妇科检查中,出乎意料地发现卵巢囊肿,须动手术,因此果断地采取了及时的措施。手术经过,十分顺利和良好。十天后即出院返家休养。现精神、体力,又渐恢复正常,请你不要挂念。这也是我迟复信的原因,希能见谅!
专复
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