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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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紫千红-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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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刚走进大厅,就见一对人影从地下室楼梯走了上来。几个人一下都呆住了。

  正是张放和冯映雪。

十一·合锁(1)
11月22日,海门市海关货管处副处长张锡明在家中遇袭,被断双手。网络上流传的一个贴子显示,他曾利用职务之便,为多批走私物品开绿灯放行。

  张锡明被送到上海进行治疗。医生发现,他被斩断的双手和某种腐蚀性药水接触过,内部血管高度萎缩,无法再施行断肢接活手术。上海最权威的整形专家会诊了他鼻部的大片紫斑,认为色剂已经浸透肌理,施行换肤手术已没有意义。

  一周后,海门市检察院根据网络提供的线索对张锡明进行了调查,并对其提起诉讼。

  十天后,张锡明被法警带回海门。

  三天后,张锡明在海门的家中悬梁自杀。

  市委市政府再次对公安机关施加了破案压力,并要求网络主管部门加强对此类贴子的监管。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信息技术科对相关贴子进行了撒网般的搜索,发现这些贴子的策源地极不固定,除了海门,还有香港、台湾、杭州、福州、汕头等城市,以及美国、加拿大、西班牙等境外城市。凶手异常狡猾,从不留下固定可查的IP地址。

  刑警大队根据市人大办公厅仅存的的相关档案材料判断,紫的这次行动线索,直接来源于那批失窃的政府材料。

  至此,警方正式将这两件大案合二为一。

十一·合锁(2)
2

  时近年底,尹薇的老家江苏已经进入隆冬。张放担心天气对尹薇身体不利,专程去了一趟江苏,把她接到海门过冬,并租了一套临近第一医院的两居室安顿下来。这些天,海门仍是天气温润,张放几乎天天陪着尹薇散步、取药、休息、回家吃饭。尹薇又过意不去,问:“你天天陪着我,不要上班吗?”张放只说业务还没铺开,工作很轻松,笑着推搪了过去。

  这些天,张家父子拼起了烹饪技术。张放管午餐,张全管晚餐,父子俩各展绝学,让尹薇享尽了口福。在多烯紫杉醇的配合治疗下,尹薇的病情大有好转,虽然仍很虚弱,但在精心照养之下,除了头发掉了不少,精神气色看上去都不错。这天晚上,张全炖了桂圆当归鸡,这是他的独门秘制,调味独特,口感鲜嫩,吃得两个年轻人眉开眼笑。尹薇吃着吃着,故意叹了口气,说:“我现在知道了,张放这么聪明,原来都是伯父遗传的。”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张全越来越喜欢这个纯净温柔的女孩了。尹薇本就有讨人喜欢的天性,虽在病中,仍然努力保持个性,尽量去除病人的心态,这一点让张全尤为喜爱。听了尹薇的话,他笑道:“只要你爱吃,老伯可以天天给你煮饭,就怕你吃腻了啊。”

  尹薇少愁而善感,她隐隐觉得张全今天情绪不高,就连说笑也显得不太自然。她听过这位伯父的传奇故事,心中对他除了亲切,还有仰慕,此刻见他如此,她想方设法地让他高兴。

  “伯父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自称老了呢?像我爸,不过才比您小了一岁,还巴不得整天冒充文学青年呢。”

  张放见过尹薇父亲,的确是个很有文艺气质的人,长相也年轻,听尹薇这么说,卟哧一声笑出来。张全也觉得好笑,这一笑,果然神气缓和了不少。

  张全吃完一碗饭,把空饭递给张放:“再给我来半碗。”张放见老爸今天胃口不错,心里高兴,接过碗进了厨房。

  张全小声对尹薇说:“前天晚上,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尹薇的脸红了。张放这些天为了照料她都住在一处,虽是分房而居,但也难免害羞。她嗫嚅着说:“前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不过睡得不深,张放十二点多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没注意。伯父,有事吗?”

  张放端着饭出来了。张全摇摇头说:“噢,没事。你睡眠不好,睡前要喝点牛奶。”

  尹薇说:“张放也这么说。可我吃了太多营养进去,又不运动,要变成肥猪的。这两天睡得好多了,您不用担心。”

  三个人又说些闲话。吃完饭,张放和尹薇抢着洗碗,被尹薇推出了厨房。张全对张放说:“就让阿薇洗吧,你进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进到里屋,张全关了房门,让张放坐下,自己也坐下来,问道:“尹薇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一定要治好她的病,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想法。”

  “然后呢?”

  “然后?你是说明媒正娶什么的吗?我真的没想过耶。”

  张全点点头:“嗯,你眼力不错,这是个好女孩。”

  这是张全第一次正面评价尹薇,张放露出欢喜之色。

  “我还想问你那件事。”张全话锋一转,说:“你什么时候学的开锁,跟谁学的?”

  “不是说过了吗,你是我的老师啊,其他的都是自己琢磨的,没跟谁学。”

  “这么说,你这个大学还没白上?”

  “是啊,交了那么多学费,总得学到点什么。”

  “张放,我不知道你学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学这个。我是过来人,因为开锁,有过太深的教训。开锁是件很难的事,但对一个开锁的人来说,最难的是如何把握自己。”

  “爸,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我学开锁,起初是为了好玩。可是我后来发现,它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就像朱小鹭这件事,假如她身上真的有炸弹呢?警察来了管用吗?消防队来了管用吗?开锁的价值就在这里,它能解决很多正常方式解决不了的问题。”

  “市里面的信访档案失窃,还有前天张锡明家中的事,也都是属于这种问题吧。”张全冷冷地说,“张放,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干的。”

  张放一下惊呆了。他尝到了血液逆流的滋味,无数话语同时堵在喉中,冷汗哗地冒出来,胸闷难当。

  斗室里一下静极了,厨房里的水流声清楚地传来,持续不断地拍击着两个人的神经。

  过了很久,张放开口了,一句一顿的,声音低沉:“爸,这件事情是件大事,我不能承认。但是我可以保证,我能把握住自己。我会做一个真正的开锁人。”

  张全闭上眼睛。他的世界天翻地转。

  “爸,别为我担心,我长大了。”张放轻轻说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间。

  尹薇洗好了碗,坐在客厅里,见张放表情奇特地走出来,她的心悬了起来。张放挤出一个微笑,把尹薇拥在怀中,说:“我们回去吧。”

  “伯父呢?你们吵架了?”

  “一点小事,没事的。”张放柔声说。

  尹薇感到了他快速的心跳。

十一·合锁(3)
在最近的一次岗位调整中,江宝炎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到了副总编辑的座位上。下午编辑部开会,新上任的江宝炎声色俱厉地传达了宣传部近期提醒,包括紫案在内的三个事件成为一类禁区,不允许出现任何相关的字眼。易婷婷在会上打了个盹,半梦半醒之间她想:这个调查记者可以不当了。

  果然,会后,江宝炎又把她留了下来,一番嘘寒问暖的话之后点出了主题:报社正考虑撤销易婷婷所在的机动报道组,并入要闻中心。

  易婷婷卟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江宝炎安慰她说:“你的能力,大家都是看得到的。领导对你都很看重,我在党委会上也为你说话,你做好准备,要闻中心可能增设一个副主任,你的机会是很大的。”

  “多谢领导抬举。我也觉得调查记者可以撤销了。不过这个副主任,我看我是当不来的。”

  “这你倒不用谦虚——”

  “不是谦虚,我想,还是让更合适的人去当吧。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事。”易婷婷说完,留下一个淡淡的笑容,起身离去。

  江宝炎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摇了摇头。

  易婷婷晚上其实没什么事,几个她想做的报道都因为材料不足而搁置,几个上面要求的报道她又没心情去做。想约个人一起打发时间,可年龄相近的都在相夫教子,年龄小的都忙着谈情说爱,忽然想起朱小鹭——在冯映雪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所有人还是叫她这个名字,可电话打过去,她还要值夜班。怀着一种近乎沮丧的心情,她一个人去逛来雅百货,狠狠买了一瓶SK…2精华护理液,又到比萨店吃了一客沙拉,最后踱到电影院,不可避免地选择了一种最令人丧气的休闲方式:一个人看电影。

  还好,影院在放《漫长的婚约》,那是部好电影,称得上荡气回肠的爱情片。用掉三张面巾纸之后,易婷婷红着眼睛走出影院,觉得心情好多了。

  伟大的爱情啊,总是这样令人动容。

  手机响了,竟然是张全打来的。这可是绝对少见的情况,易婷婷可以肯定,这位老兄又碰上什么难题了。

  “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吃夜宵。”电话里的张全说。

  易婷婷差点岔了气,她想,要么是她幻听,要么是这位老兄疯了。

  “好好,你在哪?我马上去,你等着啊!”

  放下电话,易婷婷觉得自己的心咚咚跳。没道理的。她摇摇头。

  在一家露天大排档,张全对着一盘鸭头鸭肠,已经灌了两瓶啤酒下去。

  闻见大排档的气味,易婷婷忽然来了食欲,她又叫了一盆酸菜鱼和几盘烧烤,一屁股坐在张全对面,笑着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居然想请我喝酒?”

  张全笑笑,也不说话,替易婷婷倒了杯酒,两人举起来,一饮而尽。

  易婷婷有点饿了,伸手捏了一截鸭脖塞进嘴里,赞道:“哇,好吃。以后你再找到这么好吃的地方,别忘了叫上我啊。”

  张全已有了几分酒意,昏黄的灯光下,他醉眼望去,忽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易婷婷说不出的动人。人到了这个岁数,能得这样一位热情开朗直率的姑娘为友,实在也是这辈子的福份。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知为何,鼻头有些酸酸的。

  易婷婷查觉张全神情有异,问:“喂,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呀?这时候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事。就是突然想喝点酒,就想起你了。”

  “真的?那我可太高兴了。喝酒能想起我,说明本人酒量得到认可。来,干了!”

  两人又干了一杯。烧烤和酸菜鱼陆续上来,易婷婷摆开架势,吃了起来。张全却只象征性地动动筷子,酒多菜少。

  易婷婷边吃边喝边说,把报社的趣闻糗事,工作中的所见所感不停地倒出来,并配以咯咯的笑声。不知不觉间已有了五六分酒意,她忽然发现,自己今天话特别多。

  张全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挂着长者般的笑,慢慢地喝着酒。

  “喂,我说完了,该你说了。我知道你有心事,说出来,不管什么事,都说出来。”灯下,易婷婷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张全点点头:“我今天约你来,本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

  易婷婷用充满善意和鼓励的眼神迎着他的视线。

  张全举起酒杯,一气喝光,吸一口气,说:“你记得海门建行失窃的那个案子吧。”

  易婷婷点头。

  “你记得那个保险柜是什么型号吗?”

  “记得,柏林CH—A4型。”

  “你的报纸上写我开过这种保险柜,其实以前没有。”

  “不好意思,那是一点失误,本意是增强文章的可信性。应该征得你的同意的。”易婷婷笑了。

  “在那家建行,是我第一次开这种保险柜。”

  易婷婷的脸色变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装了一年多,今天,我要把它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张全平静地看着易婷婷的方向,目光避过了她的双眼。“当时,有一个人绑架了张放,要挟我为他开保险柜。这个人,是我所见过的最狡诈,最凶险,最神秘莫测的人,我没有选择,只能按他说的去做。事后,他给了我十万块钱,我把这钱都买了锁,收到博物馆里面。我本以为,只要这钱没有进自己腰包,而是作了公益事业,我就会轻松了,可是事与原违,我没法轻松,没法原谅自己。”

  易婷婷的心正在烧烤架上滋滋冒烟,这个变故对她来说实在太大。此案刚刚案发时,她曾凭感觉有过这方面的猜测,但随着和张全的交往日深,她本能地掩盖起和之相关的一切想法。此刻,张全的话像一枚枚利箭,把她的心,连同心中的这层掩盖射穿。

  “案发以后,为什么不报警?”她问。

  “因为一个很不好的理由。”张全顿了顿,继续说:“警方当晚就来调查,张放替我作了伪证,伪造了不在现场的证据。我不想让他成为罪犯,当然,也不想让他成为一个罪犯的儿子。”

  易婷婷点点头。她直视着张全的双眼,虽然喝了很多酒,但此刻,她目光明澈,记者的锋锐一下又回来了。

  “你接下去想怎么办?”

  张放终于迎上了她的目光:“我欠的债,一定会还。明天开始,我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我会去公安局自首,接受我应该的惩罚。”

  易婷婷定定地看着张全,张全的目光不再游移,而是坚定、诚挚、深沉地回视着她。两人默然无语。

  渐渐地,易婷婷的眼神变了,从清澈变得模糊,从锐利变得迷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五味陈杂的感觉在她体内沸腾,她几乎闻到了自己的心脏被烧焦。

  “谢谢你跟我说这一切。其实,其实你不用告诉我的。”易婷婷的声音也变了,从未有过的轻柔,甚至娇怯。

  “不,谢谢你。能把心中的秘密对一个人说出来,是人生最大的快乐。而你,是我惟一愿意说出来的人。”

  易婷婷的眼泪终于冲出眼堤,泪水挽救了她那颗即将被烧焦的心。

  张全的眼眶里也有波光粼粼。他很高兴,时隔多年,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有泪。

  张全举起酒杯,等着易婷婷。

  易婷婷不敢看他,也抓起杯子,以一个很不连贯的动作,一口口地,把掺杂了大颗眼泪的酒喝下去。

  张全一仰脖,吞下他此生最畅快的一杯酒。

  放下酒杯,易婷婷忽然笑了:“老张,老张——”她再也说不下去,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张全伸出手,握住了易婷婷颤动的手。

  半秒钟后,他回过神来,惊慌之下,一松手缩了回去。

  易婷婷的手跟过来,紧紧握住那双修长、柔软又有力的手。

  张全闭上了眼睛。他听见自己心中的一声闷雷。

  不知过了多久,易婷婷轻声说:“如果光看手,我会以为你是钢琴家呢。”

  这是他们见面时说的第一句话。

十一·合锁(4)
“能告诉我你明天开始要做的事吗?”

  “对不起,现在不行。但我保证,事完之后第一个让你知道。”

  “要多久?”

  “不知道。希望不会很久。”

  “我等你,好吗?”

  “你不用那么做的。我不配。”

  “我要等你。”

  “不值得的。”

  “没有更值得的了。”

  “我都那么老了。”

  “所以只有老姑娘才……”

  “我不知道要你等多久。”

  “我已经等了二十九年,不在乎再等多久。”

  “我怕你等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我想要的结果已经出现了。”

十一·合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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