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刚平静没多少日子的施工单位也找上门来讨要工程款和押金。
孟谨行震惊之余,也暗暗惊叹张光烈与黄莺心思缜密,竟然撒了如此弥天大谎,把各级领导干部全部骗了个遍,生生地套走了一亿多资金,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给长丰县画饼充饥。
萧青刚刚向他介绍完情况,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阴沉着脸的葛云状和面色灰败的翁灿辉先后走进来,会议室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入座,然后在葛云状挥手示意后,重新纷纷坐下。
第272章 谁的责任
夏明翰的心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沮丧、愤懑的范畴。
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那样美丽高雅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侵吞上亿资金的巨骗。
最初知道张光烈、黄莺有可能是骗子时,他还寄希望于把他们找到,或者把钱追回来,甚至他与章广生商量后,一方面派方天岳去了不列颠,另一方面借用章广生在警界的朋友,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向不列颠警方求助。
但是,晚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这对男女早已离开不列颠,逍遥地拿着长丰的血汗钱隐匿了。
他彻夜难眠,几天时间头发白了一大片。
即使这样的日子,他也没时间考虑个人接下去可能要承担的责任,他只想如何尽快堵上这个漏洞,尤其是那么多购买医疗城物业的投资人,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些人,让他们无辜承受了招商恶果。
章广生的心情与夏明翰相差无异。
eg项目是他上任县长第一个引进的大项目,本来应该为他刚刚起步的政界生涯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不料最后成了污浊的大败笔,一下把他拉进了漆黑无尽头的深洞。
相比之下,邝阳等人倒是镇静得多。
天塌下来由高个子顶着,一、二把手既然在eg项目上投入全情,那么也必然要承担所有的后果。
虽然邝阳不会像王亚明等人那样内心希望一、二把手就此下台,但他也希望经此一事,以后自己在常委会上多些话语权。
孟谨行坐在那里扫过县里的这些领导,再看刚刚进门的葛云状和翁灿辉,敏锐地发现,岳父的表情虽然阴沉吓人,但眉宇间却藏着镇定自若,倒是翁灿辉,完全就是一根霜打过的茄子,所有的霸气都逃得不见踪影。
葛云状的镇定,孟谨行能够理解。
翁灿辉的表现却有点让他疑惑。
众所周知,在是否引进eg这个项目上,葛、翁二人都是有过“谨慎对待”的指示的,又有秦学权出国考察的结论放在那里,以及夏明翰这个最后拍板作决定的垫背摆在前面,就算现在出了问题,以翁灿辉只重政绩不重民生的一贯作风,他不该出现如此消沉的状态。
“你们商量到现在,有措施了吗?”葛云状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问夏明翰。
夏明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两颊紧凹着,眉头紧锁,直把一口烟全部吞进肺里,他才在烟缸里弹了弹烟灰说:“我们打算成立一个善后处理小组,由广生同志任组长,谨行同志、丛生同志任副组长,具体善后工作由谨行同志主抓,组员也由谨行同志挑选。由于谨行同志也刚到,具体还没有与他商量。”
孟谨行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果然要把这烫山芋交给他。
葛云状转过脸看孟谨行一眼问:“你是什么意见?”
孟谨行看夏明翰和章广生一眼后说:“我暂时不能同意。”
他的话立即使所有人都屏起了呼吸。
没人想到他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做出与肖云山相同的举动,背弃夏明翰和章广生。
仅仅两三秒,翁灿辉和王亚明的眼中同时有一丝冷笑闪过。
夏明翰颓丧地低下了头,内心疼痛至极,章广生更是对孟谨行怒目而视。
葛云状也是很惊讶,他越来越感到孟谨行就像一匹脱缰的烈马,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说理由!”他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冰冷地说。
孟谨行掐了手里的烟,毫不畏惧地看着威严的市委书记,静静地说:“我这个理由也许在这个场合说不太合适,但如果现在不说,我担心以后更没有资格说,所以,请各位领导原谅我不知天高地厚,在这个时候谈条件!”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个个都停下抽烟的动作,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提什么条件。
葛云状心里的怒气越来越盛,他最痛恨的就是要挟,偏偏女儿选的这个丈夫却惯常使用这种手段,他忽然很后悔没有听取雷卫红的忠告,太相信女儿的判断。
如果此刻真可以把目光化成锋刃,他真的会将这把锋刃狠狠地划在这个狂妄的小子脸上!
一个多亿的资金被套走,他居然不想着如何为领导排忧解难,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跟自己谈条件,这不是政治流氓是什么?
孟谨行读到了岳父眼中浓重的怒气,便不等葛云状再开口,自己主动说了下去:“我想,今天这个会开完以后,各位领导都要向上汇报,组织上也会对这次的事件进行问责,搞不好,还有领导会因此离开现在的岗位……”
在座的人看他的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虽然,他说的是实情,但从来没有哪一级的干部会在市县两级主要领导面前说这种话,孟谨行是第一个,大家相信也是最后一个,这举动太幼稚也太疯傻。
“……我想说的条件,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组织上在问责的时候,不要把责任全部压在某个领导个人身上。上亿项目的引进出了问题,对政府财政是雪上加霜,对单个领导而言,也是不能承受之重。”他淡然地看着葛云状,“我可以承诺做好这件事,但是,希望组织上在问责的时候,为长丰的稳定发展考虑,不以领导调职来堵悠悠众口。”
夏明翰、章广生同时看向孟谨行,内心充满感动,同时也为刚刚对孟谨行的误解感到惭愧。
其他人都是轻吸一口气,暗暗把目光定在葛云状脸上。
他们在看好戏的同时,也有些佩服孟谨行真是大胆敢说,这哪是向组织提要求,简直就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葛云状,逼他不可拉夏明翰、章广生做垫背。
每个人眼中都露出急切的神情,想知道这对翁婿的暗战,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葛云状的脸色数度变幻。
孟谨行一句话戳到他心里,让他顿时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从个人感情上,他也不想动夏明翰或者章广生,但是出这么大的纰漏,是必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夏明翰作为引进eg项目的直接决策者,这个黑锅不由他来背,由谁来背?
“你太自以为是了!”葛云状目光威严地扫了孟谨行一眼,义正辞严地说,“出了问题连责任都不敢挑的干部,就不配做党的干部!虽然,在引进eg项目的问题上,市委市政府也有监督不严的责任,但这不表明直接责任人就可以推脱自己所犯的决策错误!而你,孟谨行同志,你这种与组织上讨价还价谈条伯的做法,更是背离了你作为一名党员干部应有的觉悟!不要以为申城只有你是能人,离开你,地球还是转的!”
孟谨行撇着嘴挑了一下眉,重新点起烟说:“我无所谓啊,组织上不同意就找其他人处理,反正这个项目也不在我们示范区。”
葛云状被他噎得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指着他道:“你可以离开了!”
孟谨行点下头,站起来朝大家微一稽首说:“各位领导,我先走一步。”
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第一次发现,原来葛、孟这对翁婿,有着不小的矛盾。
……
孟谨行走出夏明翰的办公室,在走廊里把手上的烟抽完,才将烟蒂扔进垃圾筒,离开大楼到自己车上,给赵晓波打电话。
才响了一声,赵晓波便接起电话,快速而小声地说:“等一下,我到外面听。”
大约两三分钟,赵晓波的声音响亮地传过来,“我在自己的办公室,你快说吧,书记办公室正在开会。”
“eg的事,会怎么处理责任人?”孟谨行单刀直入。
“你就关心这个?”
“对。引进eg虽然最后是长丰县拍的板,但各级领导心中都清楚,这实际是个集体决定,板子不能只打在基层干部身上!”
“这事儿和你应该没关系吧?”
“现在有关系了。”他把自己刚刚在会上的表现简单地说了一下,“……你说我冲动也好,不知深浅也可以,但如果这话不说,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赵晓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不清楚领导们最后会怎么决定,但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出了,总得有人承担。”
“我知道。但也分怎么承担吧?现在很多地方都这样,一出事,主要领导担责调离,不管问题的根子究竟在不在这个人身上,反正脏水都得由这个人背下,要想将功赎罪也得换个地方去补偿。这种方式,我觉得非常不利于干群矛盾的解决,为什么就不能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赵晓波听完无奈地说:“我知道你找我的用意,但你别指望我会帮你透给书记,我们无权干扰领导的决定。”
孟谨行挂了电话。
……
夏明翰办公室里的会议,最后在葛云状一番不留情面的批评之后,不了了之地结束,两位市领导来如风去如电。
第273章 矿主龙三
屋漏偏逢连夜雨。
eg项目虽然出了大篓子,但谁都清楚,要想填上窟窿,只有让项目继续运转下去,因而二三期的拆迁工作一直没有停下来。
但上亿资金被骗走这样的大事,在一个小县城是瞒不了任何人的,项目所在征地范围内的被拆迁户们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不但原本僵持着想多赔点钱的人家更加难说话了,就连原本已经签下协议的人家都纷纷找到管委会要求撤销协议。
工业园管委会的院子里每天都塞满了人,有被拆迁的村民,有买了物业的投资者,有管委会的工作人员,有派出所的警察,有城管办的城管,唯独没有敢管事的领导。
三天过去,失去耐心的村民砸了管委会多个办公室,掀了不少的公务用车。
院子里的民警和城管站成排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他们中不少人家中也参与了集资购买eg的物业,心里也在滴血,不知道该找谁要这钱去,组织上下了严令,谁要是跟着闹事,就一律开除,他们不敢跟自己的铁饭碗过意不去,但他们也不想阻拦这些村民,只有让村民们把事情闹大了,他们的钱也能有希望要回一点。
蔡匡正受命带人赶到工业园维持现场秩序,疏散闹事群众,结果到现场一看,好家伙!一片狼藉不说,乌压压的人头,哪里还能冲进去维持秩序?
章广生去现场的路上接到蔡匡正电话,立即打电话给仇广富请求市局支援,挂了电话后他又向葛云状电话汇报,请示是不是让军分区也支援一下?
他当场就听到了曹震海的声音,告诉他等着,马上派人过去。
章广生心里宽慰不少,立刻打给蔡匡正,让他顶住了不要起冲突,增援马上就能赶到。
话才说完不过五分钟,他的车子也到了现场,好不容易与萧青一起挤到管委会大门前,才终于看清蔡匡正的人和派出所、城管的人员,拉起了两道人墙,人墙外面除了县政府、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就是看热闹的过往群众,人墙里面是群情激愤的村民。
他看到有人披着从管委会旗杆上扯下来的国旗披在身上,高高地站在被掀翻的车顶上,举着手臂高呼“还我们土地!还我们钱!”
他摸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紧锁着眉头让萧青去找电声喇叭,萧青还未动身,挤过来的蔡匡正已经把喇叭递了过来。
章广生就近找了辆自行车,站到书包架上,将喇叭举到嘴边,扯开了嗓子……
……
工业园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省委书记罗民的办公室内,省长白岩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我看来是该退下去了,用人不善,用人不善呐!”
“老白,眼下就不要再说这些了。”罗民安慰道,“我们谁也不想看到这一幕!现在的骗子越来越狡猾,利用了我们在招商工作上急功近利的心态,才能够钻这么大的空子。该检讨的人很多啊,我是第一个应该检讨的!作为省委书记,我没有掌好舵,对不起老百姓呐!”
“老罗……”白岩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脸色顿时煞白。
罗民见状,立刻拨打120并招来赵晓波,对白岩紧急施救。
……
孟谨行这个时间正带着詹福生、楚远、肖海峰、蔡强在正源矿产,刚刚与该公司以及龙平矿产经营公司的管理层,开完正源矿产改制工作动员会,一起坐在正源矿产承包人龙三的办公室,就改制方案进行吹风。
龙三在家排行老三,父母生了四个孩子,清一色的光头男娃,他是四兄弟中最强横,也是最成功的一个。
早在十年前,龙家是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龙家兄弟的父亲在他们孩提时代就死在了矿坑中,靠母亲改嫁龙姓继父才活了下来,而这位继父,在龙三十七岁那年也死于矿难。
虽然他们所在的村被称为寡妇村,但这个村的成年与未成年的男人依旧一代接一代地以采煤为生,他们的煤铲传了一代又一代。
继父一死,龙家四兄弟全部辍学,准备下矿赚钱。
与父辈不同,龙三不愿意单纯地下到矿底仅仅做个采煤工,他带着兄弟们上山,指着一个个矿洞,说他要自己干!
穷怕了的兄弟们虽然觉得私采废矿危险性更高,但想到由此可以赚更多的钱,他们牙一咬决定干。
但仅凭他们四个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娃子,连工具都买不上,又怎么去做这无本生意?
龙三就去一家家敲村民的门,将自己找好的废矿位置告诉村民,还说自己已经找好下家,只要大家一起集资开矿,他保证每家都能挣到比现在多十倍的钱。
村民们起初不信,他就带着自己兄弟背个篓子进废坑靠手工挖煤,一周后用推车推了出山,又过几天就带着钱回来,纯朴的村民立刻信了。
拿到集资的钱,龙三就去置办了最简单的设备,然后按工种分好人手就开工,他自己则从来不下坑,满世界找下家卖煤,竟然还真让他在两年内发了起来,同村的村民也都分到了不少的钱。
村委的干部们便与龙三商量,干脆一起承包乡里那个龙平矿产经营公司新开的几个矿,争更大的钱,村委会以集体资产抵押向银行贷款,与村民合股一起干。
这样的好事,龙三当然乐意,但他提出承包人必须是他,否则他不包销。
这就是正源矿产的由来。
龙三着一件烟灰色的西服,皱巴巴的白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