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
要说,石磊仗着储丰曾经目中无人是不假,但他那么些年的秘书也不是白当的,对于领导争斗、底下人当炮灰是极有觉悟。
但像他这样倒霉到里外不是人的,也的确有点超乎他想像。
即便超乎想像,他却有自知之明,储丰踢开他,不见得孟谨行就会用他。
因为充分认识形势,心里又有气撒不出来,陈畅来找他申请经费买礼品,他便找到了出气筒,不但义正辞严批了陈畅一通,还到县委副书记舒凌面前给孟谨行上了一回眼药:用公款给领导送礼。
也是陈畅不会办事,外加兜里没钱,才会去找石磊申请经费。
孟谨行过去身边一直有人主动帮他打点料理,自然也是没想到陈畅会把这么简单一件事给办出麻烦来。
舒凌这人,历来不温不火,却因为唐浩明与储丰之间的争斗,两边都拼命拉拢他,这些年来他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无形中成为县委三位书记中的关键人物。
他也乐得看着唐、储之争越演越烈,他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两败俱伤,到那个时候,就是他显山露水的最佳时刻。
然而孟谨行的出现,一下打破了兰芝的政治格局。
不但唐浩明重新强硬起来,吴刚、竺军这两个原来和他一样的骑墙派,直接倒向了唐浩明,确切地说是倒向了孟谨行,这使他对孟谨行很自然地心生抵触,有了天然的反感。
石磊被储丰所弃,没有投向孟谨行,而是主动向舒凌靠拢,使舒凌第一时间接纳了石磊,认为石磊相当拎得清。
有关孟谨行用公款送礼这件事,被舒凌在书记闭门会上提了出来,储丰先还一愣,紧接着就与舒凌联手,对此事大加批评、上纲上线,恨不得直接给孟谨行下个处分。
唐浩明明知这二人是借题发挥,但还是在心里暗暗责怪孟谨行思虑不周,到底还是太年轻,容易得意忘形,自动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
会后,唐浩明把孟谨行找来,虎着脸说:“见梅部长你就不要去了。”
孟谨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唐浩明突然这副态度,让他很是纳闷,“书记,是梅部长没时间吗?”
唐浩明很想狠狠批评孟谨行一番,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妥,自己能不能重新在兰芝起势,还要依靠孟谨行,万一因为这种小事闹僵了,得不偿失啊!
反正这些年,让储丰与舒凌一起打击的情况又不是没有,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于是,他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叹着气道:“谨行啊,你得约束好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一定要有个清晰的尺度!你不能前台还在会上批评闻辉不顾工作忙着走关系,到后台又马上让人去领钱买礼品准备送人,这样的双重标准出现得多了,会大大降低你的威信,知道吗?”
唐浩明话中的责备之意还是相当明显的,孟谨行嘴里连声承认错误,心里还是大惑不解,唐浩明不明说,他也不能追问。
直到回自己的办公室,叫来陈畅问了,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陈畅半天,挥挥手,什么也没有说,就让陈畅走了出去。
晚上,孟谨行邀温文吃饭,温文大喜过望,找了个僻静的饭馆,亲自开车带孟谨行过去。
三荤两素一汤,三杯两盏小酒,话匣子打开,孟谨行提到了县里领导的备用经费问题。
温文压着声回道:“孟县是不了解情况!过去,确实书记和各位县长都有一定额度的备用经费。但后来‘一支笔’捏在储县手里后,提出备用经费是滋生**的温床,不允许再设这项费用,渐渐的,县长们用钱都会拿着发*票找分管的部门列支。”
孟谨行恍然地点了点头。
“还有……”温文犹豫了一下,“由于县里财政一直很紧张,逢年过节的,大家的福利也是自己想办法化缘的。所以,几位县长中,像纪、何二位,一到年底就都愁得什么似的!”
温文点到为止,孟谨行已然听懂了意思。
吴刚、柯周、黄梁分管的行业,即使账面亏损严重,但不可否认都是来钱的行业,亏了国家根本没亏个人,分管领导们工资收入外的一切花费,都是从分管部门找补。
孟谨行来前,他手上的工作都是储丰自己在抓,花销则都由石磊安排,陈畅没在领导身边待过,只知道以前都是石磊在打点,却不知道里面的道道,才会被莫名其妙抓了痛脚。
孟谨行举起杯子与温文又走了一个,“那政府这块还有个想头,你们党委那边?”
温文笑笑,“一样的。”
孟谨行点了一下头。
“温秘,我来的时间不长,小陈呢,我觉得做司机很称职本分,当秘书就稍显不济一点。你是县里的老人了,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给我推选一个?”
温文想了一会儿说:“有倒是有一个,不知道孟县有没有留意过府办一个叫江一闻的大学生?”
“江一闻?”
“对。他曾经是老县长胡旷秋的秘书,胡县因病去得突然,他自那以后便闲了许久。此人92年从运河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到县矿业局安全生产科工作,在几个国有矿都蹲过点,经常在都江日报发表通讯,不仅文笔好,头脑也相当灵敏,又有基层工作经验,关键是懂得进退。”温文意味深长地看了孟谨行一眼,“要不,我把他叫过来?”
孟谨行抬手看了下表,笑一下道:“再说吧。”
温文愣了片刻,随即掩饰一笑道:“也是,应该先考察考察。”
孟谨行微笑着转了话题:“过两天,听风居的江总会给你们委办送一批茶叶过来,你到时候跟他接洽一下吧。年底,你们那边福利上有什么困难,你就跟江总说,他会帮你办妥。”
温文大喜过望,立刻敬了三个满杯。
第329章 人家牛啊!
孟谨行在两天后的学习会上做了自我检讨,储丰领着柯周等人又在会上对他大加批评,总算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当晚就有人看见,舒凌与储丰有说有笑一起进了金轮888,据说到场的还有市报的两名记者。
孟谨行并没有因此改变拜访傅声扬的计划。
他接到许诺电话后,就向唐浩明汇报,“傅书记明天上午可以给我们十分钟汇报工作!”
唐浩明因为在兰芝一直掌控不了局面,兰芝的经济形势又每况愈下,这两年,凡是他找傅声扬汇报工作,基本都被许诺以各种理由给挡了。
作为兰芝的一把手,不能与市委一把手充分接近,这一直都是唐浩明的一块心病。
市委的一班领导中,宣传部长梅兰是最和气、没有架子的,是唐浩明唯一能接近的领导,也是他极为看重的关系。
所以,舒凌、储丰拿孟谨行让陈畅备礼一事做文章后,唐浩明第一时间就决定不带孟谨行见梅兰,免得储丰等人万一心不死,继续把事情闹大,最后把梅兰也连累了。
孟谨行突然告诉他可以见傅声扬,尽管只有十分钟,还是让唐浩明心头狂跳不已。
平静下来后,唐浩明却一下失笑。
他如此看重与梅兰的关系,为防万一而不敢再带孟谨行去见梅兰,搞半天,人家牛啊!根本不在乎宣传部长那层关系,人家有本事安排他这个县委一把手向市委一把手汇报工作!
通知了唐浩明,孟谨行找来了江一闻。
温文介绍江一闻后,孟谨行向竺军和华涛又分别了解了江一闻的情况,发现江一闻的口碑颇好,他们一致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孟谨行给了江一闻一个任务——写一篇老熊岭矿工生存报告。
江一闻眼含惊讶看了孟谨行一眼,但没有多问,只说:“孟县什么时候要报告?”
“春节放假前完成就行。”孟谨行微笑挥手,让江一闻去忙。
当日下班,迫不及待的唐浩明就让温文通知孟谨行,去都江住一晚,免得明天上午误事。
孟谨行笑着应了,但让唐浩明和温文先行一步,他把手头没完成的工作处理好,到都江与他们汇合。
唐浩明原本想一起去都江,温文回来一汇报,他想想觉得也好,兰芝地方小,眼杂得很,他带着孟谨行一起离开兰芝,有心人马上就会展开联想。
孟谨行说的手头工作,不是别的,还是农机厂的**问题。
虽然在何春桃的办公室顺利反驳了李丽芬等人,但孟谨行深知,像李丽芬之流原企业既得利益者因为不再享有特权而制造的矛盾,只不过是企业改制过程中诸多矛盾中的一种。
如何使改制工作做到程序**,才是确保农机厂改制工作顺利完成的大前提。
他与县国资办改制领导小组的成员一起参加了农机厂职工的分组讨论会,就企业改制文字中的内容,逐条向职工们作解释,明确指出职工在改制过程中被保障的权益,和改制后能享受的权利是哪些。
由于农机厂改制方案与过去其他企业改制方式不同,职工们不是作为包袱被直接清理出去,大部分职工都已经仔细研究过方案,重新再听孟谨行亲自做出解释,职工们都是感动万分。
不少人提到前两天李丽芬等人在县政府门口搞的**行动,表示这完全违背大多数职工的意愿,是强加在大家头上的意思表示。
“各位师傅,我郑重强调一遍,农机厂置换出来的土地,不会以私下协议的方式出让,而是会以公开拍卖的方式进行,拍卖所得土地款,除上缴国家的部分,其余都会用于农机厂偿债所需。”孟谨行大声地告诉农机厂的职工,“而你们新厂区的建设,从厂房建造到设备投入安装等等,都将由投资商承担,县政府已经与他们签订了投资协议,只待你们的改制方案投票通过,你们就能与你们的新股东签订投资合同。师傅们,农机厂的春天要来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在车间,昏黄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泛出丝丝温暖。
……
储丰比唐浩明早半天就去了都江,在望江楼宴请邹毅,但饭局的主人却是副市长杜方华。
“……杜市长,没办法,省委赵大秘打电话给台长,这事到此为止吧。”邹毅板着脸说。
他本不想来吃这顿饭,碍于刚进省台不久,台里又传言杜方华与姜台关系不错,他才不得不来。
但心里的不快,他是摆在了脸上。
杜方华请他去兰芝采访时,他本以为是抓到了好题材,既然都江市政府准备抓一个改制反面典型,杜方华又一再保证跟姜台打过招呼,他认为以往这个碰不得的题材,就能名正言顺地进行报导,他在省台展露头角的机会来了。
哪料到,不但兰芝那个姓孟的副县长不好对付,而且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姜台打电话骂了回来,邹毅窝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
杜方华不以为然地说:“小邹啊,你还是太年轻。你们姜台什么人?省委宣传部副部长!赵晓波呢?说好听的是省委大秘,说难听了……嘿嘿,只说这个级别,赵晓波与我是平起平坐,但比起姜台,到底是差了一个台阶的。这一个台阶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懂吧?”
邹毅僵硬地笑了笑说:“杜市长,我只知道自己是被姜台骂回来的,而且兰芝农机厂的情况……”他瞟了储丰一眼,“与我原先得到的信息也的确有些出入。所以,是不是要追踪采访,我得听台里的安排,除非姜台给我下任务,其他嘛……呵呵,您多体谅我们这些小记者,实在是难处太多!”
杜方华冷冷地抽了一下嘴角,靠到椅背上点了根烟,朝储丰使了一个眼色。
储丰立马敬了邹毅一杯酒,然后推心置腹地说:“邹记者,孟谨行给你的材料当然是对他有利的,你可不能听信他一面之辞啊!”
他摸出一个厚信封,塞到邹毅手里,“杜市长老跟我说,你们一线记者很辛苦,这儿是一点心意,感谢您为兰芝农机厂职工伸张正义!”
“这可不行!”邹毅连忙推开信封,“两位领导,你们这不是考验我吗?”
杜方华随即瞪了储丰一眼,厉声道:“小邹是正直的记者,你搞这些个,不是把一件原本正义的事都弄歪了吗?给我收回去!”
储丰收回信封,一脸坦然地喝了口茶,倒弄得邹毅讪讪的。
杜方华道:“小邹啊,我就欣赏你这种刚正不阿的性格!有机会,我得和姜台好好说说,你也算是省台记者中的道德楷模了!”
邹毅流汗了。
“杜市长,我哪儿有这么好!兰芝农机厂的事,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吧!”他让步道。
“你要是实在为难就不要勉强。”杜方华却说,“相信姜台能安排其他记者去采访。”
杜方华尴尬地咬了咬唇,“那好吧,我回去安排安排,过两天再去一趟。”
“太感谢了,邹记者!”储丰立刻说,“我代表农机职工敬你一杯!”
宴散送走邹毅,储丰请杜方华去希尔顿看演出,路上他不无得意地奉承杜方华:“老领导就是老领导,您一句话就把姓邹的吓住了!”
“呵呵,对付手短又爱装的人,这是最好的办法。”杜方华握拳在额上敲了一下,“你说那个金矿的事是真的?”
“投资的事肯定不假。”储丰说,“至于金矿到底有没有,现在还不好说。我问过闻辉,他说省地勘院五十年代对全省的矿产资源摸过底,没发现我们这儿有金矿。”
杜方华瞥他一眼问:“那钱小多的银矿呢?”
储丰愣了一下,“也是。所以,到底有没有,还得探了才知道。我估计这两个雁荡人已经在老熊岭探过了。”
“钱小多也真是笨得可以!”杜方华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闭上了眼。
储丰坐在副驾上,摸着脑袋想半天,没完全整明白杜方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槐安与姚存志早就在希尔顿演艺厅安排好了位置,并且,为了表现诚意,王槐安一直站在停车场的风中等候储丰和杜方华。
杜方华的车一到,看到储丰从车上下来,王槐安立刻跑上去,又是弯腰又是鞠躬地把地把杜方华迎了出来。
希尔顿演艺厅的布置有点类似小剧院,王、姚二人安排的位置就是位于一层半中间的,半开放小包间。
杜方华走进门,目光中就闪过一丝嘉许,这两个生意人显然不是张扬的人。
这次见面氛围很融洽,王、姚二人不似钱小多,习惯提着钱箱到处跑,杜方华先行离开后,他们二人交到储丰手上的信封很薄,只能捏到一张小卡片。
储丰从希尔顿出来坐上车,迫不及待拿出信封内的卡片,同时跌落的纸条上写着密码和金额,看清具体金额时,他的双眼在黑夜中放出异彩。
……
孟谨行到都江已是凌晨两点,为了不打扰家人,他与陈畅住进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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