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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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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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乐天摇摇手,不同意空海的话。
  “不,我什么也没察觉到。别说察觉了,此事攸关大唐王朝的秘密,我想都没想过。我只是——”
  说毕,白乐天闭上嘴。咬了咬嘴唇,又开口:“我只是想,如果来这儿,或许能获得作诗灵感。察觉此事的,应该是空海先生——”
  “不,要是没听到乐天先生提起华清宫的话,我也不会想到。”
  空海响应。
  丹翁饶富兴味地望向白乐天,问道:“作诗?”
  “是的。”
  “你打算要写什么呢?”
  白乐天又咬了咬嘴唇,缄默了片刻。
  过一会儿,他继续解释:“我想写玄宗和贵妃两人的故事——”
  “是吗?”丹翁一边点头,一边问:“那,来到这儿,能得到什么灵感呢?”
  “玄宗和贵妃两人,到底怀抱何种心情,在这儿共度时光等等的事——”
  “——”
  “我在想,两人到底过得幸不幸福?”
  “那,来到这儿之后,你明白此事了吗?”
  “不!”
  抬起头,白乐天高声响应。
  “不……”
  这次,变成微弱的自语了。
  “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该如何把两人的故事写成诗,我什么都不明白。”
  白乐天睁大眼睛瞪视着丹翁。
  “丹翁大师。”白乐天郑重其事地说道。
  “什么事?”
  “请您告诉我。贵妃在华清宫过得幸福吗?您应该知道的。他们两人在这儿过得幸福吗?他们在华清宫是如何共度的?”
  白乐天这样发问时,一瞬间,丹翁似乎痛苦地皱起眉来。
  “啊,白乐天大人。你问的是关于人心的问题。”
  “——”
  “而且,你问的不是我的心,而是别人的心。”
  “——”
  “大体上,所谓人心,即使是自己的心,也无以名状。不能仅用一根绳索去绑缚。你的提问,我根本回答不出来。”
  “诚如您所说,”白乐天回道,“诚如您所说,我也必须靠自己编造的语言咒力来完成——”
  白乐天说到这里,事情发生了。
  “那是?”
  最先开口的,是一直默默聆听的玉莲。
  有笛声传来。
  笛音极其微弱。
  不,不仅是笛音。
  还有笙、琵琶、编钟。
  数种音乐随风自某处飘来。
  那音乐愈来愈近。
  徐徐向前。
  不过,虽然感觉音乐愈来愈近,音量却未明显变大。
  音量未曾变大,音乐倒是一点点地鲜明了起来。
  “喔,空海,你看——”
  逸势伸手高声指道。
  逸势手指的方向——面向水池的左侧篝火之下,有某个物体在移动。
  那是人。
  不单是人。
  且是矮小的人。
  不仅仅是一、两个人。
  无数的小人,踩着篝火底下的地面,朝此处走来。
  小人的身高大约三、四寸。
  身穿红或蓝、白或紫衣裳的小宫女们,有的弹奏乐器,有的起舞,向空海等人走来。
  一人。
  两人。
  三人。
  四人……
  数都数不清。
  二十人。
  数十名宫女,衣裾飘飘闪动,一边舞蹈一边奏乐,渐渐走近。
  “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逸势半起身问道。
  “终于来了。”说话的是丹翁。
  丹翁悠然自得地,将右手的酒杯送到嘴里。
  “是的。”空海漫应了一声,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空海,是谁来了?”逸势问。
  “是白龙大师。”
  “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起舞的宫女数量继续增加。
  有人拿笙。
  一边弹琵琶,一边用两条后腿直立行走的,是蟾蜍。
  同样地,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老鼠,一边敲打类似钟的东西,一边在起舞的宫女之间穿梭来往。
  不知何时,起舞的小宫女四周,已被蟾蜍群团团围住。
  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却没走进篝火围绕的内圈。
  “喂、喂,空海——”
  “放心。他们不能越篝火一步。”
  “当真?”
  “是的。因我已划下结界。若是活人或生物或许还可以,但因咒而生成的东两,无法进入这个结界之内。”(译注:密教于修法时,为了防止魔障侵入,划出一定之地区,以保护道场与修行者,称为结界。)
  “可、可是,你不是说白龙来了吗?”
  “我说过。”
  “那他在哪里呢?那些舞蹈的小宫女,不会就是白龙吧?”
  “嗯。”
  “白龙到底在哪里?”
  “快来了。”
  包围空海等人的小舞娘们,益发热闹起舞。仿佛应和喧闹的舞蹈,音乐也愈来愈高亢嘈杂了。
  红衣宫女,伸出白净小手,朝半空中翩翩舞动。
  蓝衣宫女,跨步连续跺踏地面。
  月琴响起。
  琵琶响起。
  笙响起。
  “啊,好热闹呀。”
  由于空海和丹翁两人,看不出半点慌乱的样子,玉莲也恢复镇定,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这等事竟在我眼前发生——”白乐天说。
  不久,宫女、乐师们开始左右分列。面对水池方向的人墙散了开来,宫女、乐师们利落地分立左右两边。
  乐音停歇。
  宫女们也不再舞蹈。
  全班人马就地坐下。
  “原来如此。”兴味盎然的丹翁,左手轻抚下颚。
  “空海,什么要开始了?”
  “继续看,你就明白了。”空海说。
  沉静之中,只剩篝火发出爆裂的声音。
  倏地,笙音响起。
  仅此一道的笙音,飞升至月光天际。
  音色听来哀怨悲戚。
  冷不防——人墙之中,窜出一只猫来。
  是只黑猫。
  用两只脚走路。
  “空、空海,那只猫——”逸势低声叫道。
  黑猫用绿光闪烁的眸子盯视空海等人,同时亮出锐利齿牙,吼叫出声来。
  仿佛是打了个信号,那老鼠又现身了。
  自右前方穿出的老鼠,走到无人的空地中央,面对空海一行人恭敬地行了个礼。
  头上顶着一只金色皇冠般的东西。
  乐音忽地改变。
  笙音停歇,另有声音响起。
  那是月琴声。
  月琴细微地弹奏起来。
  然后,像是为了与月琴合奏,左侧又跑出来一只蟾蜍。
  这只蟾蜍不仅用两条腿走路,身上还披着或许是宫女们转送给它的红衣。
  有如引领那只蟾蜍一般,巨大如鼠的一只蟋蟀,搀扶蟾蜍的手,走在前头。
  此蟋蟀腰部缠着看似白绢的布匹,仿佛人的模样,用两条脚直立行走。
  蟋蟀将蟾蜍带到老鼠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即退至后方。
  正中央只剩老鼠和蟾蜍。
  老鼠握着蟾蜍的手。
  笙音再度响起,与月琴合奏。
  仿佛笙音代表老鼠,琴声则是蟾蜍。
  不知不觉之中,黑猫已消失了踪影。
  “原来如此。”空海点点头。
  “什么原来如此?”逸势向空海低声道。
  “这是一出戏。”
  “一出戏?”
  “老鼠、蟾蜍、蟋蟀在合演某个故事。”
  “故事?”
  “是的。”
  “什么故事?”
  “嘘——”
  逸势追问时,空海对逸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
  头戴皇冠的老鼠,和身穿红衣的蟾蜍,相偎相依地开始拥舞。
  过了一会儿,老鼠将蟾蜍的红衣撩起,自后方抱住腰,臀部开始前后摇摆。
  老鼠和蟾蜍正在交合。
  蟾蜍仿佛因痛苦而扭动身子,一边抽动一边发出感官的叫声。
  两者接二连三改变动作。
  “这是——”叫出声的是白乐天。
  “玄宗皇帝和贵妃娘娘?”白乐天膝行靠近说。
  “什么?”逸势问。
  “那只老鼠是玄宗皇帝,那只蟾蜍则是贵妃娘娘。”
  “什、什么?”
  “然后,那只蟋蟀是高力士大人——”白乐天答道。
  “当真?”
  “没错。”回答的是空海。
  “现在,我们眼前上演的,就是玄宗和贵妃的故事。”
  “怎、怎么可能——”
  “是真的。”
  “这——”
  “逸势啊,华清宫确实最适合演出这个故事,不是吗?”
  将空荡之地当作舞台,老鼠、蟾蜍、蟋蟀各司其职,扮演玄宗、贵妃、高力士的角色。
  最先登场的情节,该是两人初次邂逅吧。那,场所就在华清宫。
  场景接连改变着。
  这回,是玄宗要高力士想办法,劝解执拗不依的贵妃。
  不久——玄宗和贵妃——老鼠和蟾蜍手牵手,随后,仿佛突然受到什么惊吓,两人仰望天空某处。
  似乎是在诠释安史之乱发生了。
  遭人追赶般,两人逃离长安。
  最后,终于——玄宗自贵妃身边离开,来到高力士这边,继之,他凑近高力士耳畔低语。
  过了一会,扮演高力士的蟋蟀走了出来。
  他来到扮演贵妃的蟾蜍面前,解开缠绕在腰际的白布,握在手上。
  贵妃不停往后退。
  高力士往前追赶。
  终于追上贵妃。
  扮演高力士的蟋蟀,将手握的自布,小心谨慎地缠绕在贵妃脖子上。随后手握白布两端,用力拉扯。
  贵妃倒卧在地。
  方才一直奏鸣的音乐,戛然而止。
  至此为止,始终安静席地而坐的宫女们起身,以袖口掩面,开始哭泣。
  接着,该是秘密挖出贵妃,带她来到华清宫的场景,故事到此便没继续发展下去。
  因为,突然有阵笑声自天而降。
  非常好笑似的,嘎啦嘎啦的嗤笑声,自天际响起。
  那笑声,不知何时又变成说话声。
  “终于来了。”声音听似兴高采烈。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像是高兴得无法抑制的声音。
  声音从天而降。
  “丹龙啊,空海啊,你们终于来了!”
  接着——突然有个东西从天空飘落了下来。
  是一条绳索。
  而且,掉落的只是绳索一端,另一端还停留在上空。
  仰头观看,只见绳索伸向遥远天际,完全看不见彼端。
  绳索半途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只能看见月光中垂降地面的绳索。
  “现在就来。”
  天空又传来了声音。
  “喂、喂……”逸势用手顶碰空海后背,“空海,是人哪——”
  仰头看得脖子发酸的逸势说。
  “嗯。”
  空海也看见了那个身影。
  遥远的夜空中,隐约可见一个孤伶伶的细小人影。
  定睛凝视,那个人影正缓漫地往下降落。
  某人沿着绳索,正打算自天际降落到地面上来。
  那的确是人。
  沿着绳索垂降的那个人,终于抵达地面。
  此处,正是方才老鼠、蟾蜍、蟋蟀,演出玄宗、贵妃、高力士的场所。
  原先的小宫女、舞娘的身影,均已消失不见。
  老鼠、蟾蜍、蟋蟀也不知去向了。
  刚才那么多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音乐不再响起。
  只有三个人站在此处。
  一位身躯瘦小的黑衣老人。
  他的脖子宛如鹤鸟般细瘦。
  老人左右各有一名女子。
  一位是年轻女子。
  另一位是身穿华丽薄绢的老妇。
  黑暗中,那只黑猫再度现身,然后,在三人脚下止步。
  “在下白龙。”老人开口说道。
  自称白龙的老人,以黄光闪烁的眼眸注视着丹翁。
  老妇的视线,并未刻意看向谁。
  她的眼眸望向浩瀚的夜空。
  年轻女子握着老妇左手。
  眼见那名年轻女子——
  “丽香姐……”玉莲嗫嚅低唤了一声。
  被称为丽香的女子,与玉莲视线相对后,嘴唇拉出弧线,浮现出微笑。
  丽香,雅风楼——胡玉楼的艺妓。
  空海第一次到胡玉楼时,曾因玉莲右手臂麻痹、无法动弹,而帮她医治。
  空海为玉莲驱除附在手臂上的饿虫邪气。
  胡玉楼的人传言,下咒施放饿虫的,似乎就是丽香。
  当时销声匿迹的丽香,如今却在此出现。
  “玉莲姐、白居易先生,久违了。”
  丽香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原来偶尔出现在自龙——督鲁治咒师身边的女子,就是这位丽香?”
  逸势用露出如此话语的脸孔,望向空海,但并未作声。
  某晚,在西明寺牡丹盛开的庭院起舞的,就是这位老妇,同时现身的则是丽香。
  “丹龙,好久不见。”老人开口。
  “白龙,久违五十年了吧——”丹翁点点头。
  “好,就叫我白龙。这名字比较适合我们。”
  “嗯。”
  点头称是的丹翁,方才到现在,视线始终注视着白龙身旁的老妇。
  仿佛紧紧贴住,丹翁的视线不曾移开那位老妇。
  老妇个子娇小。
  脸颊和露出衣袖外的手臂,均已布满皱纹。
  不论脸颊或手臂的肌肤,全都长满了斑点。
  年龄似已八十出头。
  她的身子干瘪,全身包裹在衣裳之中,隐而不见。
  老妇长发俱已花白。
  白发盘梳在头顶,以红布绑缚,然后插上发簪。
  那是珍珠镶缀的银发簪。
  嘴唇和两颊,不知是否擦过胭脂,微微泛出红晕。
  自脸颊至脖子,不知是否擦过粉,格外白净。
  老妇大概不是自己抹粉、擦胭脂的,当是自龙或一旁的丽香为她装扮的吧。
  为了今晚,刻意装扮——然而,老妇嘴唇半开半阖,隐约可见黄浊的牙齿。而且,还可发现缺了数颗。
  老妇仅是神情呆滞地望向四周。
  含水带露的牡丹花,盛开在月光之下。
  遍地牡丹不可胜数。
  老妇看似心荡神驰,迷茫地眺望着眼前景致。
  丹翁只管凝望着那名老妇。
  强烈的情感,仿佛正从丹翁内心涌溢。他却拼命想压抑下来。
  丹翁的喉结,激烈地上下跳动。
  “丹龙,认出来了吗?”白龙问。
  “坐在这里的贵人,你认出这是谁了吗?”
  丹翁的嘴唇数度开阖,却出不了声,终于又闭上了嘴唇。
  他的双眼,落下了两行泪水。
  “她是贵妃娘娘。”白龙说。
  喔——空海一旁的逸势失声低呼。
  杨玉环——横亘六十年以上的悠悠岁月,与玄宗皇帝在此华清宫邂逅的女性的名字。
  杨贵妃。
  “没想到……”白乐天嘶哑地叫出声来。
  “今晚是宴会——”白龙说:“快准备宴会吧。”
  白龙挺起胸膛,把脸拾得高高的。
  “贵妃娘娘大驾光临。快准备音乐、美酒——”
  “请进来。”空海开口。
  白龙自结界外跨了进来。
  他单膝下跪在波斯绒毯上,恭敬行了个礼。
  丽香借势手挽老妇——杨玉环,跨步向前。
  仿佛经过丽香催促,杨玉环抬起脚步。
  两人静谧无声地走进结界之中。
  结界外,只剩下那只黑猫。
  空海自席间起身,说:“这儿请。”
  随后,让位给贵妃。
  坐北面南的场所——那是天子之席。
  杨玉环坐在中央,丽香和白龙分坐两旁。
  “拿酒来——”白龙开口。
  丽香将手托住贵妃之手,让她能够握住玉杯。
  玉莲为玉杯斟上胡国的——葡萄酒。
  由丽香托着手,贵妃缓慢地举杯送到嘴边。
  贵妃的红唇,触碰酒杯边缘。
  她抬起下颚,仰饮胡酒。
  白龙手握酒杯。
  丹龙手握酒杯。
  白乐天手握酒杯。
  空海手握酒杯。
  橘逸势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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