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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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香梅传奇:她在东西方的奋斗-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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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在十里花街徜徉。
  花山。人海。
  街两边是一层一层衔接而上的花棚,摆满了一盆盆的鲜花果树:牡丹、菊花、梅花、吊钟、水仙、大丽、山茶、剑兰、石竹、吉庆果、四季桔、西柠檬……锦绣灿烂。还有密密层层的小玩意儿摊子:古色古香的小古董,洋里洋气的小洋货和东南亚各地的特产零食。
  穿得花花绿绿喜气洋洋的人群里,也有喝得醉醺醺的英国水手、摇着串上铜钱的冬青树枝的乞丐和肩上蹲着猴子的耍艺人。
  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香梅紧紧地挽着母亲的手臂,她看花看人,却终于侧脸久久地看着母亲。她已经拔节长高了,虽然还是娇小玲珑的个头,但比母亲矮不了多少。母亲还是那么漂亮,只要出门,母亲总是将自己修饰得无懈可击,从不露出一丝落魄穷酸相。眼下,母亲那弯弯的柳叶眉下,长长的眼睫毛中,往日那双忧郁的黑色眸子活泼了,那么勃勃兴致地看花看景;只是脸色憔悴得有点骇人,胭脂也掩盖不住失血的苍白。香梅突地用力搂紧了母亲。她怕,怕瘦弱的母亲倏地化作一缕轻烟,就此消逝了。
  母亲不解地轻声问道:“梅梅,怎么啦?”
  她哽住了,只说得出:“怕……您……丢失……”
  母亲像是给逗笑了:“你真的还是个孩子,妈在,你就丢不了。”
  她也笑了,但泪珠却轻轻的滑落下来。
  母女俩挤挤看看,挑挑拣拣,选了一盆梅花一盆海棠归家。
  梅花,岁寒三友之一,要这株梅花,自然还有母亲对香梅特别喜爱的缘故;海棠无香,是人间戏说的三大憾事之一,要这株海棠,母女俩自然都想起了北平东总布胡同的家,那庭院中的西府海棠繁花满树时,外公定邀故友知交来赏花的。
  可是,这株海棠的色泽却嫌黯淡,祖母见了不悦,她老人家吃斋念佛,忌讳不吉祥;廖香词便说,我再去买过一株吧。于是,香梅又挽着母亲的手臂出了门。
  糟糕的是,母女俩赶到花市,拣好了一盆花时,廖香词才发现手提包已被小偷打开,包中的50元港币不翼而飞了!她们只有扫兴地离开花市。
  归家路上,天渐渐黑了,整个世界灰扑扑一片,只有大户人家门楣上早早点亮的灯笼,像疯狂怒放的硕大的牡丹花。香梅又一次拚命挽紧母亲的手臂疾走着,似乎有无边无际的恐怖在追赶着她们。
  得驱赶恐怖,她寻找话题,开口却是:“妈,三婆是怎么回事?”
  母亲怔了一会,回答说:“也许是跟人走了,也许是被人拐跑了,谁知道呢?”
  “您希望是哪样呢?”
  母亲又怔了一会,仍回答了她:“我希望她跟人走了。我忘不了她长留海下的那双眼睛,水汪汪的。她有爱和被爱的权利,噢,你还小,怕懂不了。总之,我不想她跟你祖母和庶祖母那样活一辈子,也许这是对你祖父大逆不道的想法。心如止水,是付出过痛苦的代价呵。你三婆,也不过四五十岁吧。”
  香梅一下子松弛了,她放慢了脚步,一时间,她觉得母亲不再是母亲,是知心的姊妹,黑夜中,她们相依相伴。
  她喃喃道:“妈,你真好,真的。”
  她心里算着,母亲刚过了四十四。
  这一夜,有点奇异,但真好。
  

永远的憾(12)
祖母见着空手而归的媳孙,知道实情后便淡淡地说:“破财挡灾,算了,算了。”
  但廖香词和香梅都知道,祖母忌讳这个。祖母近年身体大不如前了。
  但她们都没预料到,厄运竟首先降到廖香词身上。
  ·13·
  1940年的春天,对于陈香梅母女来说,真比严冬还要冷酷。
  廖香词病倒了。
  过了春节,祖母一家仍回广州。廖香词遂感周身不适,起初并不在意,以为是太累,歇息几日就会恢复的。然而她总觉得不对劲,悄悄去了趟医院,她的远房表亲是那里的主治大夫,表亲问诊后严肃地嘱她住院检查为好。
  第二天正是真光女中开学的日子。香梅已懂事地决定这学期不再住校,静宜在护士学校非寄宿不可。
  廖香词彻夜难眠。凌晨两点她便起床了,像是为了消磨时间,她将卧室收拾得纤尘不染,床罩换上了她最喜爱的紫罗兰图案的。罩着珐榔自鸣钟的玻璃罩擦得透亮,梳妆盒中的各式首饰她取出要用的几件,其余的全锁进了小保险箱中,那串钥匙她放在梳妆台上。她知道,每每上学前,香梅都会轻轻推开她的房门,蹑手蹑脚到床前,弯下腰在她额上轻吻一下:“妈,我去上学了。”她其实醒了,就爱躺在床上懒懒地不动,这大概是廖家小姐们的习惯。可今日,不对了。廖香词自己也有点害怕:我是怎么啦?不过住院检查一下呀,怎么会有生离死别的感觉?
  漠漠的寂寞和荒凉包围着她,娇贵的她支撑着这个没男人的家!如若没有六个女儿,她怕早已躺下了吧?
  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不马虎每一个细节;她将长波浪的卷发绾成一个髻,插上一支钗头凤;她穿一袭齐脚踝的正红底子嵌金凤的织锦缎旗袍,虽然样子过时了,可她喜欢呀;她戴上那泪珠般的碎钻戒指,虽然并不昂贵,可她珍爱呀。她走向窗边,慢慢拉开紫红色的金丝绒窗帘,磁青色的晨曦漫了进来,天亮了。
  香梅轻轻推开门进来,可她站住了。
  今天,跟以往的日子大不相同。
  窗帘旁的母亲亭亭玉立,梳洗后的清新让她光彩照人。可是,不对,不对,一百个不对!母亲像是古典悲剧中最后一幕的女主角!而这整洁宁静的卧室,似乎也没有了往日凌乱的甜蜜,难道母亲将远行不再回来?梳妆台前,分明放着母亲放衣服的小皮箱!
  香梅奔向母亲:“妈———你要上哪?”
  母亲笑着说:“哦,我正要告诉你,我上医院检查一下就回的。”
  香梅盯着小皮箱:“一天回不来么?”
  “也许要好几天呢。”
  香梅急了:“妈,不会有事吧?不会吧?”
  母亲仍笑着说:“不会的。我想不会的。”可母亲突然一下搂住了香梅说:“梅梅,假如我要在医院待久一点,你会照顾家里和妹妹们吧?”
  香梅一句话也说不出,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只有拚命点头。
  不知怎地,一串冰凉的钥匙已放进了香梅的小手中,她只听得母亲说:“这是我房门和保险箱的钥匙,家中也无甚值钱的东西子,只剩下些首饰……”
  香梅不要听。她的脸埋在母亲的胸前,她不能哭,她也不愿哭。她克制住了自己,央求说:“妈,我陪您上医院吧。”
  母亲说:“不,不用。你去上学。”
  “要不,我留在家里,今天不要上学了。”
  母亲皱起了眉头:“不,你去学校。我想你不会为这些小事眈搁功课的。去吧。”
  她去学校。母亲去医院。
  分手时母亲欲语还休,竟只有嫣然一笑!
  那笑浸透了悲凉。
  这一天,在学校里的香梅失魂落魄。
  下午两节课是课堂作文。题目是:给远方亲人的一封信。她却一气呵成了两封信:一封给父亲,充满了责怨;一封给外公,那是求助的呼唤。可是,给外公的信访寄何处?她像契诃夫笔下的小凡卡,写上“寄上海”。战时一封信,走上半年一年不足为奇,更多的是由于种种原因,邮件散失于战火中,空留长相思长牵挂。
  下课铃声响了,得让先生先离教室。罗先生不觉愠怒地喊一声:“陈香梅———”香梅站在教室门口,不回头,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吼一声:“我妈妈病了!”
  世上还有比母亲生病更让人心焦的事吗?
  她急急奔向医院。
  公共汽车擦过路旁的棕榈树叶,徐徐停下。
  她捏了捏口袋里的零钞,抵御了车的诱惑。她只有一笔钱,要是乘车去医院,回家就得步行。她不愿意归家走路,没有母亲在家,归家的路会很长很长。
  她却抵挡不住路旁半山腰中灼灼怒放的野杜鹃的诱惑,她攀登而上,她拗下了一大枝,这鲜艳欲滴、摧枯拉配的野杜鹃啊。她举着这一大枝花,几乎是跑到了医院。她想,去年小年的海棠色泽不好,因而不祥;那么,她愿这一大枝丫的野杜鹃带来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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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憾(13)
母亲向在病床上,半睡半醒,见着她,眼亮了:“呀,开得真热烈啊。”
  她便有点小得意,用白瓷杯盛了水插好花,映得白色的病房喜盈盈的。
  她这才发问:“妈,检查了吗?您好吗?”
  母亲已坐了起来:“我很好。医生还要作些检查。”略略顿了顿,“还得在医院住几天,不过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
  母亲已伸出双手,将她拢在床旁。
  可是,母亲迟疑的语气却硬叫人担心,母亲是不是向她隐瞒了病情呢?
  母亲已握着她的手,心疼地说:“你看你,手都划出了血痕,为了采杜鹃花?”
  她倒没经意,手背上是划出了血痕,山上的野藤荆棘划拉的吧。她笑嘻嘻:“没事的。”
  母亲叹了口气:“生命真是美丽呵。还是让它们长在山坡上吧”
  直到天黑尽了,她才乘公共汽车回到家中。
  四个妹妹很乖,已围坐在方桌旁做功课,李妈忙迎上前:“二小姐,太太没事吧?”
  四个妹妹也停了笔,仰脸紧张地看着她。
  她居然能很平静地说:“没事。妈只不过是检查身体,几天后就回家的。”
  静默。紧张的气氛松弛不了。
  只有香桃可怜巴巴地发问:“二姐,几天是几天呀?”
  她回答不了,只有哽哽地说:“几天……就是几天。”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李妈跟了进来,问她吃了饭没有?问她明天买什么小菜?又说裁缝要来收工钱了。她愣住了。她就这样接过了陈家的担子?她还只有14岁呵。她猛扑在李妈的肩头,却又只敢小声啜泣,不能吓着妹妹们。
  李妈只得劝慰说:“不会有事的。二小姐,太太是好人,老天会保佑的,人呀,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能没个病痛?但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六姊妹可怎么办呵?”
  李妈拉拉杂杂的话语只能徒添烦乱。
  怎么办?路得靠自己走。
  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整整半年,母亲没有出院,没有归家。
  每天下午放学,不论是晴是雨,香梅背着书包赶往医院。她在病房做功课,跟母亲谈家事,为母亲端茶递水。护士说,小姐,你揿铃我们会来做的。哦,不要,她得亲手为母亲多做点什么。相处日子不多了的紧迫和恐惧压迫着她,在搀扶母亲散步、帮助母亲梳头时她常常泪流满面。母亲比平素更爱整洁更爱美也更宽容。母亲已许久不照镜子了,她只是常问香梅:“我的头发不乱吧?”“这件旗袍腰身是不是太大了?”香梅望着骨瘦如柴的母亲,无言以答。
  母女俩的话题少不了回忆往事。母亲怀念外公外婆,怀念和三姨一块留学欧美的日子;母亲也惦念祖母二婆,偶尔说到父亲,但只有一两句,就都打住了。写过多少封信寄往新墨西哥州,可望穿秋水,就是不见陈应荣归家!
  夕阳西下,香梅扶着母亲从小花园回病房,母亲却恋恋不舍望着夕阳说:“一个人的出身和成就,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能把握人生的真义。”
  母亲是在感叹自己的人生还是告诫女儿直面未来的人生呢?
  逝水流年已经把母亲原以为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都带走了,母亲的生命正在一寸一寸地死去!
  主治大夫———母亲的远房表亲将她唤到办公室,他拧着眉头:“你们家怎么就你这么一个小孩天天往医院跑?你父亲呢?你母亲都病成这样了。”
  她的脸涨得血红,她结结巴巴解释,她的17岁的姐姐是护士学校的寄宿生,那边管理非常严格,无法请假;她的父亲在新墨西哥州任总领事,政府规定,战时不能回家探亲。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编造出了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为父亲辩护?也许人总是充满了虚荣心?也许血总归浓于水?
  主治大夫的眉头拧得更紧,忧郁的眼光看住了她:“你知道吗?你母亲得的是子宫癌,是晚期,已经扩散了。”
  她的脸唰地惨白了。她不知道什么见鬼的子宫癌!在生理知识方面,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女孩。子宫,当是生命胚胎生长的摇篮,上天为什么要用这种病来折磨母亲呢?是动手术还是保守治疗?手术费医疗费源于何处?你能代表家属签字么?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只是一个14岁的女孩。
  主治大夫的大手轻拍着她的肩头:“孩子,我会尽力的。但是,人,有时不得不听从上帝的安排。”这时,他不是大夫,而是她的表表舅。她真希望扑进他的怀中大哭一场,可泪水救不了母亲。
  初夏时,母亲再也起不了床。母亲全身疼痛,得注射吗啡才能安睡一阵。香梅不知该怎么帮助母亲,她只有握住母亲瘦骨嶙峋的手,而她的小手也在痉挛。母亲在病痛中受着折磨,她在恐怖中受着煎熬。
  

永远的憾(14)
每天放学后,她便孤独地赶路,无论晴雨。夏日雨中,路畔山坡的野草野花疯狂般生长,万紫千红于无涯的苍绿中。她却只觉得闹腾腾又毒辣辣,它们在炫耀生命的繁茂和强悍,而她的母亲却正在慢慢地死去!谁来帮帮我?她的心发出呐喊。她知道,战局越来越紧张。1938年12月8日,汪精卫公开叛国投敌后,日本即对中国大后方的都市进行狂轰滥炸,藉以全力摧毁抵抗的后方。陪都重庆,1939年就遭日机轰炸34次,轰炸引起的大火,竟在重庆烧了三天三夜!1940年春,德国纳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击北欧、横扫西欧;6月,巴黎沦陷;7月,英国人向日本妥协,封闭了香港边界和缅甸到云南昆明的公路,也就是封闭了中国西边最后一条陆上供应线路,这是20万中国同胞用手一锹一锹开出来的公路呵。这一切助长了日本强盗南进中国的侵略计划。就在这愈来愈紧迫的形势中,她们原在香港的亲戚,有的去了美国,有的迁到重庆或昆明。留港的远亲,只不过带着鲜花和补品,礼节性地看看母亲而已。广州祖母病重,三叔无法分身。苍天!自顾不暇,安及他人?有时,脑海中会闪现她并不喜欢的二叔婆的身影,如若二叔婆这时在香港,哪怕她只到医院来颐指气使一通,她也会感到有所依傍,不至于无依无靠呵。
  可是,她只有一个人孤独地赶路。眼前常常出现可怖的一幕:推开病房门,一张白床单隔绝了一切,母亲已离开了人间!她总是大汗淋淋地冲进病房,总是牙齿打战地喊一声:“妈———”而母亲惨白的脸上仍清澈漆黑的眸子每每此时,总凝眸门口———母亲总在等她!
  啊,只要母亲还活着,她愿意永远永远孤独地赶路。母亲,是人生孤旅的一盏灯,即便这盏灯只剩下微弱的亮光,可仍是灯。
  放暑假了。去医院的路上多了静宜。
  姊妹俩相依相伴,可也常有争执,为了父亲。
  “姐,父亲为什么还不回来?大夫问我,先生问我,我问谁?”
  “香梅,爹地肯定有他的难处,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不,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要听,什么难处?苦衷?他为什么不想想母亲的难处?苦衷?难道母亲不是他的妻子?我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香梅,你疯了,不许你这样说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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