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沈扬正在急,自己手下的一个亲信跑了进来:“外边有信!”
沈扬拆开蜡丸:“……这是怎么拿到的?”
蜡丸里是魏池的口供,和黄贵手上的无二。
“咱们的人自魏池被抓就一路盯着,如今东厂越发严了,后来好容易偷了个空抄出了口供,至于魏池的情形,暂时还没有打探到。”
冯世勋?沈扬也同样惊讶,惊讶到怀疑消息的可靠性。
自魏池被抓到东厂,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不能再拖了!
“等着我的口令,若宫里一旦有消息就立刻抓冯世勋!我现在就进宫!”
冬季是寒冷的,但是人们却喜欢盼望着每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城市里的人们为了遥远的丰收也热切的期待着,就像是在凑一份热闹。冯世勋自进入官场便怎样自在怎样的活着,就像一辈子不种田的城里人一样,但这一次他对‘丰收’的期待似乎过了头,以至于踩进了田里。就像每一个第一次赤脚踏上泥土的城里人一样,那种感觉是新鲜的,刺激的,富有诗意的。但若真的要拿起镰刀凑热闹,会有不出丑的么?
冯世勋此刻是斗志昂扬的,他感慨自己的聪慧敏锐,感慨自己在政治上的天赋秉义。能亲自欣赏魏池被东厂的人带走,这滋味其乐无穷。东厂?这比镇抚司还要可怕的地方,魏池,你可要好好尝一尝个中滋味。
魏池的滋味固然不好受,诗小小想到她那姐夫的好日子怕也到头了。也许没有人比诗小小更了解冯世勋,正是因为魏池供出的人是冯世勋,诗小小才一百个肯定魏池没有说实话,而且……他已经猜出了告密的人。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诗小小也认为那只背后的黑手是刘敏,但看来刘敏并没有看错人,魏池的确有能力担当重任。没有人比诗小小更肯定冯世勋与此事无关,但是在关键时刻,诗小小却用一句话就断送了冯世勋的前程。
许小年……自她离开后,诗小小第一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和冯世勋这个小丑是一路货色呢!当阔太太,当够了么?
沈扬要见皇上很容易,陈鍄的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抓人的口谕很快就拿到了。
锦衣卫到礼部的时候,冯世勋正准备回家午饭,这样的变故让他当场就大惊失色。
礼部一天莫名其妙的被抓了两个人!林孝震惊了!
更震惊的是冯世勋的家人。
许小年听到这样的事情顿时没有了主意。她没了主意,一家子的其他人就更惶恐了。管家安奈不住,偷偷凑过来:“要不……告诉夫人……”
“胡说!她能有办法?”许小年慌慌张张的说:“我们……”
两个偏房都眼巴巴的看着许小年,许小年却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我们……我们……先等等。”
许小年能想到的就是先等等,除了等,她把家里能收拾出来的细软都收捡了起来,想着要在这世上行事是要花钱的,至于钱要怎样花……这就不知道了。
季妈妈一向不待见管家和这个许小年,江南来的人就自己和刘妈妈,这会儿刘妈妈莫名被送回了老家,自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看到许小年收拾细软,她便一百个担心起自家老爷来——都说是戏子无情,□无义。这女人肯定靠不住,此时此刻只有赶紧告诉大太太,除了大太太,谁真心向着老爷呢?
偏偏这样大的动静竟然没把大太太招来!一直等到晚膳的点儿,季妈妈才偷了个空,跑到偏院来。
冬天黑得早,小雪之后地又湿滑,季妈妈好容易到了院门口,院门口的灯竟然都没有人点!又哆哆嗦嗦好一阵才开了侧门进去。
“大太太!大太太!您……您在哪儿啊!”季妈妈还不知道梅月也被赶出了院子,一路摸黑往里走。
戚媛此刻正坐在窗前发呆,突然听到人声,一时间才看清天都黑了。
“你……”
季妈妈顾不得礼数,闯开门就跑进来:“大太太!大太太!不好了!老爷……老爷让人抓走了。”
“让人抓走了?”戚媛慢悠悠的站起来,点了一盏灯:“怎样的事情,你慢慢说……”
“大太太……”季妈妈喘了一口气:“今儿中午的时候,锦衣卫的人把老爷带走了……别的……别的啥都没说……这会儿老爷还没回来呢……也没有别的人报个信……我……我”季妈妈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我本想来告诉太太,可那许小年偏偏不让,还哄着一家老小收拾细软……这……这可不得了了啊。”
锦衣卫抓走了冯世勋?
灯光太暗,季妈妈没看清戚媛淡然的表情。
“哦……”
“大太太!这次的事情可能闹大了!刚才也是才听说的,礼部今天一下抓了两个人!都是皇上下的令!隔壁的魏大人早上就被抓了呢!大太太,大太太,您快想想办法吧!”
“隔壁的魏大人也被抓了?”戚媛大吃一惊。
“可不是!隔壁的魏大人也还没回来呢!”
魏池?魏池?难不成冯世勋真的对魏池做了龌蹉的事?
想到魏池曾经还与冯世勋交好过,又想到这个人一贯的狠毒和虚伪,戚媛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皇上立刻下令抓了魏池……难道……他……不会,他并不知道魏池是个女子……但……但两个礼部官员有何事能被皇上亲口下令羁押呢?
事不宜迟,戚媛冲进里屋,打开柜子,从最里面的衣裳里摸出了一封信和一个小印——这是母亲给她的,她父亲在江南做官的时候,如今的工部尚书史泽是江南布政使,两家是至交。这次上京之前,史泽专程写了信给戚家,表示自己在京城里也能有个照应。戚媛到了京城之后,只是去拜访了一次,一心想着不给别人添太多叨扰便也不再交往过。此时此刻,偌大的京城,戚媛所认识的,也就这一位长辈……能帮上忙么?
戚媛也不知道。
一咬牙,戚媛把装信的小荷包揣进怀里,又随手拿了一件披风:“季妈妈,帮我点个灯笼,我出去的事情别和任何人说起,有人问,就说我病了。”
季妈妈喜出望外,赶紧点了灯笼备好,还又专程备了好些蜡烛给戚媛装好:“太太一路小心。”
戚媛跨出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穿过狭窄的甬道灌了进来。抬眼望去,隔壁的那扇小门暗暗的让人不安。
“是被哪个衙门带走的?”
“锦衣卫!锦衣卫!”季妈妈赶紧回话。
“魏大人呢?!”
“魏大人?”季妈妈一愣:“魏大人……好像是……东……东厂。”
正文 155第一百五十六章
156【建康九年】
没有车轿;连个跟着提灯的仆人也没有;戚媛艰难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行走着;还要注意避开大路。偏偏史大人的宅院隔得极远;等戚媛赶到的时候;天已然黑尽;而戚媛本人也极其狼狈了。
守门的本不想搭理,但瞧见来着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的人,于是也就懒懒的去通报。
接到通报的是史泽的夫人许氏,她与戚家的女眷关系极好,也算是看着戚媛成人的,当即就慌了,赶紧拿给史老爷看。
史泽自然知道冯世勋的事情,只是他暂时和这个事情离得太远;别人不求,他不好插手,这会儿见到这封信,也就猜出几分了。
“夫人快去把她领进来!哎……她丈夫出事啦!”
工部尚书是个老好人,虽然当着个不错的差事,但是人并不油滑,大事情上都没人找他商议,他也不知道能帮老朋友的女儿到几分。
许氏看到戚媛的样子,眼泪就忍不住流了出来:“媛媛,进了京城这样久,怎么都不来看我们,快过来坐,我让人拿干鞋来给你换。老头子在换衣裳,即刻就出来。”
戚媛一时百感交集,拉着许氏的手,眼眶也红了。
史泽进了书房,把下人都遣退了:“侄女,听说那几房都不是贤德的女子,有闹事的没有?你家现在可好?”
戚媛勉强点点头。
“冯世勋这个人在官场呆了十多年,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怎么突然招惹了宫里的人了?听说还是和之前江南弊案扯上了关系?哎呀……江南的事情,你还不知道么?当年你父亲吃的就是宫里人的苦!这事情不好办啊!你们夫妻一场,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什么?”
戚媛摇摇头。
“之前江南用了新政,税是多收了,但都是收在商户头上的,百姓负担反而轻了,这也是皇上的英明。哪知道突然跑了个不知哪里的小丫头,来告了个御状!告也不好好告,不知受了谁的怂恿,把江南的情形写成了册子传得满京城都是!这一下子弄得皇上了里外不是人,只好硬着头皮着人去肃清江南官场。偏好不好的,吏部又派了个不上道的过去,问出来的案卷简直就上不得台面!皇上大怒着,偏偏这个时候,冯世勋怎么又和这个事情牵扯上了!之前作弊案的事情皇上正记恨着礼部呢!林……林大人赶紧躲还躲不急,他怎么反而往里面搅合啊!”
戚媛艰难的开口:“魏大人为何……”
“魏池?”史泽很多年前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次是在狩猎的时候和魏池一起帮太傅修车,但是当真不熟:“他背景可不像冯世勋那般清白,吏部的人为何派了个不上台的人去?谁都能猜到是吏部侍郎刘敏动了手脚。刘敏是谁?是耿家的知交挚友!魏池是谁?耿家的老长辈见过几个人?刘敏对魏池的关爱任谁都能看出来。而且魏池背后还有秦王,还有……”史泽压低了声音:“还有燕王……冯世勋不该和他扯上关系啊。”
戚媛没想到魏池和这么多皇亲国戚都有关系,一时之间也乱了阵脚:“这……这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史泽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就是个造桥修河堤的人,这些事情确实不在行:“这事情,只能找太傅!冯世勋一个文人,哪会去搅合这些事情,说出来,谁信?想害他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太傅也该买我这张老脸才是!”
史泽叹了一口气:“把我的官服拿来,我去找太傅理论。”
“叔叔!”戚媛尴尬的站了起来:“我……”
许氏握住戚媛的手:“媛媛,咱们两家的交情就和一家人一样,有话就和你叔叔说,不妨事!”
“我……”戚媛吸了一口气:“我想问问……魏池……魏大人……还有救么?”
“魏池??!!”史泽愣了。
许氏也愣了。
戚媛挣脱许氏的手,跪在地上:“叔叔,求叔叔救救魏池!”
救魏池?史泽彻底懵了。
“你赶过来不是要救自己的夫君,是要求我救魏池?!”
戚媛抬起头:“叔叔,求求您救救魏池……大恩大德,我……我定不忘怀。”
许氏想要拉戚媛起来:“这……这都是怎么回事,你起来细细说给我们听。”
史泽其实知道戚媛这么些年在冯家过得不如意,要不然也不会在她进京之前给她家写信。但他真没有料到,戚媛竟然会毫不遮掩的跑来为另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求情。
魏池?魏池的确很有本事,很上进,很踏实,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他怎么和戚家的女儿牵扯上了呢?
之前是个塞外的公主,之后又是咱们当朝的长公主,他一概都没表态……明眼人都知道,为了仕途啊……
他不是应该去找个大家闺秀喜结连理么?他怎么?
再想想戚家的女儿,自小看来知书达理,为人坦荡,即便是夫君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啊!!
史泽想到这里,几乎要老泪纵横。
“闺女!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啊!!”
许氏也很焦急:“那个魏大人这样年轻,你别是被他蒙骗了……朝中的读书人,哎,你也并不一定就是懂的……无论如何,你是有夫之妇,他这样怎样都是伤天害理的!他一个男人拂袖就走就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要置自己于何地呢?赶紧回去吧!不要想这些了。”
戚媛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史泽叹了口气:“若你跪在这里是为了冯世勋,我拼了这条老命也去内阁闯一闯……若是为了姓魏了,我不敢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是有些难听,许氏怕戚媛想不开,赶紧给史泽做眼色。史大人是个老实人,这种男女的事情上他确实绕不开这个弯儿,只想到戚媛的要求太荒唐,根本没多想。
“送客,送客!”看到戚媛执迷不悟,史大人终于发脾气了,拂袖而去,许氏想拉没有拉住,赶紧追了出去。
门外的奴仆并不认识这女子是谁,看到自己家的大人这般态度,都赶紧进来劝。戚媛一时也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只好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
门房见管家送了个人出来,竟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夫人打扮的人,心中好奇了几分。管家瞪了他一眼:“把门看好就是!”门房也就不敢多问了。
“夫人……您请回吧。”管家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关上了门。
京城的夜已经很静了,高墙大门下的灯笼将白雪映得黄黄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眼前这一片微黄的白雪。因为没有行人,落雪轻轻的累积着,大风一吹便扬起一阵雪雾。戚媛一步一步挪下台阶,心乱如麻。想起史大人的那番话,自己又是羞愤又是委屈,一百句辩解的话压在心口说不出来——是啊,冯世勋不是人,他的死活自己确实不关心,自己可以说自己和魏池是清白的,但是……但是……
天地间突然就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若是父亲在世,他会怎样看自己呢?一个丢脸的女儿?
不……若父亲在世,冯世勋一定对自己百般的好,然后等荣华过境,自己再如三太太那样心力交瘁的死去。
自己现在是羞耻的,但比起那样的生活,是不是还保留了一丝尊严?
史大人,他是工部尚书,即便不能救魏池,也多少能说得了一句话吧?戚媛擦干眼泪,对着大门跪了下来,大雪飘飘洒洒,安安静静。戚媛的心情瞬间也安静了——也许即便是史大人尽力而为也不见得能救得了谁,但此时此刻,自己是不打算回去了。若是她一定要死,自己总算是为一个真心的人付出了真心,自己这一辈子死也是死得值得了。
史大人回了房,赌气睡了,许氏不敢和他吵,只好耐心的在一旁劝。
“我的夫人呐!”史大人被唠叨得受不了了:“您也不想想,即便我同意了,你让我去内阁怎样说?说戚老的女儿现在要我求情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别的男人?您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即便我就是不要脸把这话说了,谁能答应我?我说你不想想,这案子牵扯着东厂,内阁,北镇抚司,连阁老都被皇上顶得不轻啊!我虽说是个工部尚书,这事情有我说话的余地么?更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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