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东道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说东道西-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是吃过的人,无不津津乐道。华光楼听起来气派不小,其实不过是双
连铺面十多张桌子的一个面馆而已。他家抄手之所以出名,是因为面
和得软硬适度,馄饨皮都是现擀现包,一边擀,一边用擀面杖敲案板,
一方面提神,二方面招揽顾客。久而久之就敲出各式各样花点来,那比
京剧《青石山》王半仙捉妖,打得铛铛通要耐听多啦。他家皮子好,馅儿
就更讲究,肥瘦肉三七比例,口蘑、金钩都选上品剁咸细泥,然后加作料
拌匀,吃到嘴里饱渑糜浆,异常腴美,平日只知小笼包饺带汤,抄手带汤
的华光楼恐怕要算独一份儿了。因为他家馄饨个儿特别大,一碗八只,
普通饭量已经够饱。重庆人喜欢说占人便宜的俏皮话:“会仙桥的大抄
手——你吃不过八。…‘八…‘爸”同音,无形中就占了便宜了。
    无锡城里大吊桥街,有一家专卖鸡汤馄饨的名叫“过福来”,馄饨

小巧玲珑,跟重庆会仙桥的大抄手,一大一小成强烈对比。鸡汤里放
上蒜瓣儿芹菜丝儿,味道特别甘鲜腴润。无锡人平素不近葱蒜,唯独
鸡汤馄饨用大蒜吊汤,实在令人说不出所以然来。吴稚老虽说是常州
人,其实他是在无锡生长的,他老人家每次回乡总要到过福来吃一顿
鸡汤馄饨。他说吃遍了大江南北,过福来的馄饨要算第一。名人一语
之褒,过福来的生意就蒙其实惠了,好啖朋友经过无锡,到过福来吃鸡
汤馄饨,跟到苏州吃石家鳃肺汤都变成不可少的观光项目了。
    台湾光复初期,甭说吃馄饨,想吃福州式又甜又咸的包子,还戛戛
乎其难呢。1958年,我在屏东夜市场发现一家小吃店专卖小笼汤包、
温州大馄饨。说句良心话,他家汤包比当时台北三六九要高明多了,
第一是面不粘牙,第二是汤多味永。温州馄饨包的双叠挽边,一看就
知道店主夫妻二人,一定有一位是温州人。馄饨的菜肉比例也恰到好
处。老板原来学的手艺是做皮箱,外家是温州锦记馄饨大王,小时候
在外婆家帮过两年忙,卖温州大馄饨,所以他虽然是真茹人,可是温州
馄饨做得非常道地。可惜后来生意做开了,女儿都去读书,找不到得
力帮手,只好又回老本行做箱子去了。屏系北平路有一处家庭馄饨
店,先生掌勺太太包馄饨。他家馄饨最大优点是肉剔得干净,绝无筋
络脆骨,味道跟北平馄饨挑子卖的极为相似。因为物美价廉,华灯初
上,座位都是坐得满满的。台北卖馄饨的到处都是,可是想找一两家
够水准的,还没有发现呢!现在大小饭馆在报纸上所登广告,说的都
是天花乱坠,结果一尝大都似是而非。这班小朋友趾高气扬,又多耻
于下问,菜犹如此,遑论面点一类小吃啦!



北平的烧饼油条
    去年在美国遇见几位去国多年的老友,看见他们天天吃三明治、
热狗、汉堡,有一位朋友说:“又到了塞餐的时候了。”看他们万般无奈、
食之无味那种神情,真是替他们心酸。我问他们想吃点什么中国味的
东西,他们一致说:“只要是中国式的餐饮,无论南北口味,在海外住久
了觉得样样都好吃,尤其每天吃早点,就想起烧饼油条豆腐浆来了。”
当年刘大中第一次回国,下飞机的当天,就跑到永和去吃烧饼油条喝
豆浆。大概去国日久,人人都有点馋烧饼油条,外带着有点思乡的
情形。
    烧饼油条在台湾,无论哪个县市,大街小巷磕头碰脑都是这种早
点摊子,可是要找一个合乎标准的摊子,那简直是凤毛麟角百不得一。
也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出点子,夹油条的烧饼一律是长方形,有的起酥,



一碰就碎,要不就是两张薄皮撕都撕不开,也没法夹油条。台湾炸油
条,大概都跟江苏徐州府学的,尺寸倒是不小,几乎有一尺直直的长
条,姑不论油条炸得酥不酥、脆不脆,虽然说烧饼夹油条,可是烧饼跟
油条的大小不成正比,有如七尺壮汉盖着小孩被单,护头不盖脚,等于
肚子上搭了一块毛巾,并且还不能使劲捏,因为烧饼原本酥得弱不禁
风,若再用力一捏,烧饼也就粉身碎骨不成其为烧饼夹油条了。天津
人讲话:“这不是糟改吗!”所以无论归国学人如何向往烧饼油条,也始
终引不起我对它的食欲。
    回想当年在北平吃早点,让我最难忘怀的是马蹄烧饼。虽然也是
薄薄两张皮,面上少许白芝麻,可是软而不酥,润而不油,夹上长圆形
的油条,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套。吃到嘴里,隐泛油香,充肠适口。如果
不夹油条,换上柔红腴美的青酱肉,那就更美了。
    马蹄之外,还有一种驴蹄,烧饼面上沾的芝麻略多,刷上一层糖
浆,瓤儿充实,拿来就大腌萝卜或是酱疙瘩吃,倒也别有风味。不过驴
蹄跟马蹄不同时出炉,不知是什么人立的规矩,所有烙驴蹄烧饼的,一
律下午出炉,这大概就是所谓食必以时的古风吧!
    内地的小磨香油芝麻酱都是特别考究的,假如附近有座油坊,必
是香闻十里了,所以内地烙的芝麻酱烧饼也特别香,一般说来,麻酱
烧饼要比马蹄的尺寸略大点,因为芝麻酱烧饼可以白嘴吃,要是夹别
的吃食,就把瓤儿掏出来,吃素的夹雪里红炒黄豆芽,吃荤的最好是夹
上红柜子的猪头肉。吊炉烧饼是北平特有的,抗战胜利后,在北平已
经很难吃到吊炉烧饼。由于这种泥坯做的炉,是用一根铁链子吊在墙



上,所以叫吊炉,已经没有几个手艺人会搪这种吊炉。据我猜想,现在
的北京,吊炉烧饼,可能久已成为历史名词了。
    发面小火烧,是北平财政商业专门学校一个工友研究出来的。他
在打扫课堂之余,就烙小火烧,炸小套环油条给同学们吃,后来扩及青
年会米市大街一带,所以这种发面小火烧,夹上迸焦酥脆的小套环吃,
只有东北城住的人有此口福,西南城就很少有人吃过了。
    讲到油条,北平的花样可多啦,除了长套环、圆套环、小套环是正
宗夹烧饼来吃的油条外,还有糖饼儿、糖三联。前者是一块圆糖饼,后
者比核桃大一点、三个圆骨朵儿相连,因为所含面粉多带点甜味,可以
单独吃,不必配任何一种烧饼。还有一种叫薄脆,天津叫它糖皮儿或
锅鼻儿,把油面擀成长方形,下锅一炸,薄能透明,泡在豆腐浆或是粳
米粥里补上吃,也非常落胃。
    上海早上吃的是棱形烧饼,不油不腻,倒也不错。喜欢吃油的,上
海的油酥饼也不错,手艺好的做出来的香脆酥润兼而有之,到台湾还
没见有人做过。苏北有一种草鞋底烧饼,形状就如同一只草鞋,又不
是洋白面打的,可是面香醇厚,别具风味。如果家里炼猪油剩下的油
渣,拿到烧饼铺让他把猪油渣打烧饼,就是打一只,师傅们也是欣然和
面,脸上没有丝毫不高兴的表情。想起肉地农村淳朴可爱的乡情,真
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

山西面食花样多
    一般人都说北方人喜欢吃面,南方人喜欢吃饭,因为南方人一向
以面食当点心,偶或吃一顿面饭,老像没吃饱似的。其实北方一般人
生活比较朴实,除了大富大贵人家,中等以下人家并不是顿顿吃洋白
面,差不离儿总要搭几顿杂粮当主食呢!
    有人认为北平人爱吃,嘴又馋,大概做面食,北平花样最多了。笔
者虽然是北平人,绝不随便往脸上贴金,讲究面食花样多,什么地方也
盖不过山西省去。
    早年舍间跟山西票庄恒和、恒肇等“四大恒”都有往来,笔者受业
恩师阎荫桐夫子是祁县世家,后来又追随太谷孑L庸之先生多年,所以
对山西珍肴美味粗细面食,虽不能说无不备尝,可也吃过十之七八。
有人说:“山西手巧的家庭主妇,能做出七十二种不同滋味的面食来。”



此话或许有点夸大,笔者吃过而叫不出名堂来的就有十多种,那是一
点也不假的。有几位山西朋友说,把晋北各县面食花样都说出来,岂
止七十二样,恐怕一百还要出头呢!
犒  劳
    山西因地形关系,分为南、北、中三路。北路大同一带,以燕麦高
粱为主食;中路太原榆次一带,以小麦、豆面、荞面为主食;南路临汾一
带气温高,日照多,年可两熟,所以大半就都吃白面了。北路最普遍的
食物叫“犒劳”。犒劳的做法,是把揉好的燕麦面,放在硬石板上又摔
又揉,等面醒透溜开,用手一压一搓,把面卷成实心春卷形,放在蒸笼
里蒸,拿出来放在碗里搿碎,浇上浓厚的羊肉汤来吃。燕麦最能抗寒
耐饥,加上醇厚肥腴的羊肉,当然更能耐时候了。大同地近塞北,戍卒
换班回家,家人备餐,此为无上珍食,所以叫做犒劳。后来有人写成
“栲栳”,那是不知这段来龙去脉而写出来的。
刀削面
    北平人懂得吃刀削面,始于阎百川晋军势力进入北平。北平城里
城外开了若干山西饭馆,而且都添上女招待,刀削面从此在北平才大
行其道。当时北平隆福寺“灶温”的过油肉、宽汁加荸荠片拌刀削面,

曾经吸引过若干当时权贵前往品尝。我尝过之后,确感风味不错,曾
经当着山西大德通票号任掌柜夸奖过。有一天任掌柜跟我说,让柜上
的大师傅赵头儿表演一次,不但让我尝,还让我看看真正山西太谷的
刀削面是怎么削的。到了请客那一天,酒过三巡,他特地领我到厨房
参观赵师傅的手法。赵师傅把面揉得光而且硬,揪下一块,大约有三
斤多重,放在一个小木板上,顶在头上,两手各拿一把长约五寸的解手
刀,刀柄弯成铁环,套在大拇指上,左右开弓,轮番削刮,削下的都是三
寸左右、薄薄三棱形面条。煮熟拌好作料,吃到嘴里光滑腴润,而且有
咬劲。比灶温的刀削面,又高明多了。
猫耳朵
    “猫耳朵”也是山西出色面食之一。在北平时,有几位山西朋友,
喜欢到前门外穆家寨吃穆大嫂炒的猫耳朵,又叫炒疙瘩。穆家寨是因
穆大嫂而得名,原名广福居。有些人力车夫,您跟他说穆家寨,大概都
知道,要说广福居,十之八九就“莫宰羊”了。
    炒猫耳朵也是先要把面揉得软硬适度,切成骰子块儿,用大拇指
以熟练的手法捻成蛤蜊壳形,然后卷起来,有如猫耳朵【现在意大利吃
的蚌壳形通心粉,就是马可·波罗在中国学了带回意大利仿制的)。开
水煮熟沥干,把摘去头须的绿豆芽,配上小虾仁肉丝韭菜大火一炒,汤
汁都灌入小卷之中,金齑玉脍适口充肠,跟刀削面的滋味又完全不同。
    山西朋友都认为穆大嫂炒的猫耳朵,因为腕力足,铁勺翻得高,火



力够,加上小河虾特别鲜,所以比在太谷祁县吃的猫耳朵还要够味。
拨鱼儿
    平津家庭主妇大概都会做“拨鱼儿”。在大碗里把匝和得较稀,用
一根筷子顺间隔小要着碗沿儿,拨成长条,下在锅里,就成啦。在…
西,拨得短而两头尖的叫“拨鱼儿”,两头齐而且面条比较长的叫“剔
尖”,是有分别的。河北省人没有那份手艺,只好剔尖拨鱼儿不分啦:
做这种面食面首先要和得恰到好处,先师荫桐夫子有个厨师刘顺,从
小就在祁县老家执役,据说他在祁县就是出了名的剔尖高于,他把和
得略稀的面,放在平边的瓷盘子罩,用一根筷子把面剔成细条下锅,一
口气拨完一盘,一根长面条中间不断,一根面煮一锅所谓富贵不到头,
真是神乎其技矣。
柳叶儿
    “柳叶儿”是把面擀成薄片,用刀斜切,每一根都是一头宽一头尖,
形如柳树叶子,把它放在锅里煮这叫柳叶汤。北平人办丧事如果夜里
放焰口,等焰口下台,丧家请僧道喇嘛消夜,一定都用柳叶汤,所以北
平人嫌忌讳,平日没有随便做碗柳叶汤吃的。

压合落
    “压合落”,山西人叫河捞,其实叫压合落才合情理。记得前几个
月姜增亮先生在报上画过一幅“合落床子”。这种特制“床子”多半是
枣木做的,架在灶上,把面和好,放在床子当中圆锥形洞中,下有钢片
凿上漏孔,用杠杆推压活塞,面从漏孔中被压成细条直落锅中,顾名思
义,叫压合落比叫河捞来得贴切。同时压合落用豆面、荞面等类来做
比较有咬劲,顺口,如果用白面来做反而不如杂粮做的挡口了。
捻捻转
    “捻捻转”,山西土话叫“抿蛆蛆”,用燕麦或荞面和成面团从一种
特制“手挤子”中压挤下去,这种挤出的面的形状,有点像蚕宝宝幼虫,
松散劲爽,用焦熘肉丝拌着吃,不但耐饥,而且爽口。所以出外短程旅
行,吃了捻捻转可以一天不饿,不过必要条件是一路饮水无缺,因为吃
了捻捻转最易叫渴,如果没地方喝点茶水,那可就惨啦!
拖叶儿
“拖叶儿”,是把菠菜或白菜、扁豆、茄子切丝,在面糊里一蘸,下在



高汤里煮熟来吃,既营养又实惠(尤其受老年牙齿不好的人欢迎),冬
天来吃,最为落胃。据说义和拳之乱,慈禧光绪仓皇蒙尘西奔,怀来知
县吴渔川曾进过拖叶儿充饥,后太后回銮,想起蒙尘时饥寒交迫时吃
得有滋有味,还偶或传知寿膳房做一餐拖叶儿吃,用以警惕呢!
搓搓儿
    太谷还有一种面叫“搓搓儿”,是把面和好,不切不溜,用手把面搓
成细面条,难在又匀又快。孑L庸之先生有一年带我去参观铭贤大学,
他老人家的表弟妇,在家乡是做面食的高手,为了欢迎孔氏,曾经表演
过一次。在以往,刀切面条,细同一窝丝的我都吃过,像这样用手搓得
又匀又细的面,还是第一次吃到哩!尤其是用口蘑肉片勾的醋卤,现
在想起来,还馋涎欲滴念念不忘。
    总而言之一句话,讲做面食,依笔者个人的体会,哪省也比不过山
西去。我们外省人顶多尝过五六十种,已经算是不得了了,据老一辈
的人们说,还有一大半,我们没尝过哩!希望在台的晋省同胞,知道多
少,就把它一一写下来,免得这些做面食的方法失传。

扬州炒饭伊府面
    近几年在台北,全国各省口味的饭馆,无所不有,想吃什么有什
么,其中以广东四川馆子为数犹多。台湾现在最流行的广东饮茶,因
为物美价廉,大家趋之若鹜,老人小孩更为欢迎。
    当年在内地,大良陈三姑做的粉果洁晶霭彩,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金菊园的蒸鲮鱼球,鱼刺剔得千干净净,鱼嫩而鲜。佛照楼的萝卜糕,
软硬适中,煎好之后,每块上都有虾米腊肉香肠,真可以说是众香发
越,郁郁菲菲。
    现在台湾的粤式饮茶,虽然俯拾皆是,可是好像跟我无缘。这些
小笼蒸食所用澄粉,不是太糟(无论虾饺烧卖只只粘底),就是边硬而
僵。讲馅子粗枝大叶,论花色则一成不变,我就奇怪粤式饮茶,彼此竞
争得非常激烈,广告更是登得花样百出,说得天花乱坠,可是点心本身



的花式味道方面,并没有刻意求精求细,提起当年大同酒家仿荣记的
豉汁鸡球大包,莲园仿马武仲家的特制粉果,不但没有一家师傅会做,
甚至一般年轻师傅,听都没听说过。一天到晚讲宣传,实际没有好东
西给客人吃,所以我最怕到广式茶楼去饮茶:有时迫不得已必须光
顾,只好叫一客炒饭(不敢叫烩饭,整枝半生不熟的芥蓝咬不断咽不
下,实在令人发窘)或是一盘窝面来充饥算了?当年梁均默先生对于
广东菜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