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凤磐凰千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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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凤磐凰千叶莲-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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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否可以摆脱身为皇族的束缚,过着解剑放舟,貂裘换酒的惬意生活,弹剑高歌,长啸西风?

  她看得出,他一直在隐忍,隐忍着一切不得不肩负的沉重责任,隐忍着早已经厌倦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隐忍着想要摆脱束缚纵情山水的不羁欲望。毕竟,他不是心甘情愿。
  变数随时都会发生。

  他对她真的有情吗?可这情究竟从何处而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之前是大明的亲王,如今是的大明的天子,天香国色,楚女娇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不过是个性子执拗别扭的平凡女子,自幼容貌残缺,难登大雅之堂,有何过人之处能够吸引他这九五之尊苦苦的执着语痴迷?倘若没有情,那他又是图谋什么?他明明可以用很多种方法胁迫她,却为何偏偏选了最大费周章的一种,并且将自己也深陷囹圄?他分明可以处处占据上风,可又为何次次在关键之时总出乎意料地让她招招险胜?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自私的,也从不否认自己一直视在用最坏的揣测看待他的每一个举动。她想要天下安定,可却又无法舍弃七哥。世人皆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她却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方。她舍不了天下,回不了头,明明已经深陷,要如何回头,当作一切不曾发生?若朱祁钰对她的情是真的,她只需要留在他的身侧,偶尔软语温存,强过任何的苦言规劝,天下安定如此简单,只可惜,她舍不下心底深情不渝的君子,更做不到面对着这个男子,心里却想着别个男子!这一生,若是朱祁钰先于七哥与她相识,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吧?只是,漫漫红尘路,哪有这么多可以实现的假设?就如他所说的,她只是个人,不是神,她与七哥从相识至邂逅再到相约此生,每一步都是她的梦寐以求,那种情谊,一旦在心底有了共认,便是坚不可摧,容不下任何人的插足。

  “欠我的?”听得出,他在轻笑,笑声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言辞之下的分量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重。“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意,当日在西直门,你为我挡了那支毒箭,纵是欠我再多,也都该还尽了吧。”他从来不知道,要说出那三个字如此困难。深吸一口气,他终是开了口,一如方才的平静:“你走吧。这紫禁大内高手如云,我若是有心,也不会如此轻易为阴谋者得逞,不需你这般委曲求全。”

  遇到她之前,他一直是孤独的,并不曾惧怕过孤独的陪伴,遇到她之后,他仍旧是孤独,可却在短短的时日里便已深谙孤独的滋味有多么苦不堪言。朱祁钰呀朱祁钰,这个名讳分明包含了父皇对他所有的期望,却为何时时暗示着这名讳背后潜藏的是一世的孤独?

  这是身为帝王的悲哀,还是他宿命的悲哀?

  “有没有还尽,我自然心中有数。”素衣闭上眼,胸臆里满是酸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从唇缝里挤出干巴巴的拒绝:“我要走还是要留,也不是由你决定的。”

  还尽么?

  这样就算还尽了么?

  若是如此简单,那她又何必亲自入宫作饵,希望借此觅出那人蛊背后的操纵者。他是一只翱翔苍宇的鹰隼,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不肯暴露人前。他若是要维持他傲气的姿态,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床榻成为他人燕好的处所,更何况,他还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可他却不知道,若是她没有泄露天机,擅改他的命盘,纵然大明灭了,他不再是身份尊贵的皇族子弟,一生也可得太乙贵人庇佑,福泽绵绵,安定平和,可如今,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他入主金銮导致国运骤变,自身的命盘也脱了轨,待得克杀帝王星的乱世七煞出现,她这孽因的始作俑者若是没有全力助他化解七煞之劫,那么,他注定丧命于七煞之手,难以活过而立之年!
  欠的若是钱,尚可倾家荡产,欠的若是命,自然一命抵一命,可若欠的是情,却该要如何还?
  她欠他的不是钱可以清算的,不是命可以抵偿的,自他君临天下伊始,直到他而立之年,无法确定有多少劫难在等着他,甚至,每一个劫难到最后都可能成为森罗殿的召唤。不,这还不是全部,最要命的是——

  她还欠着他的情。

  要怎样才算还尽?

  她知道,若是可以在七煞为紫微帝王星带来死劫之前便将之先一步诛杀,便可以绝后患!只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到底谁才是那乱世的七煞?全无征兆,全无预示,若是要找,该要从何找起?除了在他身边防患于未然,还能怎样?

  挡劫,便是要行杀戮之实,她是修道之人,早在泄露天机之时,便已是自绝了羽化飞升的机会,如今已是难逃恶果了,也就不在乎再多增一些杀孽了!

  “你的事,我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毕竟,你相许一生的人不是我。”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的后头似乎都暗含着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末了,他站起身,悉悉簌簌地快速更换了常服;朝着殿门一步一步而去;可嘴里却还问着似乎无关紧要的话语:“素衣,你可曾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
  那一声轻唤如此温柔,缠绵得不像是平素的朱祁钰。

  素衣的思绪突然被被一抹一闪而逝的恍惚所惊扰,她低眉敛目,心中涌去无限感慨,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忽略。

  “爱而不得,必然会于无形中衍生出欲望之火,轻易焚毁一个人的理智。我从来便不是个圣人,不可能爱而不得还能镇静自持,无动于衷,不过是自知必需足够的理智统御社稷,掌控朝纲罢了。”他极慢地走,极慢地说,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揪扯着她的心扉。“你心中既然没有我,便是任何机会也不要给我——”

  喉里喃喃地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字眼来,末了,他回转头,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暗黑的阴影中,不让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

  “就连远远看着你的机会,也最好不要再给我。”

  语必,他跨出了殿门。

  她看不到他离去的背影,只听得他由近及远的步履,缓缓的,沉重的,仿似从提起到落下的瞬间含概了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一切,以及那些他曾说出口的和不曾说出口的情话。
  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可能是铭记,也可能是遗忘。

  深深浅浅,满溢哀伤。

  *******************************************************************************
  

  那一日之后,他们的关系于无形之间急切地发生了大转变。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素衣感觉到了朱祁钰对她再明显不过的疏远。他开始对她谨守一切的礼教,一切就如原本的计划,她做戏,他配合。她仍旧住在独倚殿,仍旧占据他的床榻,与他共处一室,仍旧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他,可他却不再随意戏谑逗弄她了,也不再对她搂搂抱抱,恣意亲吻了,就连做戏一般的肢体碰触也显得敷衍,甚至,一日下来,话也极少再同她说上几句。在旁人看来,他甚至连看她的眼神也已与往昔的宠溺不尽相同了。时常是他批阅着奏折,听着她的琴声,不知不觉就发起愣来,总要好半晌才能回过神,眼中已没了彼时的惬意与欣赏。

  流言悄悄在禁宫内外散布开来,宫娥内侍们闲来无事,都纷纷议论着,她——杭卿若,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所册封的第一位妃嫔,在经历了短暂的恩宠之后,便已经渐渐失去了吸引力,只怕,离冷遇已经是不远了吧。

  这无根无据的议论一传开,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可素衣却全然不在意,依旧按照计划假扮着杭卿若。她知道,朱祁钰的疏远不过是想逼她离开的手段,可是,在她看来,这种疏远未尝不是引出养蛊之人的一个好谋略,若那人的目标真的是朱祁钰,那么,一旦“杭卿若”失了宠,自然便没有了利用价值。那藏在幕后的操纵者迟早有一日会与她接洽,露出马脚的。

  他不知道,她其实是可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的,她不舍得的;除了天下,还有他。
  她舍不得他应了那短命的预言。如果可以,她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像太祖皇帝,或者太宗皇帝那样,策马平川,重现盛世,让大明再次扬眉吐气。
  朱祁钰,他是绝对有这本事的!

  不过,素衣并没有如愿地等到那养蛊的操纵者很快便来自投落网,而是出乎意料地等来了小四儿尹殊颜。
  且不说小四儿知道师父的某些秘密,更令人震撼的,还有她所带来的消息。




情惜若水

  浓烈的药味散布在空气中,与独倚殿中弥漫的淡淡檀香味混合在一起,香味也显出了些苦涩感。素衣倚在榻边,轻轻嗅了嗅,只觉得那药香中隐隐有点腥气,莫名觉出了些苦涩来。如今虽然睁着眼,可她无论眼里心里都是一片茫然。手里握着“邀君令”,指腹有意无意地缓缓触摸着檀香木那光滑而细腻的纹路,显得心不在焉。
  如今,朱祁钰越来越刻意地避着她,共处一室之时,那气氛尴尬得连呼吸也似乎成了罪责。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与她,连远远看着也是不必了,她却不知自己在坚持着什么。
  殊颜就站在床榻一旁。与前次的私下潜入不同,这一次,殊颜是在朱祁钰的精心安排之下入宫的,这样不仅免去了私下潜入的危险性,也不易引起他人的注意,使素衣不得不佩服朱祁钰的心思细腻缜密,每一步都走得看似随意,却又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礼部如今正忙不迭地筹备着即将进行的繁杂仪式,腊月里不仅祭祀繁多,更是接连有着一系列的册封尊奉仪式。朱祁钰登基之后,他的生母——宣宗之贤妃吴氏还在世,按理自然是要尊奉为皇太后的,原本的皇太后孙氏向来忌讳嫌恶吴氏低贱的出身,又怎肯与其并称太后?早在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之时,朱祁钰便应允要尊奉孙氏为“上圣皇太后”,以显示其身份的高人一等;连带的,也就不得不册封自己身为郕王之时的正妃汪氏为正宫皇后。
  借着这机会,朱祁钰以绝对充分的理由让自己王府中的旧部几乎全都入了宫。一来,郕王府中的人,从总管到门房,从侍卫到丫鬟,无一不是其父宣宗皇帝和其祖母张太后还在世时为他挑选的,自然有些来头,比起皇宫里那些宫娥内侍,绝对可靠得多。二来,他多年以来过惯了随兴懒散的生活,郕王府的人自然最了解他平素的习惯,伺候起来也都是轻车熟路,不易犯了他的忌讳。就这么,殊颜也顶着“皇上身为郕王之时便一直伺候着的丫鬟”之名义,正大光明地混在众人的队伍中入了这大内禁宫,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到独倚殿“侍奉”朱祁钰的起居。
  而自从殊颜午时入宫,申时在独倚殿见到素衣以后,朱祁钰便一直留在文渊阁,就连晚膳也是由内侍兴安带人送去文渊阁,直到掌灯时分也不见回来。
  “盟里近日杂事繁芜,七哥嘱我将这紫翾翎叶给带来,说是外敷内服,应该就能驱除沉香冰蝉子的毒性,让双眼复明。”烛火之下,殊颜一直忙着鼓捣研药的罐子,研磨着药的手似乎有些颤抖,小玉杵在药罐的底部磨得“吱吱”作响。她说话虽然还是像平日那般聒噪不已,喋喋不休,但素衣却能听出话语中那不易觉察的紧张。“七哥说,待他有空便来看你,叫我好生照顾你。”
  “嗯。”
  素衣不置可否,眼眸中的异色轻轻一闪,随即便没了踪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波折。
  四儿的言辞听起来的确是合情合理,若是以往,她绝不会有任何的怀疑,也不会相信十几年的姐妹情谊竟会催生出谎言。虽然,以四儿和蔺寒川的关系,七哥的确有可能因为杂事缠身而将紫翾翎叶交由她代传,可是,四儿也忽略了七哥的性子。七哥待她素来情深意重,但凡与她有关的事,向来是亲力亲为,不肯假他人之手,即便不得已,大抵也不会放心将事情交给向来迷糊的四儿吧。
  她毕竟是了解七哥的,也是了解四儿的。
  谎言终归是谎言,即便再如何完美无缺,也掩饰不了欺骗的本质。
  那一刻,素衣只觉得心从未有过的沉重,怎么咬牙也忍不住胸臆里酸涩的疼痛。
  小玉杵磨着药罐底部的“吱吱”声仍然继续着,一次比一次有气无力。殊颜一边研磨药粉,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素衣的神色,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与平素无二:“师父急匆匆地同清远老道十一同去了颍川,大约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了。走了便好,没人整日在耳边念叨啰嗦。”
  “嗯。”
  仍旧是没有情绪的淡淡回应,明明什么也看不见的眼就这么一直睁着,似乎也会让人觉着有些眩晕,素衣阖上眼,也不急着去揭穿那谎言,任凭殊颜继续自说自话。
  “对了,姑姑已经到京师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得知师父去了颍川,故意挑好了日子才来的——”这一次,无话找话的本意里似乎多出了些莫明的迟疑。殊颜陡然闭上嘴,停下正在研磨的药粉的手,扭头看着素衣,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衣姐姐,你想要见见姑姑么?”
  “暂时不见吧。”觉着有些累,她便伏在床榻上,青丝熨帖于赤红的锦被间,素来簪在发间的那支凤钗如今也没了飞扬的凌厉之气,垂挂的珠子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将“邀君令”贴在胸口,不料却碰触到了挂在胸口的“蟠龙珏”,那一刻,她有些恍惚,握着邀君令的手不觉莫名地一紧。“我这副模样还是不要让姑姑看到的好,要不然,她又该迁怒于师父了。”仅只瞬息,她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平静地答着话,深敛的眸里闪着难解的光芒。
  殊颜听似不怎么在意地“哦”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那隐晦的一语双关,接着,磨药声又起,不若先前的有气无力,似乎变得急促有力了。殊颜一边磨药,一边漫不经心又开始无话找话:“衣姐姐,你说,有没有可能用这紫翾翎叶,你也还是不能复明——”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素衣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虽是淡淡地笑着,可眼中却毫无一丝笑意,就连话语中也带着疏离的了然:“毕竟,心明眼亮的人也很难分辨出谁的笑脸之下暗藏着杀机,更何况,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怎么知道自己吃的到底是药,还是毒?”
  素衣的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摔破了。素衣也不去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保持缄默。
  从未有过的陌生气氛隔阂在这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之间,巨大而又无形的压力在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面侵蚀了四周,宛如一张无边的大网,千丝百结般紧紧缠绕,令人窒息,无形中,隔阂成一条深不可越的鸿沟。
  噼啪”一声,灯花爆裂,让沉默中的两人俱是惊了一惊。
  “衣姐姐,我知道你会怪我的。”
  良久之后,僵怔的殊颜才重又出声,向来无事也开怀的语调变得哽咽,似乎这短短的一句话是如此难以启齿。她呆呆地低垂着头,看地上摔破的药罐和玉杵,还有那撒了一地的药末。
  其实,七哥根本就没有把紫翾翎叶交给她,刚才她研磨的药粉并不是解毒的药,若是素衣当真敷了吃了,只怕失明的眼便再也好不了了。
  一切果然如料想的那般!素衣睁开眼,依旧只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近乎透明,不见任何颜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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