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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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血-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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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咬牙——反正已经下来了,索性做到底,不容自己多想,一伸手将棺盖推开了,同时自己下意识地 朝后闪开,心怦怦狂跳,不知道会不会有个怪物突然跳出来。

棺盖推开后,安静地斜在一边,除了我自己的喘气声,没有其他声音,也没有什么怪物。

棺材里躺着个小小的孩子,大约五六岁年纪,穿着簇新的童装,面色苍白,神态安详,身子底下垫着厚 厚的红色被褥。如果他不是躺在棺材里,加上脸庞的确白得毫无血色,我会以为他睡着了。壮着胆子探了探 他的鼻息,一片冰冷,没有呼吸的气流,看来的确是个死人。

他这种宛若生人的死态,我在郭德昌他们身上早已见识过。那些可怕的场面如同电流般迅速在我脑海里 飞蹿,在那一刹那,恐惧如同一张网,将我牢牢网住。我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爬出墓穴。

从洞口爬出来时,手脚都软了,我只得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一双眼睛,却死盯着洞口,不敢稍有 懈怠,生怕有个什么东西忽然从那里爬出来。休息了一阵,觉得有了点力气,便站起身,准备离去。密密麻 麻的坟堆在眼前形成一座迷阵,我只想快点走出去,不料慌不择路,一不留神,便一脚踩到一座坟头上,脚 下蓦然一空,竟然陷入了泥土之中,一条腿直落下去,我朝前一倒,横在了地上。费了半天力气将腿抽出来 ,发现刚才腿陷进去的坟头上,被我踩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圆洞。我试探着用手在洞周围扒拉几下,那些松散 的泥土落下,洞口露了出来,圆而规整,和先前那个洞一样,显然是人工所为。

这个洞,也是木质的边缘。

如果我有足够的兴趣挖开表面的泥土,或者从这个洞中跳进去,想必会看见在前一个洞中看见的同样情 景。

我摇晃着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掀起一座又一座坟墓表面松散虚浮的新土,果然露出泥 下的木材,或者洞口。

一连掀了五六座坟,全都如此,一阵风穿山越林而来,吹透我汗湿的身体,我缩了缩脖子,忽然觉得眼 前暗了许多。

抬眼一看,一团浅灰色的云正慢慢将太阳遮盖起来,天阴了。

我呆了几秒,脑子仿佛忽然响起一阵雷声,我在这雷声中惊醒过来,望望遍野的新坟,头皮发麻,顾不 得选择路径,赶紧朝山下冲去,其间不断踩在坟堆之上,也没有心思再停下来细看了。

不知道没有太阳的约束,这些坟里的人,会不会从洞里钻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只觉得身体的裸露部位被树枝和荆棘划了无数的口子,却没有感 觉到痛。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了何止一倍,腾云驾雾般在满山绵软的柴草中一路跑下来,很快便到了山脚。 山脚下有几条小路,蜿蜒伸入周围的几座山,却显然不是我来时的地方了。

莫非我到了其他的村子里?

我一边张望,一边沿着一条路前行。那条路曲曲折折,在山间高低左右,最后不知怎么一转,显出一栋 房子来。

这是一栋新建的二层楼房,我从山上下来,正好到了楼房后部。从开着的窗口 里隐约透出人说话的声音。

“姆妈,我想吃鸡。”

“哼,没有鸡!”

“上次不是杀了那么多?还没吃完呢。”

“哪个要你不听话到外面乱跑?不给你吃,跪好,莫乱动!”

……

听声音是我在山上看到的那个孩子,似乎正被他妈妈罚跪。听到他说到“鸡”字,倒提醒了我。四处望 望,这户农家,打扫得十分干净,没有看见鸡鸭等家禽,连鸡粪也没有看见。他们将狗和猪都杀死了,难道 连鸡鸭也杀死了?

虽然说偷窥是不礼貌的,但是这村子里处处透着古怪,几乎快要将我憋死,明问又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无法可想之下,我便抛弃了寻常的规则,直接从窗口朝内望去。

天已经阴了下来,屋内十分昏暗,我看了好一会,才适应了那种光线。

这似乎是个卧房,面积不大,屋内也没多少家具,那孩子正跪在地上,弯着腰在玩着什么东西,却没有 看见他妈妈,然而又分明听到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不断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这让我感到十分奇怪。

正诧异间,那孩子一转头朝窗口望来,我赶紧一闪,却还是被他看见了。

“姆妈,窗外有个人!”

“吵死,你莫瞎吵,我要睡了,你莫讲话了。”妇人恶声恶气地道。

孩子不做声了,却又听见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另一间房传来:“你莫骂他呀,不晓得还能做几天母子, 成天骂他做什么?唉!”

我沿着墙跟正要悄悄离开,才走到墙转弯处,眼前忽然闪出一个人来。

是那个孩子,他不知何时从屋内溜了出来,十分紧张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道:“你是来告状的吗?”

我一怔,继而恍然大悟,他以为我是来向他爹娘说他在坟地里的事情。我正想摇头否认,不知怎么心念 一动,点点头。

他吓慌了,回头看看,又转头来望着我:“爹会打我的。”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告诉你爹。”我笑道。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一听这话,如遇大赦,连连点头。我正要问,他却“嘘”了一声,拉着我,低声道 :“到我房里去讲,这里姆妈会听见。”他的小手冰凉而粗糙,紧紧拉着我,一路沿着墙根低头行走,走进 无人的大厅,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做这一切时我总觉得十分荒唐,也有几分心慌,毕竟这孩子是从坟墓里 钻出来的,让人不太放心。然而目前为止,除了赵春山,似乎也只有这孩子肯对我说话了。

二楼一间木屋紧锁,孩子打开房门,我跟了进去,大致打量一下,房间和普通农村的房间一样,床,衣 柜,书桌,简单的几样家具。

但是在左边靠墙的一侧,却放着一件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东西,让我朝里迈进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一口棺材。

棺材没有上漆,摆在角落里,乍一看仿佛是新做的柜子,并没有阴森之气,相反,在窗外阴云的衬托下 ,反而透出一股浓厚的悲凉。

见我停步不前,那孩子奇怪地回头望着我:“进来呀。”

他那种天真的语气,清冷的童音,不知为何让我心里仿佛被细铁丝抽了一把般,又辣又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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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我问。

“我的棺材呀。”孩子依旧天真地微笑着,似乎不知道棺材意味着什么。

阴云渐渐地从天边聚集过来,天光又阴暗了几分。我压制住心中的澎湃,低声问:“你又没死,要什么 棺材?”

笑容从孩子的脸上褪去了,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没死,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死了。”

“啊?”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只略微忧郁了一小会,又笑了起来:“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活了。”说着便赶过来 ,又要拉我的手,小手在半空中抬了抬,忽然想到了什么,“啊”的惊呼一声,又将手垂了下去,朝后缩了 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若有所思,顾不得去问其他,我伸出大手便要去拉他,他更加惊慌地朝后退,连连 摇头:“不要碰我。”

“怎么了?”我假装不解,“你刚才不是也拉着我的手吗?”

“不行的,不行的,”他的头不停摇来摇去,“刚才我不记得了,你不要告诉我爹。”

“你爹不准你拉别人的手?”

“嗯!”他撅着嘴点了点头。

“好,那我不碰你,也不告诉你爹,不过,你现在要回答我的问题了。”我说,看了看那棺材,忍不住 又问了一句:“棺材里没人吧?”

孩子无声地大笑起来,点点头又摇摇头:“你问吧——棺材里当然没人了,我又没躺进去,怎么会有人 ?”

我心里有许多问题,想了想,问道:“你刚才在山上干什么?”

他有点不耐烦:“在陪我弟弟玩啊。”

“但是他已经死了。”

“对。不过说不定又会活过来。”

“为什么死人会活过来?”

“不知道,爹说的。”

“你见过有死人活过来吗?”

“没见过。”

“你弟弟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为什么你会有棺材?你生病了?”

“没有。每个人都有棺材。”

“你是说村子里每个人都有棺材?每个活人?”

“是啊。”

“为什么你爹不准你拉别人的手?”

“因为会死的。”

“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

“但是我们刚才拉了手,你并没有死。”

“不一定会死,不一定拉了别人的手就会死,不过很可能会死。”

“村子里怎么没有狗和猪,也没有鸡?”

“都被杀死了。”

“为什么杀死它们?”

“它们是魔鬼?”

“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在村子里没看见老人家和小孩,他们哪去了?”

“小孩都在家里,不让出门;老人家当然没有了。”孩子说着笑了起来。

“为什么?”

“这不能说。”

“你不说?那我告诉你爹去!”

他犹豫一下,叹了口气:“那些老人家都变成年轻人了?”

“为什么他们会变?”我心中一动,紧盯着他问。

“因为梁爷爷。”

“哪个梁爷爷?是不是在南城当医生的那个?”

“是他。”

“他做了什么事让人变年轻?”

“他带了一个小妹妹来,那天村里正好起了大火……”他说到这里,我明白是紧要关头,一切问题的根 本就在这里出现了。然而,他话没有说完,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那脚步声轰隆隆滚上楼来,杂乱纷繁, 显然不止一人。孩子闭上嘴,看着楼梯,大惊失色。我回头望望,却看见一群人大跨步跑上楼来,其中就有 村长、金叔和大林。

他们来得好快!

人群中一个妇人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将那孩子拖到身边,扬起巴掌作势要打,却没有落下手去,只是不 停喝骂,将那孩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声明自己什么也没说。

“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到处乱走?”村长沉着脸看着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看看屋子里其他地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棺材上,眼中闪烁一下,望着地面,缓缓道:“你在村子里 乱走,现在又走到别人屋子里来了,大概也不是记者吧?”他抬起头,望着我,“最近村子里遭贼,你还是 快走吧。”

“我不是贼。”我说。

“你快走吧,”村长皱着眉头道,“我们有拖拉机送你出去。”他朝一个年轻小伙子努了努嘴,示意他 带我出去。

“但是我的任务……”

“我不管你的任务,三石村忙得很,没空招呼外人!”村长大声打断了我的话。其他人目光炯炯地看着 我,全都是三十上下的结实汉子,形成一道逼人的肉墙,带着体温树立在我面前。

我又一次为自己不到两米的身高而懊恼了。

看来这次是不得不走了。

我笑了笑,朝前走去,准备跟他们下楼。

不料我这一走,竟然让所有人后退一步,他们的脸上掠过恐惧的痉挛,睁大眼睛望着我。

我进一步,他们就退一步。

只有村长站在原地没动,他觉察到身后那些人的动作,回过头去呵斥几声,又望着我。

“你们怕死,”我说,既然已经不可能继续探察,我决心将话挑明,心头连转了几个念头,又道,“因 为你们在祠堂火灾中,要不是有梁纳言和那个小姑娘,早就死了。”我这番话说得十分混乱,如果是一个不 知情的旁观者,必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含义,但是刚才那孩子 说了,梁纳言在火灾发生时的确在场,并且还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凭直觉,我感到那小女孩一定和整件事情 有关系,再加上他们害怕和人接触这一点,串联起来,说出这番话。果然,他们都大吃一惊。

“他都知道了,怎么办?”大林惊慌地抹着汗,问其他人。其他人也很慌乱,不知所措地摇撼着村长的 肩膀,“怎么办?李哥,他都知道了。”

村长死死盯着我,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才开腔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不做声。其实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说话反而显得比较深沉,一说话就露馅 了。

“你知道些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村长的语气越来越严厉,他身后那些人,在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 ,忽然都镇定下来,互相看了看,都一致盯住了我,形成一个扇形,将我包围在中央。

他们的目光让我想起了狼。

村长看看他们,皱起了眉头:“我估计他不知道什么,也就是虚张声势。是不是?”他最后一句话是问 我的,同时对我挑了挑眉头。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其他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没有注意到,如果我 不是一直和他对视,恐怕也会忽略过去。

我心中一动,望着他。

“你就是想套话,对不对?”村长望着我,一字一句地道,他的眼神十分奇怪,让我感到迷惑。我望了 他一小会,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点了点头:“对。”

所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走吧。”村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便不再多说,跟着金叔到招待所取了随身带来的东西,坐上拖拉机离开了三石 村。

并非谜底

一阵尘土飞扬,汽车启动了。车内弥漫着一股热烘烘的气味,我打开窗, 探出头去,透过遮天的黄土,三石村和歧县,渐渐地远去了。送我的那个三石村后生,连同那片悬挂在天边 的青山,终于模糊成一片淡黑色的云,而当汽车一个拐弯,就连那一片云也消失了。

我关上窗户,舒了口气。仿佛随着三石村的远去,那些离奇的故事也消失了。车上的人大半都在打盹, 车子颠簸得很厉害,我在颠簸中有点想睡,便闭上眼,慢慢地想一些事情。

关于尸体人,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疑问悬在我心中——所有发生变化的尸体,包括内脏,无论它们怎么变 化,依旧是尸体,没有产生生命,无论它们的外形变得多么完整,内在的活力依旧是缺失的。只有这具尸体 人,这具有着梁波外形的尸体,是活着的,可以移动、思考、甚至说话,从表面看来,和普通人并无分别。 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直到刚才,那个孩子的话,才蓦然点醒了我。

原来我一直陷入了误区。

我和老王,在面对尸体的异常变化时,无法用正常逻辑解释眼前见到的现象,因此产生了关于“尸体人 ”的联想,这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出别的说法来解释梁波的死而复生。

但实际上,有一种说法还可以解释这种现象。

那就是,梁波根本就没有死。

我们之所以认为死者就是梁波,是因为死者的年纪和梁波相仿,容貌也符合照片中梁波的模样。但是我 们都忽略了一件事——郭德昌的尸体,明显地变得比他本人要年轻许多。秀娥曾经说过,这种变化在他生前 就已经开始了;三石村的那个孩子也告诉过我,全村的老人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年轻了——既然同一系 列案件的其他人可以变得年轻,那么,梁家的死者,也应当有可能变得年轻了。

也就是说,我们有可能将一名变年轻的老年死者误认为是梁波。

这有个前提,如果死者是一名老人,那么,这名老人年轻时的容貌必定和梁波非常近似,否则我们不至 于将两个不同的人误认为是同一个人——如果不存在这样一个老人,那就只能认定死者就是梁波。

而梁家恰恰就有这样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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