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去问船主,能不能把他捎过去,船主笑道:捎过去,你说得轻巧!这年头有白坐的船吗?没钱不过就是!他只好再回到岸边坐着。看那黄河波涛滚滚,又宽又广,他想:传说当年达摩祖师踩着一支芦苇就过了长江,我这凡夫今天到了黄河只好望水兴叹啦!
坐了一会儿,眼看那船已经上满乘客,将要开动,却见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从船上下来,急匆匆走到他面前问:“师父,你是不是也要过河?”休宁点头说:“是。可我没钱买票。”那人说:“还真叫俺猜对了,来,你跟俺走。”说罢去买来一张票,扶他上船。休宁在船上站定,道声谢,问他是不是居士,那人说是。那人问休宁要到哪里,休宁说要去五台山。那人说:“这路可够远的。师父,过了河就别走了,今晚到俺家住一宿吧。俺姓徐,是徐家庄的,过河走三里路就到。”休宁看看日头在河面上已不足三竿之高,就合掌道:“多谢施主。”
至对岸下船,休宁回头看看,问老徐这河水有多宽,老徐说有三里。休宁转身开始拜行,老徐陪着他,也在他身后三步一叩。日头落时拜到徐家庄,休宁让老徐回家,说他还要回到河边,再往这边拜一次。老徐问:“为什么要拜两遍?”休宁说:“过河时没拜,要补上呵。”老徐吃惊地道:“还要补上?你不补谁又知道?”休宁说:“你知我知,还有佛知。”老徐叹息道:“俺这回算是遇上真和尚啦。”遂接过休宁的行李回家等候。休宁步行回到河边,转过身来,又是三步一叩,一丝不苟。再拜到徐家庄,老徐早在村边等候多时。
在这里住过一宿,次日休宁接着上路。老徐为他背起行李,把他送出十里路才回。
再拜行一些日子,就进入了河北境内。这天傍晚突然下起一场雨,将休宁浇了个上下透湿。看看前后都不见村庄,他只好到路边树下坐着。坐到下半夜,他全身发烧,还一阵阵咳嗽。好容易熬到天明,上路再拜,只觉得跪下难,起也难,硬撑着拜行一段,他浑身簌簌直抖。
再一次下跪时,他觉得眼前一黑,就扑倒在地。好半天再苏醒过来,只见路上车辆十分稀少,而无论人们乘坐何种车辆,谁都不停下来看一看他。他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要死在路上?
不行。拜不到五台山,我死不瞑目!
休宁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地方讨一钵热粥喝下,让自己增添一点力气。他站不起来,就一步一步向前爬行。爬过一片树林,路边出现了一个村子。他精神稍稍振作,便努力站起身来,下了大路,趔趔趄趄走到村头。他发现,那儿不知为何横了一道栏杆,旁边还站了两个戴红袖箍的妇女。
看见休宁,两个妇女齐声喝道:“站住!”
其实休宁已经站不住了,他软塌塌地瘫坐在路边,大口喘气,连声咳嗽。
一个妇女从兜里掏出体温计:“哪里来的和尚?快试体温!”
另一个说:“不用试了,看这样子就是个疑似!”
说罢,她走近休宁看了看,拿手去他额头摸一下,立刻向村里大喊起来:“非典来喽!非典来喽!”
秦老诌的诌:舍利子
慧昱,你师父手头有一颗舍利子,是你师爷爷留下的是吧?飞云寺也有过那东西,不过距今已经一二百年了。那时飞云寺有个和尚,他八岁出家,一辈子没沾女人,始终是童子身,活到一百多岁才死。把他火化,烧出了一颗舍利子,像杏子那么大。那舍利子是宝物,一到夜里就发光,晃得近前的人都睁不开眼。方丈修了一个八角亭,塑了一尊佛,把舍利子放在他的手里托着。这样,到了夜间,舍利子光芒四射,把芙蓉山这一带照得跟白天一样,和尚跟老百姓可省了灯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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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七章(7)
那时候,京城已经来了外国鬼子。有个外国鬼子听说了这件奇事,千里迢迢跑来看,一看就打算偷走。外国鬼子有电灯,就把一个灯泡点亮,把那舍利子换了过来,拿着偷偷跑了。和尚跟老百姓只看到晚上还是亮着,都没在意。可是到了夏天下大雷雨,那灯泡叫雷劈碎了,这才发现那不是舍利子,是一堆玻璃渣子。从那以后,山上山下,只好又点起了油灯。
那颗舍利子,听说现在还在外国,成了他们的国宝。
双手合十 第八章(1)
笼罩在中国和世界许多地方的“萨斯”阴影,也浓浓重重地笼罩在了叠翠山上。
按照地方政府的指示,进山的道路严密封堵,各寺院山门统统关闭,禁止外来僧人挂单,禁止各寺之间僧人来往,并且取消一切大型佛事活动。除了山脚的叠翠镇上还有一些人百无聊赖地守着店铺打呵欠,整个山上空空荡荡,连满山的春花也因为失去了观赏者而萎颓了许多。
本来,明若大和尚在五月份有出访韩国的安排。汉城的广佛寺搞建寺三百年庆典,因为其祖师曾在叠翠山修习数年,所以就邀请明若大和尚率团参加。明若大和尚亲自选定三十名僧人随行,其中包括慧昱等九位学僧。出国手续都已办好,但“非典”突然爆发,大和尚只好致电韩方说去不成了,真诚道歉一番,然后全力以赴对付疫情。他对全山寺院逐一检查,敦促落实防范措施,让各寺在早课时增加祈福消灾的内容,祈愿疫情早日降伏,国泰民安。他还发动全山僧人捐款,并从公款中拿出一部分,将总共三十多万的钱捐献给市里的红十字会用于防疫。
佛学院也比平时更加安静。学僧们谁也不得出门,周末不再休息,照常上课。学院安排人每天喷洒一次消毒液,各个角落都洒到,一些学僧就受不了,叫唤头疼。常务副院长严律法师对他们讲,你把这次“非典”看作是悟道修道的机会,把消毒液看作是观世音菩萨洒下的甘霖,就你不会头疼了。果然,此后就没人再在公共场合喊头疼。
慧昱真是把这场“非典”当作了悟道修道的时机。虽然韩国没有去成,他略微有些遗憾,但他想,在佛学院的时间已经不多,这样清清静静地度过,也真是不错。再说,我一旦离开佛学院,就很难有这样的读书机缘了,必须抓紧时间,勇猛精进,万万放逸不得。
位于教学楼三楼的图书馆,是他跑得最勤的地方。这里的藏书十分丰富,尤其是各种版本的《大藏经》,更让慧昱望洋兴叹。他多么希望像一些高僧那样,能够闭关数年将其通读,全面地领会自佛陀以来两千五百年中由无数代僧人创造的这一种大智慧、大自在、大圆满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但他不可能,他没有闭关的条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仅余的一段学僧生活中,尽可能地多读一些。于是他有空便跑到图书馆,像吃老食的蚕宝宝那样不辞劳瘁地将一部部经书啃到肚里。
书读多了,功课学起来便感到轻松。这个学年开设的一些课程难度较大,尤其是唯识学,概念多如牛毛,他也并没觉得有多么难懂难记。那天法师讲总括宇宙万有的“五位百法”,想在黑板上将这五个方面一百个概念列表说明,那块大大的黑板愣是没能容下。下课回到宿舍,觉通往床上一扑,两手掐着太阳穴直打滚儿,连声喊叫脑袋炸球了,炸球了,并说当年印度的那些老和尚真有能耐,竟然编出这么多的名词折腾人。慧昱看着他那样子直笑,心想:早有人讲,有慧根的人以烦恼为菩提,没慧根的人以菩提为烦恼,看来真是这样。
慧昱一边读书,还一边开始了毕业论文的写作。他想,我的毕业论文,一定不能是应付之作,一定要体现我三年来的修习结果。经过反复考虑,他将论文题目定为《人间化:中国佛教的必由之路》。他系统地阅读中国佛教史,梳理了“人间佛教”思想的来龙去脉,结合当前汉传佛教的现状,从三个层次论述:一、从否定人生到肯定人生;二、从消极出世到积极入世;三、从向往西方净土到建设人间净土。论文写成后,他交给指导他的益然法师看,法师大为赞赏,说他的论文高屋建瓴,见识不凡,尤其是文中提出目前急需解决两个矛盾——出世间的理想与飞速发展的世俗生活之矛盾,清静不染之菩提与日益泛滥的人欲之矛盾,更是振聋发聩。他让慧昱把这论文压缩一下,由他向叠翠山佛协办的《狮吼》杂志推荐一下,看能不能发表。慧昱改好后交给益然法师,一周后法师告诉他,《狮吼》杂志已经决定发表他的文章,这让慧昱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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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合十 第八章(2)
他早早完成了论文,觉通却迟迟没有行动。慧昱看他有空就埋头上网,多次提醒他该着手准备了,可他总说晚不了。一天晚上,觉通又在宿舍里上网聊天,突然将电脑搬转,让慧昱快看。慧昱看看,电脑屏幕上开了一个窗口,里面有一段黑白分明的东西在动。再仔细看,原来那是女人的下体,吓得他急忙扭过头去。觉通哈哈一笑,说慧昱你知道么,这叫视频聊天,这女孩是装了视频头的。如果我这边也装上,她就可以看见我的。慧昱说:“觉通,你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觉通却说:“你让我怎么办?闹起了非典,连门都不让出,实在是无聊透了!”慧昱说:“眼看咱们快毕业了,你不抓紧修习,日后怎么去芙蓉山住寺弘法?”觉通说:“不是有你吗?你学好了就成。到了那边,凡是佛法上的事情你替我搞掂。”“搞掂?”这话让慧昱哭笑不得。他想了想说:“如果我不去芙蓉山呢?”觉通笑一笑:“你不去我就找别人呗!去那里监院当家,这在许多人眼里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嘛。”慧昱听他这么讲,气得再不说话,倒头躺下。
开学后的这一段时间里,觉通多次和慧昱谈,让他毕业后去芙蓉山,并许诺让他担任监院。慧昱想,觉通之所以让他去,就是想让他把一摊子寺务揽起来,自己好安逸享乐。他这样一个恶魔,狮虫,我能跟他去芙蓉山同住么?那样的话,我就等于下了十八层地狱。
可是,我如果不去,就任他在那里胡作非为,败坏佛法?
他想起了明若大和尚送他的条幅,更想起了佛祖那句广为人知的誓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佛祖呵,就让我与魔相伴,直下地狱。地狱未尽,誓不成佛!
慧昱泪水涔涔,悄悄浸湿了枕头。
也许觉通把慧昱的沉默看作了妥协和服从,此后便在宿舍里摆起了住持的派头,对慧昱颐指气使,让他干这干那。提水,扫地,种种杂活,都让慧昱去干。慧昱逆来顺受,只管默默做去。这一来,觉通更加放肆,有一天竟然把一盆衣服踢给慧昱,让他给洗。慧昱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盆去了水房。当他放水搓洗时,发现其中有一条裤头,上面粘乎乎的满是秽物!他恶心极了,直想呕吐,打算把这裤头扔到垃圾桶里。但他定了定神又对自己说:这就是地狱,这就是地狱!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于是就把这些衣服一件件洗好,一件件到院里晾晒起来。等到衣服晒干,又一件件收好,叠起,放到觉通的床头。
眼看交论文的时间临近,觉通又发话了:“慧昱,我那论文,你给弄弄吧!”慧昱心想,修学三年,最后完成毕业论文,这是一个学僧最最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让我给代劳呢?况且,你随口一句“你给弄弄”,吩咐下来,也真把我当成下人啦?要知道,毕业论文可不是学期论文,篇幅要长,分量要重,付出的劳动不同一般。
他考虑了两天,转念又想:觉通让我写论文,这等于给我一份修习的机会。我写自己的那篇论文,理清了许多问题,可谓收获多多,如果再搞一个选题,那收获就更大了。于是,他心中释然,坦然,决定对佛教伦理研讨一番。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介绍1993年世界宗教会议在美国芝加哥召开,会上发表的《全球伦理普世宣言》中有这样的话:“没有一种新的世界伦理,一种全球伦理,就没有新的世界秩序”,而这种伦理就是“由所有宗教所肯定的、得到信徒和非信徒支持的一种最低限度的共同价值、标准和态度”。他突然想到,在全球伦理的建设过程中,中国佛教能够和应该贡献些什么?经过一番思考,他联系佛教的“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和基本戒律做出了回答。于是,一篇《中国佛教与世界伦理》的文章很快写成。他写完重读一遍,看到文中的思想高度是自己以前从来没能达到过的,不由得感激起觉通,心想要不是他让我写论文,我怎么能品尝到如此强烈的法喜?
觉通看了论文当然说好。为了防备答辩,他让慧昱把参考书找来浏览。看到一些不明白之处,他向慧昱提问,慧昱便耐心给他解答。他一边听一边说:“有道理,有道理。”慧昱想,觉通能这样说,证明他善根尚存,还有出离地狱的可能。他能出离地狱,那么我也就能出离地狱。
双手合十 第八章(3)
“非典”还在人间肆虐。每天晚上七点,法师和学僧们都聚集到大教室里看电视新闻,人人都关注着疫情。看到又发现多少病人,又有多少病人死去,人人表情凝重,连声叹息。有一天晚上,看到死者又增加了若干,一位发须斑白的老法师站起来大声讲:“咱们今天夜里都别睡觉,去求药师佛吧!”大众群起响应,一齐走向药师殿。到那里跪下三拜后,老法师高声祈愿道:“非典袭来,生灵涂炭。唯愿药师琉璃光佛大发慈悲,降服疫魔,普令有情,永离灾难!”接着,老法师敲起大木鱼,大众齐声念起药师佛心咒:“达雅他嗡,白卡则,白卡则,玛哈白卡则! 匝萨蒙嘎代耶娑哈!”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直念到夜深,念到天亮。
此后,这样的通宵祈祷每三天一回,直到电视里报道“非典”势头已被遏制,入院人数和死亡人数一天天减少。
而在这时,教英语的郭老师却突然死了。
郭老师不是死于“非典”,是死在了老婆手里。他寒假里闹离婚,返校后一直没有回家,但每月发工资的日子,那女人必定来佛学院一趟,把郭老师的工资抠到自己手中。郭老师不愿给,女人便又哭又闹,把他抓得满脸是伤。隔壁吴聊老师实在看不下,就挺身而出斥责女人,那女人却毫不畏惧,戳着他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吴聊当着女人的面对郭老师说:“老郭,你赶快离婚,赶快离开这母夜叉!”女人却说:“他敢!他真跟我离,我就叫他活不成!”
“非典”闹起来之后,女人有两个月没有上山。第三个月发工资时,女人突然从二百里之外来了,也不知她怎么过的关卡。门卫将她拦在大门外不让她进,她说,你们别怕,我没带非典,不信你们查查!门卫把校医叫来,校医给女人量量体温,果然没事,就把她放了进去。然而没过半个小时,女人却带着一身血迹又去对门卫说,你们报警吧,我把老郭杀了。门卫跑去看看,郭老师果然躺在血泊里,只是还没咽气。这时吴聊老师正好下课回来,见状急忙拨打110和120两个电话。警察和救护车很快赶到,郭老师被拉到了叠翠医院,他老婆却老老实实等着警察抓她。警察在门房里突审,女人交代说,她这次来找老郭早有打算,如果他还是要离婚,她就叫老郭死,于是就在身上带了刀子。到这里之后,老郭不愿掏钱,还是要离婚,她就抽出刀子捅进了他的心窝。交代完了,警察把女人带到杀人现场想让她指认一下,吴聊老师看到了,扑上来就抓住女人的头发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