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片刻,那方谈妥了。络腮胡子等人离去。计都和陆诏走回她身边。
“再过五天就可以出发了。”陆诏的声音很平静,“表妹跑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一定急坏了。”
“急是要急的。”叶明净重新戴上斗笠,不急不慌:“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外面有什么新消息吗?”
自从那天房中谈话之后,陆诏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仿佛忘记了此事一般,井井有条的和计都合作,一同安排离开行程。
叶明净却是知道,这事还没完。别扭的心情一直影响着她,于是,她虽然和计都住在一个套房,晚上却是两人里外间分开入眠。计都对此并没提什么意见。
五天的时间,三人深居简出,不在街面上多做停留。
这个时节往大夏方向行驶的船只并不多,小院东厢房的客商碰巧和他们也是一条船。该客商自称姓胡,丝毫没有商人和气生财的气度,总是一脸吝啬的生怕别人占他便宜。每次话不多说两句就明喻暗讽的点明,咱们不是一路的,虽说都是大夏人,你们也别想占我便宜。
陆诏只觉好笑:“这姓胡的真真好没意思。我不过见面客套两句,他就以为我要打秋风,如惧豺虎。高声叮嘱伙计看好货物。这钻营蝇头小利的小人!”语气中带着对商人的一贯不屑。
计 都默默在一旁擦着自己的剑,并不插入谈话。叶明净对商人没偏见,可这姓胡的却是守财奴一类的人物,便也笑着调侃:“他每日里饭食都是让伙计买了粮食果蔬借 用这院里的厨房做的。说是大堂里的菜太贵了,尽赚黑心钱。烧水洗衣什么的也是让伙计干。伙计拿的不过是最低的一份工钱,却要做这许多事。遇着这种苛刻的主 家,也算是倒霉。”
陆诏失笑:“这般的守财奴,我可是见识到了。天下之大,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这般悠闲的过了五日。络腮胡子的一个手下来通知他们,今日晚上,便可上船了。
随身行李是早就准备好的。叶明净趁着白天的功夫着紧打理了一下个人卫生。洗澡、洗头,从内到外换上干净衣衫。其它的衣物早几天就让冯婆子洗净了。收拾成几个包裹,再牵了马,一切就备齐了。
鞑靼这儿不缺马。三人的坐骑中也没有飞凤那样的名贵血统,看着并不扎眼。由于计都的原因,赶至码头时,络腮胡子对他们很热情。隔离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将他们三人率先迎进二层船舱第一等的房间。
这艘船有三层高。最低一层是货仓和大通铺。二层则是按舒适度分了等级的各个房间。三楼是船员们(即海运走私团伙一众)休息的地方。
在以人力和风帆为动力的条件下,能造这么大一艘船出海很是令人惊叹。
叶明净三人放好了行李就再次来到甲板上看风景。黑夜中火把闪耀,人来人往、潮流如织。伙计吆喝着上货的、络腮胡子等人检查乘客身份的、各类偷渡客吵吵嚷嚷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一派热闹景象。
叶明净压低了声音问计都:“你说他们哪儿来的这船?我可不觉得鞑靼人有本事能造这般的楼船。”
计都的脸色在火光中忽隐忽现:“我问过,他们不肯说。不过大致可以确定,这船……”他语声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是大夏造的。”
陆诏在一边轻笑:“大夏能造这种大型楼船的地方,屈指可数。就那么两处。一处是杭州,一处是琼州。他们还能是从哪儿弄来的?总不见得是琼州吧。那可隔着远了。”
计都轻忽忽的瞥他一眼:“知道是从杭州造船司出来的不难,难的是查明是谁卖给他们的。”
陆诏再度轻笑:“这是他们保命的家底,才不会告诉别人呢。问也是白问。”
叶明净开始觉得头疼。上帝可以作证,她一点儿都不想享受这种所谓的“人人都争我”架势。她都已经退让到三个人住一个套间了,还要怎么退让?
不错,正是三个人住一个套间。定船舱房间的时候,陆诏个人先是定了一个普通间。后来叶明净和计都来了。女帝陛下身边不能没人保护,不可独自一人住一间。计都便借着夫妻之势要了一个房间。
孰料陆诏提议,说船上房间本就紧张。他们三人横竖都是亲戚,不如就定一个套间的好。既省钱、又安全,还方便了他人。
叶明净考虑了一下。船上相邻的两个房间已经没有了。茫茫大海,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她也要顾及到陆诏的安全,便说要一个套间也好。这两人睡外间,她睡里间。有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至失散了人。
一旦她做了决定,计都便不再反对。陆诏本身就是提议者,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唯有络腮胡子用诡异的目光看了三人好几眼。
大半夜过去,船终于装好了。随着东方泛白,晨光乍现。一声幽咽的号角声响起,船开了。
255 海上(下)
这个时代的海上航行。 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推了推睡在另一张榻上的陆诏,压低了嗓子:“快醒来。外面情况不对。”
陆诏同样衣衫整齐。揭开被子就爬了起来,眼睛迅速恢复清亮,也一样压低了声音:“出什么事了?”
计都面色凝重:“外面的脚步声不对。轻重缓急和往常的不一样。不是那伙船员的步子。”
陆诏大吃一惊,侧耳倾听:“好像还没引起大惊动。”倒是一点儿都不怀疑计都的判断。
计都背上黑漆漆的长剑:“我去外面看看。你叫醒陛下。要早做准备。”
陆诏没有片刻耽搁,目送他出门后就进里间叫醒了叶明净。
叶明净穿的也挺整齐,一叫就醒。穿上鞋下地,动作敏捷的开始整理包裹。重要物品都是用密封油布包着的,不怕进水。包裹里固然有行李日用品,每个人的身上却也得密藏一份以防万一。
她递给陆诏一个干瘪的皮制气囊:“这个一定要带着。万一落了水里,在里面装了空气,可以支持一段时间在水下。”
陆诏的脸色顿时很难看:“我……不会游泳。”
叶明净脸色变了:“什么?你居然不会?”诧异的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陆诏这种人,不是应该十项全能。世间种种,就没有他不知道,不会的么?
时间紧急,叶明净来不及诸多感慨。还是简单示范了一下简易空气囊的使用。塞到他怀里:“不会游泳会憋气也行。到时胆子大些,别慌。”随后又补充,“技多不压身。这次回去后,你还是学会游泳吧。”
少顷,房门微动。计都闪身进来。焦急的道:“有一大群人上了船。应该是匪徒。他们用迷烟迷晕了巡逻的船员。此时正在三层和剩余的人斗着呢。我们赶紧先走。等他们控制住这艘船就糟了。我听那些匪徒说话间的口气,好似是要杀了所有的人,劫持货物再卖掉船。不露痕迹的干一票。”
就算是宗师化境高手,他也只有一个人。而叶明净又经不得一点儿闪失。唯有趁人不备时悄悄溜走最为上策。
陆诏脸色白了白,没有异议。两人换了深色衣服,各自背好包裹。跟在计都身后悄悄离船。
三层船舱的战斗控制在最小的动静中。一、二两层只有来回巡逻的人影。三人小心翼翼的避开。其间计都还不得不出手干掉了几个,基本都是杀人不见血,掌断心脉。陆诏紧接其后帮着处理掉尸体。他对这条船摸的很熟,总能找到隐秘的角落塞进去。
三人走至一层甲板处。计都叹了口气。岸上火光磷磷,约有一百来人手拿武器,站在船岸交接的必经之路。正等着有逃脱的漏网之鱼。
计都回头,对两人做了个下水的姿势。转身换了一条路。
陆诏的脸色越发白了,强自镇定着走到与海岸相反的船舷另一边。
动作一定要快。一层的巡逻队不比那两层少。计都拿着不知什么时候找到的一圈绳子。趁着一个空挡,快速的一翻身,人就落在了船舷之外。过了片刻。他翻身回来。先扶持着叶明净翻过了船舷。叶明净按照他的示意,双手双脚套上挂在船身的绳索圈,抓牢绳子,紧紧的贴着木制船身。
紧张之下,脑中胡思乱想的庆幸。幸好不是现代钢铁船身。不然计都内力就是再出神入化,也不能将铁钩嵌进去,从而系住绳索。
一眨眼间,陆诏也翻身过来了。抓住了另一根绳子。两人慢慢的往下滑动,屏声静气。
幸好这时代的文人还没有退化成文弱小生。君子须六艺皆善。陆诏和叶明净的手脚都很灵活,两人有惊无险的滑到了水面。再往下滑,冰冷的海水便从脚底慢慢涌至肩头。
陆诏全身发抖,死死拽住手上的绳子。计都并未同时落水。而是飞身又回到了船身,如同一只蜘蛛般贴在木板面上捣鼓着什么。
他在干嘛?叶明净脑中灵光一闪,脸色大变。立时送了手上的绳子就向陆诏那边游去。
终是晚了一步。计都为了防止匪徒发现逃跑的痕迹,快速的拆掉了绳子。陆诏只觉手上的绳索一松,无力垂落下来。他仅有的救命稻草没了。“咕咚”一声就一头沉入水中。
冰凉的海水从耳、鼻、喉倾灌全身。他手脚乱舞,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尤为刺耳。
该死叶明净面如死灰。一口气沉下水底,摸到了陆诏的胳膊,用力的拽他向上。
陆诏的力气比她大的多。本能之下慌乱的缠住她的手。营救越发费力。叶明净急得要命。
这个混蛋他不是号称各项全能、完美贵公子的吗?怎么就不会游泳呢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拽住陆诏的衣领,霍的将他拎出水面。计都青着脸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掌。陆诏一声猛咳,吐出几口水。恍若重生。
“快走。”计都拽着他向前游,“那伙劫船的放了小船追过来了。”
叶明净被冰冷的海水浸泡的全身发抖:“不能这么泡下去了。得找艘小船划着走。”不然他们不是累死就是冻死。
计都面色非常不好,咬牙切齿:“我原本是要去放船的。结果你们弄出这动静。那伙人直接就奔小船这边来了。哪里还能弄到?”
陆诏苦笑着道歉:“对不住。我,我不会游泳。绳子一放,我就沉下去了。”
计都的神情和叶明净在船舱里时一样的怪:“你不会游泳?你居然不会游泳?”那口气,好像陆诏就该什么都会似的。
陆诏青着脸不出声。第次在肚里发誓。这次要是能有命回去,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学游泳。
“那边有礁石。”叶明净在微弱星光的照射下,发现了远处有凸出海面的黑影。耳边依稀传来海水拍打石头的声音。
计都听了一会儿,确定道:“是礁石。”立刻向那一处游过去。这时,身后已经有几艘小船,在火把照亮下追了上来。
叶明净率先游到礁石处。扶着石头后总算能喘了口气。
陆诏扒上礁石后也松了口气。计都终于腾出手来。往水下一沉,瞬间没了踪影。
而目光所及的几艘小船那边,却传来“啊,啊……找到了,在这里……”的惊呼声。随后有人往水里射箭,劈砍。又有人翻船……
最糟糕的是,后面接连不断的有新的小船过来。更有一些匪徒带着兵器也跃入水中。
陆诏面色灰败。这般的架势,找船过来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敌人引开。由的他和叶明净伺机上岸,再做打算。
果然,远处的几艘船只上喊着:“往这边跑了……”一艘艘的朝于他们相背的方向驶去。越来越远。
叶明净眼中滚落一串水珠。咬着牙没有出声。
陆诏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安慰她:“他那么有本事。定不会有事的。”
叶明净猛然转头,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会游泳?”
“对不起。”陆诏嘴唇颤抖,心下一片冰凉。扣住礁石的手背泛出根根青筋:“澹宁,对不起……”
第两百五十六章 遇险(上)
第两百五十六章遇险(上)
衣服吸足了海水变得沉重而冰冷,非但没有保暖的效果,那厚湿的重量反而是沉重的负担。
眼见着海面上没了追捕的动静。叶明净靠着礁石脱下身上的外衣、长裤,只留贴身的中衣。这样在海中游动会轻松些。
“脱掉你外面的衣服。”她收住眼泪,低声吩咐陆诏:“我带你游上岸。这这里冻下去,我们必死无疑。”虽说黑夜游水不易,可谁又知道天亮了会发生什么异变。这地方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虽说他们游的累死累活,可估摸着现在这礁石,距离那海盗渔村也不远。真要等天亮被发现,那就死定了。也白白浪费了计都舍命留给他们的良机。
陆诏什么话都没有,默默的脱下厚湿的外套,和她一样只穿了中衣。将两人脱掉的衣服和行李结成一个大包裹,抱在手上。
“你要仰躺在水面上,我才能最省力的带你游。”叶明净手上做着比划,“只要鼻子和嘴都在水面上,你就淹不死。别乱动、别挣扎。知道没有?”
陆诏顺从的点头,怀抱大包裹,仰躺于水面。叶明净用一只胳膊箍着他,另一只胳膊划水,用力向岸边游去。这并不容易。黑漆漆的海岸看着不远,实际距离却远非如此。先前在海水中逃命,就已经消耗了大半的体力。更别提她还要带着一个人,只能用一只胳膊。费力程度可想而知。
游了很久,海岸线的黑影依旧还在遥远的地方。似乎他们永远也到不了。叶明净的速度越来越慢,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移动。胳膊累的恨不得能割掉。在她再一次置换手臂的时候,嘴唇冻的发青的陆诏小声唤道:“放开我吧。”
这种悲情的标准台词,叶明净压根就不愿浪费力气回答。现在放开,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带。半途而废算比最初就放弃要更糟糕。她做不来这种事。继续的一点一点向海岸移动。
岂料陆诏开始挣扎起来,想要摆脱她的手臂:“放下我,你自己游上去。不然我们都会没命的。”
“别动”叶明净狠狠的骂他,“你能不能行行好别添乱了看在我卖死卖活的份上”
陆诏不动了。半晌后,他好似自言自语的开始唠叨:“放开我你会轻松很多的。若不是我连累,你和他早就能坐着小船安全的往大夏走了。是我害了你们。你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在命陨在这里。都不会被人知晓,放开我吧……”跟蛊惑人心的魔鬼一般滔滔不绝。
叶明净第一次发现,陆诏还有“话唠”这种隐藏特质。从各方面阐述带着他游上岸是一件多不明智的事。其内容比苦情大戏还要煽情。也不嫌累。就在这断断续续的台词配乐中,叶明净手臂机械麻木的划动。那漫长没有尽头的终点终于靠近了。她的脚在触到海滩的一刹那,紧绷的神经霎时放松,全身上下便再也找不出一丁点儿力气,软软的随着浪花扑倒在地。
然后就感觉有人将她拖上了岸。眼前浮现陆诏焦急的脸:“澹宁、澹宁”
叶明净睁开眼。看见陆诏顶着一头湿漉漉长发裹着脸,在星月光下和鬼魅差不了多少。很好,还有一个人有行动力。她心情放松,扯动脸皮笑了笑:“还有一句苦情必备台词你忘说了:好好养大我们的孩子……”这句话她憋了一路了。好容易有机会说了。只可惜还没来得观赏一下自己幽默感造成的效果,她眼前就黑了。
其实在耗尽力气下的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嗓门,只声若蚊呐。陆诏看见叶明净在笑,嘴唇在动,偏偏海浪声大。说话声听不太清。只模模糊糊听见“还有……苦情……你……”几个词。心急之下将耳朵贴了上去,于是听到了清晰的最后半句:养大我们的孩子。
然后叶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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