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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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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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分回目,像岔曲里的《风雨归舟》就是从子弟书里摘出来的。开书
之前来一段西江月或是一首七言诗,把书中大意约略表明,这种书头
叫“诗编”,行话“头行”,就像弹词的“开篇”一样。
    “子弟书”因为是文墨人编的曲文,听众又都是八旗中高尚人士或



一般清贵,所以仪式规矩辙口,都比较严肃不苟,每唱两句,必须合辙
押韵,每一回限一韵,两段以上回目才准改辙换韵。至于书的内容,以
描述当时风土人物社会百态为主题,前朝传奇说部、京剧故事为辅。
    腔调又分东城调、西城调两大类:东城调又叫东韵,是高云窗、韩
小窗、罗松窗所编写,大半都是忠孝节义、慷慨激昂的故事,辞情俊迈,
音调高昂,有点像弋阳高腔,韵脚不出九声,当时“三窗九声”是最博得
人们赞赏的。西城调又叫西调,系鹤侣、鹤鸣昆季,德穆堂、铁松岩几
位名士遣兴之作,所以柳弹莺娇,吞花卧酒,全部都是缠绵悱恻,艳靡
悦人的曲文,尤其歌词里的双声叠韵为其特色。无论东城调、西城调,
全是出自肚子里有墨水的文人雅士手笔,所以词旨流畅,文采辉映,可
惜曲高和寡,终于渐趋没落驯至失传。民国初年,北平入晚,沿街吆喝
话匣子的,偶或带有一两片韩小窗《别母乱箭》、《草诏割舌》忠愤踔厉
的唱片,后来因为点唱的人少,也就销声匿迹了。
    民俗家张次溪最喜欢搜求各种词曲孤本,有一天跟同好金受申在
宣武门内头发胡同晓市闲逛,无意中发现有二三十本“子弟书”抄本,以
极少代价买了下来。据荒货摊上人说,是打小鼓的在某王府收破烂,当
荒货买来的,其中属于东城调的育《重耳走国》、《凶獒闹朝》、《完璧归
赵》、《云台封将》、《麦城升天》、《白帝托孤》、《徐母训子》、《尉迟夺印》、
《一门忠烈》、《胡迪骂阎》、《千金全德》;属于西城调的有《葬花》、《撕扇》、
《补裘》、《焚稿》、《沉香醉酒》、《昭君和番》等等。此外有一些滑稽曲文有
《黄粱梦》、《小龙门》、《穷大奶奶逛西顶》、《揣秃子过会》,把社会各种丑
态,可以说描摹尽致,还夹杂不少俏皮话歇后语,后来滦州皮影戏里《小

龙门》、《过会》都是从“子弟书”剽窃而来的。
    笔者有一次在北平大甜井伦贝子府跟溥伦兄弟从京剧、昆曲聊到
“子弟书”,我说“子弟书”只闻其名未听其声,实在太遗憾。伦四说府里
有个黄瞎子是当年专门给太福晋说《儿女英雄传》的,他跟唱大鼓张筱
轩都是东城调名家韩小窗的传人,现在仍然住在府里吃闲饭,可以让他
来唱一段,让你饱耳福。古调重弹我为之欣慰不置,黄的名字叫子霖,
是一名笔帖式出身,对于八角鼓、马头调、快书、大鼓,都特别爱好,后来
双目失明才学会“子弟书”。那天他自己弹三弦,唱了一段“贞娥刺虎”,
我对证原本来听,字字入耳,不但词句清蔚,而且结构绵密,算是饱了一
次耳福。
    不是爱好曲艺的人,是听来兴许沉闷欲睡,听不出好在哪里的,后
来在缀玉轩遇见齐如老谈到“子弟书”,齐如老对于各种曲艺,都研究
有素的。我请教如老,西城调以红情绿意为主,何以才子书《西厢记》,
就没编成“子弟书”?如老说:“早年在阀阅门第中把西厢看成诲淫书
籍,曹雪芹写的《红楼梦》,茗烟给宝玉买了一套《西厢记》,要偷偷蒂进
园子里背着人偷偷看,可见当时《西厢记》是列为禁书的。‘子弟书’是
八旗子弟编写,而听书的对象又都是旗里有身份人物,《西厢记》没能
编入‘子弟书’的道理在此。”听了如老这段分析,才恍然大悟。
    现在能爨演“子弟书”的人固然没有了,我想各大图书馆里,或者
仍有“子弟书”的本子收存,其中有关清代社会风土人情的资料极为丰
富,倒是研究清代社会史的一个宝藏呢!


我所见到的梁鼎芬
    番禺梁太史鼎芬和先伯祖文贞公、先祖仲鲁公一同受业岭南大儒
陈兰甫先生门下,先曾祖乐初公任广州将军时,把兰甫先生请到将军
衙门的壶园授课,于式枚、梁鼎芬都来附读,后来先后都成进士点翰
林。壶园旧友,在清末政坛盛伯羲、黄体芳等人的清流派里,还算是主
流人物呢!
    梁鼎芬别署最多,字星海,号节庵,别署老节,因为他很早就把下
海留起来,所以又自号梁髯。他的字清健刚劲,下笔如刀,愈小愈妙,
所以他写的小对联特别名贵,尤其喜欢在照片硬纸卡上题字。后来北
平荒货摊上时常发现梁髯题字照片,无论题字多少,好像每帧银洋一
元,运气好碰上有他填的词,不但词字双佳,有时还能发掘出若干史料

    梁和文廷式(芸阁)有时好得如兄如弟,有时你讽我讥有同寇仇,
文到北平即住舍间,梁是每日必到的座上客,两人衡文论诗,往往争得
面红耳赤。文芸阁死后,梁的挽联有“池草庭阶春日句,芙蓉诗馆旧时
情”,就是当年在舍下吵架的故事。梁的元配夫人,不知什么事突然大
归,不久改娉文芸阁,后来梁任武昌府知府,夫人来拜,梁开中门迎接,
待若上宾。他们这段公案内情如何,就非外人所得而知了。
    自先祖故后,舍下每年元旦一清早第一位来拜年的,总是梁髯公。
彼时他年刚花甲,必须两人扶持而行,入门径到影堂,向先伯祖、先祖
喜容行跪拜礼,如何拦驾,头是非磕不可,磕完起身入座,气喘咻咻,良
久乃已。后来每年元旦,我总是赶在他来前,先到他府上拜年。天方
昧爽,他多半已在书房濯足。他脚上指甲,自从他元配夫人离他而去,
说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就从未修剪过。指甲长到弯过来
直抵脚掌,所以年仅花甲,已经不能踏步而行,只能以脚后跟着地并需
仆从扶掖而行了。后来他知道我这年世再晚不愿劳尊先施,他老人家
索性一面洗脚,一面等我茼去拜年。每年总是写好一柄团扇,等我去
拜年给我,算是拜年红包,所写诗词都是跟先祖昆季唱和之作,字写得
瘦劲挺秀古朴之至。后来我把团扇依序裱成手卷,可惜当年来台匆
匆,未曾带来。
    节老不但记忆力特强,就是各种杂书读得也特别多。他自己常
说,张香帅(之洞)驻节武昌时候,他不时跟一般亲随打听大帅最近读
些什么书,他也赶忙买书来读,最初是闲中谈诗论史便于应对,日久才
知道所读的书,对做学问待人处世无形中有莫大助益。当时有人讥讽



他是逢迎上司一种巧宦作风,他认为博学多闻,自己毕生享用不尽,又
何必管旁人说短道长呢!由此也可以看出他的气度如何了。
    节庵先生成进士点翰林入词苑后,初掇巍科,刚峻疾恶,立言忠
鲠,鉴于国事日非,满腔忠愤,甲午之战狠狠参了李鸿章一本。当时李
在慈禧心目中是耿介有节于练敏捷国之柱石,认为梁少年狂诞,出言
无状,立刻降旨罢黜,永不叙用。梁知大势已无可为,于是幞被出都,
到镇江的焦山读书养晦。他自己动刀刻了一方阳文印章,“年二十七
罢官”六个小篆,体势劲秀,清丽简峭,颇为得意。从此与知好书札通
好,都要刻上那方印章。自人民国溥仪大婚之前,经陈宝琛、朱益藩两
位师傅的推介,节老又被征召进宫,讲解经史。
    宫中每年农历六月初六,凡是精镌版本、古籍经典,以及历代名书
画碑帖,循例都要拿出来晾晒一番。虽然由内务府董其事,可是有时
也指派师傅们襄助整理,真迹一入那些人的法眼,不是请求借出观览
临摹,就是甚至有时要求赏赐,或者借词延宕久假不还。只有梁节老
每次奉派此差,从未要求冀赏恳借。所以溥仪对他的高超清旷反而备
感钦敬,知道梁师傅喜欢盘弄印石,兴来时自己还奏刀刻几方印章,在
谈诗论画之余,所膺懋赏,当然不是鸡血田黄,就是桃花冻、鱼脑陈一
类极品冻石。不过这类赏赐如由自己携带出宫,必须下手谕开门证,
由神武门驻跸警卫人员查验放行,不但惊天动地,而且层层手续非常
麻烦,所以大家都是派宫监们赍送。谁知宫监送来印石,都被调包,换
成粗劣印石,梁对这些事虽然处之淡然,但外间传说梁大胡子虽不偷
借字画,可是把宫里鸡血田黄精品印章骗去不少。所以梁氏病故吉祥



寺寓所后,梁子思孝一赌气把梁氏生前已刻未刻的印章一百余方一股
脑儿卖给收荒货北平人所谓“打小鼓”的了。
    北平每到新年,宣武门外厂甸循例开放半月,火神庙内外各古玩
铺把珍藏的珠宝玉器都要拿出亮亮相,各书店也把自己珍藏的善本书
籍拿出来,招引一般学人鉴赏品评。海王村还有若干荒货商把些瓷瓦
樽缸、废铜烂铁罗列满摊无所不有。我每年新正,总要到海王村一些
荒货摊转上几转。某年我在一家荒货摊上以大洋八角买到一串用铁
丝穿的汉印,其中有一花押“霍”字印,回家在清朝钱大昕“十驾斋汉印
萃选”里查出是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花押印,以八角大洋买到一方真
正汉印,自然更增加我以后逛荒货摊的兴趣。有一次在荒货摊发现十
几块尘渣泥垢涂满、毫不起眼的印石,以一块二毛钱整堆买回,经泡在
水里细心洗刷除垢去污之后,发现有一方长方形艾叶黄印章赫然是
“年二十七罢官”六个篆字,细看边款果然是节庵先生参李被黜在焦山
所刻一枚印章。这方印章石质虽劣,但居然有其历史价值,可惜当年
来台仓促,此印未能随身带来,想起来就觉得可惜不置了!



故都茶楼清音桌儿的沧桑史
    听老一辈儿的人说,在清朝逢到皇帝驾崩,龙驭上宾,称之为国
丧,举国衔哀守制。一百天以内,四海遏密八音,凡是金石丝竹,匏土
革木,一律不许出声,不但各茶园的戏班停止粉墨登场,就是私家堂会
彩觞,亦为法所不许。
    可是日子久啦,一般指唱戏维生梨园行的人们,生活挺不下去,于
是有高人想出个变通办法,就是便衣登台。唱青衣的头上包一块素色
绸巾,老生带上髯口,丑角脸上抹块白,场面上是连比划带念锣经大
字,对付着唱两出来维持生活。就是平素喜欢走走票的大爷们,像同
治帝后先后宾天,一连就是半年多不准动响器,也都按捺不住,总想找
个地方喊喊嗓子过过戏瘾。据老伶工陈子芳说:“最初的清唱叫‘坐
打’,武场用的大锣、铙钹一类声能及远的响器,都在禁止之列,所以当

时又叫‘清音桌儿’。可是京剧里,有些节骨眼上,非得来上一锣,或是
加上铙钹才能带劲扬神,于是由点到为止,渐渐又恢复正常了。早年
名小生德瑶如原隶旗籍,一开始是在清音桌儿走票,后来下海,人都叫
他德处,就表示他是票友出身的。他嗓子冲唱唢呐圆转自如,把子尤
其边式,一出《辕门射戟》,能卖满堂。因为他正式下过弓房,拉过强
弓,一箭能射中高悬台上方画戟的戟眼儿里,从此走红。可是他面庞
特长,博得‘驴脸小生’绰号,所以后来下海,仍旧喜欢清唱,逢到亲友
家有生日满月温居嫁娶一类喜庆事儿,有人起哄办一档子清音桌儿来
热闹热闹,他总是义不容辞,争先承应。凡是这种场合,他除了担任文
武场面之外,还充个零碎角儿答答碴,最后还得唱出小生正工戏,如
《叫关》、《小显》、《射戟》、《白门楼》之类,才算过足了戏瘾。他认为下
海唱戏,是凭玩意儿挣钱混饭吃,总是浑身不得劲儿,可是往清音桌儿
旁一坐,就觉着通体舒畅,有海阔天空任凭大爷高乐的感觉。”
    清音桌儿的主持人叫“承头”,陈子芳往年干过清音桌儿昀承头,
所以清音桌儿上的事,件件内行。他说:“咸丰驾崩,国丧期间停止一
切娱乐,清音桌儿确实是那个时候应运而生的。要成立一档子清音桌
儿,首先要到精忠庙专管梨园事务的会首处挂号,领得执照,凭照到内
务府升平署领取札子丹帖,这两样手续办齐,才算正式成立,能够在六
九城走票。清音桌儿既然不带彩唱,自然没有戏箱,可是也要购置一
些应用器具。首先要定制堂号座灯一对,桌围椅帔垫全堂,置响器,制
水牌,然后撒大帖请伶票两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响锣助威,才算开市
大吉。”



    北京月牙胡同铨燕平(关醉蝉)有个票房,附带清音桌儿。他那份
写戏目的水牌特别考究,放在两张八仙桌拼在一块儿的正中间,是紫
檀框子嵌螺钿,檀香木的心子镶着十二块象牙牌,雕饰镂纹,极饶雅
韵。当天戏目顺序写在象牙牌子上,让人一目了然。座灯是四方形,
高约三尺乌木鬃漆琉璃灯罩,正面漆着红字金边堂号,配上苏绣大红
缎子平金万字不到头的桌围椅帔垫,的确琳琅莹瑗,蟊采夺目,气派非
凡。言菊朋称铨大爷这份儿排场,是清音桌儿的头一份儿,信非虚誉。
    所有文武场面应用响器,清音桌儿自然要备置齐全,不过听说最
初旦角唱反二黄所用的碰钟以及文场胡琴、月琴、三弦所用的丝弦,唢
呐的信子,笛子上的笛膜,都得自带。一般人说是祖师爷留下的规矩,
笔者曾经请教过梨园名宿票友前辈,也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到了现在
知道这项规矩已经不多,更遑论出处来源了。
    撤大帖是办清音桌儿最难办,也最容易让人挑眼的事,有些人接
了帖,他卖撇邪说凭他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玩意儿,那不是打鸭子上架
吗?您要是漏了没给他帖,您昕着吧!他又有说词啦,人家请的是名
角名票,咱们算哪一棵葱哪一棵蒜呀!这种爱犯小性儿乱挑眼的朋友
在票友中所在多有,您瞧撒大帖有多么为难呀!
    北方办喜庆寿事发大纽帖子,做七办冥寿用素帖子,庵观寺院佛
道日子讲经请善会用黄帖子,只有票房清音桌儿成立,请诸亲好友来
捧场助威,所撒的帖子叫红白帖子。笔者曾经请教过由玩票而下海的
龚云甫、德瑁如,他们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后来问过几位票房
老资格承头纪子兴、胡显亭、曹小凤,甚至于请教戏剧大师齐如老,也

都莫明其所自来。这件事一直存疑,现在知道始末根由的人,恐怕更
不容易找啦。
    据说刚一有清音桌儿的时候,只应喜庆堂会的清唱,跟本家过份
子(不送奁敬寿仪)只奉烟茶,连酒席都不能扰。后来才有人想出高
招,找个豁亮宽敞茶楼酒馆,搭上一个小台约请伶票两界莅临消遣,久
而久之才规模粗备,越来越热闹起来的。
    茶楼的清音桌儿的清唱,有唱白天的,有唱灯晚的,甚至于有唱白
天带灯晚的,不过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无论座儿上得多好,也只能
收茶钱,不准卖戏票。因为来茶楼消遣,都是耗财买脸的大爷,讲的是
茶水不扰,至于像陶默厂、邢君明、李香匀、果仲禹那些名票,也只是由
票房开个车钱而已,否则官厅按娱乐事业纳捐完税,茶楼的买卖就做
不成了。
    早先清音桌儿跟票房是两码子事。票房是聘有专人说戏,打把子
练身段,学习文武场面,积学有成,才能粉墨登场;至于清音桌儿可就
不同啦,您敢到茶楼去消遣,少说您肚子里也得有三五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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