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机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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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机词-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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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枢咯咯笑道:“你不知道,师傅说唱歌要站起来,那气才能一贯而下。你只管躺着,我唱给你听。”

    我蒙着被子笑了许久,方探出脑袋道:“怎么学了歌艺,反变成个疯丫头了。”

    玉枢本来已经调匀了呼吸开口待唱了,忽然听见我说她是疯丫头,顿时泄了气,钻进被子来,双手呵痒。我在被中一边乱动一边告饶,忽听门外有人敲了两下,母亲的声音在外面道:“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十里外就能听见你们两个在闹。如今都大了,还闹不够!”

    我和玉枢连忙屏气敛声,将头蒙在被中吃吃直笑。待母亲走了,我方轻声道:“不必站起身来,轻轻唱一曲我听听就是了。不要再将母亲引过来了。”

    玉枢笑嘻嘻的问道:“你想听什么?”

    我忙道:“现下最时兴的曲子,唱一支我听听。”

    玉枢想了想,开口哼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注1)

    音调悲缓,却不自伤,再加上玉枢从未有过如此经历,随口唱来,尽是温柔哀婉之情。然而,“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何其决绝。不正是慎媛么?。

    玉枢唱了两遍,见我闭目不语,便推我道:“好听么?”

    我含糊道:“很好听,但是太伤感了。换支别的曲子来。”

    玉枢一笑,换了一支哄小儿入睡的摇篮曲。我闭目倾听,不知何时已陷入梦中。

    注:

    1,出自《乐府?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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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言一个角色的命运,《红楼梦》开创了谶语、点戏、猜谜等经典方式。以这种眼光看来,玉枢唱这种大凶之歌,真是凶得不能再凶了。以常理论,至少也说明她不通基本的人情世故,真是白痴伤不起啊!
玉机词(五六)上
    第二日是正月初三,我受了启春和苏燕燕的邀约往苏府赴宴。清晨向熙平长公主问安之后,仍旧由王大娘随轿送我去苏府。

    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多环城北的皇宫居住。但苏大夫的府邸却坐落在城南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的尽头,名叫葫芦苏巷。小巷前段狭窄弯曲,两旁民居挤挤挨挨。尽头一座门楼,门楼之后便是一片葫芦形的空地,内宽外窄。外面是七八间整齐的厢房对列两旁,葫芦腰处乃是二门,里面是一座二层小楼。门楼黑瓦灰砖,题字是“时然后言”(注1)四个大字,显然是新篆上去的。

    红芯掀开轿帘,便见苏燕燕领着两个丫头和一个仆妇在门楼前迎接。红芯扶我下轿,苏燕燕赶忙上来行礼。只见她依旧穿着上次进宫那日的浅玫色暗花锦袄和牙白色长裙。她亲自扶着我,身后的小丫头忙接过红芯随身带的小包袱,亲亲热热的簇拥着红芯进了门楼。

    小巷里铺着厚厚的一层炮仗碎屑,红彤彤如宫里陛前的红毯子。许多穿红着绿的百姓站在自家门口向这里张望。小孩子们团团围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苏家的一个中年仆妇从袖中掏出许多糖果,分发下去,孩子们仍是不肯散去,在大门口探头探脑。

    进了二门,只见一个身着赭红色棉袍的中年男子把玩着紫砂壶在院子里赏梅花,见我来了,忙迎了上来。苏燕燕笑道:“朱大人,这位是家父。”

    我连忙屈膝行礼,苏大夫亦作揖还礼,笑道:“朱大人降临敝处,在下深感荣幸。”

    园子里的陶缸子里种着几株白梅,地上撂着一把浇花的缺口小陶壶和一柄松土的小铲。梅花顺势长成,并没有斫干修枝,香气清郁,沁人心脾。我亦笑道:“苏大人清名素著,玉机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苏大夫大笑道:“朱大人过誉了,请!”说罢亲自引我进了堂屋。堂屋中陈列着半新不旧的桌椅,铺着已经洗毛了边的粗布垫褥。陈设稀少,唯有一只青瓷折颈矮花瓶里供着几条细长的梅枝。上面是一幅孔夫子雩台授课的图画和一幅对联,显然是新裱的。

    苏大夫指着上首一张杨木椅请我落座,我忙谢过,坐在下首。苏大夫道:“寒舍简陋,请朱大人海涵。”

    小丫头奉上茶来,我捧着茶盏笑道:“素闻苏大人清廉自持,玉机钦佩。”

    苏大夫呵呵一笑:“一点虚名,不足挂齿。在下无多余财在京城中另置宅院,只得蜗居在这祖宅之中。多少有些局促。”说罢又对苏燕燕道:“燕儿,午宴都齐备了么?”

    苏燕燕微笑道:“爹爹放心,都齐备了。”

    苏大夫道:“甚好。朱大人乃是贵客,燕儿不可怠慢。”苏燕燕连忙走上前去,恭敬道:“女儿省得。”

    苏大夫点点头,随意谈了两句,便站起身作揖道:“请朱大人谅解,在下还有些俗务,恐不能多陪。”

    我连忙站起来还礼:“玉机叨扰大人,深感不安。”

    眼见苏大人带着两个家人出了门,苏燕燕笑道:“昨日我母亲回了娘家,父亲这会儿正要亲自去接回母亲,恐怕要留在外祖家用膳,晚间才回呢。咱们且乐一日。”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来报,说是启姑娘来了。我和苏燕燕忙携手去门楼外迎接,只见启春穿着一件青白色暗纹锦袍,满面春风的拉着我和苏燕燕的手道:“怎敢劳动二位姑娘!”

    我见她穿得淡薄,手心却是滚烫,不由问道:“姐姐连棉的也不穿,不怕冷么?”

    启春笑道:“我是个练武的人,自然比你们强些。”

    苏燕燕道:“启姐姐快进屋吧,身子再好,也不容这样吹风。”于是三人说说笑笑进了二门。

    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苏燕燕便往前面厨房去了。

    启春喝了两口茶,笑道:“枯坐甚是无聊,我瞧那几缸梅花开得很好,别处难见,不若同去看看?”

    我放下茶盏道:“求之不得。”

    启春将丫头远远遣开,独自走在梅间,将梅枝自高处轻轻拨下,轻轻一嗅,复又放开,整株梅树都颤抖起来。她回头向我笑道:“我一早便闻得苏大人素来清贫,今日一见,倒也不虚。只不知这清名究竟有几分落在实处?”

    我低头一笑,认真道:“依妹妹看,说一句苏大人家无余财,当是全然不虚。”

    启春道:“何以见得?”

    我伸出二指道:“两处可见。一是今日苏姑娘所穿的衣裳仍是年前进宫时的那一身。新年不着新衣,说明她只有这一套可以见客的衣裳。再者苏姑娘虽是诚心诚意接待姐姐,可是身为主人,竟然不能陪着说话,要往后厨劳动,可见家中仆妇甚缺,苏姑娘自己也少与贵妇往来。”

    启春失笑道:“是呢。不过这也罢了,苏妹妹毕竟一片真心,否则也不会亲自下厨了。”

    我又道:“二是门楼上的篆字。听闻苏大人数月前才官复原职,想必重新篆刻了门楼上的字。‘时然后言’,自是用以提点自己身为言官,当出言谨慎,不可因不合时宜再次丢官。这四个字虽然书法甚好,但石料普通,且石工的手艺实在不济。周围全是星星点点的刻痕不说,打得也不够滑顺。想必是石场的学徒所做的,工钱自然便宜。门楼乃是官邸的脸面,尚且如此潦草,想必这位苏大人真的囊中羞涩。姐姐说,这位苏大人是不是很清贫?”

    启春笑道:“你看得倒仔细!我便没有仔细查看那门楼上的篆字。”

    我微笑道:“苏大人爱好天然。只看这梅花,一点都没有修过便知道了。宫中的花房养出来的梅花,往往经过斧斫刀削,不知道变作什么怪样子,只可叫做病梅。这里的梅花才真的叫做梅花呢。且苏大人也不爱与人交接。非是小妹自矜,只是为官之人,见了从宫中出来的女官,多少也要攀谈两句。这位苏大人还没说什么便匆匆忙忙的去接夫人了,据说整日都不会回来,单留下了苏姑娘在此,委实有些不通情理。”

    启春走上前来,将我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一遍。我退了一步,奇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启春拉起我的手道:“我要看看你这个人是什么做的,为什么眼光这样毒。”

    我忙道:“姐姐问我,我自然据实以答,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

    注:

    1,出自《论语·宪问篇第十四》,原文为: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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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一更,今天没了。
玉机词(五六)下
    启春道:“怎是取笑,你据实以答,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你若是个男儿,在官场上恐怕无往不胜呢。”

    我红了脸道:“姐姐再这样,我可不敢再说了。只不知姐姐有何高见?”

    启春道:“据说言官之间,也有党争,虽然是个清水衙门,可是一支秃笔,动辄明主啊、忠臣啊,能活人,亦能杀人。虽然俸禄有限,但只要沾上朝争,也不至于过这样清苦的日子。”

    我抿嘴笑道:“那叫明主不恶切谏之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是故事无遗策而功流万世。”

    启春道:“是是……我是记不住这些大话的。”

    我诚恳道:“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玉机以为,苏大人便是这样的好官。”

    我和启春赏了许久的白梅,又说笑一阵,眼见太阳越爬越高。启春忽然道:“怎地这会儿了,也不见采薇来,难不成这个懒丫头忘记了不成?”说罢,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吩咐她叫个小厮坐车去理国公府瞧瞧。直到酒菜齐备了,那小丫头才来回话,说是采薇家中有要事,不能来了。

    启春笑道:“采薇越发不成个体统了,家中有事也不叫个人来说一声,害咱们白等。”

    苏燕燕道:“谢姑娘也许一时忙乱,忘记了。启姐姐别怪她。”

    那小丫头从袖中掏出一只锦袋来,双手呈上道:“谢小姐只吩咐将这个送给小姐。谢小姐说,很对不住三位姑娘,改日一定设宴补上。”

    启春笑吟吟的接了过来。只见锦袋上绣着几片血红的枫叶,里面是一只小剑套。黑色的缎子上用金银丝绣着几片祥云,围绕着一只蓝白色的大鸟,祥云似翼,金光为尾,颇有变化万千的气象。针法细致,绣得纤毛毕现,栩栩如生。众人传看一阵,启春笑道:“采薇丫头越发懒了,那鲲鹏时鱼时鸟的,她只绣了一只大鸟便交差了。改日定要好好罚她。”

    苏燕燕道:“谢小姐的刺绣功夫果然了得,小妹虽也是自幼学女红,但要绣得这样好,却是不能。”

    红芯在我身后道:“早就听说谢小姐的刺绣功夫比宫里的绣娘强多了,不知启姑娘肯不肯赏给奴婢也看看?”

    我笑道:“红芯是我宫里绣工最好的丫头,凡是绣品她定是要看的。”

    启春道:“也好,红芯姑娘好生看看,若能挑出毛病来,明日我对采薇也好说嘴。”

    红芯自启春的丫头手中恭敬接过剑袋,细细看了起来,不一会儿道:“这针法果是细密别致,只是奴婢瞧着十分眼熟,似是在哪里看见过。”

    启春道:“这可奇了,采薇的绣品只在几位娘娘那里和我这里有一些,绣得如此精致的上品,更是凤毛麟角。不知红芯姑娘在哪里见过呢?”

    红芯想了想,摇头道:“仿佛常常见到,奴婢也记不真切了。”

    我忙命红芯拿出我在宫中所绘的画像送给启春,大家细赏一番,都赞不绝口。席上的菜品并不名贵,却也别致,当下众人饮酒行令,兴尽而返。

    晚膳前回到宫里,绿萼拿出在街上买的玩物送给众人,红芯忙着收拾物事。芳馨笑吟吟的奉上茶来,问我几时用膳。我一面卸下钗环,一面自镜中问芳馨道:“二殿下这会儿在做什么?”

    芳馨道:“慎媛娘娘带着二殿下回粲英宫了。”

    我只穿着家常的棉袄棉裤,散着头发抱着手炉往南厢走,芳馨自寝殿外间的樟木箱子里拿出一张薄被,一面跟着一面说道:“这两日姑娘不在宫里,二殿下十分想念姑娘,每日都要问好几次姑娘几时才回来呢。”

    我一笑:“二殿下素来重情义,不枉我日日陪他写字念书。这两日宫里有什么事么?”

    南厢里有几个小丫头围在桌边贪看绿萼买回的玩意儿,嘻嘻哈哈的不肯安静下来。我斜倚在榻上,芳馨轻轻为我盖上薄被,回头道:“你们出去看吧,别扰着姑娘歇息。”

    我忙道:“这又何必,让她们在这里玩儿吧。这里又暖和。”

    芳馨微笑道:“姑娘就是好心。”说罢亲手调了一碗奶茶递于我,方道:“这两日宫里戏酒不绝,本来喜气洋洋的。忽然不知怎么,皇上今日午后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将升平长公主关在漱玉斋里不让出门。”

    我奇道:“这是为什么?”

    芳馨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春天里,升平长公主偷偷出宫,被太后关在漱玉斋抄经足有十来日。”

    我略一沉思,说道:“照理说,若公主犯了宫规,当由总理**的两位贵妃或是太后下旨惩戒,皇上哪有空理会这些琐事?皇上说了要关到几时了么?”

    芳馨道:“皇上没有说,但恐怕皇上是动了真怒。据说漱玉斋的内官宫女们从沅芷起,过了年都要去内阜院领板子。如今还不知道漱玉斋怎样了呢。还有,今晚济慈宫设宴,听闻只请了皇上。”

    我叹道:“这是太后要向皇上求情呢。”

    用完晚膳,高曜回来了。听说我在南厢,忙不迭的奔了过来。我教他下了一会儿棋,又说了一个故事,他才肯回寝殿去。临睡前,我坐在熏笼前,红芯拿了一柄白玉梳子为我通头。我正闭目养神,忽然只听她道:“奴婢想起来了!”

    我身子一跳,说道:“什么?”

    红芯也顾不得给我梳头,转到我面前道:“姑娘,奴婢想起来了。谢小姐的绣工,奴婢真的常常见到呢。便是刚才,奴婢见到二殿下常戴的那只荷包,直有*分相似。”

    我奇道:“那只荷包,是中秋的时候,升平长公主绣了送给二殿下的,你果真没认错么?”

    红芯道:“谢小姐的绣工颇为奇特,旁人并不会像她那样行针。奴婢曾经问李嬷嬷借过那只荷包来细细看过,绝不会认错的。只不过那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所以奴婢才一时没想起来。”

    我闭目思忖。不错,自从升平长公主春天里解禁以来,据说每日读书刺绣。因此每到节下,总是会送各宫一些精致的绣品。可是说到针法,我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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