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青半春- 第31部分

　　　　何岸拿药的地方是床头的一个小暗屉，构造十分精巧，她上次在这儿睡过都没发现的。此刻好奇地看了看，却惊讶地看到了一张脆薄的黄纸，上面的字符都已经很模糊了。

　　　　“不是？！”未晞认出来了，“这张符你到现在还留着啊？”

　　　　“…_…｜｜｜……”何岸这么粗心的人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却是理直气壮：“你送给我的东西我有哪样弄丢过的吗？”

　　　　“可这不是我送给你的。”未晞陷入恍惚，这张符也该有十一二年了！初中时他们有一次去老市区玩，百余年的青石板街上开着些古玩店，未晞对别具一格的饰物小玩意儿很喜欢。何岸却极讨厌那种地方，他总说感觉阴森森的，比烈士陵园还可怕。但是也因为他觉得可怕，所以又一定要陪着她……未晞记得那天是进了街角最老最残旧的一家店，她用很便宜的价格淘到了一根做工精美的梅花簪。只可惜簪头的珠子已经失落，店主说可以帮她补上一颗，明天再来取。

　　　　谁知他们回去后，何岸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要知道，他体质极好，几乎从来不生病的！那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一下烧的都有点神智不清了。他爸妈都吓的不行，未晞也每天放了学就跑医院，所以过了三天才想起来去取那簪子。去的时候店主不在，她正向店员描述着簪子，却听见有人问道：“那天跟你一块来的那个男孩儿呢？”未晞转头一看，院里的竹凳上坐着个两眼浊白的瞎老头，皱纹比青苔井板上的裂缝都还更深了，嘴里叼着个古玉烟斗，一边抽一边咳嗽。

　　　　未晞不确定对方问的是不是自己，就没做声。谁知又听那老头问道：“生病了？”未晞这次吃了一惊：“什么？”那老头咳嗽着敲了敲烟斗：“以后不要带他来这样的地方。”

　　　　“什么意思？”未晞更吃惊了。满院浓暮里，只见老头的两只瞎眼珠似乎闪出了精亮光芒。老人仰着头向天，长叹道：“那天他一进院子我就被他身上的阳气冲着了……那孩子是个万里挑一的富贵命。一生锦衣玉食，头顶福寿双星。可这老街的阴气重，古器物上邪祟多，所以他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就想要附到他身上去。我这里有一张符，你拿回去给他贴床头上。保证病就好了。”

　　　　未晞将信将疑地拿了回来。交战半天才偷偷贴到了何岸的病床上。可没过几天，他的病竟然也真的好了。

　　　　于是这就成了未晞生命中最神秘最稀奇的一件事，大大颠覆了她的世界观，印象无比深刻。想当年她可是每回政治都考满分的人啊，马克思主义教育我们，世界是唯物的！可封建迷信的东西怎么却能这么灵？所以她后来变得也挺信宿命信星座什么的，不过当时脸皮儿还薄，所以没好意思跟何岸说。

　　　　何岸现在一听，果然忍不住笑了。“我的天，原来是这么来的啊？我还以为是你专门为我去求的呢……想你那么唯物的一个人为了我都转变信仰了，感动得要死，所以出了院也还撕下来带走，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床头。早知道是个江湖骗子给的，我早扔了。”

　　　　“什么江湖骗子？”未晞愣。那可是她有幸才能遇到的一代高人！

　　　　“你真够天真。”何岸滚倒在床上哈哈大笑，“陆未晞呀陆未晞，你不认得我身上的牌子，可人家未必不认得。能看得出我家里有钱，那有什么奇怪的。”

　　　　“可人家是个瞎子啊！”

　　　　“地铁里装瞎骗钱的你见得还不够多？”何岸笑的更厉害了，“再说还有店主和店员呢！现在想起来，人家为啥不当场给你补了珠子，非要第二天再去取，估计就是为了设套的。那时他们都已经上心了。”

　　　　“可人家能算得到你会生病？”

　　　　“你过了三天才忧心忡忡地去取，我那么黏着你，却没能再陪着去。这还猜不出是生病么？什么听出了我声音里的阳气，他是听见了我打喷嚏！对，就是因为那天出了一身大汗却在他们那个阴森森的院子里受凉，所以我才感冒发烧的。”

　　　　“可贴了那张符以后你真的就好了呀！”

　　　　“我那时才多大？身体多棒？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能一下就真病死了么？没有他那张符，也肯定会好的。”何岸真是越说越好笑，“你十二三岁小姑娘的时候上当不奇怪，怎么到现在还想不透啊？要是真拉着我去感谢，那人家可早就大骗一笔啦！”

　　　　“你，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呀！”未晞十分郁闷，少女时期偶遇高人的神秘事，多年来深固心底的崇敬感，完全被他破坏了！！！“我后来是又单独去过，可惜没再遇见那位老人了。我一直后悔没多问他点天机呢。”

　　　　“好好好，也可能人家真的是高人。”何岸笑，“以后我帮你去找。”

　　　　“你不是不信么？”

　　　　“信信信。我也希望他真的是高人。”何岸说着说着，笑容却也淡下去了……“如果再见到了的话，就问问他我的那些福寿能全转到姻缘上么？富贵什么的都不值得稀罕，我就想这辈子能娶了我想娶的人。”

　　　　未晞望着他，震了震。刚才说话间，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肩仰躺在一起了，很亲密，却也很纯洁，就像小时候一样，满室温馨。何岸左颊上的小酒窝浅浅的，未晞想起了她还曾经逼他躺床上，让她试试看到底能盛多少水呢。那时何岸每次都龇牙咧嘴地保持不了多久，水老是流的满衣领都是，未晞则是一看水又流出来了就急，擦起来手忙脚乱，好几次简直恨不得直接用嘴去吸。

　　　　她今晚终于鼓起了勇气，凑过去在他的酒窝上啄了一口。

　　　　“……何岸，我们结婚。”

　　　　她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可是，就是冒出来了……明明这段日子里已经产生了那么多矛盾，明明今晚她还刚曾对他失望透顶，但是，此刻的这句话，却绝对发自真心。她说出来以后只觉得心里一片澄净，满腔柔情。

　　　　何岸在她亲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闻言，身子也不自觉地绷紧。可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微笑却很平静。

　　　　“我没听错？”轻轻的声音有点发哑：“未未，你在向我求婚啊？”

　　　　“嗯。”未晞突然又不好意思了，脸也红了。

　　　　“那你为什么只亲酒窝却不亲我的嘴呢？”何岸睁开了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要不，咱们把刚才没做完的事好好再做一下？”

　　　　“这……”未晞脸更红了，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有什么不正经的。都要结婚了，还怕做那事么。”何岸伸手摸向她胸，被打落了。“喏，你为什么就本能地抗拒跟我亲热呢？你真的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愿意……只是还有点阴影而已……”未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何岸，其实你知道的。”

　　　　“哦，是嫌我脏吗？可是未未，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这六年多我也是守身如玉啊，可以前的事终究是没办法重来的。”

　　　　“我知道，所以我自己也早就在调整。”未晞想起了重新喝他喝过的水，那种咽毒药一样的滋味……从心理到生理……“现在是还有点儿不舒服。你要知道当年留给我的阴影真的很大啊！走出来总需要点时间的。”

　　　　“那如果换成是苏若澄跟你亲热，你是不是就舒服了？”

　　　　这话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未晞僵住了。

　　　　她呆呆望向何岸，他脸上居然还挂着微笑。

　　　　室内的温度还是那么热，他们之间却像是已隔了一条冰河。未晞呆了半晌，木然披衣，只觉得整个人都冷透了。

　　　　起身，收拾，转身，下。何岸也始终闭眼不语，任由她顶着病在这风雪茫茫的深夜里独自离去。

　　　　没做任何拦阻。

　　　　直到听见关门声空寂响起，他眼角才沁出了一颗亮晶晶的泪珠。

　　　　走到窗前往下看，下静静停泊着一辆黑色的车。明显不是这个小区的。但是，从傍晚他就已经看见了。

　　　　未晞震动着的手机，被他关闭。

　　　　可是那车，叫来了物业都赶之不去。

　　　　从当时的万家灯火，几度迷离；到现在雪深半尺，月白一地……

　　　　那个人，始终在那里。

第四十二章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仓央嘉措《见与不见》

　　　　见到了。

　　　　在这寒冬深夜。

　　　　未晞愣愣地望着眼前人影，他身上双肩落雪，身后是千灯寂灭。

　　　　漫天风雪苍茫世界，也斑驳了年轻的黑发与眉睫。

　　　　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场……白头之约。

　　　　她突然丧失了语言，也不想去问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等了多久；只呆呆地看着。

　　　　“下来了？”苏若澄也没提一句别的，走过来只微笑道：“我送你吧。”

　　　　未晞不动，脑子里一片混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过潜意识还是有的，她不愿意刚从一个男人的床上下来，就坐上另一个男人的车。尤其是这个人……她实在已经精疲力竭了。

　　　　“你病还没好，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苏若澄这次却不容分说地直接把她拉了上去：“这个点从这个小区走出去，你知不知道要走多久才有可能打得到车。”

　　　　他迅速发动车子，风驰电掣地驶了出去，一路上果然只看得见连天飞雪和黯淡路灯。如墨的寒冬夜色里几乎就只有他们这一辆车，更没一个行人。

　　　　未晞失魂落魄地出了神，看那些细碎的雪沫执着扑向昏黄车灯。

　　　　结果当然是一次次的陨落……就好像飞蛾扑火。

　　　　可到底谁是谁的飞蛾呢？谁又是谁的火？

　　　　直到苏同学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她才发觉自己的脸颊已经湿了。

　　　　“……要我关灯么？”苏若澄轻声问。没等她回答，他自己把车里的灯关了。

　　　　未晞的眼泪在黑暗中更汹涌。没办法，实在忍不住……刚才求婚时何岸嘲问的那句“你跟他亲热是不是就舒服了？”真像一个大耳光抽在她脸上似的！下床穿衣服的时候要多羞耻就有多羞耻，她能忍到现在才哭出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可现在偏偏是真坐到了何岸嘲讽的这个人身边，她的感觉就不禁更羞耻……好像自己真那么水性杨花、吃里扒外、在一个那里受了委屈就赶紧转投向另一个似的。

　　　　“你，你是不是也是这么看我的？！觉得他不要我了我就会又跑回到你这边来了？！”她流了半天泪才又哽得出话来，咬牙迸出了一个字：“哼！！！”

　　　　“……”苏若澄静了一会，才缓缓道：“我只知道，我是不会让我的女朋友对自己起这样的感觉的。”

　　　　“哈哈哈是啊，你一定会让你的女朋友觉得自己特幸福的。”未晞冷笑了起来，“然后，在她自以为最幸福的时候，您老人家就可以飘然乘风归去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了……让别人直到被甩兜不了你什么，因为回头想想也确实根本没得到过你的任何承诺，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是这女孩子自作多情痴心妄想的。神仙哥哥嘛，下凡可不就只是为了玩儿一下？谁让被玩的人当真了呢！”

　　　　她一口气冒出了这么多话来，可说完又马上后悔了，因为根本不想再跟他提这些的。苏若澄的脸色还是很平静，不过握方向盘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他苦笑了一下，慢慢地点着头涩声说：“所以我六年后回来了无论做什么，都再也打动不了你，你表面上像没事人一样还能对我有说有笑，其实心里是坚决不肯再相信我了的，是么？”

　　　　“是！我顶多也就是看看你还能玩儿出什么。”未晞痛快地承认了。

　　　　“所以，何岸那时不让你再见我，你也马上就答应了。”

　　　　“当然了，他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当然要听他的，才不会再被你迷惑了！”不过未晞说着说着也不禁恨恨，自己终究还是心软了点，在他喝酒、车祸的那些时候也真该狠下心来的，要是能做到像何岸要求的那样一点都不理，那她跟何岸之间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可是陆未晞，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却始终没问过我当初是怎么回事呢？”

　　　　“……”未晞突然停住了。

　　　　“是因为不敢吧？你怕问清楚了以后，对我的恨会有所动摇？”

　　　　“呸！”未晞像只刺猬一样拱起背上的刺来了，“我只是不想听你狡辩！！猪才会动摇呢！”

　　　　“呃……那你看到了我那个qq号以后，怎么就不敢再上线了？是不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有点茫然了，觉得六年的时间不是假的，我如果真的只是耍你玩儿的话，会也玩儿自己么？”

　　　　“谁知道啊……你你你……你这个人本来就跟正常人不同的！”未晞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

　　　　“事到如今，我如果再不说出来，那才真的不正常呢。”苏若澄长叹一声，拖长了声调道：“所以，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停！我才不要听你说什么！”未晞这时候深刻理解偶像剧里那些跺着脚“我不听我不听”的傲娇女主了，她简直也恨不得伸手捂住耳朵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