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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他记得当时是露出了招牌笑容的，亲亲热热地把爪子往对方肩膀上一搭，特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说：“以后多多照应啊！”
苏若澄同学却不动声色地挣了开去，只淡淡点了下头。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就像两泓黑色潭水似的。
何岸在这一瞬间，忽然恍了一下神。这还真是个跟未晞很像的人！当然不是说他们相貌像，而是……苏若澄那样的态度和眼神，让他一下想起刚跟未晞认识的时候来了。未晞当初虽然受了父母之命不得不照管他，但是，她没有那么容易跟陌生人混熟的，刚接触时会带有一点客气而疏离的审视，谨慎地观察着对方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简言之，就是他们这样的人性格不外向，情绪埋藏得比较深。
……不要紧，他最拿手的就是跟人交朋友了！未晞后来不也被他带得活泼了许多的吗？她即使在别人面前还淑女文静，对他反正是很亲近放松的啊，嘿嘿嘿……
但何岸没想到的是，苏若澄可比未晞还难搞定得多了（＋﹏＋）~
他别说上课了，下了课都绝对不会陪他说话，讲的笑话无论有多好笑人家都从来不会笑的！何岸有时简直怀疑他有笑神经么……冰冻神经倒是有，他后来无聊难耐，只得跟前后桌的人聊起天来了，苏若澄虽然不说什么，但每次只要淡淡的瞥过来一眼，那气场就足以让他们的聊天进行不下去！何岸真的很头痛，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发牢骚了：“要是我们影响到了你你就直接说嘛，或者，还不如像未未那样干脆给我们记名打报告呢！”
“未……未？”
“嗯。”何岸没注意到对方是破天荒地开了口，一提起未晞他就光顾着傻笑了。再说自从上次使坏了以后，苏若澄反正也没什么动静了的，可见并没有那个意思，所以跟他谈论谈论也没什么关系吧。于是他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我刚跟未未认识的时候啊，她就跟你一样，很难说话的！而且做事特认真，大人们要她管着我不许我在课上说话，她就真的每次都拿本子记下来，画满了一个正字就会去报告给陆老师！那时气死我了，她一打小报告我就往她笔盒里放虫子，晃她的椅子，扯她的辫子，哈哈哈……现在想起来真好玩啊。”
“……”苏同学的嘴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
“不过未未人很好的，交待给她的这些她认真做，我欺负她的那些，她就从来不说。有一次我偷偷把她的辫子缠在椅背上，她猛一站起来扯掉了好多根头发，疼得都哭了。我也吓坏了，还以为要惨了呢……可她后来也没说什么，只跟她家里人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黑色潭水般的双眸更深了。
“对了，你的家里人是不是也特古板啊？我后来才发现未未的那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她爸实在太严厉了！她说她小时候还挨打过手板子的，背不出东西来有时连饭都没得吃！你能想象吗？那可是个女孩子哦！我一个男孩子，爸妈连动我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的！”
“……”苏同学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你太幸福了。”
何岸意外得两眼发光，没想到终于把这话匣子打开了！！！他更起劲了也更滔滔不绝了，最后竟然连说了一整节晚自习，而苏若澄居然也一反常态，一直安静而专注地听他说着。直到铃响，何岸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哈哈，浪费了你一整个晚上啊……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我没关系。倒是你……”苏同学顿了顿，犹疑地问道：“下周有考试，可我看你好像还没摸过课本呢？”
“哈哈哈，不用怕。”何岸开开心心地笑着说：“周末回家了未未会给我划重点的！她给我补习可比老师讲的课有用多了。”
苏若澄点点头，收拾书包站了起来。何岸只听见他轻声地又喃喃了一遍：“你实在是太幸福了。”
何岸自己也这么觉得。这个周末回家前，未晞还早早到他们三班这边来等他了，但是对着来往人群盯瞧的目光她会忍不住有点腼腆，所以躲到了楼梯的拐角处去，踮着脚张望的模样还真像个小媳妇似的。
“何岸，你的包呢？”她问话的模样也很像小媳妇，“这次先给我看看，没落下什么东西吧？上上周回家你忘记带钥匙，上周忘记的是书！哎，这个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啊……”
“这不是有你嘛！”何岸把包甩给她，“未未，那你先帮我检查检查，我顺便再去玩会儿球啊……”
“等等！怎么换成了这么大的包？”未晞一拉开拉链就差点没熏晕过去，“你不会是把一整周的脏衣服都打包拎回家吧？！什么，原来连脏袜子跟球鞋都塞进来了，怪不得这么臭呢……你怎么这么懒呀！就不能自己洗洗嘛？！”
“我自己洗也洗不干净的啦，还不如带回家哪！”何岸嬉皮笑脸地冲她挥了挥手，“未未，辛苦你了啊……忍住，我的鞋袜在我们宿舍根本就不算臭的嘛……”
未晞只得捏着鼻子，给他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开来检查。因为他全是团成了一团直接塞的，很乱，她一边点数着该带的东西，一边就细细地给他叠了起来一件件整理。 于是夕阳下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纤秀娇柔的少女俯在一个庞然大物般的登山包前，白皙小手翻检整理脏兮兮的衣物，边被熏得紧拧着眉头，边还认认真真地尽心收拾着……夕阳把她的轮廓染成了淡淡金色，清颜丽影就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初开百合。
纯白衬衫的少年慢慢走了出来，原本是周末一放学就要去琴房的，但他不知怎么的没挪得动步子，就站那儿静静地看着。
未晞猛一抬头看见他，吓了一大跳。搬桌子事件固然一度让她窃喜不已，可后来发现了只不过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就很尴尬了。没想到还给人家一尘不染的苏同学撞见自己这副在捡垃圾似的模样，她更是懊恼，红着脸拖着包往旁边挪，小心地给他让出了地儿。
苏若澄见她局促，也就垂下眼背上琴袋，默默地走掉了……
“等等，等等！哎怎么我越叫你走得越快呀！”邓婉从后面追了上来，经过未晞身边时抛去了一个诡秘莫测的得意眼神，兴冲冲大笑道：“你听说了没有？下周周末，学校要组织一场秋游哦……”
前尘往事如云烟，伤心人已非少年
多年后的夜里，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灯火，若即若离
是谁让你一生怀疑
是谁让你一生惦记
是谁守着最初的誓言，站在原地
是谁凭着永久的回忆，徜徉风里
谁在天堂
谁在地狱
谁在年轻的梦里一直找你
未晞第一次读到慕容雪村的这首诗时，还只有十八岁。刚上大一。
是全A大有名的“经院自闭症美女”。
“她好像真的有点自闭！每天下了课就回宿舍，宁愿自己一个人呆着上网也不愿意去面对想追她的活生生的帅哥。”
“可能人家眼界高。听说是全N市的高考状元哦！”
“这一点就更奇怪了——顶着这么风光的头衔，却从来没见她跟以前的老乡啊同学啊联系过。”
……
未晞每次听见这样的背后议论，都只能沉默。
“其实她们说错了，我明明还跟你联系着的呀。”何岸打电话过来时，她开玩笑地说。
“哼，都怪苏若澄！”何岸一想到她的遭遇就还是忍不住很恼火。
“也没什么，反正已经上大学了。”未晞反过来安慰他：“高中里的那些同学怎么看我，不要紧的。”
“可是未未，我气不过啊！你都进医院了，不要紧吗？！他把你爸妈都害得没脸见人，不要紧吗？！”何岸越说越火大：“哼，等我的语言关一过，大不了就追到加拿大去找他，非给个说法不可！！”
“不用，真的不用！”未晞深悔提起了这个话题，好不容易才又安抚住他：“如果真要找他的话我会自己去的……何岸你乖乖的，先好好把语言关过了啊……”
※※※
那时，她的确并没有多少怨怼。心里总还是觉得，苏若澄的离开一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她也确实想自己去找他。跟“在水一方”渐渐混熟了，无意中还曾经对他提起过。
“唉，你们怎么都是在美国呢？你也是高中毕业就出去了，不用考G啊？……搞得我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加拿大的申请到底难不难呢……”
“什么？”屏幕那边的人大大震动了一下，“你要申请加拿大？出国读研么？”
“嗯。可是我的家庭条件可没有你们那么好，如果到时申请不到全奖的话，就不敢出去了。”未晞叹着气说。
“不用担心，凭你的水平一定没问题的！”对方一向极淡极简短的对话框里第一次出现了激动的感叹号，在未晞的印象中，也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惜字如金的网友如此反常如此热切啊：“你……你是为了什么要选加拿大？美国的学校不是更好吗？”他简直像是有点不敢置信：“再说了，你最好的那个朋友……可是在美国。”
“可是我的‘仇人’在加拿大呀。”未晞那时还不怎么愿意谈及自己的私事，皱眉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凭我的水平没有问题呢？”
“……”他刚才的惊喜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半天后才慢慢地黯然回复道：“你一个A大的高材生，水平那还用说么。”
“哦……可留学跟高考的差别很大呢，而且我这个专业去读研，能申请的全奖很少的……”
未晞未雨绸缪，准备得早，用上了高考的劲头来拼搏。GRE后来考得很争气。她那顶自闭的帽子差不多直到这时才被摘去，终于又恢复了久违的笑容与活力。虽然在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我是去找他算帐的”，可想象着即将到来的重逢，眼角眉梢还是抑制不住地荡漾出欢喜。
她开始专心准备申请资料，推掉了本校保研的名额。
但也就在同时，另一个人却在为考研拼搏着。这天，何岸吞吞吐吐地打了个电话过来：“未未，你们学校考研的资料你有么？”
“啊？你要这个？”
“当然不是我要……”何岸痛苦地抓着头，茫茫然低声道：“但是……唉，算我欠她的。”
未晞明白过来了。
她也说不清楚心里难言的那是什么滋味，但还是帮忙搜集了许多资料，到吴家莲上北京来找导师套关系时，也全程接站招待了。不过吴家莲还带了一个同学一起来，她俩要考察的又不止一间学校，未晞得陪着她们到处跑腿，很辛苦的。
“麻烦你了啊！”那个女孩有点过意不去。而且她看出了未晞跟吴家莲的私交并不怎样，连熟稔都谈不上，忍不住偷偷问道：“你是被她家何岸拜托来照顾她的吗？”
“……呃？嗯……”未晞没想到对方说得出何岸的名字，再猛一听到他的名字前加上了那样一个头衔，不禁愣了愣。
“她这个前男友对她真的好好哦！分手都这么久了听说还一直没交新的女朋友，对她的事还这么帮忙照顾呢？”女孩子羡慕地说：“而且我看过他们以前的照片，那可真是个大帅哥！哎哎，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好上的？我老缠着阿莲问，可是她从来都不说。”
“……”未晞酸涩地扯了扯嘴角，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过她跟我说过，你那时的男朋友才是你们学校真正的校草呢！”那女孩兴致勃勃地又笑问着：“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嘛！”
“……没有。”未晞怔忡得更厉害了。
“不可能？哪有男女朋友之间没交换过照片的？即使出国了，你们以前也应该有呀！要不，等他放假回来照几张呗！”
“……他家里是移民，不回来了。”未晞呆了半天才勉强地说。
“哦，这样啊，这样也好，你要是想出国的话那可就容易了！”
“……”未晞彻底说不出话，想想这几年来的辛苦，容易么？
陌生人的这么简单的一番对话，竟像一根大棒一样打在她头上，一下把她打醒了。未晞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她直到那时才不得不清醒了过来，不得不正视这么一个现实——苏若澄其实可真不是她男朋友的。
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有过真正的交往，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
她没有他的照片，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相恋过的东西。这么说起来，她跟一中里单恋他的任何一个女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他当初是莫名其妙地主动来招惹了她，让她莫名其妙地为那一段“恋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然后他就走了。
她孤零零留下来承受所有的后果，仅仅想要讨个说法，都还得自己千辛万苦地、漂洋过海地追过去。
如果这个人真的爱她，会是这样的吗？
何岸根本没喜欢过吴家莲，可他对这位前女友都仍然会尽量照顾的啊！
这个对比让未晞颤抖了起来。那天的阳光非常明亮，可她站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却突然感到了彻骨的寒。
※※※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未晞开始想不明白，苏若澄在她的生命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她曾经那么庆幸相遇过……觉得纵然分开了，至少那一段回忆是极美丽的。
但是……这些美丽回忆又何尝不是最痛苦的折磨？
她深陷沉溺，无法忘怀，无法解脱。初见时绿柳白衣的暮色光影，秋游时眉山眼水的玉树临风，舞台灯光中拉琴的一身璀璨，操场上情意绵绵的你来我往，蓝天白云下的花树成行，晨露晶莹的清澈目光……
那么好看的眉眼以后会对着谁微笑，那么温柔的双唇会吻上谁的脸庞？
他总有一天会真正结婚成家的，牵手，拥抱，接吻，上床，要孩子，和另一个人做出所有她偷偷梦想过的、却没能实现的事。
说不定，那个人现在都已经在他身边了。
那她该情何以堪呢？
最后未晞没有出国，她回到系里找老师，保研继续留在A大了。
“为什么？多不容易才拿到了那么好的offer！”包括何岸在内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理解，在水一方几乎一整周呆呆沉默。未晞倒也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学校专业之类的选择，他还热心地帮她参谋了许多的。
所以她也只把原因对这个人说了——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在加拿大的‘仇人’吗？我终于醒悟了。这下半辈子，只想躲他躲得远远的……”
劫缘
大年初七。N市。
天阴，有微雨。
烟青色天空下，薄薄的雾霭轻笼了小桥流水人家，浸渍了檐花白墙黑瓦，将水墨淡雅的江南美景晕染得更清丽如画。
犹如画上不慎沾染的一痕污迹，一截阴暗破败的小巷对着河桥弱弱探出头来。这就是N市老城区中曾经的古玩街。
这所以加上“曾经”两个字，是因为前几年政府兴建了新的民俗文化区后，古玩玉器手工艺等市场都已经移了过去，这里就逐渐沦落成被人遗忘的角落了。一天比一天残破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