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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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4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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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想回村子显摆显摆,结果就送到了米五娘的手上。

    原本米五娘也无心杀人,毕竟太露形迹,只是让许三应付。可许三这些村人憨头憨脑,在黄油郎面前怎么也护不住嘴,村子里一下少了二十多人,不是“病死”就是“投亲”,还多出一帮一眼看去就不像善类的山东佃户,黄油郎这个作生意的见多识广,看出了蛛丝马迹,就敷衍着想逃掉。

    他一敷衍,米五娘就没办法敷衍了,只好杀人。

    好在也就一个人,米五娘乍到江南,觉得这黄油郎就是城里人,城里人来来往往,少掉一个,浪花都不起一点。对林远傅的催促不以为意,还用迷烟好好训了他一番,提醒他注意上下尊卑。她是无生老母所点的白莲圣姑,怎能让他人指手画脚。

    “寻常民人都能去龙门闹事?太好了!先在松江弄出动静,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再在龙门鼓噪声势,调开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军。通过内应送人进行宫,走明暗几条线,先动明的,再动暗的,一层层扰乱,让皇帝身边人左右支拙,六神无主,最后我亲自动手!”

    “遣人接近行宫,伺机混入,我这边有北面的人,男女老幼都有,你那边寻得读人最好,留在这里的旧清官员有忠心的也可以用。外面的势头,直隶十八门的人聚起来,够用了!两三个月是太紧,可任谁也想不到,我们白莲教,我白莲圣姑,有这能耐,杀了大英皇帝,掀了大英朝廷!”

    米五娘一边以张九麻子的天主教乡巡祭祀身份为掩护,一边胁迫马广遮掩黄家村的动静,同时照着林远傅的谋划接近方家,跟方家势弱一方达成默契,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插手族田之争。

    这些都是准备工作,米五娘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进龙门这一桩大业上,身心激燃,看在教众眼里,真若无生老母下凡。

    “好好学,未来你也能成圣姑……”

    空闲时,米五娘还教导冯福娣法术,诵念经卷,在那小姑娘的心中,米五娘就是无生老母,主宰天地一切。

    已近二月,春意渐显,寒风也停了,乱了好几年的江南被英华里外软硬各项政策调治得大面平静,人们也都开始为新一年的生计奔忙。新的朝廷,新的时代,苦难虽未尽,但眼前似乎多了许多机会,人人心头都是火热。

    正燃烧着青春的米五娘心头更加火热,可随着农人开始春耕,她的心口也如那田地一样,正一下下被翻挖着。

    “田契不过官就卖不掉?白契都不行?这、这是什么道理!?”

    不着痕迹地侵占方家产业是筹集下一步行动经费的步骤,而“入龙门”计划所需要的启动资金,就着落在黄家村的上千亩田地上。卖了这些田地就能得一笔巨款,可惜,让许三和张九麻子几个可信之人转了一圈,都报回来这个结果。

    这事米五娘实在难以理解,北方民人买卖田地,过官只是极少部分,乡下人径直买卖了,画个白契,就此认账,谁过官谁疯癫,那可是要遭官府狠狠盘剥一层,日后都绝不了麻烦的。

    可江南这边怎么就这样,还非得把自己送到官府嘴里?

    林远傅叹道:“对买家来说,过了官,不管死卖活卖,官府都会保着,不怕卖地的再去找价。对卖家来说,不过官就要担着田物银子,英华的官府查田查得很清楚。买卖两边都有好处,大家自然都要去过官。过官契税也便宜,就五厘,谁收多了,告给报纸,自有都察院的来追,官府里的农正老爷们也不愿在这上面动手脚。”

    米五娘隐隐感觉自己置身一个陌生世界,官府什么时候也这么守规矩了?官府什么时候成买卖两边都要傍着的角色了?

    想不通……

    想得通也卖不掉田,经林远傅这么一说,米五娘也绝了把田契发还村人,让村人去卖田的念头。镇里农正要看到一村人都在卖田,怎么都是桩异像,稍一盘查,这边就要漏底。

    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家身上。原本米五娘扮作死者远在北方的未婚妻,以证明死者那一房未绝。之前只是挂个名,由林远傅暗中运作,现在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跟方家中人会商。

    去了一次九里村,米五娘很容易就替方家平息了族田之争,准备以死者未亡人的身份入方家。当然,几个“叔公兄长”被米五娘的姿容闪得智商狂降,只想着赶紧把这“子侄兄弟媳妇”引进家门,也是重要原因。

    入了方家,就有大把的机会拿捏方家人。可第二次去的时候,方家一帮男人流着口水,很遗憾地说,县里通判发来官文,这案子要在县衙过一下堂,没办法马上接人进族。

    也就是等十来天,米五娘能等,就是有些小郁闷,官府插的这一脚,让她难以测度。

    接下来的事,就不止是小郁闷了。

    村外林子里,又起了一堆新土,这次埋的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职业非常陌生,什么青田民贷的“地区专员”。

    这年轻人跑到黄家村,测量土地,挨家挨户上门唠叨,今年要种什么,多少亩田,手头余钱够不够,粮价预估是多少,余钱余粮能不能顶到秋收。眼睛尖,嘴巴甜,脑子机灵,即便是顶在前面的张九麻子也应付得满身是汗。

    米五娘暗中观察了好一阵,咬牙挥手,这小伙子比黄油郎还聪明,绝留不得。

    于是这位正憧憬着揽下黄家村青苗贷业务,好让业绩再上一个台阶,来年就能晋升青田民贷大区专员,接未婚妻过门,夫妻俩过上美满和乐好日子的有为青年,就此埋骨黄家村。

    杀了这个年轻人,米五娘如释重负。

    可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新土一堆又一堆,每天两堆,或者三堆,最后林子堆不下了,只好夜里在田地挖坑。

    粮种公司、蚕业公司、菜蔬会、耕牛会、百花楼江南公司……

    专员、货代、牙人,络绎不绝,一村村扫着。如果只是浅浅而过,米五娘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每个人都跟盘查户籍似的,想方设法地摸着底,每个人也都眼珠子滴溜溜转,脑子特别好用,放走任何一个,黄家村的底细都有可能泄露出去。

    米五娘已被人血蒙了心,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短短七天功夫,十六个人又埋骨在黄家村里,春意盎然,新潮涌动的江南,嘉定罗店黄家村这处小小地域,竟像黑洞一般,人流只进不出。

    第八天,再杀掉什么江南鞋业公司的卖货郎时,米五娘终于爆发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人人都奔这里来!?”

    她就觉这世道太不正常了,在山~东老家,她年少时所在的村子,也不算什么大山沟,就离着县城十来里,村人也不比这黄家村穷多少,一月能有一个货郎进村子就算是热闹了。怎么到了这江南,货郎居然天天上门!往常是村人去城里赶集,这里却颠倒过来,货郎跑村子里赶集了?

    张九麻子皱眉:“是啊,是挺奇怪的……”

    许三挠头:“以前也不过是一月来两三个,现在怎么这么多了?”

    林远傅面色灰败:“以前那是大清,现在是……”

    现在是大英,这新气象,自然就是大英带来的。

    米五娘扭着脸肉,姣好容颜也显得狰狞,心中就在怒吼,天天货郎上门,这样还能干什么大事!?

    可这时候要撤也来不及了,大业正在准备,等过了堂,进了方家,方家族产也将到手,不过几天功夫,只能咬紧牙关,一条路走到黑。

    这路确实越来越黑,第九天,接连杀了什么神通局的勘测,县里农正商正的巡查,还有通判派下乡村贴县中法告的法警时,米五娘如坠深渊……

    “官府哪来这么多人,哪来这么多事?居然能一村村巡着……”

    在北面大清治下,官老爷何曾下过小村子?大多数一辈子能接触到的官老爷就是县里钱谷办老爷。米五娘隐隐开始后悔在这个地方扎根,林远傅所说的官府要比大清密十倍的话,也终于有了直观体验。

    都杀到这个份上,连官都杀了,还能怎么办?

    第十天,圣道十一年二月初六,米五娘传讯直隶十八门,要他们齐聚龙门,直接开干,这里再留不得!

    米五娘去了方家,准备对方家下手,一进方家门,一群黑衣差爷围住了她。

    “方三媳妇,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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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五章 八府巡按

    ()    &;nbsp    第七百三十五章 八府巡按

    看着米五娘和方家人被县法署的法警带走,马广就觉置身蒸笼,同时肚子里还揣着一坨万年寒冰。

    方家族田案里,方家自己交出去了一个旁支庶子顶杀人罪,县里候通判虽然很不爽,但他手中一大摊事才忙活开,那替罪羊也咬定是自己干的,不得不就此结了人命案。

    而族田的着落,家中虽还在争,心气却已经弱了,米五娘这边插手进去,两边都有了台阶。

    可没想到,候通判却不认他们的“自行调解”,要这案子再过过堂。方家很不解,起先还以为是候通判故意刁难,封了银子送过去,却差点被扣了个行贿罪。打听后才知道,好像是上面要来人查访法事,候通判得作作表面文章,这才放了心。

    米五娘这个未亡人陡然冒出来,让双方争田的筹码态势有所变化,作为新增的关键人物,也必须去县里法署过堂,法警就是来提米五娘这些证人的。

    米五娘并未暴露,而马广怕的是米五娘以为暴露,翻脸杀人。

    法警也就是以前的衙役,大英朝廷将官差衙役分得很细,其中警差涵盖了以前很多门类。除了法警,还有巡警、户警、税警、狱警乃至类似大清城兵亲兵的特警,都归刑部管领,“警官”吃皇粮,警差吃各级官府调和后的俸禄。

    警差多是当地人,也不是备着打仗,没什么功夫,除了特警,一般都不备枪,如果米五娘真要动手,这七八个警差多半还真要被她一股脑杀了。

    可来人不止警差啊,马广立在九里村场子里,身边就还有个法署的“警官”,左右还有数十个看热闹的村人。除非米五娘一口气杀绝警差、警官、方家人和村人,而这可能吗?

    还好,米五娘似乎也明白了事由,懂得利害取舍,选择了继续伪装。她发出暗号,跟着来的几个护法也没动作,就混在村人中间。

    马广正要出口长气,身边那法署警官随口问道:“昨天我们法署的人在罗店张贴法告,怎么没见人销差呢?”

    马广的心脏几乎砸在脚背上,强自镇定道:“是莫小五,昨天我在黄家村见过,还聊了一阵,办了事他就出了村,不定是找哪个相好厮混去了。”

    警官皱眉:“这家伙……没那么大胆子,候通判压下来一大堆活还等着大家办呢。”

    马广吞着唾沫,不敢接话,暗自估计还能拖个两三天。这也是米五娘给他的任务,暂时挡住官府盘查黄家村的动作,能挡多久算多久。

    之前县里的典史和~县尉都派人下到了镇子里,要盘查外地人,特别是北方流民的动向,这事就是他揽了下来,没让县里的人直接去黄家村。

    纸总是包不住火,马广就觉这大英的官府不仅养人多,事情也特别多,来往奔走,如流水冲渠,每一处角落都要刷到,怎么也难护得黄家村如世外桃源那般严实。

    大英官府这庞然重压砸在头上,马广心神已乱,此刻他对米五娘除了畏惧,还有刻骨的憎恨。不是被她拖下水,自己就该跟这警官一样,虽然忙累,可前途光明。

    “已没回头路了……”

    依稀升起出首投告的念头,却被自己猛然掐灭。他不仅杀了两个同伴,还是多案的帮凶,甚至那法警莫小五,也是他亲手解决的。

    昨天他陪着莫小五进了黄家村。此人是狱卒出身,很快就觉出了不对。村中飘着怪味,那是薰香、血气和尸臭混在一起的气息,虽然淡,可对曾经的狱卒来说,这味道太熟悉了。莫小五喝问村人时,米五娘逼着他从背后下了手,尸体也是他埋的。

    就论杀官差这一条,他马广就够腰斩的了。

    不知未来之路通向哪里,马广绝望到了极点,反而升起一丝勇气,为什么不把马主薄也拖下水呢?

    从罗店到嘉定城里有四五十里,乘着样式古怪,却轻便灵活的四轮驴车,不到两个时辰就进了城,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在警戒的米五娘渐渐松弛下来。这一趟确实是虚应故事,只要不太露马脚,没什么危险。官差虽然态度还是那么冷硬,动作却收敛了很多,甚至同处一车“看押”她的官差,居然还是个女差人,那俐落黑衣让她都生出一丝羡慕。

    进到法署,却见人来人往,步履匆匆,似乎办着无尽事务,自己虽然引来众人注目,却只是男人本性,惊鸿一瞥后又埋头忙自己的,米五娘更觉安全。

    上堂前被女差人细细搜了身,米五娘暗自庆幸自己的选择,她身上一直揣着匕首、药烟等等护身物,在九里村时就寻机暗中取下,递给了护法,要在这里被搜出来,那可就冤枉了。

    正如方家人所说的那样,这只是一场戏,候通判应付上官的戏,一切都安排好了,就按着剧本走一个过场。她跟着方家人一路穿过黑衣官差、灰衣兵的层层卫护,接着再越过一层制服黑红相间的军士,这才进到法署大堂,心中还在纳闷,到底是哪位官老爷下到了县里?

    方家有人低声道:“听说知县老爷都敬陪末座,候通判更是没坐的位置,该是新任的八府巡按,身边都有皇帝差的侍卫亲军护卫……”

    八府巡按!

    米五娘心中一抖,好大的官!还是钦差!

    她跟一般民人是这么理解的,可惜历史上虽有巡按,却从没什么大威严。明时巡按只是芝麻官,清时更没这一职。英华的巡按是法司设在省按察使和~县通判之间的一个巡查机构,眼下江南就只设了一个按察使,分遣三个巡按,每个恰好也是管辖八府,可这八府巡按却没审案的权力。

    米五娘自然不懂英华的政体架构,在堂上证人席就位时,发现这宽阔大厅里,不仅坐了一大群或绿或红的官老爷,还有起码上百儒生模样的人另居一席,个个手持纸笔,引颈翘望,场景让她难以理解,杂念只能全拧到“这巡按官威好大,大英官府比大清肯定更害民”这一点上。

    “升——堂——!”

    “威——武——!”

    黑衣官差长声吆喝,两排水火棍轰隆捣地,从后堂转出一群锦衣护卫,簇拥着两人上了堂上正座,一人落座,另一人伺立在旁。

    官员、儒生和证人全体起身,朝就位那人拱手长拜,埋在证人堆里的米五娘没来得及去端详那巡按的相貌,注意力第一时间就被伺立在巡按身边,该是贴身护卫的那人牵走了。

    窈窕挺拔的柔韧身段,负手而立的飒爽英气,即便看不清容颜,那股女中豪杰的气息也浓郁得让米五娘心神迷离。

    女差人还没什么,眼下却又多出一个女护卫,这大英官府,竟能容女子这般出头,如说先生嘴里的官府一样?

    米五娘意念纷杂,嫉妒、不甘和酸楚的一个劲地向上冒,接着又被另一个念头按下,分明是这巡按行事太荒唐,没错……这大英本就是妖气四溢,说不定下面的官老爷和读人,正满心鄙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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