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只有满满的不甘心。
我把这套自己领悟弹球理论告诉了少爷。少爷看着我,然后摸摸我的头,问我:“想不想见风骅。”
我回答说:“不想。”
少爷说:“也许见到了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我说:“什么都会不改变的。”
少爷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小奇,我很早以前说错了一句话。我说我宁愿殷皎死掉,也不会让我的弟弟跟着风骅做同性恋。现在我才明白,我宁愿我弟弟是个同性恋,也不希望再也见不到他对我笑。”
“少爷,你是在鼓励我变成一个同性恋吗?”我俏皮的对着少爷眨了眨眼,只有我知道我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我不敢揣测少爷话中的意思,我已经没有资本再失去我现在的所得,即使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我确确实实的身处其中,心中的空洞在一点点的扩大,可仍感到了微薄的幸福,这幸福给我安慰,给我温暖,填补一点点侵蚀着我的空洞。
想甩,甩不脱,想断,断不了。那个午后的阳光之下,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机会,做一次勇敢的孩子。事实再一次应证了我是这么的无能,无法与过去说再见,只能一个人难看的哭泣。我虚伪无耻的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不属于我的美好,我不敢叫哥哥,因为我每次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老天总无情的撕开幕布,把阴暗的我放在阳光下曝晒。我是赝品,永远只能放在阴暗的角落给收藏者的遗憾带去微不足道的安慰,博物馆敞亮的灯光与新鲜的空气永远与我无缘,无人会为我驻足兴叹。
饭桌上大嫂说想帮我安排工作,少爷推托说我身体不好不放心我出去工作,大嫂的神情里隐隐有些不快,但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我可能是大多数人不快的根源。
是大嫂的,因为我空茫的生活。是少爷的,因为我懦弱的私心。是风骅的,因为我阴险的欺骗。是我自己的,为我自己的卑微与虚假。曾经是院长的,孤儿院的那些孩子们的,在我人生中所遇见过的许多人的,也许以后可能还是乔瑾的,是少爷以后未来孩子的。
少爷说大嫂不是嫌我,让我多陪陪她。我能做什么呢?我一直是这样的拙于言辞,我不知道怎样的逗人开心,讨人欢心,像我这样呆板的人,在我的身边也只会是穷极无聊。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能和大嫂说说聊聊的,只能陪着大嫂看着电视。电视节目很严肃,讨论着记者是职业心与公德心孰重孰轻,话语中硝烟弥漫,剑拔弩张,两边的嘉宾却仍面带微笑,风度翩翩。我和大嫂坐在沙发的两端,好像是候车室里并排坐着的陌生旅人,各自顾着自己的世界,没有一句交流。
大嫂接了个电话出了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连上网络,敲开浏览器。蓝色的百度搜索栏跳了出来,突然想起了刚才电视辩论中案例,凯文卡特,赢得九四年普立兹新闻特写摄影奖后的三个月,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自杀了。我键入了“饥饿的苏丹”按下键钮,从一条条的搜索结果中随意的点了一条进去。听电视里的描述不如这真实图片万分的冲击,一个瘦得畸形非洲孩子匐在地上,不远处一只老鹰正静静得等待中孩子的饥毙。画面在一点点的变换着,一个黑皮肤的孩子正在用牛排泄出的污秽体液漱口;一个母亲用她干瘪的乳房哺育她的孩子,用干枯的双手抱住她孩子条条分明的肋骨,一张孩子的脸,因为饥饿皮肤松弛得层层褶皱,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仍然透着孩子的纯真;婴儿般大小的身躯,7。8岁孩子的脸孔,干瘦的躯干好像就要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黑底白字,悠悠得从无到有“这世界上还有那些人经历着那样的苦难。”
有人敲门,我把头转向门外,才发现视线一片模糊,原来已经是哭到了泣不成声。
少爷看了看我的电脑,说要给我看些东西。少爷端出他的电脑,随意的一按,屏幕亮了起来。一个全屏的弹珠游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界面,小球仍在飞舞,只是不如往常。那小球遵循一条既定的轨迹撞击着,呼啸着,挣扎着。来回弹动在一样的位置,在两个撞击物之间不停的重复着过往的来路和去路。
“其实很多事情要比你想的容易的多。”少爷摸着我的头,我脑中是一张张苦难的面容,我是这样的幸福,我哪里来的自怨自艾的资格。有些人还在生而注定的艰险中为了生存而挣扎,可我曾经经受了这么一点点的委屈,就有人用心的想要做出补偿。我受困于心,可是我错了。有些人在经受这样的苦难。囚禁了我心的牢笼其实不过是散沙般的脆弱。
“我想见他。”我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黏稠的味道,不知道除了我自己还有谁听的清楚。
第十四章
在这个宅子中生活的日子里面,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平时不怎么在意的衣服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挂满了衣柜。这段时间来,我好似有很多从一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的经历;可这是我第一次为整理自己的行装而烦恼。
从孤儿院离开,属于我的东西只有那么几样,我懵懵懂懂的根本不会去争夺那些平时与人共享物件的所有权。第一次去风骅的屋子,少爷说我什么都不用带,因为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我的。被风骅抛下,我甚至没有时间去弄明白哪些是属于我的。而今天少爷说,只要我想要的都可以带走。张妈帮我塞满了整整一个大箱的行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能拎的动这么大的一个箱子。我有些感动,虽然最后我只带走了一个小包的换洗衣物,和笔记本电脑。
少爷给我的地址有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区,就是马路旁边那种伫立了几年的,染上了灰尘的普通建筑。风骅曾经住过这么漂亮的房子,有美丽的庭院,现在却要安于这样平凡的矮楼。楼下装着安全门有些陈旧生锈,我跟着一个住户进了楼道,住户看了我一眼,自顾自的开门回去了。我在房门前,也许风骅就在里面,我却抬不起手来敲门。我坐在门旁,抱着我的行囊,靠着墙,想要等门自己打开。仍是白天,楼梯间的感应灯却已经通电,感应敏感,一点点的声响,就能在让灯亮起。灯泡老化,灯光闪烁的厉害,这是最高的一层,一直没人上来,偶尔能听到铁门开启,复又关闭的声音。我坐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坐到饿了,也伐了。风骅的家门却一直没有打开,我心里一直在想算了,算了吧。却好似被什么力量粘在了地上。
在我不知结局的等待中,我又看见了尤妈。上次也是如此,我等着送递员,然后等来了尤妈。上次我在等报纸,这次我在等有一个人来把我从地上拖起来。
尤妈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拿钥匙开门。
“殷少爷没带钥匙啊?还好我来了,要不你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风少爷关房里可以几天都不出门。”
我望进房里,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局促。尤妈左手往墙上一拍,房间亮敞了,我被眼前的混乱局面吓了一跳。穿过的衣服随意揉捏的扔在椅子上,裤子半个裤管拖在地上,半条挂在椅背上面,桌上堆着未洗的空碗和吃剩的盒饭,地上空瓶东倒西歪,倒下的易拉罐里还有饮料流出来。
“怎么又弄的这么乱了?”尤妈开始卷袖子整理。
“尤妈,你来了。”风骅从内室走了出来,衣冠不整,头发糟乱,胡扎拉杂。
风骅看见我神色先是惊讶,然后尴尬。
“你怎么来了?”很平淡的问语。
“突然觉得活着真好,所以很想见你。”我回答说。
活着真好,这是一句俗得掉渣的话,不知道有多少前人曾经说过,多少的庸人正在说着。说多了的话,本该被避免再被提及,以免落个大俗套,被人笑话。可就这话每人说来都有不同的感觉,这世上有这么多人的活在当下,每天有人体悟出不同的感慨。我对风骅说这话,我不在意他明白不明白,只是想说,于是说了。风骅听了微笑了下,让我进了屋子。他为了腾了个空房,我把我的行李搬了进去。我很少出房间,也不会和风骅交谈。风骅会在客厅里摆弄电脑,看看电视。我会看看他,默默的不做声。风骅有时会回过头看我一眼,然后微笑的转头继续他的事情。我对游戏提不起劲来,按键盘的手指缓慢迟钝,对网络学校也失去了兴趣,一个人的学习了然无趣。我呆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与世界脱节,圈子的边缘有一个人,我坐在圈子的中心,看得津津有味。
之后的几天,我都没再见过风骅颓散邋遢的样子,说实话我有点想念衣冠不整,头发糟乱,胡扎拉杂的那个风骅,因为我的突然袭击,也许那个风骅更加的真实。尤妈还是如以前一般的忙里忙外,至于尤妈为什么仍会在我和风骅的生活之中,我并不想去计较,我明白生活之中总是会有一些巧合很轻易的就发生了,去追究根源是否真的会有意义?只是知道这样就足够了,生活好像回到了某个过去的点,的确是一生中最幸福的那个点。那时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是满足的感觉,但就是那段混沌的时间比起之后如木偶一般麻木的生活,在我心中留下的痕迹要深刻的多,有时候心脏还在跳动,可是血液已经不会流淌,没有鲜活的感觉,疼痛就像一首只有一个音调的乐曲,听不出高低起伏,于是忘记的这其实是一首乐曲,本应牵动人心,单调听着却不会再有任何激荡,就像疼痛久了就会麻木不仁。只在风骅面前,血液重新流经布满伤痕的心脏,才能真正的意识到真实的感受,伤痕没有愈合,痛是理所当然。是恨是怨,非恨非怨,疼痛提醒我确确实实还活着这个事实。不为了任何人,只为了自己保持着鲜活跳动的心脏,即使跳动会压迫到伤痕累累的血管,也在所不惜。
风骅仍然记得我古怪的习性,我搬来的第一个星期,邮箱里就多了一份每日必到的报纸,我又多了一件可以做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能把床单铺得平整服帖,把被子跌的有棱有角,我懂的用微波炉可以热饭热菜,从便利店买的冷冻食品只用简单的加热就能果腹,且味道不错,我的钱包里有一张被充了足够一年花销的交通卡,和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信用卡,会看地图就不会迷路,我懂得乘坐公交和地铁,乘错了车可以回头。衣食住行,只要一张小小的硬卡就能全部解决,只要能记住短短的几位数字。可我仍然维持着我的习惯,习惯是深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只要有这样的条件摆放在面前,人就会去不自觉的做。只是不同以往,现在的我会去看报纸的内容,我是第一个经手人,我是第一个阅读者,我是我的习惯的第一受益者,我不在会把它放在餐桌上,等待另一个人来读,在我的手上,报纸已经实现了它的价值。
有一天,我指着报纸上一则计算机学校的培训广告,对风骅说:“我会去参加这个学习班。”然后我就报了名。
课程很简单,可是我仍然学的很用心,因为我是班里唯一的一个年轻人。学习班离城区很近,像这样基础的课程很少有年轻人会来学习,培训中心又给参加学习班的退休工人提供免费的上机时间,造成整个学习班都是五十开外的中老年人。人年纪大的,学起新东西来就特别不容易,明明很简单的操作步骤,常常要手把手的教才能记住。学生多,老师却只有一个,于是,坐在我身边的“同学”就常常来问我,一来二去,我碰到了稀奇古怪的问题,明明按提示就能完成的操作,却常常让他们手忙脚乱,我不敢随便乱指导,所以听课也格外的认真,基本是原搬老师的话来指导他们。课程太过浅白,我也想过换一个课程,可是看着他们对着电脑无措的表情,我又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以前风骅会开车载我去各处游玩,现在我们行动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房子到学习班的十分钟路程。风骅会来接我下课,我们会一起走回家,风骅没有开车,我们只是缓缓的走,夕阳在身后拉长我俩的影子,带着一天内最后的一丝暖意。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就是喜欢看着地上的影子,而脚步在一步一步的追逐。
学习班结束的很快,不过才短短半月,最后一堂课的时候班里每人送了我一件小礼物,有送小型的家养盆栽,也有送鼠标垫的,有送台式日历的,还有送了亲手做的盒饭的。他们叫我小老师,他们一个个都对我笑的很和善,虽然在一个月我除了课程上的话题,我并没有再和他们有过多的交谈,可是他们都留了地址,让我以后去他们那里做客。回到家,我把他们送我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归位,把盆栽放在窗台,换上一块鼠标垫,桌子的右上角多了一座台历,盒饭是茄汁炒饭加上了两块红烧大排。我捧着饭盒,坐在电脑椅上一遍一遍的转着圈,他们送我的礼物在房间里的各个位置,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真正意义上的礼物,原来得到馈赠是这么开心的事情,我一圈一圈的转,转到头晕目眩。
我又报了一个进阶班,学的是图形设计。这次的班级里年轻人很多,上课的气氛和之前的学习班完全不同,上课时同学叽叽喳喳,老师还没解释完,就有同学开始迫不及待的操作,班里我并不算拔尖,有很多同学已经能设计出很漂亮的图案了。可我怀念以前的班级,以前的班级中大家都安静认真的听课,不会有突然的哄笑影响我的听课;之前的班级大家都很准时,不会有人进进出出的影响老师上课;休息的时候,原来班中的每个人都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而现在有人正坐在我身旁的桌子上面,围着高声聊天。
风骅仍然每天陪我回家,不同的是之前他在校门外等,而现在他会在教室的外面等。我每次去看他,都能看到他在看我。一天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他在看什么?他说他在看寂寞。我问他寂寞是什么?他说寂寞就是很多人在身边,他们在说话,而寂寞不说。我突然明白自己的徒劳,我想要走出圈子,真实确是我仍站在圈子之内,以前看风骅一人,现在去看很多陌生的人。
风骅握住我的手,我想要挣脱,却被紧紧的握住。风骅的手不够温暖,可是却有些小小的东西,透过手指的神经,填进我的心里。
第十五章
我和风骅之间的关系缓和的变化着,我们彼此心里面清楚,只是很有默契的都心照不宣。我不知道风骅那句打动人心的话是一时的感慨发自内心,还是蓄谋已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话确实听来动听,至少我有被感动。风骅仍然每天都来接我,我换了一个班级,软件工程师的培训班,学习班本不会收我这样没有任何基础的学生,风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培训班破例收下了我。我又陷入了异常忙碌的学习中,软件工程和我之前学习的业余课程的轻松完全不同,职业规则,法律条款,大量陌生的专业名词,细枝末节的软件知识都是我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家务是尤妈包揽的,生活上有风骅照顾。每天回家都能吃到热腾腾的热饭。我饿了,冰箱里总能找到点心和便当;我渴了,饮水机里不会缺冷热水供给;当我馋了,手边摆妥了水果和蜜饯。回想起来,自从我醒过来就过着这样不愁生计,蒙人照顾的生活。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大户人家里的少爷,只是我即不用面对所谓的责任,也不用承受望子成龙的期望。少爷曾经伤害了我的一点点心计,现在看来是远远不及电视剧里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