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突然倒退了两步,噗通一声倒在雪地上。
那一瞬间,苏季腰间的鸿钧铃发出了空灵的响声……
林姿看着发生在这男人身上的一切,将斟满的酒倒在积雪上,轻轻把酒杯放回桌子。
梅园距离林姿的寝宫只有五十步之隔。小绵叫来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将苏季抬了起来,直奔林姿的寝宫而去。
事情已经朝着一个离奇的方向无法控制地发展,苏季还没来得及对突如其来的一切胆战心惊,就已被一群宫女扔到床上,扒光了衣服,只剩鸿钧铃还牢牢挂在苏季的身上。
这光景几乎与十多年前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十多年前他是自己脱了衣服,而现在竟是被一个女人强行施为。
床头的油灯被一口气轻轻吹灭,丝绸褪去的沙沙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女人的胴体散发的香味。苏季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而现在这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要这般稀里湖涂的实现了!
苏季完全失去了理智,伸手将鸿钧铃挂在床头,正对两具赤裸的躯体。
那一夜,附在铃铛上的李鸿钧亲眼目睹发生在床上的全部过程。
两人的床榻每“吱吱吱”地响一次,鸿钧铃就会“铃铃铃”地响一次,李鸿钧的头就会“嗡嗡嗡”地疼一次。床上肆无忌惮的两个人,在无形中把快乐建立在李鸿钧的痛苦之上。
李鸿钧无心欣赏那二人纵情的身姿,只顾忍着头痛,拼命在心中默念:
“表象声色,皆是虚幻……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
然而,那无情摇晃的床榻,还是带给李鸿钧一次又一次剧烈的震颤,使他愈发头痛欲裂。
直到苏季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留在林姿身体里,床榻才停止摇晃。李鸿钧终于松下一口气。
筋疲力尽的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榻上,相对无言。
苏季的神智稍稍恢复清醒,用一句话打破了沉寂:“这便是你要做的第二件事?”
这是那天苏季在床上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林姿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年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还有那些小宫女,为什么会冒着欺君之罪去帮助林姿?
很多问题还没来得及问,苏季忽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他拼命睁大眼睛,努力支撑着血红的眼帘,不想睡去,也不想忘记。
一夜春宵梦无情。他不想让这一夜春宵成为一场无情的梦,更不想次日醒来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苏季就这样瞪着眼睛睡着了。
林姿静静地望着他,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烁,如断珠般从脸颊上轻轻滑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能为力
鸿钧铃的颜色不像其它法宝那般闪亮夺目,表面覆盖着一层铜锈,而且没有铃舌,乍眼一看就像个无用的废物。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铃铛,竟是世间唯一可以震慑青黎的宝物。
李鸿钧不想成为宝物,他本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设想一个人变成物品,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没有血、没有呼吸、没有自由……
十年来,头痛过多少次,被摇过多少次,抵挡过多少次致命的攻击,李鸿钧都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每一次被举到敌人面前的时候,自己发出的光芒都会令对方不寒而栗。每一次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李鸿钧都能看见敌人惊惧的眼神,或是听见敌人凄厉的呼喊……
尽管一次次以血还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那样的体验绝不会好过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关于这一点,现在身为一个铃铛的李鸿钧可以确定。
有些时候,李鸿钧也会庆幸自己变成的是一个铃铛,而不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他虽然曾梦想成为一名大将军,但他并不想杀人,更不想沾染鲜血。现在的他只想做一个胆小鬼,不求名扬天下,只求平平安安地度过平静的一生。
可惜自从那一夜被挂在床头,李鸿钧便开始离期望中的平静生活越来越远。
那一夜,苏季昏睡过后被几个宫女连夜送出宫外。关于个晚上的记忆,苏季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唯一能够填补那段空白记忆的,只有当晚一直被挂在床头的李鸿钧。
除了玄物元灵以外,其他人都无法将鸿钧铃从主人身边拿走,但苏季不是其他人,他是铃铛的主人。
那晚意乱情迷的时候,苏季主动将鸿钧铃挂在床头,鸿钧铃自那一刻起脱离了主人,被遗落在王宫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鸿钧感到一只手把自己从床头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重量用一只小手指就能提起,可是那只手居然在颤抖,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那个被苏季称呼为“林姿”的女人。
自此以后,李鸿钧就一直被林姿戴在身上,亲眼目睹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
周天子狩猎归来以后,李鸿钧发现林姿不再称病,而是开始全力争取天子的临幸。
不幸的是,她连一次侍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就在周天子狩猎归来后的第二天,六济之戎起兵叛乱的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焦头烂额的周天子根本无心临幸妃子,当即连夜率兵亲征,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李鸿钧知道,现在林姿腹中已经怀有苏季的骨肉。纵然她有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阻止腹中的胎儿现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腹一天天隆起。
看着林姿一天天憔悴,李鸿钧不由得心生怜悯,但却无能为力。有一天,李鸿钧忽然感到有东西一滴滴落在自己身上,那潮湿的液体如血一般温热——那是林姿的眼泪。
某个时间,某个地点。
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湖水泛起一丝涟漪。
风中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拂过林姿的脸颊,眼角的泪痕带来一阵凉意。
林姿站在湖水中央。
冰冷的湖水淹没大腿,眼看就要末过她隆起的小腹。她秀眉微蹙,紧咬着嘴唇,无尽的惆怅与纠结似潮水般涌上心头。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她抚摸小腹,脸上泛起复杂的抽搐。
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并没有错。就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再绝望,她也无权亲手葬送一个幼小的生命。
缓缓转过身子,她蓦然发现岸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旁边有一个黑漆漆的火炉,不断有热气从炉子里冒出来,扭曲了火炉上方的空间。
火炉上温着一壶酒。那酒刚好可以去除林姿身上的寒气,火炉也刚好可以用来烘干湿漉漉的衣襟,这一切像是早已为她安排好的。
翠绿的裙摆因为湿透而变得沉重。林姿拖着沉甸甸的裙摆向岸上走去,定睛一看,发现岸上的人竟是苏季。
苏季缓缓走来,像一朵飘忽的云,像一个幽灵,像一个梦。
林姿知道一切可能只是个梦,但她还是甘愿沉浸在这虚幻的梦里。
苏季将林姿搀扶到火炉旁,递给她一杯酒。温热的酒杯冒着热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林姿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哽咽着:“……我做了一件蠢事。”
苏季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把周室的天下交予我的后代,可惜江山易主并非易事。”
林姿抿着嘴唇,轻轻抱住他。
那一刻,她并没有感受到久违的温馨,而是感到一股彻骨的冰冷,仿佛忽然抱住一座冰山。
苏季的身体是冷冰冰的,冷得就像一具凉透的尸体。一只冰冷的手,将林姿鬓角的一缕秀发拂到耳后。当指尖拂过脸颊的时候,林姿感到一种凛然的寒意。
“你不是他!”林姿后退一步,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你是……”
欲语还休,林姿终究没有喊出那个名字,只是惊恐地盯着眼前男子的脸。
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心爱的东西。”
说“他”字的时候,男子看了看自己湖中的倒影。
林姿已经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因为已经看见一条毛茸茸的青色狐尾托在他身后,有如一条青色的火焰。
望着那条摇曳的狐尾,林姿说:“十年前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要信守承诺,放他一条生路。”
“你的确信守承诺,可是他却未曾信守与我承诺,没能在镐京置我于死地。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男子语气平和,话语间却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林姿被这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你想怎样?”
男子望了一眼林姿的小腹,摇摇头说:“我只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应该已经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了吧,那么努力的心跳。那么拼命地想要活着,那孩子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可惜就要成为一场愚蠢阴谋的牺牲品了。”
语声中,林姿眼光低垂,一只手颤抖地抚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男子淡淡地说:“周天子明日必然归来,到时候会有人献长生酒,只要喝光那壶酒,便能救你一命。”
“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需要知道……”
语声中,林姿忽觉胸口传来撕裂的感觉,缓缓低下头,只见一只手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紧紧握住了心脏。
一阵剧烈的疼痛,促使林姿猛然睁开双眸!
李鸿钧突然看见林姿从床上坐起来,沉默了很久。
昏暗中,林姿望着红木桌椅熟悉的轮廓,长嘘一口气,仿佛庆幸刚刚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一颗心还在不住地狂跳,她觉得口干舌燥,想要挑灯喝水。
就在点亮油灯的一瞬间,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心跳突然变得剧烈,只见床头放着一杯热酒!
杯壁凝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徐徐的热气还未消散。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紫气东来
清晨,王城内的一切都显得清新自然,一尘不染。
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天子朝堂外的金顶红门显出威严的格调,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王公大臣们脸色阴沉,显然已经在大殿外守候多时,一个个簇拥在兮伯吉甫身旁,低声议论道:
“太师,君上这次白走了一遭。不知是谁造谣六济之戎叛乱,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太师,近年来君上屡屡用兵,大耗国力。君上谁的话都不听,恐怕只有您能谏言了。”
“太师,君上晚年性情大变,独断专行、不进忠言。唯恐继续下去,周室中兴就要成为昙花一现了。”
“太师,君上今天把我们叫来,究竟是为什么啊?”
兮伯吉甫捋了捋胡须,面露一丝难色,“今天有一位叫青黎的仙人,要献长生酒,君上特邀我们在此迎接。”
听了这个理由,大臣们纷纷摇了摇头,一个个长吁短叹。
早朝的钟声响第二下的时候,黄眉道人从两箭地外一路疾行而来。
“道长,您怎么来了?”兮伯吉甫说话的时候,发现黄眉道人面色苍白,紧张与不安已经浮现在脸上。
“贫道这次来是要劝太师,千万不要跟天子谏言。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有过激的举动!”
“为什么?”
“难道太师忘了杜伯大夫是怎么死的?”
“听说杜伯大夫屡屡劝谏,激怒了君上。”
“君上受一个叫青黎的妖人蛊惑,背地里杀害许多妇女和女婴。这个叫青黎的人来头不小。白狼王行刺的时候,阐教尚且干预,而此人一出现,连阐教都不愿出面。现如今大周的命脉全系太师一人,请务必三思而后行。”
兮伯吉甫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多谢道长提醒。”
“贫道告辞。”语罢,黄眉道人拱手拜别。
此时,钟声响了第三遍。
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步伐凌乱,一双双官靴陆续踏进天子朝堂。
周天子高座大殿之上,苍老的脸上神情自若,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见周天子双眸微闭,一根手指百无聊赖地敲击着龙椅的边缘,时不时朝门外瞥上几眼,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周天子的表情才发生变化。
一位青衣公子身披大氅,捧着装有长颈瓶和酒爵的白玉盘,缓缓步入殿堂。他脸庞的轮廓宛如雕琢般深邃,显然不是中原人士,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异国的冷峻与高贵。
“青黎上仙,你终于来了。”周天子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青黎缓步来到周天子身边,缓缓举起酒杯,轻声说:“此酒名唤,紫气东来。帝王饮之,可得长生。”
酒杯中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醇香。周天子仿佛被这股香气夺去心魄,竟然流出了口水。一双眼睛贪婪地嗅着那杯酒,两只手着了魔一般,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监阴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王妃娘娘驾到!”
语声中,林姿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大殿门口。
今天她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裙,以掩饰微微隆起的小腹。
缓缓步入大殿,林姿施礼道:“请让臣妾先为君上试饮一杯。”
周天子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连忙用手拭去口水。想到之前行刺的白狼王还没有抓到,又见爱妃忠心试毒,他便欣然点了点头。
林姿轻轻端起酒杯。杯是冷的,透明的酒浆上飘着淡淡的紫气,透出一种非比寻常的魔力。
大臣们纷纷将目光移向林姿。兮伯吉甫抬起头,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姿闭上眼睛,一饮而尽,旋即捂着肚子,秀眉微蹙。
百官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兮伯吉甫的目光也开始动容,唯独青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那双深邃的瞳孔中,仿佛任何隐晦的想法都会变得像白纸黑字一样明显。
四目相接的瞬间,林姿知道自己在十年前的朝歌见过青黎。那时朝歌百姓都叫他善财公子。她清楚记得青黎现在的模样与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目前为止,周天子回来后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中男子所说的那样,而那梦中的男子无疑就是青黎。
林姿咬着嘴唇,一把夺过长颈瓶,昂头痛饮。
周天子还是初次见到一个女人酒喝得如此洒脱,与其说她是在喝酒,不如说正在给自己灌酒。单是看她喝酒的样子周天子就已经醉了,只见那透明的酒浆,从她樱红的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浸湿了衣衫。
眼看长生酒要被喝光的时候,周天子开始感到不对劲,旋即转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向青黎,像是在问长生酒是否还有第二壶。看到青黎微笑着摇了摇头,周天子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林姿感觉浑身冰冷,一只手抚摸着冰冷的腹部,嘴角浮现出母亲般的惆怅。
恐怕是时候结束苟延残喘的人生了……
正这样想着,林姿的脑海中蓦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你做得很好……”
林姿左右环视,发觉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对这声音毫无反应,显然只有自己能听见。
“说什么救我一命,果然是骗人的。”林姿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青黎。
青黎嘴没有动,一句话却传入林姿的脑海:“我会救你,但不会救你的孩子。”
林姿的嘴角微微颤抖,旋即将空酒壶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周天子陡然一惊,见刚才林姿一直自言自语,不禁问道:
“爱妃,长生酒如何?”
“长生?”林姿冷冷一笑,厉声道:“你不配!”
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