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樽:一般说来,对艺术的顿悟常常和某部具体作品有关,像特吕佛、昆汀·塔仑蒂诺、贾樟柯等都是如此。很多导演最初萌发拍电影的欲望,差不多都与某部具体的影片触发有关,但你似乎不是这样。
马俪文:对我来说,看了什么电影而对我有触动要拍电影是不可能的。我到中戏上学,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了能留在北京,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就心满意足了,但这一切都实现不了,就去当场记,写东西,最后才想用电影表达我的生活感受。
王樽:在你心中,电影原来是什么现在又是什么?
马俪文:原来只是电影,现在它是工作。电影本身不能带给我根本的东西,对我影响最大的都不是看电影。
一个人心是广大的,可面对有些局面,一个人又是有限的……不过,电影能观察到人及人际关系,善意的、恶意的、好心的、糟糕的、蹦出的小丑,愚昧的、悲哀的,人或人群……很难说得清,这些繁复都是我要拍摄我的电影中的一部分,你拆不开,这阵子,电影与电影周围让我体会很多,各种人性的复杂与微妙,好好给我上了一课,值得学习。
《桃花运》风波
王樽:我看过你的《桃花运》剧本,完全的影像化表达,当下感很强,很有意思也很有喜剧意味。它也是根据真事改编的吗?
马俪文:这个故事要比我过去的电影都复杂,我看到篇文章,讲述一个女人被丈夫抛弃后,她就从身边的几个男人身上寻找快乐。作者是当成情色故事的样子来描写,我觉得其中的情感表达还是很真实的。我见到太多那样的人和事,我身边的一些女朋友也有类似的经历。但以一个女人角度讲就有些行不通,我就换了角度,讲述一个爱情幌幌和五个女人的关系。这五个女人绝对不是简单的陪衬,她们大多是中年以上、拥有各自的经历,对这个闯进生活中温文尔雅、绅士般的男人,她们各自不同的反应。
王樽:我觉得,《桃花运》在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之间找到了很好的平衡点,又有葛优、邬君梅等重量级演员加盟,按照我当时的设想,它应该是你的一次突围之作。
马俪文:突围?可以算。这部电影最有意思的是故事,影片反映的是男女之间的沟通和相互征服。不是喜剧,而是生活中的幽默,最后会让人琢磨……怎么就这么着……就一个个的给搞定了,我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参考了很多女朋友的亲身经历,她们是如何被男人征服的。我发现,大多数都是被很多小事和细节征服,挺有意思。我希望自己能克服困难把它给拍好,不管中间遇到过什么污七糟八的事情。
王樽:《桃花运》有太多看点和卖点,当时我到剧组探访,也是把拍摄该片作为一次文化事件来见证。后来拍摄突然搁浅,我觉得很震惊,当时的新闻也是沸沸扬扬,有很多猜测,为顾全大局,你自己始终也没有进行解释。现在事过境迁,能透露些当时搁浅的内部原因吗,它给你留下了怎样的教训?
马俪文:投资方与投资方之间资金合作上、制片班子的组建运营上遇到阻碍;因照顾演员档期,投资方要求按此开机,准备工作没做完,就仓促上马;投资方没有给导演相应的权利导致一系列问题。
王樽:好像在计划方面有些故障?
马俪文:好的计划就是影片成功的一半。如果你想在资金预算内拍完片子,如果你不想浪费钱,计划就显得非常非常重要。各方没有准备好,投资方催促仓促开机是很致命的。制片部门在影片一开始就应该给你计划表,是以天为划分单位的,而且是科学有效的。一部短片需要三十天左右,长片需要两个月到三个月。他们会告诉你,假如你有五天来拍外景,如果那些天全部在下雨,你会再得到五天。所以,相应的计划及配合至关重要。
马俪文 王樽:朴素的构成(11)
如签合同是有名气的演员,其进场时间、每天工作多少小时、两个月周期和你的剧本是否可以相对应?这就是至关重要的制片计划。制片组的专业性也是至关重要,而不是让混饭的来充位置,否则所有赶进度都是盲目。
国内很多电影在拍摄中也有这样或那样不可避免的问题,《桃花运》暂停,是各种电影出现各种麻烦的一种。
王樽:《桃花运》和你正在筹备的新片“运程”如何?
马俪文:《桃花运》的麻烦都已解决,延后会重开张。这场风波对我有很多意味深长的东西。贵人和小人在我的事业上经常会适时地出现,所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贵人占上风,(笑)没影响到我。
王樽:遵守商业规则,这是重要的职业操行,包括很多国际大导演对此都十分小心翼翼。约翰·福特就曾表示,一次艺术的失败不算什么,但一次商业的失败则是一个判决。说的道理就是:要制作既取悦观众又能允许导演展示个性的片子。回头看《桃花运》风波,哪些是你觉得欣慰的?
马俪文:你想,在混乱的局面下,是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三个臭皮匠,弄死一个诸葛亮,含冤而死的人还是有的!电影不看过程,看结果,这仅仅是曾经遇到麻烦,还没完呢,拍出来说明一切。
即将开拍的新电影是《我叫刘跃进》,刘震云编剧,包括宣传整个投资规模有上千万。贺岁档上映。都已全部确定,一部“重要”电影。我现处在备战状态。
这次新电影制片人找到我,请我去做导演,我开玩笑说,我都被质疑了,你还找我?对方说:质疑要看谁质疑!
处女作的磨难
王樽:有关你的电影处女作(《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这之前我也看到一些文字,说张洁她不愿把自己的这段经历与人共享。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有些悖论的味道,既然想把它作为纯粹个人的东西,干吗还要写出来给所有的人看呢。
马俪文:我对张洁老师不愿把小说给我,或者她自己性格上的不愿与人沟通特别能理解。她自己的写作是能控制的,而给了别人却是她自己不能控制的。就像好多改编,与原著完全拧了。
王樽:当初萌发拍这部电影的缘起是什么?
马俪文:在广州拍电视剧,有天在街边的书摊,看到《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那本书,有些破旧,印刷也挺粗糙的,仅剩最后一本。
王樽:当时是怎么跟张洁联系上的?
马俪文:找了一堆电话,文联、作协,我想见张洁,约了好几次才见到。
我说:“看了您的小说想跟您聊聊。”她说:“没时间。”不过,开始她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喜欢哪篇,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个新的开拓,但还没明确该怎么做。我到了她家,心里特紧张。书我也带着呢,划得乱七八糟的,好多段落都能背下来。后来张洁老师看到那本书,第一句话就是“盗版书”!(笑)
她完全是以一种又好奇,又猜测,又怪异的神态看着我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她一直睁大眼睛,看着我像看个怪物,她从来没接触过影视圈的人,很排斥,她说这是不可能的。她给我推荐了另一位老作家——沈从文,她说,你回去好好学习学习。她送给我一套沈从文的书,我回去看了也觉得好,但不适合改电影,而且对我也没触动。就又去张洁家,我说,还是觉得你这个好。她仍然是拒绝。
王樽:是婉言拒绝,还是毫不客气?
马俪文:是没有商量。她说,不可能。
我要走的时候非常狼狈,又找鞋又拿包,就像被人撵了出来,非常尴尬。走出门来,转来转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写了个纸条:“不管怎样,我还是爱你的作品。”
王樽:我在你的导演阐述里看到,这件事的起死回生是来自春节期间张洁的一声主动问候,也与那张你给她留下的纸条有关吗?
马俪文:这件事的促成还有个细节,是有个意大利记者的介入。这个意大利记者是张洁的朋友,有一次,张洁把我要拍电影而被拒绝的事讲给他听。那个意大利记者很吃惊,说为什么不让她试试?为什么不能让她去做呢?!就要求见见这个我,要请我吃饭。(笑)。 最好的txt下载网
马俪文 王樽:朴素的构成(12)
后来,张洁就说先写个剧本试试。两三个月后,我把剧本交给了她。张洁给我打电话,用哭过的声音对我说:“你去做吧,我只给你导。”
王樽:大家都看好你的剧本,之所以不愿投资,主要是你初出茅庐,做导演的风险太大。
马俪文:这剧本辗转找了太多投资方,后来,我去韩三平的办公室,在这之前,韩三平已看过我的导演阐述、剧本、草图什么的,他对我说:“中影公司支持年轻人,这是一个事业,但成功率只有50%,失败的有50%,我觉得,你不该是那个失败的,这件事可以投了,那四家都可以不投,我自己一家全投。”那几家投资人一听说中影投,都说要投,都不撤。中影公司说,国家拿这点钱是投得起的。但那几家说,赔也赔不了多少,都不撤。这件事才终于算启动了。
王樽:从萌发拍摄到落实投资,整个过程有多久?
马俪文:差一个月三年。先前的投资人撤了,版权要转给别人又要抬高价格。这种情况很困难,没有投资人愿意介入这样的半截子,后来挽救这件事的是中影公司。从原来的这家公司转出合同那天才叫壮观,后来是四家投资方,中影牵头,在中影公司最大的会议室——四家投资方都来了,每家一个老板、一个律师,一个助理,张洁的律师加上原来投资方的老板律师,一屋子二十几人,就我一个坐在边上,如果别人一推开门看,我说这是为拍一部电影而在谈合同,人家还以为多大投资呢!
王樽:电影开始拍摄后,张洁还有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马俪文:张洁很关心,打电话来问,“你们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我说:“正布置房间呢,从你那拿点东西行不行?”张洁说:“可以。”现在影片里斯琴高娃的好多衣服就是张洁的。很有意思,斯琴高娃与张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洁说:“你那个虎妞演得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斯琴高娃当头一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呢!”总算听到一点不同意见。
王樽:你在导演阐述里说,你迷恋影视的整个创作过程,还说,面对第一次,所谓突破往往是幼稚人做出来的。现在回首还是这样认为吗?
马俪文:我想应该是吧!
我一直不是那么愿意回忆过去的,尽管老有人说我是个多愁善感、愿意回忆过去的人。可我认为自己还不到该回忆过去的“那个份儿上”。
过去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很难有什么长时间地吸引我,看书也一样,很少有什么书一口气让我看下去的,有些书经常看到一半,恐怕不到一半我就会对别人判断它的好坏。这一点我对自己也很不满意,因为有些作品是需要完全看完才会体会到它的内心的。
王樽:有没有想过把这段曲折的经历写出来?
马俪文:写了——《电影是怎么拍成的》,写了八万字,后来全放弃了。本来想写拍电影为什么这么难,现在,事过境迁,我不想再去回顾它们。没有理解,只有体验,说个是非分明意义不大,给你说这些,已经带着很强的自嘲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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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 胡吗个:每部电影都有一部传奇(1)
2040年10月,像往年一样,北京的黄金季节,秋高气爽。
游客们来了,他们拥进故宫、颐和园,他们攀上香山、八达岭,而作为2008年奥运会的主要场馆鸟巢也成为重要景点,他们露齿留影,他们指点江山,他们高声阔论,他们像逛菜市场一样在景点小摊前讨价还价,最后终于精疲力尽。
另外一些人不一样,他们夹在游客中进京,或者干脆就住在北京,在人们成群结队拥入景点时,他们直接杀向了京郊电影博物馆。
小崔私人电影博物馆环绕在树丛间,门前有林荫小道,秋天了,树叶正偷偷的飘下,落在地上悄无声息,这种氛围,很适合怀旧。
于是这些人就来了,不多不少,就这些人,他们大多不是第一次来,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彼此微笑,眼神在短暂交流后,迅速落到各自喜欢的东西上:四十年代的发条摄像机,维吾尔语的电影小人书,绝版海报,电影票根……时不时,还会轻轻摸一下。
常客们可不这样,他们会在馆内咖啡厅坐下来,当然,那是他们的老位置,要上一杯茶,他们会找出郭维导演的导演阐述,或者《小城之春》的主演访谈,细细翻阅,思绪万千,有时候嚯的起身,去隔壁放映厅,从头到尾再看一遍那部电影,还嫌不够,还把那部电影的《电影传奇》看一遍,末了,在黑漆漆的放映厅坐很久。
博物馆的一天过得很快,又要闭馆了,参观者们纷纷离去,尽管不舍,到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一个老头,工作人员上去说,您该回去了!老头正把眼睛凑向摄影机取景器,工作人员又说了一句,您该回去了!老头立起身,挪动了一步,尔后停住,说,小张,你回去吧,我今晚住这儿!
就这样,博物馆就剩下它和它的主人,老头在进门口左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那把椅子很不起眼,据说是老头从长影搬过来的,很多导演都在上面坐过,老头现在就坐在上面,很多个夜晚他就坐在这儿,闭上眼睛,这儿他太熟悉了,整个博物馆都在他的脑子里,他的左边是两个放映厅,一个放映老电影,一个放映新电影。他的右边也就是放映厅的对面是咖啡厅和电子阅览室,影迷们可以在那儿边喝咖啡边查阅跟电影有关的一切资料,想到这儿老头得意地笑了,这四十年来,他和他的同事们收集了尽可能详尽的电影资料:有珍贵的老影人们的访谈,老影人太老了,这个世纪刚开始就一个个走了,四十多年了,可是想起来就好像在昨天,老头那时也才四十出头呢,他去过苏里导演的家里,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有什么吃什么,对了,王润身还给他包过饺子呢,而此时此刻老影人们的电影就在这个馆里面,老头觉得很幸福!当然,这里面也有新晋电影人的访谈,有各时期有关电影的报刊文章、只言片语、拍摄花絮,还有跟每部电影配套的纪录片《电影传奇》,年轻人们来这儿研究学习,他们梦想有一天他们拍出来的电影以及和电影有关的一切也能陈进这个博物馆。
二楼陈列的是老头的宝贝们:摄像机和放映机,和别的博物馆不同,这些宝贝是可以开放的,影迷们是可以用指头去触摸电影的历史,老头们确实把它们当宝贝,每天要亲自擦拭一遍。
三楼呢,对了,想到三楼,老头才注意到手上正拿着小人书《平原游击队》呢,快闭馆时他拿出来翻看,后来就忘了放回原处,这可不行,得放回去,年纪大了,容易忘事,老头起身,向三楼走去,那儿有两个厅,一大一小,都陈列着老头的另外一些宝贝,两个大厅的墙上挂满了电影海报,那都是原版的呢;小厅里陈列着电影邮票、电影票根,上面的日期载着历史故事:小伙子正把邮票贴在情书上寄给远方的姑娘,或者少年省下一个月的早饭钱换来一张电影票,正逃课去了影院……老头就这么干过!而大厅里则放着老头的小人书,老头甚至能记起每本小人书是在什么地方淘的,记得有一次为了一本小人书,坐飞机往返南宁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