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要有那不识趣、死心眼的人扯下脸子问得急迫,自然就能有北平市政府里说话管用的官员吊着脸子出来知会一声——这账目一笔笔可都清清楚楚的在这儿搁着,只是事关国计民生、社稷大事。哪儿就能是你个什么都不是的外路空子能说看就看的?麻溜儿的滚,少跟这儿给自个儿寻不自在!
在这么个赈济法子的照应之下,四九城里的倒卧也多见了不少,这天儿还不算太冷,可要是三五天肚子里没食儿,再加上身上穿的也单薄,一晚上下来城门洞子或是大宅子门口总能有三五个人没挺过去,一身惨白青紫硬邦邦横在了路边、门口。直叫那些个收拾倒卧的四海车子忙活得脚不沾地。
要饭的难民也多了起来,净街的巡警根本管不过来,有时候看着难民实在是可怜造孽,也都不乐意拉下脸来当真去管。稍微好点的酒楼门口一堆堆都是伸手讨吃食蓬头垢面的半大孩子,迎门的伙计好容易轰走了一堆儿,可还没等回身喘口气儿,另一堆儿半大孩子又堵在了酒楼门口伸出了脏兮兮的巴掌。
二荤铺子旁边一群群全都是饿得俩眼珠子发蓝、面黄肌瘦的老娘们。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踅摸来了点水将就洗了把脸,见着了从二荤铺子里走出来的打牙祭的力巴、小买卖家的掌柜,一窝蜂的就能凑合过去,强颜欢笑地压低了的嗓子里吆喝着的全是一个调门:“给个窝头。咋都成。。。。。。”
买切糕、硬面饽饽的小挑后边,也都三三两两的跟着几个一步三摇晃的老爷们。才不过是半拉月的光景,叫饿极了的关外老爷们抢了的切糕、硬面饽饽挑子都有十好几个。估摸着是有那饿疯了心的老爷们还惦记着同样饿瘪了肚皮的老婆孩子,楞就是冲到个豆汁儿挑子旁边伸手从锅里捧一把滚烫的豆汁儿,一路疯跑送到了老婆孩子面前,全不顾一双手烫得皮开肉烂没了人样。。。。。。。
花费了足足十块大洋,捎带手地还饶上了一只上好的蝈蝈葫芦,纳九爷这才打发走了那找上门来的赈济会人物。交代了九猴儿好生照应着火正门堂口迎客的小徒弟别出岔子,纳九爷这才快步走回了二进院子里,径直奔着议事屋子走了过去。
虽说新建的火正门堂口是照着原样的建筑归置收拾出来,更兼得胡千里差不离就是眼皮都不带眨巴地盯住了那些营造行中人物,可都说萝卜快了不洗泥,大片的街面上急就章赶出来的屋子,总是比不得自己家里头花心思、费力气收拾出的场面。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挂着的厚布门帘,纳九爷先就叫脚底下那略高了半分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几乎是跌撞着扑进了议事屋子当中。
忙不迭地伸手架住了纳九爷。佘有道一边搀扶着纳九爷站稳了身子,一边却是急声朝着纳九爷说道:“我的个师哥,您可赶紧的再劝劝有豹吧!这回可真是谁都拦不住,有豹是铁了心要去关外寻他师傅了,正闹着要胡师哥给他支银子好上路呢!”
打眼瞧着议事屋子里搁着的行李卷,再看看浑身上下已然收拾得利利索索、一副出远门装扮的相有豹,纳九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有些疲惫地踱到了一张椅子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住了相有豹那双充满了焦灼神色的眼睛。
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纳九爷要对自己说些什么,相有豹闷着嗓门朝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真不必劝我了!打从四九城里得着了日本人打下北大营的信儿,到如今可是有不少日子了!要说我师傅真是像您说的吉人自有天相,那可也早该回了四九城中找上门来!可现如今活不见人。。。。。。。甭管怎么说。我这回就得上口外走一趟,无论如何也得寻着我师傅的下落!”
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纳九爷一边轻轻用手指头叩击着椅子上的扶手,一边沉吟着缓缓说道:“有豹,眼下口外可都乱成了一锅粥,无论军民人等,全都是卷堂大散地朝着关内涌。压根就没听说过还能有人朝关外奔!就这些日子,不光是你一个人着急得着你师傅的消息,我和你几位师叔可也都没闲着,寻那些能在口外来回走买卖的大商家问过。可甭管是问哪路的商户人物,他们说的可也都差不多——这日本人当兵的可跟咱们中国当兵的不一样,哪怕是花钱可都买不着条通商的道儿,人家奔的就是要命的事由来的!”
冷着一张脸,这小一年的功夫愈发清瘦了几分的胡千里也在此时附和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自古都说钱能通神。以往撞见了有各路人物发兵争地盘的时候,不拘多少的花几个钱,多少也能在乱军之中求个活路。可现如今这场仗,四九城中八大商号搁在口外的买卖铺面全都是片瓦无存的场面,捎带着连人都一个没回来!有豹,你横是觉着你比那些商号中经多见广的掌柜还懂得圆滑变通——甭开口跟我说什么想仗着身手好闯一趟的片儿汤话,人家那八大商号在口外的买卖铺面里可全都养着镖行里的达官爷。个顶个的都是四九城里出挑拔份儿的好手,能耐一点都不比你差,可你见着有一个能从关外闯回来的没有?!”
放缓了口气,纳九爷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有豹。就算是我们几个做长辈的点头答应了你走这一遭,可你也仔细琢磨琢磨,口外跟日本人打起来的这场仗,打根儿上就是从柳条湖开的张!虽说咱们都没当面见识过打仗的场面,可听着有那往年间经历过直奉大战的兵油子说起来,这战场上枪炮无眼,身手再好、心性再灵,那也架不住这排山倒海般砸过来的炮弹。。。。。。”
都还没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然拧着脖子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师叔,您可就再甭劝了!这回我是说死了要走一趟关外,路数我都打听过了,有几个贩参茸的药材商像是寻着了一条道儿能通关外,我打算跟着他们。。。。。。。”
话没说完,打从议事屋子门外,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几分惊惶的尖细声音:“掌门师叔,相师哥,您二位赶紧的出来瞧瞧,堂口门前来了个人,手里头。。。。。。手里头有咱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几乎是一个箭步撞到了议事屋子的门前,相有豹一把拽开了议事屋子的房门,全然顾不得叫自己大力撩起的门帘抽打得九猴儿原地打了个盘旋,只顾着急匆匆地朝着捂着脸的九猴儿叫道:“人呢?!”
捂着叫厚布门帘抽得生疼的一张脸,九猴儿抬手指了指二进院子里粗糙的石桌旁瘫坐着的一个半大孩子:“刚踅摸到咱堂口门前,亮出了兽牙符就倒下了,瞅着像是有日子没得着吃食饿成了这样。刚搭进来的时候,纳兰师姐给他喂了几口糖水,这才刚醒过来。。。。。。”
一把拨开了半挡在自己身前的九猴儿,相有豹一个纵跃跳到了那半大孩子瘫坐着的石桌旁,也都顾不得那孩子身上穿着的破衣裳已然脏得没了模样,死死盯着那半大孩子满是泥垢的面孔大声吼道:“你是谁?!打哪儿来?!你怎么能有我火正门里的兽牙符?!”
勉强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那半大孩子张了张嘴巴,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便再次晕了过去。。。。。。
急三火四地抬起了头,相有豹几乎是厉声朝着伙房方向吼道:“快寻点能吊命的东西来。。。。。。。”
还没等相有豹吼声落下,纳兰已然端着一个装着半碗粥水的粗瓷大碗走出了伙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半蹲着身子将那凉热刚好合适、瞧模样还洒了点儿能吊命的参须末儿的粥水,慢慢灌进了那半大孩子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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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花分两朵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也就是一恍神的功夫,相有豹与九猴儿在雾灵山中已然足足待了有大半年的功夫。
搁在这小半年的日子里,火正门中诸人差不离全都在夏侯瑛荷的引领下到雾灵山中走过了一遭。在见识过了雾灵山中那些个活蹦乱跳的各色野物之后,再与老叶叔商议过三五回后,纳九爷难得地当众拍了一回胸脯子——从今往后,火正门中就在雾灵山里扎下根儿来。除了一年四季在这雾灵山中踅摸些个合适的玩意之外,一些大物件的驯化调教,也就都在这雾灵山中操持拾掇了!
有道是兵随将转草随风,原本也就在心里头琢磨过这主意的相有豹立马便拉开了架势操持起来。仗着老叶叔对雾灵山中地势了如指掌,不过是小半个月之后,相有豹等人便在雾灵山中一处山谷中寻着了合适的地界。
这要是打从高处瞧这处山谷,隐隐约约就能瞧出来这山谷状似葫芦,入口处叫两座足有百丈高低的石山护住了一条羊肠小道,曲里拐弯的足有五里长短,活脱脱就是个经霜渡雪的老葫芦上生出来的葫芦嘴儿。
顺着这葫芦嘴儿般的羊肠小道走到头儿,眼前迎面就是一汪潭水。浅处刚没了膝下,深处三丈有余。估摸着是这水潭下头有个带着些微热气的温泉泉眼,潭水夏不**、冬不结冰,遇桃花水不溢、逢旱魃天不枯。潭水中天生地养着些须白壳米虾、百十无鳞细鱼,倒是刚巧把落入了潭水中的枯枝败叶拾掇了个干干净净!
借着搭在潭水中突兀巨石上的老松木落脚,九曲十八弯似的小心翼翼越过了这一泓碧水,踏足之处便是一大片软泥胶土地面。这要有个懂得营造建设的积年老工匠拿着元宝铲朝地下一戳一拔,立马就能瞧出来这软泥胶土下头不过三尺就是三沙三石三粘土的天宅地,再没有比这更合适建造宅院的地方了。
穿过了这片软泥胶土地面。穿林打叶再走个小一百丈远近,三排齐刷刷水桶粗细的大油松后遮掩着三丈来宽的一处山口。从山口处再朝里一瞧,叫人打心眼里豁然开朗的一大片花草地赫然在目,平平整整足有十数里方圆。
估摸着是老天爷在营造这片平整花草地的时候也是下足了心思,三横四纵走向的七座山壁就像是众星捧月般将这片花草地拱卫其间。其中两座山壁下生了四处牛腰粗细的石窟,两股地泉清冷凛冽地从石窟中钻出了地皮。再顺着地势上的走向蜿蜿蜒蜒钻回了地下,着实叫个有去有来的风水宝相。
拨开一处山壁上积年生成的爬山藤蔓,一道只能容人侧身而入的山缝坎坷向上,径直通向了一处陡峭的山峰顶部,倒是有些崎岖难行。可真要花费了一身气力、泼出去几两汗水顺着山峰登上山顶绝壁处四下望去,倒是真能明白什么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照着老叶叔听来的山中老人所述,原本这葫芦般的山谷中倒是也有过几位道门、佛门中人相看过几回,也都说这是块聚水藏风的修行福地,都打算在这山谷中建造个茅庐草庵。避世修行。可一来这山谷着实隐秘,更兼得远离尘世、人迹罕至,都不论旁的不便,单是一口嚼裹就得花费了大力气从山外才能寻来。虽说这佛、道中的高人都是避世出尘的人物,可总还没修炼到餐风饮露、辟谷神游的境界,在这山谷中待了能有一两年的功夫之后,也就只得再次入世修行去也,倒是生生把这块风水宝地荒废下来。
可眼面前火正门中人瞧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更兼得纳九爷等人在四九城中有着积年交情的各行人物也都能寻来不少,才订下了要在这山谷中营造建设的主意不过半拉月的功夫。一张京城营造世家样子雷家关门徒弟亲手绘制的营造图,已然跟着四九城里营造行中一位蒙了双眼的老师傅和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徒弟们,一块儿来到了雾灵山中那处山谷。
但凡是营造建筑行当之中,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徒弟都知道营造行中最拿捏人的三件事,不过是画图、奠基、搭架子这老三样。都不必攥住了这三样全活儿,哪怕是吃透了其中一样。估摸着在四九城中营造行里就能寻一张太师椅坐着吃香喝辣。
真要是数算起来,这位蒙着双眼到了雾灵山中山谷坐镇的营造行中老师傅,倒也真还是个全活儿的老把式。搁在山谷中溜溜儿忙活了半个月的功夫,吆喝调派着火正门中那些个半大不小徒弟照着自己的意思挖土搬石、除草摘藤,等得四九城中营造行那位老师傅揣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口袋打道回府之时。山谷中已然能见着了不少房屋的雏形。
也都没惊动了四九城中那些个正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忙得不亦乐乎的营造行中人物,更不去踅摸大栅栏力巴行中力钱已然都翻了一番的力巴,就凭着老叶叔在雾灵山周遭左近的人面熟络,好些位懂营造手艺的乡间把式全都叫花了大价钱请来,蒙了双眼送到了山谷之中。等得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已然初见规模的时候,雾灵山中这座火正门拿来调教玩意的别院已经落成!
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晴朗日子,在老叶叔家院子里摆开了几张新做好的大桌子,各色山珍野味满满当当铺在了桌子上,捎带着备得了好几坛子打从四九城里捎来的原浆老泡子白干,纳九爷等人恭恭敬敬请老叶叔坐了上首,众人齐刷刷端起了酒碗谢过了老叶叔这大半年的功夫一力襄助,这才各自落座慢悠悠吃喝说笑起来。
抿了一口劲头十足的老白干,纳九爷重重地舒了口气,叹息着摇头说道:“这大半年的功夫,可真是两头捯饬分头忙。珠市口儿大街上就靠着胡师弟盯着,捎带着时不时的还得让两位佘师弟打个下手帮忙,总算是把火正门堂口里该有的物件收拾了个八分数。这雾灵山里也就多亏了老叶叔贴心下力的帮忙。要不然。。。。。。。估摸着要在这雾灵山里建一座能住人、能调教玩意的别院出来,怕是没个小两年的功夫、掏家底儿的金银都不成!”
赞同地点了点头,刚押送了最后一批营造材料到了雾灵山中的佘有道接应着纳九爷的话头说道:“谁说不是呢?!虽说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重建,咱们靠着拿捏段爷省下了大头儿,捎带着也都不必赔偿街坊邻居太多,可这调教玩意要归置的物件讲究太多。可算是花了不老少钱!照着胡师哥算计着,怕是咱们以往挣来的那点积蓄,这回里外里的就都砸进去了。。。。。。。”
心有戚戚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佘有路附和着佘有道的话音说道:“花钱都还不论,就是这里头下的功夫。。。。。。。甭说旁的,老叶叔眼见着都瘦了一圈儿,捎带着门里的小徒弟都黑瘦得成了猴儿!可话又得说回来,眼下世道不靖,能在这背静的山里多个容身避祸的地方。可真是比什么都强!更兼得有豹还能得着了这么个贴身听喝的玩意,这也算是值了!”
低头看了看趴在相有豹脚边、将脑袋耷拉在一对前爪上打盹的黑豹,老叶叔却是捋着鄂下胡须叹道:“要说调教这玩意,有豹也算是下了血本、花了心思了!都不说旁的,我这儿存着的三副熟牛皮护臂生生叫抓咬了个稀烂,捎带着有豹肩膀头上还留了三道一指多长的疤瘌。。。。。。。。”
垂手拍了拍脚下趴着的黑豹脑门上那道醒目的十字花疤痕,相有豹倒是很有些不以为意地笑着朝老叶叔应道:“老叶叔,打从我师傅把我领进了火正门、吃上伺候玩意这碗饭开始。我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瘌可就没断过。照着火正门里老前辈们的说法,不出十斤血、不留百道伤。那可都算不得火正门里入门的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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