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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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字书-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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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的架上。布雷克可以想象一条条地道像树根在城市的街道下方蜿蜒潜行,每一条都塞满珍贵罕见、尘埃满布的书。
  “我们能不能找一天下去看看?”他兴奋地问,“我很想看看这些书都藏在哪里。”
  “绝对不行,”母亲装出一副严厉的口气回答,“没有得到允许就进入书库,馆方会很生气。尤其是一个连图书证(译注:有别于一般图书馆的借书证)都没有的小男生,严格禁止进入。”
  她瞄一眼布雷克,布雷克回她一个腼腆的笑容。事情好像真的回到正常:不只是回到昨晚以前,而是回到父母亲大吵一架之前。妈妈看起来已经好久没有如此轻松、如此年轻了。
  有那么一会儿,布雷克连终极之书这档事都忘了,打了个呵欠。下巴就像橡皮筋弹开一样一张……然后突然合上。
  布雷克猝不及防想起妈妈和波斯柏·马雄的约会,突然感到焦虑且猜疑起来。这是她心情好的原因吗?
  妲可急着要走,两条腿像钟摆一样不停摆来摆去。母亲注意到了,看看手表。
  “嗯,我想该回去了,”她告辞,“卓里昂,再次谢谢你照顾他们。我知道他们还挺难搞的。”
  “哪里,哪里,”教授说,“我们在一起很好玩。获益良多。”
  妲可迅速起身,连忙走下楼,卓里昂则伸出一只手,拍拍布雷克的肩膀道再见:一种无声的沟通,布雷克心里明白得很。这是一项邀请,请他有需要就回老图书馆求援。他不是孤身一人面对那个谜。
  他心照不宣颔首回应。
  离开圣杰罗姆学院之前,母亲去办公室列印她正在写的文章《浮士德的阴谋》。印表机不断吐出纸,布雷克趁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父亲。他不太有把握信上该写什么。没有足够的字眼可以形容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满腹都是心事。最后他写道:
  还算顺利。妈买了一本书给我。我差我又重新得到她的喜爱;_)我想你。很快会再写信。
  爱你,布雷克
  他感觉到妈妈在他背后读信,手指一僵。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提起恩狄米翁·史普林,说不定爸爸听过这个人,不过还是决定暂时将秘密放在自己心上。
  “是猜,不是差。”妈妈指出来,纠正他的错字。
  “我晓得。”他说谎,按着键退回改掉那个字。恼怒之余,布雷克考虑加几句提提波斯柏·马雄这个人,不过最后还是否决了。没有人喜欢告密者。

隐字书 牛津(19)
一等母亲背过身去,他就匆匆添上附笔:但愿你能在此。
  这封信不比明信片好到哪里去,不过最起码爸爸会知道这个儿子在想他。布雷克摁下传送图示,想象这则讯息几乎同时进入千里之外的电脑荧幕上。不知怎么的,这似乎让两地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远。
  一回到磨石巷,布雷克就发现妈妈心情好的原因了。大学已经认可她的申请,同意她将这趟研究之旅延长。圣诞节过后她可以在牛津多留一个学期。
  “这下子我可以完成手上这本书的研究,”她兴奋地表示,“这会大大有助我的事业。”
  布雷克没有回应。他跑上楼,砰的一声使劲甩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到床上,背部紧紧顶着墙。他瞪着这间囚室的栅栏。这一来他会怎么样?他应该回到父亲身边,还是留在英国陪妈妈呢?
  家……这个字眼似乎不再有意义了。
  他不知道妲可怎么想,妲可也是一进到屋里就躲回自己房里了。也许她在闹脾气呢,因为布雷克拿到了礼物。嗳,就让她去生闷气吧,他心想。此刻那本书看起来倒像是一种贿赂、一个诡计,企图要他不再想念老爸。他不想读那本书了。他无情地将书抛过房间,看着它啪的一声掉在垃圾桶附近。封面像断翅般往后折,有几页皱在一起。他泪眼朦胧地瞪着那本书。
  他怎会那么笨呢?早该知道不能相信自己的妈妈。她只关心一件事:她的工作。
  一切都回到正常。
  一连两个晚上,布雷克都睡不着。双手抱胸,坐在床上,沉思。
  屋外,雨点掹打在窗上,他看着树在风中摇摆,被打来打去,遭受暴风雨的威胁。每吹过一阵狂风就落下一大兜树叶,掠过街道。庞大、愤怒的阴影扫过他房里的墙上,扫过天花板,偶尔打在他的脸上。热泪滑下脸颊。
  时间是午夜过后。一个钟头前,他听到妈妈悄悄沿着楼梯平台走到妲可的门前,打开一下子,然后又轻声走到他的门前。布雷克在脑海里描绘她的行动路线。可以感觉到她就站在门外,虽然只有几尺之遥,却隔了一整个世界。
  “走开!”他想要大叫,愿她不要进来,但同时又盼望她来查房,安慰他,帮他拽拽被子,当他是个小小孩。最后她退回自己的卧室,令他感到比先前更孤单、更悲惨。
  这种情形之前只发生过一次。就是父母亲大吵一架那天。那天是星期五,漫长周末的开始,布雷克原本打算好好地过,什么事也不做;不料爸爸妈妈比他还早几个钟头到家,两个人站在厨房里,怒目相瞪。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有一股无言的敌意,像一场暴风雨就要来袭。
  接着,突如其来地,它就开始了。
  母亲大吼一声,对父亲咆哮,冒出布雷克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的秽言,她气得嘴巴开开的。各种控诉像枪林弹雨一样掠过室内,从墙上弹落,掉在家具上。他和妲可俯身寻找掩护。空气似乎如此脆弱,像玻璃一样。易碎。
  布雷克有一些朋友家里是单亲,有一阵子他怀疑单亲是不是这样:父母亲之间的作战攻击日。他拿手指头塞住耳朵,试图将这个可能性排拒在外。他无法想象那个字眼:离婚,听起来等于末日,等于致命,等于死亡。
  然后是那一段诡异的静默期,他的父母亲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他们红肿着眼睛在屋里走动,仿佛在斗拳;可是感到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是布雷克。
  最后,电话响了,在一片静寂之中炸开来。就是那时妲可跑去拿雨衣,穿上之后再也没有脱下来过。
  躺在牛津这间昏暗的卧室,他瞥了一眼门口。他应该去看看妈妈才对。他记不得上回什么时候问过她的感觉。也许她睡着了,没察觉到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布雷克从眼角瞄到床头柜上那条纸折的龙,他为了保管好而放在那。他几乎把它忘了。可是它就在那里:提醒布雷克他的任务。他必须找到恩狄米翁·史普林。
  不过说真的,他不晓得从何下手。
  他再次感到一股冲动,很想拆开那条龙,看看里面是否藏有任何秘密讯息。可是,它实在太可爱了,让布雷克舍不得毁了它。何况,他好累。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没有一个想法是有意义的。
  他伸出沉重的手,关掉床头的灯,然后慢慢躺回床上。暴风雨猛打在外面的窗户上,开始催他入梦。
  布雷克睁着半闭的双眼,觑着窗户。他听到雨点像不听话的手指打在玻璃上,看到院子下面有一棵树,有节奏地在风中摆来摆去。他看了一会儿,被它的动作蛊惑。树叶被街灯镀上一层金,抖啊抖的,闪闪烁烁,像一条金龙在风中整理自己的鳞片。
  他自顾自笑了。是哦,那棵树上可能有一条龙,他昏昏欲睡地想,眼睛更眯了。他看到它开始现出外形:形似树叶的尖耳,角状的口鼻,强壮的黑翼收起来有如树枝。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片鳞,还有那块黑黑的空间,就在那里,那是眼睛。甚至还有一条细细的、镀了金的尾巴,从最低的树枝垂下去,像常春藤的枝桠。
  是哦,那棵树上可能会有一条龙,准备张开翅膀飞走。它伸展身子,翻滚,在风中梳理自己。它随时都有可能喷出一口躁火,腾空而去……
  可是他还来不及确定,就睡着了。
  

美因兹 1453春(1)
我醒来,睡得很不安稳。
  彼得仰躺在我的身边,双手半握在胸前,若有所思。在月光的捏塑之下,彼得就像安葬在城的另一头大教堂里的死人的肖像,一副平静安详的模样。尽管表面上镇定,他的脑筋却一直在动,忙着想出一个办法把我、还有那张龙皮,弄出美因兹,越远越好。
  我们听得到福斯特像动物一样在楼下潜行,迅速翻动箱子里的东西,就是不久之前才被我打开的那口箱子。我怀疑他是否发现我的血所逼出来的字潜伏其中。
  “你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彼得终于嘟嚷抱怨,威胁的话语如雷声隆隆,充塞整个房间。
  我假装睡觉,他却撞撞我的腰背。我翻过身,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他是真的很怕,不过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好,我看不出来。
  “他不会住手的。你……那些纸,不论你对它们做了什么……你已经毁了一切。你有危险。”
  我惊骇地看着他。
  “福斯斯特心里有数,”彼得说,“他还无法完全看清楚那些字,可是字就在那里;这点他有把握。他说你不知干了什么而阻止龙皮发挥潜能。但他很快就会摸清楚的,相信我。到时候你就有危险了。我们都会有危险。”
  彼得沉默片刻,似乎在考虑他必须透露的恐怖真相。“他追求的不只是知识,还有权力。他想要像神一样,他会和魔鬼联手,直到达成愿望为止。谁也不能挡着他、碍着他。连我也不行。”
  我从彼得的声音中听得出他受到伤害、幻想破灭了,才明白,原来他也被骗了。福斯特利用了彼得。他假装突然身体一阵热,叫彼得带他离开此地,好让我从藏身之处爬出来,去开启那口箱子。自始至终他都知道我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让我看到该怎么开箱。这是一个试验,我一脚踩了进去,像个白痴!
  “你必须离开。”这时候彼得说,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一想到此我就畏缩。我不想再度变成无依无靠的孤儿。
  彼得看得出来我眼中无助的恳求。“你不明白福斯特会怎么做。”他试图说服我。“他会利用其他的孩子,不只是你而已,释出纸上的字……如果必要的话。不择手段,只要能够取得权力。你必须离去,把那些该死的龙皮都带走!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此刻我已经在打哆嗦了,不只是觉得冷而已。
  我再也无法静静躺着,于是起身,悄悄走到寝室的窗边,窗子高高悬在墙上。我站到凳子上眺望窗外,看这座陷入沉睡、宁静安详的城市。虽然春天已经降临,夜里仍看得到附近的屋顶还有一丝余冬的踪迹。家家户户的屋顶朝着大教堂的方向倾斜,像严寒的浪拍向峭壁。我意识到,美因兹一直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此地。
  “龙皮既不能用火焚,又无法摧毁,”彼得大声说出他心里想的,“他已经让我们见识到这点了。所以我们必须把它藏在福斯特永远也不会去的地方,他去不了的地方。可是能去哪里呢?”
  我回头瞧彼得,他正直直盯着天花板上的托梁。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穿着睡衣的我在打哆嗦,他同情地掀起被子,让我靠过去。我踮起脚尖走回床上,缩着身体偎在他温热、亲切的身体旁边。他已经成了我的兄长。
  “我会支援古腾堡先生印他的圣经,”彼得保证,说着把毯子拉高拢住我的肩头,再绕盖他那一侧,“但是你一定要离开,越快越好。我们会想出往哪里去。也许过了法兰克福……在此之前,我会保护你。”

美因兹 1453春(2)
他打个呵欠,眼睛已睁不开,很快就睡着了,留下我独自面对困境,愁上加愁,倍感凄凉。我听着他的呼吸声,稳定地一起一伏。此刻,他正飘往另外一个世界……梦乡,而我无法追随。
  彼得有克莉丝蒂娜。古腾堡先生有印刷机。我怀疑,我会被丢往哪里?
  为了自我安慰,我伸出手,确定我的工具包藏在麦秆垫下,藏得妥妥帖帖;不久之前,我才把工具包藏在那个地方。指头拂过雪一般柔软的龙皮纸,我浑身上下一阵颤栗。我感到瞬间的平静。
  我并不晓得那张龙皮已经在为未来的漫长旅程做准备了。纸已经慢慢固定在我的工具包的皮革里,有一对龙爪盘住那捆纸的前缘,就像锁一样,守住宝贵的秘密。
  我已经打开一本无法合上的书,启动一则没有明显结局的故事。我不想在这则故事里参与一角。然而彼得是对的:我必须离去。
  唯一的问题是……去哪儿?
  几天后答案出现了。
  法兰克福挤满了人潮。大船泊在波浪起伏的河口,从遥远的异国带来商人;通往城墙的路上一片泥泞,一条条路挤满了商贩和学艺有成的工人,四轮和二轮的运货车堵在城门口。农夫和手艺人背着一捆捆的木材和麦秆,压得弯腰驼背,从附近乡下一路跋涉、辛苦过桥后,在铺着大卵石的广场上摆摊。人群之中最醒目的是神职人员和贵族,他们费力地穿街过巷,就像娇贵的鸟儿鹤立在平凡无奇的麻雀当中,展示着身上的华服。
  彼得满怀憧憬地盯着他们猛瞧。“有一天,我也穿得起那样的斗篷。”他低声道,目送一个有钱的贵族穿着鲜绿色的长袍闲步过去,袍子上缀着兔毛。
  无论走在哪里,人群都是簇拥着朝市政厅挤过去。市政厅位于旧市区,靠近市场,由一排高大的山形建筑所组成。墙上的横条旗和三角旗迎风招展,尖塔上的钟声当当欢庆,召唤着朝圣者进教堂去,再放他们出来市集上享乐。楼下的石造大厅里,金匠、银匠和各种工匠都在准备他们的货摊,有波希米亚的玻璃制品、意大利的油品和法兰德斯的衣物,还有用纯金属制作的胸针、戒指和盐罐子。样式真惊人。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财富。
  彼得在布商的摊位之间闲逛,手指头徘徊在大捆大捆的亚麻布、锦缎和丝绸之上,看似沉醉在爱河的恋人。最后他看上一只深红色的压纹天鹅绒钱包……给克莉丝蒂娜的礼物。他抚摸那只钱包像在摸一头珍禽异兽,总算是付钱把它买下。它几乎花光他所有的积蓄。
  “这就能证明我爱她。”他一边说,我一边遛达过去。
  我更爱从远处那片大厅飘过来的阵阵香味,于是晃去那香气四溢的角落,只见晒成古铜色肌肤的商人摆出一长排异国来的水果和香料。一只只兽角、一只只麻袋和小袋,装满了黄姜、番红花、大茴香和杏仁,摆在北非产的最稠黏的枣子旁边。这些枣子被我一咬,就黏在我的上颚。
  我刚闻过一种焰红色的粉末,鼻腔里像着了火,此时彼得过来拍拍我的肩,拿几枚银币在我眼前挥啊挥的。
  “古腾堡先生叫我们好好去玩,”他说着咧嘴而笑,“我知道我们应该怎么个花法。”他额头上的眉毛淘气地一挑,带我朝门口走去。
  我回头瞥一眼师傅的摊位。摊位近旁有一个男子,身穿小公鸡颜色的服装,十分可笑,卖的是一卷又一卷的装帧用皮革。在他身旁有一个身材魁梧、鼻子长瘤的男人,他对香客们兜售充满血腥的殉教圣徒的版画,虔诚的香客贪婪地买下。

美因兹 1453春(3)
打从市集开始以来,师傅的圣经就引起广大的兴趣。事实上,福斯特必须挡开那些争先恐后的商人,他们一个个挤在那里看印刷的品质,像挤在食槽前面的猪仔。
  “哎呀,这比抄写员的抄本还整齐嘛,”我听到有一个人说,“我可用不着眼镜了!”他高高挥着一副尖尖的角框眼镜,仿佛师傅刚表演一项小小的奇迹。
  “你是怎么办到的?”另外一人问,他的手搁在一份样品纸上,然后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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