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那阴沉晦暗的眼眸一如那冰凉的风,生生地刺入寸寸的肌肤……隔着烟雨与他对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种颤栗,一种恐惧的颤栗澎湃如潮般涌来……
他用伞遮住我,雨水顺着脸部的棱角划落,浸湿了衣衫。我们沉默不语,只是互相定定地望着。苍茫天地间,惟有雨点打在伞面错错杂杂的声音。
那深黑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水光;一瞬后;却又被浓浓的阴郁所覆盖,他慢慢地执起手,轻轻地将粘在我脸庞的湿发拨好,那么轻柔地,那么地自然,一时间错乱了我所有的判断。霎那,心头的波浪蓦然泛起,我惊措地向后一退,他却猛然一拉,顺势地将我拢入怀中,我想挣扎,却被压得升疼,一丝挣扎的力量都没有,隔着浸湿的衣衫,是暖意却仿佛更是丝丝凄凉的绝望。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么?”他抑住了声音,凄声问道。低沉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切切的疼痛。
我勉力地抬头看向他,灰暗的幕色中只有触目惊心的苍白,那哀治眸中只有一种恸,一种深绝的悲恸。他向来深埋自己,若非切骨的痛岂会如此白露?那一刻,我的心竟被莫名地揪住,疼地无法喘息。
仿佛是一阵闷雷划空而来,我身子一凛,猛然地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连推了数步,青竹伞掉落在地,风雨飘摇中不停地打着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地朝着紫云堂飞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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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苓推门进来时,见我蜷缩着坐在墙角,裹着那身湿衣衫,眼神呆滞。大骇之下,疾呼一声,我仍是恍惚着不答片言。她心痛得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忙着帮我换干衣,又煮了热姜。折腾了一番,戴我安顿了下来却也没忘记喋喋不休地小声责怪着我如何作践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云云种种。我即安然,双手捧着青花瓷碗,将整个脸埋在扑面而来的氤氲中,那些飘过耳边的话,也就此略过。
只是, 我的几声清咳更是让雨苓焦虑不安,她凑前几步小声道:“格格,奴婢怕您着凉了,要不让陆太医来给您瞧瞧,开几副药。”
“不用了。”我微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几声咳嗽,干吗还宣太医来,还得折腾一番,显得我有多娇贵。”
“又不麻烦,反正太医不就在天馥斋……”言至此,雨苓语音微顿。
见她的神情突兀地黯淡了下去,心下甚疑,我蹙着眉,问道:“谁病了,是娘娘的身子又不好了么?”
“格格,”雨苓犹若喉中一哽,鼻尖暗暗发酸,“刚才您那样把奴婢吓了一跳,倒是把大事给一时忘了。这会娘娘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了。今儿个丑时四爷府上的大阿哥殇了……”
双手猛地一颤,若不是雨苓及时相托了一把,恐那青花瓷碗定会在雨苓的话音渐歇的刹那应声落地。
“如今呢?”
雨苓绕饶是不放心,接过瓷碗搁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才继续说道,“听蒋谙达说,这事本是瞒着娘娘的。四爷到了申时才亲自入宫向娘娘禀明了一切。德妃娘娘向来都甚是疼爱这位大阿哥,那是哭得断肠碎心,晕厥过了好几次。蒋谙达本想请您过去好好劝劝娘娘,可是方才您又不在。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会儿太医们都在屋里候着,娘娘已平复了不少,倒是四爷他……”
“四爷他怎么啦?”情急之下,我倏地一把紧拽住雨苓的手腕。雨苓显是吃痛,禁不住“咝”地一声,我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也顾不得解释,一味追问,“四爷他究竟如何了?”
雨苓轻揉了揉手腕,嘴唇动了动,似心疑惑,见我神色凝重,既而长叹口气,道:“四爷府上的人说为了大阿哥的病,四爷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刚才不知为何又淋了一身雨。即便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娘娘见其脸色苍白,让太医一瞧竟是高烧,浑身滚烫得吓人。这会号了脉喝了药,才歇下。娘娘心疼得紧,吩咐了今儿个就让四爷留在院里,还提意谴了悦蘅去伺候。”
雨苓言罢,见我噤声不语,神情全然游离,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缓声道:“格格,您这样,奴婢真是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我勉力轻嚅唇瓣,自语地低叹一句,“不用了,别在这时候再添乱了。我并无大碍,我知道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很好……”
雨仿佛是停了,凄迷的寒烟笼罩着整个天馥斋; 疏竹间虚窗外不时见朦胧的泪珠子……
一直伴着德妃,直到她哭倦了,服了太医配制的安神药,好容易才阖眼入睡。
出了正殿,已是夜阑人静,月痕如水,悄立园中,耳边依稀是风低凄的哀鸣,断肠心碎……
人,不论他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帝王贵胄,若是有勇气面对生死,亦非代表能去承担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那个逝去的孩子,纵然他是生在贵胄之家,也不过短短不足十年的光阴,匆匆从世间而过。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夜风吸入胸肺,有些冰凉,那丝冰凉顺着血液渗透着到身体的每一经脉。不觉中,竟走到了偏殿。我知道那是他今夜安歇的地方。屋里依稀是烛光摇曳。徘徊在门廊,是许久许久,最终推门而入。
外屋里悦蘅托着腮,倚在烛台边,垂首专注于手上的书卷,见我进屋甚是一惊,匆忙间刚要行礼,我已快步上前,阻扶住了她,“又没外人不必多礼了,娘娘临睡前,仍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来看看四爷的烧退了没?”
“已经退了,奴婢刚进去瞧过,四爷睡得正香。”
她说话档口,不经意的眼光一瞥,我信手拿起搁在几上的书卷,“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我微一愕,转头问道:“你也喜欢张先的词?”
悦蘅微微颌首,答道,“奴婢不过是读来消遣,听格格的口气,莫非格格也喜欢他的词作。”
我淡淡地笑了笑,“子野的词承蕴籍之格,起敷畅之风,却又添一层清辉淡色,加几分幽情深致乃后唐五代后的佳品,不过喜欢他词的人倒并非是我……”
我顿了顿,这才发现外屋内不过就我们二人,疑问道:“就你一个人伺候着,紫阑,晴月呢?”
悦蘅转身欲为我斟茶,听我如此一问,回身答道:“先前都在这儿伺候着,这会留奴婢一人守夜。”
我轻轻瞥了眼内室,又见悦蘅因疲倦深凹的眼眶,心念微微一动,虽是微一迟疑,却仍是开了口,“四爷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今儿个大家都辛苦了,你也回去睡吧,这儿我守着就是了。”
“这可不行,”悦蘅惊骇着连连摇头,“奴婢怎么敢……”
“你和我还见生分么,”我进了一步,拉住她的手,“这段日子娘娘需要你的照料,若是你也病了该是如何?再说我本也叫了雨苓过会来替你们,她该是不一会便会备了宵夜送过来的,你且先回去休息几个时辰,回头再来。这样明早方能有精神去伺候娘娘,岂不更好。若是娘娘知道了问起来,你且说是我让雨苓来替的你。我们缄口一致,不会有人知道的。”
也不知自己那看似合理,细想之下又甚为拙劣的借口究竟是不是说服了悦蘅。可我知道她不是个多嘴的丫头,向来只是安分守己,淡漠一切。即便有疑惑,却不会是那种四处生谣之人。
思伏了良久,她也终于是松了口。“娘娘喜欢吃奴婢做的玉米小粥,奴婢这就去厨房熬些,备给娘娘明早食用。那就劳烦格格在这里守一会,奴婢快去快回。”
“恩。你放心去吧,不过……”我拿起几上的舒卷,在空中扬了扬菀尔道:“这个都留在这儿给我解会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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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蘅走后良久,手中持握的手卷在一声轻逸出口的叹气声之后,终于缓缓地被撂放在了案几上。
我轻声地走进内室。
罗汉塌上,他平静地睡着,神情安然,可凹陷颧骨,苍白的唇色,映得那病容透渗着深深的倦意。心口倏地紧缩起来,我知道我不该踏进这屋子,就像那日不该怀着好奇之心踏入他的书房。若是有不该,很多事便可在虚恍中依旧被掩埋住。一杯愁绪,只是因为没有不该,没有如果。我们学着看淡,学着深藏,把不堪承受地深深埋藏,藏到心灵的烟尘无法企及的地方。可是,却不知道那些即便已深藏的却依旧是在心里,除非消散,否则心只会越来越沉重不堪。
我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要去做,真的好难好难。
站在那塌前,专注的看着他,窗外月光眷眷如水,我忆起三百年后曾读过的他的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三百年的风雨犹是掩不住那份落寞和孤寂。那时我只知晓他是一个孤君,一个饱受历史非议的孤君。
只是,我不知道,我跨越了时光走来,不知何时那个削立的身影。开始隐隐在我心里淡入,淡出。
渐渐的方才的恐惧慢慢地释了了,我伸手为他掖好被子。他忽地微微蹙了蹙眉,口中轻轻地呢喃起来。我定了定神,方听清楚,他是要水。转过目光留意到了圆桌上的水壶和茶杯,赶忙斟了一杯。水看了是备了不多久,瓷杯握在手里仍是有些微暖。
我回到塌边,微一踌躇,望着那有些干裂的薄唇,终是坐到了塌头,一手轻托起他的头,另一手将茶杯沿靠到他的唇边。他显是渴极了,一口气,喝完半杯水,似乎有了点力气,微微侧目仿若想睁眼来看我,我一时间有些慌措,好在或是身体虚弱,或是药力的作用,他视线好象依旧一片模糊。眼皮挣扎了一下,仍是静静地阖上了。
我轻轻托放好他,放好了杯子。我亦是有些累了,不管是身上或是心上,是一种深刻的压抑,不觉地膝盖一曲,身子靠着塌边坐在了脚塌上。他喝了水,不一会又发了一阵汗。却是如此自然地,抽下肋下的帕子,轻拂着他微湿的发线。他的手并不安分,先前刚掖好了被子,不知何时又露到了被窝外。我缓缓吐了口气,执了他汗湿的手……那五指微微一曲,像是一股力道猛然而至,惊骇之下,我一抽手,他的手心仍是虚握置在塌边,而眼睛已经紧阖,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我稍微一松释,或是是自己紧张错觉。重新拉过被角为他掖好,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十指交握着压在胸口,慢慢地转过身来,恐怕如心境一般孤悒月色,那种压抑和沉乱一分一寸地扰乱着我的心。
门外突然是窸窣的响动,我连忙起身,回望了眼,床塌上安然酣睡之人,匆匆地回到了外屋。
和悦蘅道了别,托着疲倦的身子回到了紫云堂。
雨苓以为我一直伴着德妃到如今,见我一身倦态,连忙伺候着我安寝。
沉沉地睡了好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已是月上西楼,雨苓送来了晚膳,我方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天,虽然仍是头痛,强打着起了身。
“娘娘好些了么?”揽镜自梳着那一头青丝,我问着身后的雨苓。
“仍是止不住落泪,不过比起昨日也是好多了,娘娘白天还让悦蘅过来探望了您,说是您辛苦了,自己身子也不大好,该好好休息。”
“哦!那四爷呢?”
“四爷的烧一退,今早就回府了。”雨苓边答着边上前,递上一个平常无奇的泡桐木盒。
“什么?“我诧异地抬头问道。
“四爷府上的王公公今早个一早就送来的,说是些香料,可助您静气凝神。”置于木盒之上的手一滞,我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放置在一旁。
清潇的月色,如水般宁静。屋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坐在梳妆台前取过一侧的泡桐木盒,轻轻地打开盒盖,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面而至,果真是一些桂椒香料。难道他只是为了送些香料么,我心下甚疑,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拨弄着那盒内的桂椒,若是单单只是香料更不该在此刻送来,究竟这其中有何蹊跷,正想着,眼光一瞥,瞧见那拨开的桂椒下隐隐地是一片雪白。我急忙将桂椒倒置一旁,原来盒底竟是一块叠放整齐的帕子。
我抽出展开一看……
如青天霹雳,整个人木楞在那里,手上的绢帕飘飘然从手中滑落……
那是我的帕子,江南织造进贡的雪缎,雨苓提意在帕子的一角那枝木兰花下绣了个“晖”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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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手帕怎么在四四手上?阳就不用解释了吧!嘻嘻……四四心里该是有些甜了吧。
纤手掩香
空气中飘扬着优美的旋律,似断还续,清兮扬兮,奏出一怀柔情与缠绵。穿过回廊、水榭,我如鸟儿般一路疾步飞奔。
喘息甫定,一道清逸修挺的身影遮住了我眼前四分五裂的暮色光芒。我的眼眸蒙上了微弱的迷离,象是从一个梦里苏醒过来。 笛声乍停,他轻抚着手中翠绿的玉笛,金黄的暮光徜徉在那俊逸一如神祗的脸上。心情顿如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晶莹里滚动着细碎的喜悦。
他的唇角不禁上扬,带起那丝熟悉的桀骜笑容,温暖而醺人。远远地展开了双臂……
我飞奔上前,稳软的身子扑入了他的怀中。胤祥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仿佛要将我深深融入他的骨血。良久之后,突地将我抱起,兴奋地转了好几圈。天与地都在四周飞速的旋转,耳边呼呼有声,却只听见他胸腔里喜悦的心跳。
“想我么?”他开口问道,声音轻柔悦耳,象是拂过青丝的风。颜光泛起红漪,我抿了抿唇,微微颌首。
胤祥扳过我的身子,浓眉微敛,轻斥道:“为什么穿这么薄?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你又淋了雨病了一场,是么?为什么总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让人为你操心?”
我抬起指尖,封住了他的唇,温柔的打断了他的话。“你瘦了?也坚实了?”我倩兮一笑,温切地说道。他的唇摩挲着我的指尖,轻轻垂眸,我扬起头,冲着他皱了皱鼻子,继续道,“可是十三爷,你也婆妈了,唠唠叨叨地像个小老太太。”
“什么?!”胤祥气愤地叫出声,伸手轻捏了把我的脸蛋,薄怒地斥道,“什么时候拿我来寻开心了。”我一时吃痛,撅起嘴以示抗议,他朗朗地笑着,慢慢地垂下眼,眸光中是一派宠溺的柔情,揽过我的头轻靠在他的胸前,下颌摩挲着我的头顶的发丝,低低地道:“你啊!爷,我也就是栽在你手里头了。”
“你回过府了么?”诚然,我脑中依旧有着那丝不该存在的理智。他沉默不语。良久,头顶只是一声低哑的应声。
“她吃了很多苦,孩子长得很像你。”我说得更轻,仿佛是自语又仿佛在叹息。我知道我在揭开我们一直都逃避的事实。
“恩。我知道。”他更紧地搂住了我。
可是,胤祥,我的心里有很多,你不知道,我却无法开口,你能知道么?
橘色的光辉透过树隙而下,胤祥手中的玉笛,折出一脉碧翠的光泽,隐隐中带了一抹涟漪,在虚实间弥漾。我直起身,伸手触碰他的两道浓黑的剑眉,“胤祥,……你长得真得很英俊。”
“你个小傻瓜,”他从胸腔里蹦出一抹醉意的低笑,“永远只是我的小傻瓜。”他轻吻我的额头,细细碎碎,那温热的吻落在眼角,眉宇,鼻尖……酥软却窝心。
“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低吟出口,从他怀中抬头;盈盈的水波眸光使他失了语尾; 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垂下的眼睫,投下两片脉脉的深影……
点上朱唇,描上黛眉,拂过粉脂,一身琉璃白的宫缎旗袍外罩上桃粉色的绸缎坎肩,衬得窈窕的身材越发得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