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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哥!”
雪莲偷偷摸摸地溜进杨帆的住处,回头看看,轻轻掩好房门,又向杨帆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便从怀里往外掏东西。她的怀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揣了什么东西,掏出来后却是一个油纸包。
杨帆正躺着歇息。听见动静忙翻身坐起。欣然道:“雪莲小姐!”
雪莲走到他身边,抱歉地道:“杨大哥,真是对不住啊,人说他乡遇故知,如今遇到故人,我却不能予你照顾,叫你住这样的房子。还要收你的房钱。”
杨帆笑道:“没甚么啊,我觉得挺好的,我原来住的地方,还没你这儿干净呢。如果不是遇到你,说不定还要转悠好久都找不到住处。你手里拿的什么?”
雪莲偷笑道:“这是一只熏兔儿,味道很好的。我刚才从后屋檐下偷偷摘下来的,送给你尝尝。”
杨帆忙道:“这样可不好,若是叫你娘知道了,小心揍你,快还回去吧。”
雪莲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你放心好啦,我娘才不会揍我呢。如果她真想打我,我就告诉我爹去。我爹比我娘还宠我。才不准娘打我呢,这只熏兔你留着。没事时撕着吃,挺解闷的!”雪莲说着,就把熏兔儿放在他的榻边。
杨帆笑道:“那就谢谢你啦。回头我到街市上,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你送我礼物,我也该礼尚往来才是。对了,那位穿白衣服的小姑娘呢?她像看贼似的看着我,没阻止你来见我么?”
雪莲嘻嘻道:“你说薰儿姐姐啊,她是这样的,刚才她阿爹过来了,她过去陪她阿爹和我阿爹说着话呢,我才趁机跑出来的。”
杨帆想起来薰儿姑娘在街市上对雪莲的调侃,忍不住笑道:“薰儿姑娘说的是真的?你已经定亲了。夫家就是薰儿姑娘的兄长?你说她阿爹是个什么头人对吧,那在这儿可是很有势力呀。”
杨帆一问,雪莲的脸蛋便有些羞红:“嗯!是我爹帮我定下的一门亲事,我还没见过薰儿姐姐的那个小哥哥呢。她爹倒是一个头人,不过不是这儿的,他们的部落好象还在更靠南的地方,我也不太知道。反正这里啊,几十人的部落首领叫头人,几百几千上万人的部落首领也叫头人,大大小小的头人多如过江之卿,谁晓得她阿爹的部落有多大,说不定就是一个小村子呢。”
杨帆笑道:“可不像,瞧那位薰儿姑娘的排场就知道啦。你看那位薰儿姑娘的模样,就该知道她哥哥一定也很英俊,我先恭喜你啦,能觅得如此佳婿。”
雪莲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红晕又泛染上来,羞窘地道:“那谁知道呀。薰儿姐姐都说她长得随她娘了,她那位小哥哥长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啦。”
杨帆道:“头人娶的妻妾当然都是极美的,她那小哥哥若是肖母,定然英俊,若是肖父么,这位头人的样子英俊么?”
雪莲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道:“唔……,我看不出来,伯伯一脸大胡子,又全是皱纹,都很老啦。”
杨帆趁机道:“不如我帮你去看看啊,我这人最会看相了,瞧瞧他现在的样子,我就能知道他年轻时候俊不俊俏。不过……咱们偷偷过去,若是偷听他和你爹说话,会不会惹他生气呀?”
雪莲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嘛,伯伯最宠我了。来,我带你去!”
雪莲似乎也觉得这事挺有趣的,她闪到门口,作贼似的向外瞧瞧,又向杨帆招招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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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钦差与土皇帝
雪莲家的房屋是穿斗式木构架的房舍,整幢宅院有六个天井,却只有前后两进院落,因为其中四个天井是向左右开辟出来的房舍与主宅共同构成的,所以每一个天井都勾连着一个院落,整个院落方方正正,仿佛一颗大印,在风水上这叫“一颗印”。
这幢宅院并不是杨家的祖产,雪莲的母亲改嫁了她的表兄,杨家怎么可能把祖产给她做陪嫁。这是夫妻二人经商发财之后,买下的一幢宅院,这幢宅子的原主人祖上倒是做过官的,到了这一代已经没落,“一颗印”的风水宅第并没有保佑这户人家的子孙代代当官发财,如今反成了商贾人家。
雪莲的生父姓陈,名大羽。陈大羽买下这幢破旧的老宅后翻修了一下主宅,如今中间两进院落的主宅就是他一家人的住处。
雪莲引着杨帆蹑手蹑脚地向第二进院落的天井处赶去,他们是从侧院直接绕过去的,家里有帮佣下人看到,虽觉杨帆是生人,见有自家小姐领着,便也不以为意。
雪莲到了主宅第二个院落的天井处,借着柱廊和院中花木的遮掩探头向里看了看,回头向杨帆招招手,杨帆便快步赶上去。
院中摆着几张藤椅,从杨帆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看见一个身穿白色右衽大襟袍子、头缠白色头巾、裹着白色绑腿,衣角裤腿都有红黄橙粉各色饰纹的老者。老人看来确实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胡子俱已花白,脸上的皱纹尤其浓密,耳朵上缀着两串红色的耳珠,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剧烈摆动着,映着堆满皱纹的脸孔更显瘦削。
那位薰儿姑娘就坐在他旁边的那张藤椅上,东张西望的,对父亲的谈话带听不听,不过她大概是因为擅自离开宴会的事情刚刚被父亲训斥过,虽然一脸的不耐烦。却没有起身离开。雪莲的生父陈大羽因为所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杨帆。所以一时无法看到他的容貌。
杨帆看到这位头人时便有些奇怪,他已经偌大年纪了,虽然看着精神瞿烁,可女儿怎么会这么小?按年纪,要说薰儿是他孙女还差不多,不过转念想到这些头人们对于妻妾多多益善的态度,杨帆便释然了。
这位白衣老人自然就是那位白蛮族的头人。别看他年纪已经大了,身形也不魁伟,声音却是极为洪亮,而且说的一口标准的汉话:“嘿!老汉一直觉得这地方的官儿人够贪、心够黑,想着从朝廷里下来的天使会有些不同吧,没想到竟是一路货色。甚至比他们更黑心!”
白蛮头人嗓门奇大,若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在和人吵架似的。他抓起茶壶来狠狠灌了口茶水,扭头对女儿道:“再放些盐巴,太淡了!”
头人把茶壶递给女儿,又转向陈大羽,扯着大嗓门道:“老汉听说新来的那个张刺史倒是个廉洁的好官,只是没跟他打过交道。今天去迎接钦差时没见着他。说是出州城公干还没回来,现在估摸啊。见到了也没有,定也是个徒有虚名的。”
陈大羽道:“薰老何出此言?这位钦差刚到嶲州,今天又是嶲州官员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他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向薰老索取财物吧?”
头人啐了一口,道:“你呀,永远都想不出那些当官的有多厚的脸皮、多黑的心,他还就是刚到嶲州,当着那么多为他接风洗尘的官员就向老汉索贿了,不但索贿,还索得理直气壮、正大光明!
那个姓黄的天使听说老汉是姚州那边的一个部落头人,马上笑逐颜开,说他早就听说姚州那儿盛产砂金和山金,当今女皇崇信佛教,乃是弥勒佛祖降世,要我铸一尊纯金的弥勒佛,他要带回京去献与女皇。我呸!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要落入他自己的口袋。”
陈大羽皱了皱眉,道:“他打着这样一个幌子可不好应付,如果只是他要,铸一尊小金佛送与他原也不妨。他既说是献与女皇的,这金佛铸小了便不太好看,此人有些太贪了。薰老可答应他了?”
老头儿嘿地一声,道:“真要是差不离儿,没准老汉就答应他了。可是你猜他要多大的一尊金佛?”
老头双手如抱太极,夸张地向外一划,划了好大一个圆圈,道:“喏!就这么大!他说,就铸这么大的一尊金佛,让老汉向女皇表一表忠心。老汉那些族人,山里刨、砂里淘,要不吃不喝不穿不戴足足五年功夫才能攒得出这么多金子,他可真敢要啊!”
陈大羽吃惊地道:“他要这么大的一尊金佛?老天!他真敢开口,那……薰老答应他了吗?”
老头瞪眼道:“答应?怎么能答应?我全族上下男女不幼不吃不喝了?全都光着屁股去吗?南诏、吐蕃两国常有兵马袭扰我族,我们的兵甲器仗不买不造了?老汉肯答应他才有鬼!老汉二话不说,抬起屁股就走了!”
杨帆心道:“原来这老者叫薰期,薰……好象是西南大姓呀。”
陈大羽叹气道:“唉!薰老这脾气,终究是不知隐忍,万一惹恼了他,怕不给你招来麻烦。薰老不答应,也该说的委婉些才是。如今你这么做,叫他当众丢了脸面,只怕他会恨极了你,日后再找你的麻烦。”
薰期冷笑道:“何须日后?老汉听他说的不像人话,抬腿就走,他马上就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什么‘此来剑南,专为查办谋反一案’。当老汉听不出他这是敲山震虎?”
陈大羽一听更加担心,长吁短叹地埋怨薰期脾气太过暴躁。
薰期睨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道:“你不用替老汉担心,在这儿老汉才是土皇帝!他这个钦差天使还不够看的,老汉给他面子他是钦差,不给他面子他就是个屁!”
看起来,薰期真的没有把黄景容放在眼里,发了通牢骚之后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杨帆见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要听,便向雪莲示意了一下,两个人悄然退开了。
杨帆一边走一边心中暗忖:“黄景容这厮倒真是贪婪。扛着顶钦差的帽子就忘乎所以了。这些头人土司俱都是桀骜不驯之辈。谁会怕你?不过,他若打着查办流人的幌子只为搜刮一番那倒好办了,只要他不枉杀无辜,其他的事尽可慢慢图谋。”
雪莲跟着杨帆走开,见他一脸沉思之状,一开始还忍耐着,待走到杨帆住处还不见他说话。雪莲便忍不住了,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杨大哥,你看过薰伯伯的样子了,你说薰儿姐姐的小哥哥若是长得像他,会很英俊吗?”
“嗯!啊?”
杨帆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不错不错,好看好看!一看那位薰期伯伯的相貌,我就能瞧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必定是风流倜傥、俊逸不凡!若是薰儿姑娘的那位兄长貌相酷肖乃父,那么,雪莲小姐一定觅得了一位乘龙快婿、如意郎君啊,哈哈……”
“是吗?”
雪莲姑娘眉开眼笑:“薰儿姐姐这么说,杨大哥也这么说。看来我要嫁的那个人当真不错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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嶲州都督府。黄景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酸甜苦辣咸。几乎所有味道一下子全都品尝到了。他皱了皱眉,实在受不了这茶的味道,便随手放到一边,神色间依旧有些悻悻。
罗都督微笑道:“黄御史从京里来,不晓得这边州形势。那些蛮族头领,名义上是朝廷所属,实在如自立之王。平日里蛮横惯了,不晓得朝廷法度、钦差威严,黄御史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罗都督名叫罗书道,是从三品的武将,比黄景容这位侍御史高了不止一级。不过从京里出来的人,不管官职大小,外官轻易都不敢得罪的,哪怕人家是个七品官,也是常在皇帝身边打转的,没准就能把话递到御前。御史台凶名在外,罗书道就更不敢等闲视之了。
说起来,这嶲州乃是一个羁糜州,罗书道无须如此惧怕朝官的。羁糜州就是指不向朝廷缴纳税赋,地方事务基本自治,只是接受朝廷行政统治的边州,大唐的版图很大,这样的羁糜州也多,足有八百六十多个,远远超过了朝廷能直接控制的内地府州。
羁糜州的都督、刺史等地方军政长官,都是由代表这些地方归附朝廷时的那些地方武装首领担任的,之后便世袭罔替,代代传承,和土司头人一样。这罗书道也不例外,乃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传到现在的,这样的官儿大多对朝廷缺少敬畏。
只不过嶲州归附久矣,被同化的程度要大一些,罗书道的家族也早已不复祖先时候既是一州都督、又是一族之长,拥有许多悍勇私兵的部落首领,已经蜕化为彻头彻尾的官僚家庭,所以对朝廷的倚赖也就越来越重。
前不久,嶲州刺史病逝,因他本人没有儿子,几个侄子都想继承这个职位,结果朝廷一道旨意,空降了一位姓张的流官到此担任刺史,于朝廷而言,这是派驻流官,试图进一步控制羁靡州的一个尝试。
这位流官刺史一旦派驻,此地的世袭刺史就将成为历史,今后每一任刺史都将是由朝廷来委派。这种渗透对世袭的罗都督来说也是一个威胁,可他就没有勇气向朝廷抗争,替那位刺史的家族作主。
如今对黄景容这位钦差,罗书道更是颇有几分忌惮,甚至有些讨好。见黄景容面色不愉,罗书道便道:“薰期是个山野粗人,不识教化,黄御史莫把他的冒犯放在心上,御史风尘仆仆初至嶲州,暂且歇养身子要紧。那个薰期嘛,本督改日再叫他来向你赔罪!”
“不必了!”
黄景容忽然心平气和了,他对罗书道笑微微地道:“本官听说姚州多金,才偶生奇念,想劝他献上一尊金佛以邀陛下欢心,原是一番好意,他不肯领受也就算了。本御史此来是为了查办流人谋反一案,还请罗都督多多配合。”
罗书道听他不再追究此事,暗暗松一口气,连忙满口答应下来。黄景容微微一笑,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定要把那个不识抬举的薰期编排到流人谋反案里,取了他的项上狗头,方消此恨!”
黄景容对西南形势并不十分了解,更不知道这些穿着打扮仿佛乡下老农般的部落头人究竟有多么大的势力,在他眼里,这些土司头人和乡下土财主没有什么两样,整治了这个薰期,就能杀鸡儆猴,到那时,金珠玉宝自然滚滚而来。
同罗书道谈笑着,他仿佛已经看到薰期人头落地,那些乡巴佬似的土司头人们一个个哭着喊着给他送钱、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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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在陈大羽家里安顿下来之后,就到街市上转悠起来,熟悉一下该地的风情,打听打听黄景容的动静。
小城不大,官员头人们放个屁,都能在一时三刻之内传遍全城。黄景容的接风宴不欢而散,薰期头人勃然而去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许多市民津津乐道,杨帆便也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听说黄景容已经被接进都督府安置下来,杨帆便料定今天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黄景容才刚到,就算他再如何急着动手,也得先和地方官员们沟通一下,取得他们协助,黄景容从京里里只带了几个随身的差役,靠他们几个人做不了大事。
不过黄景容拖的时间不会太久,以这班酷厉一向暴雨雷霆般的作风,若是嶲州在三天之内没有动静,那么就证明这个黄景容此番出巡只为图财,不想杀人。因为他们查证流人谋反,本就是无中生有之事,根本不可能细细查访,寻找真正的证据。
杨帆决定在此待上三天,若是三天内不见黄景容有什么血腥的动作,便立即离开,去看看负责黔中道流人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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