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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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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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幼雪也跟着吸鼻子,这一下吸得太用力,把自己给呛着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薛缪往边上一指:“你别往这里面打喷嚏啊!我不想吃你的鼻涕!”
陈幼雪扭过头,但手还在竹桶里,说:“这得到冬天才能吃。”
“那我冬天再过来不行嘛。”
“行行,”陈幼雪 忍住了鼻涕,稍仰起头,不停说,“行行行。”
薛缪这时冲他努努下巴,示意他往院门口看,陈幼雪回过头去,原来外婆不知什么时候从奇叔家回来了,看到两人,一脸忧虑地就走了过来。陈幼雪站起身忙说:“外婆你去奇叔家吧,我们快弄好了。”
外婆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就用衣角擦了起来,还往他手上吹气,又怨又怜地盯着他。
“没事儿外婆,回头你也尝尝我腌的菜。”陈幼雪冲外婆笑,把手往身后藏。他话音才落,薛缪就喊了声:“弄好啦!”
原来他趁陈幼雪和外婆说话的当口,快速把最后一点辣椒埋进了菜里,往上面压上石头,盖上了盖子。陈幼雪过去和他两人把竹桶抬进了屋里避光的地方,外婆跟着进来,快步走到他们跟前拉着他们去家里附近的一条小溪边洗手,溪水冰冰凉凉,手一探进去,薛缪和陈幼雪同时倒抽了口凉气。外婆就在后头拍他们的头,她不说话,生闷气。薛缪对她笑,这会儿他已经适应了手上的刺激了,他道:“外婆,我要揭发陈幼雪,他刚才往腌菜里面打喷嚏了,到时候吃到鼻涕虫肯定是他弄出来的。”
陈幼雪辩道:“鼻涕虫和鼻涕没关系!”
“没关系干吗叫鼻涕虫?”
“它长得像鼻涕啊!”
“你又知道它不是鼻涕变的?”
“你又知道它是?!”
外婆不理他们,在边上的草丛里找着什么。薛缪看了看,问陈幼雪:“你外婆该不会在找鼻涕虫吧?”
陈幼雪才要回话,就见外婆手里抓着几株深棕色的小草回来了,她把小草搓烂,让薛缪和陈幼雪把手伸出来,用搓出的汁液给他们擦手。这草液有股神奇的魔力,稍过片刻,那纠缠在两人双手上的辣到难耐的痛楚便渐渐消散了,薛缪啧啧称奇,陈幼雪也是目瞪口呆,外婆还在用一些剩余的汁液轻拭他们的双手,陈幼雪就势抓住了外婆的手,他的声音放低了,说道:“外婆……我不去美国了。”
“我会留在国内,读大学,工作,然后每年放假还都回来看你。”
外婆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薛缪这时说:“下次我们戴两双手套过来。”
外婆看着他笑,也拍了拍他的手背。陈幼雪给外婆翻译:“外婆是说我们两个以后要一起回来看她。”
薛缪将信将疑,外婆又点了点头,似是在认可陈幼雪的解释,陈幼雪小声问薛缪:“那你要不要先答应?”
薛缪蹲在溪边洗手,陈幼雪有些着急:“还是不要让老人家的心愿落空比较好。”
薛缪闻言,立即对着外婆比手画脚:“来!一定一起回来看您!”
外婆脸上的笑更深,薛缪却像犯了怵,没敢看她,匆匆洗完手就要回去了。后来他和陈幼雪在房间里写作业时,他又提起了溪水边的那把神秘的草药,他觉得治愈他们的不是那把草,而是陈幼雪的外婆,她的双手有一种未知的魔力,是它们赋予了那株不知名的野草力量。
“我外婆又不是巫女神婆……”
“你又知道她不是?”薛缪朝陈幼雪勾勾手指,陈幼雪四下看:“就我们两个人……”
“你过来!”薛缪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我怀疑你外婆发现了我的身份!我被她看穿了!她的眼神好犀利。”
陈幼雪直说他想太多,薛缪道:“难道是我晚上去李伯家看鸡被她发现了?”
“啊?!”陈幼雪大惊,他和薛缪挤一张床,他每晚都失眠到凌晨,尽管如此,薛缪偷偷溜下过床,他竟浑然不觉!
薛缪没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自推理着:“你想,你能识破我的身份,说不定就是遗传了你外婆的神秘力量。”
“可是……是你自己和我坦白的啊……”
“要不是你觉得我很奇怪,你会突然和我搭讪吗?我们同学这么久你都没和我说过话!”薛缪有理有据,陈幼雪在纸上画函数轴,嘟囔着说:“你太好看了……”
以至于他只敢偷偷看,什么都不敢说,不敢打扰,怕他不理会,更怕他突然失陪。





10
薛缪大约没听到这句话,摸着下巴还在分析:“而且你外婆这几天老是做鸡肉,炖鸡汤,一定是我哪里露出了破绽,不不,是她有天眼,你说要不然她下午怎么会突然从奇叔家回来呢?一定是看到了我们在给她腌菜。”
“是我说想吃鸡肉。”陈幼雪的声音弱弱的,薛缪全然没听进去,嘴里念念有词地走出了房间,可没一会儿他就风一样地跑了回来,他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脸色惨白,手心里捧着个东西,浑身都在发抖,嘴唇打着哆嗦,扑在书桌上,一字一词对陈幼雪道:“陈幼雪!你外婆给我做了这个!这!个!!”

陈幼雪往他手心里一瞅,他捧着的是个纸做的小动物,一直橙色的小狐狸。
薛缪痛呼一声,捂住心口,闭紧了双眼,倒在椅子上,“完了,完了,我隐藏这么久的身份,完了……完了,你们会不会拿我祭山神?能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吗?如果我表现得好,山神每年能让我回家过年吗?伙食怎么解决?要是没吃的,我就只能下山拿李伯家的鸡打牙祭了,还是你每年给我送一打真空包装的鸡肉?一打估计不够,一箱吧,快递费我们家吃好了,还有啊,你要记得给我发龙鱼的照片,我会想它的……”
陈幼雪把那小狐狸放到了桌上,推了推它的尖耳朵,说:“是我让外婆给你做个狐狸的。”
薛缪的表情依旧很痛苦,还在絮絮叨叨说龙鱼的事,什么拍照的时候不能开闪光灯,喂它的时候不能看着它,也不能盯它太久,它害羞,胆子小,能给吓死云云,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坐直了看陈幼雪:“你说什么?”
陈幼雪从抽屉里拿了只灰色的纸狼出来,放在小狐狸边上,说:“我是这个。”
小狼和小狐狸个头一般大,都歪着脑袋,靠在一起好像在说话。
薛缪凑过去看,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鼻尖上还落着几颗汗珠。
“所以你外婆真的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真的。”陈幼雪发誓保证,看着那小狼说,“我不想变小狗……”
薛缪终于松了口气,他安静下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已经是晚上了,万籁俱静,没有任何别的事情能困住陈幼雪了,他看着薛缪,他显然已经不再烦恼会不会送进山里当祭品的事了,他喜欢上那只小狐狸,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可陈幼雪的烦恼又从心底钻了出来。他想和薛缪待在一起,要是有一天他不见了,他当然可以去找他,会去找他,可要是找不到他怎么办?假如全世界的所有角落都找不到他怎么办?他也不给他打电话,不给他写信……他会失去他的下落,那场大雨又会落下来,他有预感,那雨珠会把他砸得粉碎。
陈幼雪在床上辗转反侧,薛缪倒是很快入睡,躺在他身边,发出平稳的呼吸声。陈幼雪坐起身看了看他,薛缪蜷起了身子,肚子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手脚都露在外头,他身上有清淡的肥皂味。陈幼雪闻着,努力将这份味道烙印进脑海里,这将成为日后有意外发生时,他寻找薛缪的线索。他必须牢牢记住。
陈幼雪出了点汗,他心里一悸,不再看薛缪,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他去厨房喝水,经过外婆的房间门口时,往里面张望了眼。
他也怕失去外婆,也怕找不到她。他知道有很大的可能,外婆会先去到那个没有地址的地方。她会幸福,因为那里有外公,有舅舅,有她疼爱的女婿。但他就会被撇下来,被他们所有人撇下,陈幼雪想进去看一看外婆,走到那黑漆漆的房间里去看看。可此时他却抬不起脚,迈不开步子。他僵住了,他的眼神被一片黑色的阴影吸引,外婆的房间里没有月光,只有巨大的黑影盖在外婆的床上。
陈幼雪颤抖起来,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期望时间也因此停下脚步,不要动,谁都不要动。
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陈幼雪的手心里忽地一暖,有人从他背后靠了过来。那人牵住他的手,对他说:“不要怕。”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的手也很柔软。
昏暗迷茫中,似有一尾红色的龙鱼从远处游来,摇动尾鳍,又转身离开。
陈幼雪抿紧了嘴唇,他想哭。他更害怕。
但人怎么能因为害怕失去而不去珍惜,不去爱呢?
陈幼雪反握住了薛缪的手:“走吧,我们去李伯家吧。”

陈幼雪和薛缪摸黑溜进了李伯家的院子,两人趴在鸡舍外头的围栏上看鸡,好几十只鸡都睡着了,团在地上,眼睛耷闭,活像几颗球状的鸡毛掸子。鸡舍有些臭,陈幼雪和薛缪捏着鼻子讲话。
陈幼雪先说,他用气声说话,声音变得鬼鬼祟祟的,很不像他。他道:“一共二十八只。”
薛缪伸出手指点了一圈,说:“二十九只,有只在树上呢,你看。”
他指指鸡舍边的一棵杏树,陈幼雪仰头看,辨认了好久才从浓浓的树影里找到了那只公鸡。
“这也行啊……”
薛缪用手肘推了下他,从裤兜里摸出张纸,在他面前展开了问他:“你画的?”
陈幼雪看过去,他看到那纸上画的薛缪,一二三四五六个,全都没有脸,只有轮廓,或站或俯身,或正面,或侧脸。那是那晚他在奇叔家画下的。
陈幼雪脑袋一歪,晃到了纸片边上,对着薛缪点了点头,他还伸出了手想把纸拿回来,喃喃道:“你干嘛拿我东西啊。”
薛缪缩回了手,把纸片攥在手里,让他别乱动,别乱抢。
“那是我画的……”陈幼雪的声音微弱。
“画的是我吧?”
陈幼雪转过头在围栏上趴得更低,捏着自己的鼻子不说话。
“那到底是不是我啊。”薛缪又拱他,“这都没脸啊。”
陈幼雪用两只手捏鼻子,说:“我画不好脸。”
“不会吧?我看其他都画挺好的啊,诶,你以后要不要当画家?”薛缪抱着一根木头桩子看他,目光好奇。
“不吧……”陈幼雪说,“小时候学过,上了初中就没学了。”
“不是有那种艺考速成班吗?你喜欢画画吗?”
“还好。”
薛缪不看他了,他踩在一块石头上,整个人都高出了围栏好一截,陈幼雪怕他一时冲动,禁不止诱惑翻进鸡舍里和二十多只鸡肉搏,以一敌十他都没什么胜算呢,更何况对手有二十九个,他赶紧把他拽了下来。薛缪说:“我以后想当宇航员。”
陈幼雪牢牢抓着薛缪的胳膊:“你想去太空?”
薛缪笑了,张开双手:“失重好像蛮好玩的。”他又说,“你说在宇宙里,我会遇到同类吗?”
问完,他眼里的那点激动沉寂了下来,他和陈幼雪背靠着围栏坐下了。
“可能会吧,宇宙很大的。”陈幼雪说,仰望着星空。
天空很低,没有云,能看到很多星星,很多很多。
薛缪把画着许多没有脸的他的纸片又拿了出来:“还你吧。”他也看起了星星,“那天帮你外婆洗衣服,从你裤子口袋里找到的。我看了好久,想了好久这个人是谁。”
“那是我没画好。”陈幼雪说。害他想得这么费劲,竟没一下子认出来自己就是那画中人。
薛缪摇头,他抱着膝盖,撑着脸颊:“你不画脸,很难认啊。”
“嗯……”陈幼雪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圆圈,一个套着一个的圆环。
“你帮我把脸补上吧,”薛缪说,“然后再送给我。”
“啊?”
“给人画了肖像画,不都是要给被画的人的吗 ?”
可这又不是肖像画,是他的随笔,他的想法,时刻潜伏在他脑袋里,他笔下的一个念头。
陈幼雪说:“这不是肖像画啊。”
“那是什么?”
陈幼雪笔下的圆圈越画越大,都画到了薛缪脚边:“我就想画一画你。”
薛缪靠着他,两人挨得很近,胳膊碰着胳膊。他忽而说:“小学的时候,有一个老师……”
陈幼雪忙问:“是那个发现你是狐狸的老师?”
“嘘!!”薛缪眉毛竖起,用力瞪他,陈幼雪忙捂住了嘴巴。
薛缪叹息了声,看左右无人,土鸡安眠,这才继续说下去。
“他总是和我说,薛缪,你很特别你知道吗?我反正想不出来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他一直和我这么说,放学了之后把我留在教室里,叫我去办公室,带我去体育馆,在任何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和我说……”薛缪指了下北边的天空,“那是织女星。”
夜空中一排最明亮的星。
陈幼雪没有去看,他低着头,还在画圈,只是动作变慢了。
“我就想,我大概真的有些特别吧……然后有一天,谜底揭晓了,他摸到了我屁股后面的尾巴。”
陈幼雪停下了,薛缪拿过他手里的树枝,继续画,接着说:“不过我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我的尾巴被他摸到了,我回去告诉了我妈妈,我搞不明白嘛,为什么老师总说我很特别,还要脱我的裤子检查我屁股后面。我妈告诉的我,她说,因为你真的很特别,和别的人不一样。大概这个秘密她和我爸藏了很久吧,她告诉我的时候像是要哭了。
“我就问她,那是说我不是人吗?
“我妈没说话,像是默认了。我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要哭了,自己的孩子不是人,想想是蛮恐怖的。可是我不是人的话,那我是什么啊?我使劲猜了猜,问她,那我是不是一种动物?老师是不是在检查我的尾巴?他发现了我与众不同,甚至看到了我的尾巴,他会不会去告诉其他人?我会不会被抓走?我不想被抓走,我不要被放进动物园的笼子里去,让别人指指点点说,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人不是人,他是动物,他变成人的样子出来骗人了。他是个小怪物。
“我妈就骂我,说我不是小怪物,说我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动物。是只小狐狸。她和我爸身上都有狐狸的血统,他们生下的我,真的是狐狸。我的身份被那个老师看穿了,所以他才会一直摸我,碰我,他是想看看狐狸和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不喜欢他,讨厌他,他干吗要识破我的身份啊,害得我妈每天都在哭,害得我不能去上学,我不想再看到他。”
薛缪一下画得很用力,手里的树枝折断了,他在裤子上擦手,说,“为了不再被其他人发现我的特别,我们离开了那个城市。
“一只狐狸是不能在都是人类的地方生存的……我必须好好伪装,必须努力融入人类社会,我还要保守好我的秘密。”
他说完,陈幼雪没说话,两人盯着地上的许多个圆圈发呆,风势变大了,夜色比之前更浓重,阴沉。睡在树上的公鸡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地上,落在了他们面前。
陈幼雪和雪缪同时抬起了头,两个人,两道视线都凝固在了那公鸡身上。
公鸡的眼睛漆黑,明亮,它似是根本没将这两道如炬的视线放在心上,视若无睹,昂首挺胸,鸡冠抖动了两下,脖子一伸一缩地往鸡舍走。
“我也识破了你,你不要讨厌我……”陈幼雪按住薛缪,那公鸡已经离他们非常之近了。
“那是我主动和你坦白的。”薛缪抱怨。
“那你为什么要主动和我坦白……”
“我不讨厌你啊!”薛缪说,声音有些大了,但很快被风吹动树枝的声响盖了过去。
已经很晚了,大约快要天亮了,陈幼雪拉着薛缪回家。但陈幼雪没立即睡下,他打开台灯,给那些没有脸的人都补上了五官还有神情。有的在笑,有的在发愣,他记得薛缪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
他要把薛缪画下来,他要把这只狐狸留在人类的世界里。
他趁薛缪睡着后偷偷碰了碰他的脸,他没有因为被他画在了画上而消失,更没有因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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