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章景独自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的香味儿飘了出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让他莫名感到安心。好像从唐程出事的那个恶劣环境里抽离开,又回到了熟悉妥帖的现实生活中。章景表现得比他想象中冷静得多,端着一碟糖醋小排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还笑了一下。
他想回章景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无比僵硬。他以为章景会问他,为什么唐程出事他会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甚至想好了解释的措词,该怎样来弥补他的漏洞,掩盖他和唐程的关系。
然而章景什么都没问,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把碗筷收拾干净,就坐在沙发上看书。
吴庄冉拿着iPad浏览新闻,无数的宋体字在他眼前刷刷掠过,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偏执的重复着滑动这个动作,直到手机传来微信的消息提示音。
徐子轩说,“唐程最近在沙漠拍戏,那个棚是临时搭的,不怎么牢固,所以横梁才会掉下来。唐程的手术进行得挺成功,估计过几天就转到我们A市的医院来休养了。只是……”
“休养需要时间,这无疑会造成经济损失。剧组那边还没有放出风声,不知道会不会更换男主角。唐程休息一段时间后,怕在这新人辈出的娱乐圈,很难再恢复现在的高人气了。”
吴庄冉看着徐子轩发来的消息,心里一片茫然。
唐程一直以来都以影帝作为奋斗的目标,为了这部片子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其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然而在这种至关重要的关头,突然发生了此番意外,让所有人都不由地为唐程的未来担忧起来。
章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怎么了?”
事后吴庄冉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或许是客厅暖黄色的光线洒在章景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充斥着温暖;或许是章景略微抬起头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太过柔软;或许是他强撑着外面的光鲜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日感到力不从心。
他说,“章景,我曾经跟你说,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不相信。”
那人充满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揉着自己的眉心。章景合上手中的书,事实上他刚才并没有读进去,一直在注意着吴庄冉的小动作,心乱如麻。他看着吴庄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些,“我给过你答案。”
吴庄冉没有跟他在这件事上僵持下去,转移了话题,“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妈永远在吵架,吵着吵着他们就会动手砸东西。我一开始还会哭,后来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有一次玻璃碎片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流了很多血,差点失明。不过也正是那天晚上,我妈在医院抱着我痛哭流涕,终于决定跟我爸离婚。”
章景起身给吴庄冉倒了杯水,即使吴庄冉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所以我的小学到初中这一阶段,每天在我耳边环绕的都是争吵声,我整个人非常消极,没有朋友。”吴庄冉说着悄悄握紧了玻璃杯,用以传达内心的不安,“直到高中,我认识了一个男生,可以这么说,那是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在短暂的岁月里,给了我很多的温暖。我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么有趣。”
“久而久之我喜欢上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该怎么做,猜想也许他也喜欢我,就告诉了他。没想到他受到了惊吓,不仅对我避而远之,甚至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们班主任。我们班主任是个老板严厉的中年女人,她打电话给我妈,认为我有病。”
吴庄冉说到这里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我妈被我气得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里没能及时抢救过来。我舅舅告诉我,我爸也是个同性恋,他欺骗了我妈的感情,只是为了生个孩子好给家里人交代。”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厌恶我自己,我讨厌我的性取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甚至厌恶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章景没有半点犹豫,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他。对方坐在沙发上弯着腰,章景蹲下身子低头看着他捧在手里的水杯。吴庄冉的手指修长纤细,指甲打理得圆润又干净,整个人透出一股儿安逸宁静的气质,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人会有这样的难以言喻的过去。
章景的嘴唇微微开阖,却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在他的上方突然掉落出一滴液体,使得原本平静的水面起了一圈小小的波澜。
吴庄冉哭了。
他之前想要安慰吴庄冉,然而吴庄冉情绪突如其来的崩溃,让他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只能维持着这种动作,给予对方无声的安慰。
这是他目前能够做的事情,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酥麻的触感悄然无声的爬上他的手臂,搂着吴庄冉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挪了点儿位置。吴庄冉似是这才大梦初醒,在他怀里轻轻挣脱两下,章景揉了揉酸痛的双手,干脆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吴庄冉的声音听起来略带一点沙哑,“谢谢你。”
章景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眸子像黑曜石一样漂亮,吊灯的光线落在他的眼底,像是缀满星辰的浩淼银河。
章景微微偏过头,嘴角带着一抹浓重的笑意,问,“谢我什么?”
刚刚那句道谢是下意识的动作,对方像小狗崽一般稚嫩纯真的眼神,却让他认真地思索了那个问题。吴庄冉想了想,说,“谢谢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章景站起身子,这个角度望过去,他能看到吴庄冉头顶上温暖的发旋儿。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吴庄冉的头发,这个动作显然出乎对方的意料。吴庄冉身体一僵,又很快反应过来,仰起头冲他挑了挑眉。
“你还真来劲儿了。”
章景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脸无辜,“机会难得啊,实在没忍住。”
吴庄冉没再多说什么,想起来易粒一直担心着唐程,便在微信上跟她简明扼要的说了唐程目前的状况。
章景看吴庄冉在忙,便识趣地先去洗澡。冷水从头顶浇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清醒不少。即使室内长期开着空调,夏天的夜晚空气里的闷热仍然挥之不去。他拿水抹了一把脸,想着吴庄冉刚刚跟他说的话。
吴庄冉跟他讲了他的过去。这种具有很强的个人隐私性的事情,吴庄冉愿意告诉他,让他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吴庄冉的过去是好还是坏,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过去,才会有今天的吴庄冉。
他喜欢着的吴庄冉。
虽然他现在捉摸不透吴庄冉和唐程之间的关系,只能单纯地凭直觉认为这关系远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疏离,但他和吴庄冉之间的关系清晰直白地显示着在变近,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章景洗完澡后发现吴庄冉又进了卧室。他先去冰箱拿了盒牛奶,想着吴庄冉今晚情绪起伏大,喝点牛奶心里能舒服点儿,结果一进门他就看到吴庄冉在收拾衣物,像是要出远门。
他迟疑地问,“你……要去哪儿?”
吴庄冉没回头,手里的活儿也没停,说话的语气很平静,“我要去看看唐程。”
“唐程?”章景重复着这两个字,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说,“原来你俩关系这么好,所以他今天出事儿,你才会在车里露出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吴庄冉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吴庄冉的表情。他说完那句话后吴庄冉很久都没有接话,凉意从摸着牛奶包装盒的指尖一点点蔓延到心底,即使牛奶从冰箱取出来后温度正在缓慢上升,他还是觉得冷。
直到吴庄冉收拾好了一切,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章景手中的牛奶盒上,又逐渐上移,对上章景的眼睛,“我和唐程的关系,你大概已经猜到——”
章景这时突然打断他,“你要喝牛奶吗?”
“好。”吴庄冉看着他,没有拒绝,接过牛奶后继续说着,“却没有你想得那么深,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纯粹发泄——不过那只是我个人想法,事实上我们前段时间刚结束了这段不清不白的关系,但是我现在有点儿不懂我对他的感情。”
吴庄冉讲得挺矛盾也挺混乱,章景却听懂了。
唐程喜欢吴庄冉,所以他俩分手了。然而在唐程出事儿之后,吴庄冉才发现自己也喜欢着唐程。这一切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后知后觉。
吴庄冉将吸管戳进牛奶盒里,盘着腿坐在地上边喝牛奶边看手机,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大对劲儿,章景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仰起头看着章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正好这几天不太忙,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找蒋弯弯,她现在处理事情已经很熟练。我过几天就回了,这次主要就是去看一眼。”
吴庄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章景说最后一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性。
章景轻轻地嗯了一声,转身时带上了卧室的门,即使在这种时刻,他仍然将话编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我最近有点儿感冒,就不和你睡一间房了,怕传染给你。今晚我睡客厅的沙发好了。”
吴庄冉看着被关上的门,莫名地感到心酸。他躺在地上,脊背很凉,手机的屏幕仍然停留在和易粒聊天的微信页面,易粒说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去看看唐程。他想起来那天晚上易粒对他说的那句话。
——吴庄冉,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唐程还好吗?
他该回答她的,对不起,唐程很不好。
不仅唐程,我们过得都不好。
吴庄冉在微信上跟蒋弯弯说了自己要离开几天的事儿,蒋弯弯干脆直接地打了通电话过来,语气里充满无奈,“喂,老大,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从来不请假的啊。”
他看着被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事情发生得迅速而来势汹汹,逼得他不得不下定决心。他不知道怎么向蒋弯弯解释着一切,只能跟对方不停地绕圈子,“没有啦,就是想休息几天调整一下,最近比较累。”
蒋弯弯显然没相信这个答案,“别逗我,以前再怎么忙也没见你说要休息。而且你最近很怪,真的很怪,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一个朋友约我出去玩几天散散心,节目刚录完不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嘛,我就答应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但凡有什么事儿都交给你处理了,你需要接受磨练,才能迅速成长起来啊。那样我才放心让你走。”
“让我走——?”蒋弯弯一下子急了,说话跟串炮仗似的,“你要让我去哪儿?你要辞了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别赶我走,我会更努力的。”
吴庄冉笑了笑,“没有,就是因为你做得很好,留在我身边当个小助理太屈才了。如果台里有适合你的位置,我会向王姐推荐你的。”
蒋弯弯哽咽难言,吴庄冉安抚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站起来,四肢有些发酸,拉开门准备去洗澡,又突然折回去抱了床薄被。
章景躺在沙发上,姿势一如往常,缩成小小的一团,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看着少年的睡颜叹了口气,把被子铺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才走进了浴室。
章景睁开眼,望着吴庄冉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唐程住院的地方在新疆的一个靠近沙漠的小县城,位置挺偏僻,不过位置偏僻也有好处,来采访的记者少了一大半。吴庄冉和易粒买了凌晨的机票,又马不停蹄的坐了十来个小时的车,才赶在日落之前到达了医院。
吴庄冉站在门口给唐程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经纪人。
经纪人大概以为他们是来采访的记者,说话的语气礼貌生疏,是在娱乐圈混久了才会有的世故圆滑。要是个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记者,估计能被绕进去还浑然不觉。
吴庄冉只能把教授搬出来,“我们不是记者,我们和唐程是校友。这次唐程出了事儿,李教授很担心,李教授年纪大了来不了,我们是专程过来替他老人家看看唐程的,没别的意思,不会乱发布消息。”
A大的表演系人才辈出,不少明星都受过李教授的点拨,甚至连几个大牌明星都要给李教授几分薄面。
经纪人听了后没忙着搭话,吴庄冉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细碎的交谈声,似乎是经纪人正在跟唐程商量。过了一会儿,经纪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廓,“我们在七楼往右走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吴庄冉深深的呼吸,回答道,“我叫吴庄冉。”
医院外表看起来挺老旧简陋,内部条件设施却不差。两人坐电梯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七楼,经纪人正站在病房外等着他们,看到易粒有点儿吃惊,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吴庄冉知道经纪人想起了上次易粒给唐程闹出花边新闻的事儿,便赶紧让她先进病房。
经纪人给吴庄冉递了枝烟,吴庄冉笑着收下了,却没有抽,顾忌着医院禁止抽烟。
“没想到吴老师亲自过来了,”经纪人笑了笑,“最近新节目开播了,挺忙的吧。”
吴庄冉故作轻松道,“我个小小的主持人,哪儿能被称为老师啊,您真是太过奖了。李教授实在担心得很,正好这阵子我手头上的节目都上了轨道,这几天挺闲,就干脆替老师过来看一看。再说,唐程来的那期节目收视率创了新高,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他。”
经纪人脸上仍然笑呵呵的,只是不再说话了,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
周围环境骤然安静下来。吴庄冉听到病房里唐程的声音,他俩不是没有阔别几个月不联系的时候,然而对方的声音没有一次像今天听到的这样陌生。
唐程问,“吴庄冉……来了?”
唐程说完他的名字时有明显的迟疑,他的心被这样短暂的停顿狠狠地揪了一下。吴庄冉扭头对着病房的门应了一声。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虚,似乎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对他说,“进来吧。”
吴庄冉便进去了。
唐程昨天做完手术,轻微的脑震荡引起慢性头痛,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除此之外短期内恐怕也无法进行工作。吴庄冉深知这些对于唐程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无法开口安慰,他没有任何立场。
他只能说,“好久不见,唐程。”
唐程靠在病床上,穿着干净普通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脸色苍白羸弱,嘴唇毫无血色,偏偏带着笑。吴庄冉想起蒋弯弯曾经形容唐程的容貌过于脂粉气,那是因为这些年来奶油小生更容易走红,吸引的年龄段更广,公司有意将他往这个道路上牵引。实际上唐程眉宇俊朗,身材挺拔。
易粒一直以来都是聪明体贴的女孩儿,进退有余,见到吴庄冉走进来后便站了起来,说,“聊这么久我也饿了,那我先去食堂吃饭,等会儿给你们带饭上来,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望了吴庄冉一眼。
易粒出门后邀请唐程的经纪人一起去吃饭,说是想为上次的照片事件好好道个歉。经纪人不好意思驳人家小女孩儿的面子,再加上想去外面抽根烟,没有踌躇的答应了下来。
唐程听到二人走远的脚步声,“好久不见啊,你过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像是在面对多年未见的老友,亲切自然。吴庄冉一时怔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句剪短的话说得磕磕巴巴,“还、还不错。”
唐程笑了笑,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