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长陵顿了顿。
他突然发现他大哥一个很令人讨厌的缺点,那就是什么都喜欢的刨根问底。
于是展长陵笑道:“至少,上次你拿我的钱去帮那个花魁赎身的事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展长齐再一次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柳未眠失望的发现他睁开眼并没有看到自己家中熟悉的家具,而是如睡下前一般无二的桌椅床凳。
果然没那么好,能让他随心所欲想溜就溜。
于是柳未眠不得不顶着浑身酸痛爬起来,几下穿好衣服,又张开嘴咬了咬手指,以确定自己舌头并没有木掉。
这次来这边,他连痛感都有了。
不过要是没痛感之前就不会有快/感了,柳未眠虽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洗漱完毕之后,还没来得及把展长陵放在这里的点心吃完,一个柳未眠意想不到的人就闯进来了。
“幸好你在这,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去那找你呢。”展兮毫不避忌的拉上柳未眠的手,拉着他边走边道:“我刚刚才想起你的马之前跑了,既然如此,我带你去我们家镖局马场挑一匹千里马送你好了!走!”
她的笑容清澈而明亮,显然是已完全把之前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净。
柳未眠眉头微微皱起来。
他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过分亲切的好意。展兮说什么就要做什么的性格,之前他当她是NPC时自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换成现实,他便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不过,她是长陵的妹妹。
于是柳未眠既不挣扎也不说话,沉默的任由展兮拉着他走了。
展兮自顾自的说了一路也不觉无趣,她向来如此,只要看一个人顺眼就再也不会与他为难。
现在柳未眠不说话,展兮也只当他是没什么兴趣,又笑道:“哎呀,别绷着脸啊!今天天气这么好,之前又刚下了雨,正是放马的好时候。若是之后来看马,它可见未必有那么好的精神头啦!”
可是现在我的精神不好啊。
柳未眠默默的想到。
“咦?”原本叽叽喳喳的展兮却突然止住了话头,跳下马快乐的对着前方的少女喊道:“阿柔姐?真巧,你怎么也来这啦!”
那被她唤作阿柔的少女勉强的笑了笑,神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她那令人心折的美貌,两道如烟柳一般的弯眉微微蹙起,竟是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阿兮妹妹,”她轻轻柔柔的喊道,如叹息一般,“我……我心中有些难受,想出来走走。”
她这么一说,展兮立刻想起在她这位幼年好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暗自为自己的粗心而自责。展兮既不愿露出怜悯的态度惹夏沁柔伤心,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走,于是她立刻又展颜笑道:“真的呀?那不如跟我一道去马场吧!金陵这儿你可没我熟,我等下陪你去西市,在那你想玩什么想瞧什么都有那!”
柳未眠在一旁安定的充当背景板。
其实他现在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如果可以,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听她这么说,夏沁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阿兮妹妹,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现在想一个人走走。”说罢,也不顾展兮的挽留,怔怔的走了。
这表情,这动作,这语气台词……
柳未眠沉默着在看了她两秒,终于恍然大悟的想起来眼前的少女是谁。
她不正是东方世家剧情里那个被冰在棺材里的少夫人——夏沁柔么!
“……她怎么会在长风?”柳未眠疑惑的问道。
他记得这个少夫人身世蛮惨的,好像全家都被杀了,幸好有个少主爱她爱的至死不渝,把她救了出来,还娶她做了夫人。却也因此害她被下毒,被封在冰棺不见天日。
不过怎么看,她都不该出现在长风镖局啊?
一旁的展兮听见了,犹豫了一下,想起他于二哥关系不错,还是说道:“……因为沁柔姐姐很快就要嫁给我哥了啊!”
柳未眠听完,一时竟有些难以理解她的话,不由道:“嫁给谁?”
“我二哥啊!”展兮满不在乎的把她二哥给卖了:“我偷偷听到父亲说的,也就这半个月的事吧!”
“哦,”柳未眠应了一句,又跟展兮走了一段,方才停步自语道:“长陵的……未婚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在核对完这次死伤弟子的名单后,展长陵转身又开始核对历年账目。觉得无聊的展长齐在之前就已经走了,屋内越发静寂。
明明已经坐了一天,展长陵并不觉得疲倦,他甚至有种冲动,把手里能做的事统统做完才甘心。
但在此时,他却放下了手边的账簿,十分高兴的对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的柳未眠道:“未眠,你来了?”
相对展长陵的态度,柳未眠却冷淡的多,他只是胡乱应了一声,走过来坐下了,看都不看展长陵一眼。
见他如此,展长陵一怔,只是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下去,仍努力道:“之前我见到阿兮去找你,说是想带你去见马场,我叫她晚些去,你有见到她吗?”
“见到了,不愿去。”
展长陵完全不晓得为什么昨晚还那么主动的柳未眠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但见柳未眠确实不想跟自己是什么话,也只好低头继续对账。
直到他合上账簿,柳未眠才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啪的一下把一碗乌黑的药汁放在展长陵面前。
……奇怪,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拿着这东西啊?是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
展长陵想着,抬起药碗在鼻端嗅了嗅,在心里确定了这药的成分,又侧首看向柳未眠。
柳未眠的神色却还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只在展长陵看过来的时候挑了挑眉毛,继续冷冰冰的看着他。
展长陵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仰头将碗里的药汁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药效发作的很快,很快展长陵就趴在桌上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柳未眠停下来看了他几秒,掏出绳子把他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扛在肩上跳窗跑了。
展长陵醒过来的时候,入面便是繁华绿草,碧波千倾。而他自己斜躺在地上,除了是被绑着之外,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展长陵不禁有些纳罕,他想过自己从何地醒来,或许的阴森的囚牢,或许是万丈悬崖之前……总而言之,绝不该是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等他仔细打量一番,更是哭笑不得。
这地方分明就是金陵北郊,平时他带着超光出来散步,偶尔也会来这转转。
阿清……不,未眠叫自己喝迷魂药,难道就是为了把自己带到这儿来吗?
展长陵转头望了一下柳未眠,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
瞧见柳未眠的神情,展长陵终于确定他不是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于是展长陵立刻轻而易举的挣开了捆缚他不得行动绳索,走过去坐在柳未眠身边,握住他的双手,含笑看着他。
柳未眠默默的看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双手,又看了看完全不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干的展长陵,用很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展长陵,说道:“你真的很明白怎么叫人生不出气来。”
“我更希望你跟我说,你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展长陵一笑,“免得我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你一不开心就要来这么一出。”
“这次没有,以后也不会了。”柳未眠说道:“我本来想是把你带的远远的,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带你出来之后,我又不想这么做了。”
这么天真幼稚的想法,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他并不是为了听见展长陵有未婚妻而生气,不用回顾剧情柳未眠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在那时他突然想到,原来长陵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柳未眠记得自己父亲,那个满脸愁苦的男人,只有偶尔才会露出笑容,他常常会跟柳未眠提起他的生母,说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美丽的人。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在柳未眠六岁的时候,他在去给妻子扫墓的途中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柳未眠还记得他的奶奶,那个絮絮叨叨永远乐呵呵的老人,会给他讲三英大战吕布,会给他纳根本穿不完的鞋底,会给他做咸的要命的腌菜。然后在柳未眠十四岁的时候,她也离世了。
柳未眠并不觉得痛苦,相反,他那时十分的平静。
与其留她夜夜辗转反侧,为了自己拖着这副残躯在人世忍受病魔侵身的痛苦,柳未眠更希望她能早些安稳的去到她所信奉的那个极乐净土。
所以柳未眠对她说,不要担心,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直到今日,除了十八岁那年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大笔遗产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之外,其他柳未眠都做的很好。
在发现自己喜欢展长陵之时,柳未眠没有半点犹豫就接受了。
人生那么短,要做的事那么多,哪里有时间给自己犹豫呢?
就好像他母亲未必不想看着他长大,他父亲未必想那么早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子,他奶奶也未必想抛下他独自一人。
可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对一切无迹可寻的事,柳未眠都已习惯去接受,然后继续抓牢一切他想要的东西,绝不放手。
除了展长陵。
所以,在发现展长陵他其实完全无法把握住时,他才会生出这种想法。
在展长陵未曾醒来之时,柳未眠曾茫然的想,他究竟要怎么办呢?
长陵跟他不一样,他有父亲,有兄长,有妹妹,还有自小培养起来对镖局的责任感。与什么都无所谓的自己不同,若是叫长陵与自己在一起,然后抛下这一切,他一定会很痛苦。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叫他这么痛苦呢?
可柳未眠却发现他无法如自己所想一般,轻轻松松的跟展长陵告个别,然后离开。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令他痛不可遏。
“……我想不明白。”柳未眠想了许久,仍是想不明白,“我会痛苦是因为我喜欢你,可如果我真的喜欢你的话,不是更该跟你道别,再也不来这里吗……”
在他说出要离开之时,展长陵一下子握紧了他的手。
“……未眠,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展长陵语气温柔,却半点也不敢放开柳未眠,他慢慢的说道:“有一个小孩,他从小就淘皮捣蛋,什么都敢去做。大人越说什么不准做,他就越要做什么。偏偏他还有个宠他宠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娘亲,无论他做什么都不怪罪,就算他父亲想教训他,也总是被拦住。久而久之,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是你?”
“不是,是我大哥。”展长陵一笑:“我不一样,从小便被看的严严实实的,半点出格的事都不许做。不同大哥做什么都没人管,我一直是交给父亲养育,做什么的需要经过同意。”
“小时候,我常常看着他跳上窜下,偶尔他也会爬墙过来看看我,给我带点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可我一样也没留住,全被父亲丢了。”
“或许这么说很奇怪,但自小到大,我便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哪怕是稍微偷偷懒,私自跑出玩不练字,跟其他朋友胡混……一件都没有。父亲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可是……不是的。”展长陵静静的说:“并不是大家希望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的。”
在展兮眼里,他是亲切可靠的哥哥。在展长齐眼里,他是仗义却从不在嘴上饶人的弟弟。在父亲眼里,自己就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这些都是展长陵,却又不全是展长陵。
如果娘在临死之前没有将他叫到床前说那些话,恐怕他会一辈子被困在这个被称之为期望的囚笼之中吧?
——你要记得,展长齐根本不是你大哥!不过是你爹一个死了的故人之子,为了隐瞒过去,勉强挂在我名下罢了。若是他日后想继承镖局,你大可不必客气,拿着证据把他的身份抖落出来,到时候,他能不能在仇家追杀下保住性命都是问题,更不要说与你相争了。
当时知道的时候,展长陵当真十分觉得心寒。
虽然他知道,他娘这么骄纵他大哥,只是为了不让名义上是展家长子的大哥对自己造成威胁罢了。但一向在心中温婉柔美的娘,为什么会有这一面呢?
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是为了让自己名正言顺的继承镖局,所以他才会随意败坏自己名声,做出的种种刻意避嫌的举动吧?
他……真的应该顺从他们的心意,继续做下去吗?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想明白。”展长陵伸手抱住柳未眠,道:“我娘为了让我顺利继承镖局,后半辈子都活在虚假之中。而我父亲觉得我就应该谦逊恭谨,所以我若有半点不对,便动辄打骂。我大哥自愧父亲的恩情,明明知道被提防,明明比我更适合继承镖局的多,还是宁可自污名声,非必要便半点也不插手镖局事务。而我自己,自觉该做每一件事,所以更加谨慎,一点也不肯出格。”
“我们都错了,没人谁可以规定谁日后该怎么活。这件事,本来就不该是由别人来管的。负责任是一回事,但是该怎么负这个责又是另外一回事。难道我离开长风,便不能再为长风奔走了么?就好像你喜欢我,你便希望我与你在一起。而我喜欢你,便也希望你与我一直在一处。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么?”
“你想的真多。”柳未眠道:“我只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而已。”
“足够了。”展长陵一笑,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微笑道:“若不是遇到你,恐怕我一生一世也看不明白这个道理。”
正是因为柳未眠散漫而无畏的态度,他有这个自信去面对这一切。
“未眠,就算日后被斥为离经叛道也罢,不再被他人接受也罢,就算在此之后尽是痛苦也好,哪怕日后我们因故分道扬镳也好,我也从不后悔遇到过你。”
遇见你,总好过没有遇见。
柳未眠愣了许久,突然扑过去紧紧的抱着展长陵。
“长陵。”柳未眠用愉快的语气说道:“我也很高兴能遇到你。”
“是吗?”展长陵笑着亲了亲他的脸,说道:“那就好。”
柳未眠又因他的笑容怔了一下,而后认真而又严肃的说:“长陵。”
“恩?”
“你现在真可爱,我想看到你更可爱的样子。”说着,柳未眠又靠近亲了他一下,语气都带着愉快之意:“所以,我们来做吧。”
作者有话要说: 讲真……展哥迟早被带的毫无下限……
☆、第十三章
“哎呦,不去看你的阿莲伊妹妹啦?”展兮哼了一声,驱马赶上展长齐,用饱含着嘲笑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也有被女人追的受不了一天啊?”
“……”展长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继续闭嘴不说话。
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他只记得有个天天到哪都要粘着自己的阿莲伊,却忘了阿兮……算了,被骂总被逼着要接受以身相许好得多。
事实证明,他想的太简单了。
在第十七次看好的猎物被展兮一箭抢先射/死之后,展长齐无奈的放下弓箭看了正收势的展兮的一眼,见她得意洋洋的对自己挑了下眉毛,忽而笑了。
“不错嘛,一下就能瞧出我到底想要那只,眼里见长啊。”
“那是当然啦,我都已经出了好几次镖了,若是还没半点长进,那才丢人呢。”展兮早知他不会对生气,闻言也只是道:“大哥,你好歹也稍微认真一点吧!你可是长子,日后长风还是要归你管的啊!不要因为二哥脾气好就把事情都推给二哥去做,整天都游手好闲的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