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是从事高科技电路设计工作的,每天标准姿势是坐在电脑前,右手持鼠标器通过计算机设计演算,一天下来,一坐几个小时,老是一个姿势,久而久之,肩部肌肉和韧带就受到损伤,肩膀关节活动角度降低,肩膀被冻住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先生告诉我,右肩膀有些不舒服,除了时隐时现的疼痛以外,还有些活动不便,我以为不过是肌肉劳损,扭筋用力过度之类小毛病,就给他贴几块伤湿止痛膏、麝香虎骨膏之类的贴着。
贴了膏药之后,肩膀的疼痛仍然时重时轻,时好时坏。那时我刚刚生了小女儿,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刚出生,都需要我照顾,哪还有精神照顾他?这么一忽视半年过去了。
先生右肩的疼痛开始加重,有时候睡觉半夜会疼醒,且胳膊开始无法上扬,只能向前伸,看上去好象那个“嗨,黑特勒”的手势,祖宗八代地道中国人,跟德国鬼子不沾边啊,老做这个手势,什么意思?
任何事情如果违反常规的话就意味这问题严重了,于是,赶紧去看医生。
我们的家庭医生是一个标准西医内科博士,叫Daniela ,一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女医生。?
女医生英格利斯给我先生做了检查,然后笑容可鞠地告诉他:“你患了frozen shoulder(中文俗称五十肩)!”医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轻松愉快,象是谈论一个有趣的话题,做医生的,什么病症没见过?只要是暂时离死还远,在他们眼里都属于小毛病。
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伤痛在谁身上谁不舒服,英格利医生的微笑并没有起到安抚作用,我先生对他的病仍然在意,“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是外伤引起的吗?还是肩臂肌肉劳损,缺乏锻炼?”我先生问,疼痛使得他愁眉苦脸,所以英格利医生的笑容在他看来那么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个病是由于肩膀劳损导致肩关节囊炎,我想可能跟你的工作性质有关,你工作的时候是否老是一个姿势?”英格利斯问。
“我是一个电子工程师,我的工作就是整天跟电脑打交道。”我先生回答。
“就是啦!你太努力了,用鼠标器老用右手,忘记经常活动手臂了,总一个姿势,时间长了,肌肉就受了损伤。”英格利斯解释,然后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了,人过了四十岁以后,所有的部件都开始老化,逐渐的falling apart(散架)啦!四十岁以后得这个病的人很多。”医生的意思是这病不算严重,是一种常见多发但不严重的慢性病。
我先生心里想的却是不管急性慢性,要尽快消除病痛,因为这肩臂疼痛感日益加重,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并且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因此,他急切地寻找治疗方法,希望早日痊愈。
“有什么办法医治吗?”我先生问。
英格利斯医生推荐我先生去运动理疗诊所:“你到那里治疗治疗看,那里有专门的理疗师会帮助你恢复。”
“那是一些什么样的治疗呢?”我先生问。
“就是一些专业按摩啊,在理疗师指导下的肩膀运动,器械运动啊!”英格利斯解释。
“效果如何呢?这方面的情况你是否了解?我希望能尽快好起来,右手不能自如行动,这太令人沮丧了。”我先生有些心急,希望多了解一点治疗效果。
“应该还是有效果的吧!”英格利斯的语气有些不太自信,毕竟她只是个家庭医生,不是运动理疗专家,所以治疗效果如何,她也说不准,尤其还要她预测一下治疗周期,就更难为她了。但作为家庭医生,她需要给病人以正确的指导,就她所知,西医治疗frozen shoulder(五十肩),除了这个运动理疗,就是开刀动手术了,所以,她也不能否认运动理疗的作用。
“你去治疗一段时间看效果再说,实在不行就要通过手术解决问题了。”英格利斯用商量的口吻跟我先生说,并宽慰我先生说:“你别着急,慢慢治,象这种慢性病需要慢慢治疗恢复的,急也没用。”
既然医生这么说,那就先治着看。先生回家以后立刻与英格利斯推荐的运动理疗诊所联系,预约了门诊时间。
运动理疗诊所离我们家不太远,开车过去也就五分钟路程。
诊所设在一个大型医疗中心内,场地宽敞明亮,内有许多专业理疗设备,各种运动器械,如不仔细观察,还以为这是一设施齐全的减肥健美中心。
我先生去做治疗的时候,理疗诊所里已经有几位病人在做康复理疗,我先生注意到每个病人和理疗师都表情严肃,并且满头大汗。看样子这种理疗是个出大力、流大汗的过程。我先生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暗自担忧。
一位肌肉格外发达的专业理疗师接待了我先生。
“看到他的那一身肉,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国产影片《顽主》里的那个川菜厨子”事后,我先生这样描述他这位专业理疗师给他的第一印象。“他那架式就象是卯足了劲儿要给我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似的。”
肌肉男理疗师看了我看了我先生的X光照片,询问了解了他的病情,思考一下,神情严肃地对我先生说:“好吧,我们开始吧!”
肌肉男示意我先生脱去外衣,只穿里面的汗衫,并拿来一打雪白的毛巾,我先生暗自盘算着这一打毛巾的用处,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看来真的要用刑啦?
开始工作了,肌肉男先是指导我先生自己到运动机械上做热身运动,把各个关节活动开,然后就由肌肉男给予徒手按摩,让患处肌肉松弛,接着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牵拉运动、关节松动术,活动僵硬紧缩的肌肉与关节,增加关节灵活度,一小时下来,肌肉男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先生则疼得呲牙咧嘴,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等到刑法结束,我先生体似筛糠手哆嗦着拿毛巾擦去满头大汗,恍然大悟一打毛巾的用处了!
理疗结束,诊所医生给我先生开了止痛药处方,嘱咐,疼痛的时候就吃止痛药,下次门诊前一个小时也需要服用止痛药。拿了处方回来给我看,我一看药名:就是普通止痛药啊,我生孩子医生给我开的也是这药,还没过期呢,不用买新的了。一边给先生拿药一边唠叨:还以为西医有什么高招呢,结果除了止痛药就是生搬硬拉啊。
接下来日子里,我先生每隔一天就跑一趟理疗诊所,每次自然还是满头大汗和呲牙咧嘴,力气费了不少,止痛片也吃了,痛并且依然不快乐着,但治疗效果效果却不明显。
运动理疗一次一个小时,十次为一个疗程,一个疗程十个小时下来,疼痛依旧,胳膊还是“嗨,黑特勒”状态,一点进展没有,钱却没少花,一次诊费就二百多美元,虽然有保险公司报效,但个人也得支付诊费中的10%。
美国诊所收费都是电脑化管理,收费可以用信用卡划账,账单记录当然也都是电脑打印的,所有资料一律电脑化管理,有案可寻,非常正规;对有保险的病人,病人根据保险公司规则,只向诊所支付相当于医疗费的10%…15%左右的诊费,其余部份均由诊所向病人保险公司索取,保险公司接到账单,要与病人核对,准确无误以后,保险公司会把钱划给诊所。
我先生在运动理疗诊所看了一个疗程,账单不断寄来,我们也不断寄出支票,钱没少花,但先生的手臂却仍然抬不起来。想想有点焦虑,花钱是小事,关键是花了钱要有点效果才行。
接着进行第二个疗程的运动理疗。肌肉男又有了新的方案:手指爬墙和monkey bar(猴子棒)。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呢?原来手指爬墙是西医运动理疗治疗“五十肩”的特效方法,就是让患者面向墙壁,患侧向前伸直向上爬动,身体渐渐配合往前走,不能耸肩,不能卷曲,逐渐伸直手臂至无法再向上为止,然后缓缓将手放下,转向侧面做外展动作。
Monkey bar(猴子棒)就是木棒运动:利用木棒让健侧带动患侧做关节各方向的运动,在疼痛可忍受的范围内慢慢增加肩关节的活动度。手指爬墙和猴子棒说穿了就是靠生拉硬搬把冻住的肩臂活动开来,想法是不错,但是这生拉硬搬的过程实在太痛苦,不痛苦就不要吃止痛药了。
于是,那一段时间,我先生每天晚上在家里练习爬墙和猴子棒,大女儿在一边跟着凑热闹,一大一小一个壁虎爬,一个猴子功,得,我们家改jungle(丛林)了。
“多练习,不停地练,直到把手臂活动开。”每次去理疗诊所理疗,肌肉男理疗师一边指导我先生练习,一边不断督促着。
“这么练管用吗?”我先生一边呲牙咧嘴和痛苦做斗争,一边还不忘了十万个为什么。
“当然管用啦,”肌肉男理直气壮地回答,他的职业的存在价值是不允许别人怀疑的“不管用怎么还那么多人来呢?”,为了证明他的话,他手一指,示意我先生朝候诊室方向看,里面正坐着一排十几个等着上刑的。
“这么练要多久才有效果?”我先生没有一点把牢底做穿的意志,所以急于改善状况。
“嘿嘿!这个就不好说了。”肌肉男嘿嘿笑,表情可疑,“反正没好以前就得练这个,你平时也要不停地活动手臂,只有这样才能慢慢让它解冻!”肌肉男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不间断练习才有效果,也就是说要自觉主动地给自己上刑,靠生拉硬搬把凝结的筋骨拉开,让冻住的肩囊化解,“如果疼就服用止痛药”,肌肉男补充。
这天,我先生受刑完毕回家一脸无可奈何,一边吃止痛药,一边叹气,说感觉这西医理疗也就那程咬金的三板斧,用完了就没别的招儿了。
这一爬墙,一猴子棒又是一个疗程过去,家里增加了一些诊所发的运动器械,但先生的病情仍然没有缓解。
账单自然又哗哗地寄来,我跟先生开玩笑说,这运动理疗真赚钱哪,一次二百多,要是穷人还真看不起。
先生说不赚钱人家理疗师吃什么?要知道这运动理疗诊所可是大投资,就那一个巨大的场地,外加一屋子运动器械,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什么的,一投资就是几百万。投资高自然回报高,运动理疗做了两个疗程,保险公司支付了将近四千美元的医疗费,我们自己也掏了四、五百美元,银子花得真不少,可我先生的胳膊仍然如故。
看着先生那痛苦的样子,我也开始有些着急,心想,可是不能迷信这爬墙猴子棒外加止痛药了,还是我这个蒙古大夫自己想想办法吧。开始上网查询相关资料,并向有经验的朋友请教治疗方法。
女朋友温迪向我建议:“找中医针灸!别忘了祖国医疗博大精深。”
温迪的话提醒了我,是啊,怎么忘了针灸的神奇疗效呢?
我们开始寻找合适的针灸医师。
针灸在英文里称acupuncture,在我们居住的凤凰城地区,有几位知名的中医针灸医生,以前经常在本地华文报纸《亚省时报》上看到相关文章。
一个叫臧咏雯的针灸医生引起我的注意。她经常写些与中医针灸相关的小文,文章都是个人行医经历,文笔朴实无华,内容生动风趣,看起来很实在。尤其使我感兴趣的是,这个臧医生也是南京人,跟我是老乡,从她的文章里我经常可以捕捉到熟悉的风土人情和浓郁的乡土味。
看得多了就揣摩出作者的背景,知道了臧医生大概属于我们父母一辈的人,医学院学中医针灸的,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和行医经验。
于是就鼓动先生找臧医生看病。一打电话,就听见熟悉的南京腔──一个神叨叨的南京老太。预约了门诊时间,第二天下班后,我先生就去找臧医生针灸了。
臧医生的诊所就设在自己家里,客厅的一角就是臧医生的诊所,墙上悬挂的行医执照,银针盒子,拔火罐,艾草,消毒酒精,外加一些医用绵球、小型器具等,就是臧医生的全部行医家当。
臧医生的行医场所和医疗器具真的是很简陋,与那个装饰讲究、宽敞豪华、设备齐全的运动理疗中心无法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这种区别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西医和中医的外在表现形式和现实处境,也许从另外一个层面上折射出两个不同的医疗体系的各自特点,以及迥异的医疗理念。
臧医生也看了我先生的X光片,寻问了病情,病史,然后想了一会儿,就开始和我先生讨论治疗方案。接着开始给我先生针灸,一边行针一边给他解说治疗步骤。
臧医生告诉我先生,你这个有病的肩膀上的筋脉都淤住了,所以才很痛,首先需要减轻你的痛苦,我先给你打通你的筋脉,然后我们再逐步治疗淤住的肩囊。
我先生说,行啊!你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我信得过你,就交给你了。
臧医生一口气给扎了十几针下去,一边扎一边跟我先生用南京话聊天,不知不觉一个小时下来,我先生没有再象做运动理疗那样疼得鬼哭狼嚎,却感到整个肩膀象通了电一样。
针灸完毕,胳膊火热,反应强烈,我先生凭直觉感到有希望!
第一次针灸完毕,医生嘱咐,回去后尽量不要太活动肩膀手臂。我先生一听,哎?这中医跟西医真是南辕北辄啊,西医运动理疗那儿要求是要不停地活动,这边中医针灸禁止频繁活动,真是各庄有各庄的高着,各自有各自的一套。
三次针灸下来,疼痛减轻,我先生开始喜形于色,说这祖国医学真奇妙,立竿见影,比那运动理疗见效快多了,且不用上刑,减少不少皮肉之苦。一受鼓励,跑臧医生那里更勤快了,本来一周两次,跟医生商量改为一周三次。在以后的针灸治疗过程里,臧医生又增加一些新的穴位,并施以艾草炙熏、拔火罐等传统中医方法,老公肩膀后背多出几个紫红的淤血印子,肩膀的疼痛感降低到零。
针灸出诊费每次45美元,拿着臧医生给开的收据,我先生抽空给保险公司打了个电话,询问针灸治疗费用报销问题,答复是;中医针灸保险公司不cover(覆盖),说明白了就是病人如果进行这类治疗,保险公司不支付诊费,全部要自费。自费就自费吧!只要能把病只好,花多少钱都值。
十次针灸一个疗程下来,我先生个人感觉折磨已久的肩膀疼痛完全消除,肩臂也开始松动,治疗效果非常明显。这时候我先生的手可以抬到“毛主席挥手指方向”只是手臂上抬还不能恢复到正常位置。
“为什么我的手臂还不能完全抬起来呢?”他问臧医生。
臧医生说,根据她的经验,针灸治疗所谓的“五十肩”,一般一个疗程十针肯定会痊愈,我先生的病有些耽误了,就是说治疗迟了,如果是刚发病就来针灸,立竿见影,效果会更好。
早知道当初---不说了,吃一堑,长一智。
又经过一个疗程的治疗,我先生的右肩膀完全恢复,以后几年下来,再没复发过。
回想起当初治疗“五十肩”的全过程,感觉就这一个具体病例有机会比较一下中医和西医的治疗方法,医疗理念,真的是一段耐人寻味的经历。
有时候,我们家人说起这事,我忍不住会拿当时的一些典故说事,与先生打趣,说:“啊?当初那个整天嗨黑特肋的人怎么样啦?”
每当此时,我先生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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