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地一声，白虹已经射进了海上玉龙的左肩。
雁荡掌门出剑不复返的决绝之意非同小可，虽是与他人联手，又有偷袭之嫌，却实实在在伤了宗师高手。
他运力前刺，突然觉得剑尖像是被铁板夹住，再也进不得分毫。而一只玉白手掌却忽然如飞来山峰一般，出现在他的头顶，重重罩了下来。
陈观水急忙往后一仰，躲过了脑袋像被西瓜打爆的结果。那只手掌印上了他的胸口，把雁荡掌门打得有如落线风筝横飞出去，体内喀啦啦连响，断了好几根骨头。
贺春见到攻强守弱的雁荡掌门被姬玉雪一掌几乎废掉，大喝一声，“四相金刚，上！”
这四名千户配合有间，早已围着姬玉雪站定了位置。一听千里长蛇的喊话，身形同时一弹，两前两后扑向海上玉龙。
青龙剑、白虎刀、朱雀枪、玄武斧，四大高手的锋利兵刃一同袭来，看他们出手之快、力道之猛，虽只四件兵器，气势一点不下于千军万马的刀山枪林。
在场众人，无论是谁也不会相信一个赤手空拳之人，能接下这一轮刀枪剑斧的猛烈齐攻。
姬玉雪虽然一招间去掉了敌人当中最强的攻击点，但她刚才左肩被陈观水全力一剑刺中，又强自运起筋骨之力锁剑，受创已经不轻。
她见青龙剑、白虎刀的雪亮光芒从前方刺来，一步迎了上去，拉开了与后面朱雀枪和玄武斧的距离，四人的合击便有了一个小小的空档。
海上玉龙右手衣袖一挥，似是飞出了层层云团，气势汹汹的一刀一剑如同被厚厚的棉絮卷住，顿时失去了光彩，随即发劲踹出两脚，有如重锤一般轰到了对手的腿上，将两名下盘稳固的千户高手踢成了滚地葫芦。
内外合一的一流高手练出了全身弹簧力，宗师高手更是发劲如强弓，拳脚如重锤。
背后破空之声呜呜作响，朱雀枪即将刺入肌肤，激起的强劲气流已当先及身。姬玉雪身子闪电般向右略移，让这一枪贴身擦了过去，左手用力一夹，就将枪身牢牢挟在胁下。
随后一个转步回身，迎着正砍到自己脸前的玄武斧，衣袖又如云彩般一卷，就将这柄势大力沉的厚背巨斧荡开一边，跟着回手一耳光拍在杜武脸上。这个体重如熊的大汉立时觉得中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竟身不由己地原地打了个转，眼前金星乱冒，颧骨也破裂开来。
握着朱雀枪的朱杰用力夺枪，姬玉雪左肩上有伤，挟住长枪与他比力，创口不免又在受震。她哼了一声，突然放开枪身，急步倒跃，踢出一记回旋脚。还没收住力的朱杰身形正乱，哪里避得开这重劲轰来的一脚，身体被踢得直飞出去，口中鲜血长喷。
不过两三个照面，海上玉龙便徒手破掉了这以联手闻名的四相金刚兵刃合击之局。
姬玉雪银发飞扬，虽是肩上有伤，眼中却依然没有任何喜怒，只是冷冷地扫视过来。
与她为敌的众人从心底处升起了深深的惧意，对拿下海上玉龙的信心在急剧缩小。
以兵刃对付她，竟似失去了效力，这让他们真正体会到了宗师高手的可怕。
江湖上有言道，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即使是宗师高手，外功再怎么强横，也练不到刀枪不入的境地，所以才有拳一剑三的说法。
但宗师高人练成六阴六阳的内功后，罡气强劲，以虚不受力的柔软衣袖卷住利器锋刃，便能化解刀剑攻势。
这在武学上称为“上鞘”，乃是空手入白刃的更高境界。利刃入了鞘，便不再是锐器。
对于宗师高手来说，有没有兵器在手，战力差别已不像普通高手那样影响巨大，更不会像空手的普通高手对于利器几无办法。
第八十章 云山雾海
贺春的心沉了下去。
与姬玉雪劲道相当的宗师高手，他见过的不少。大明卫的正指挥使长空神鹰卫空城，拳脚之重也同样如此。
宗师高手的内功阴阳六转，练气化罡之后，就能以罡气易筋洗髓，筋骨强韧程度超越十二重楼的极限，往十八天梯攀去。
当今乃武学盛世，只有门派里有宗师高手坐镇，才算得上是一流门派。像雁荡这样虽曾有过宗师底蕴的门户，现下没有宗师高手在世，就只能算二流门派。
南北少林、净土密宗、武当华山、上清正一、峨眉黄山、崆峒青城，这些有宗师高手坐镇的大派大宗，贺春多有拜访，也曾动手试招。正因觉得对宗师实力有所把握，他才有胆气来到江南，布局剿除龙魂帮。
其实大明卫之前有过几次围攻宗师高手？甚至整个武林又发生过多少次围攻宗师人物？就算是年长耆老的武林名宿，在记忆里也很难搜索出一星半点。
武林中几乎任何一位宗师都是大派门长，身份尊隆，交游广阔，又怎么会被围攻？就是有，也是在年轻时闯荡出道，还是菜鸟一只的时候。
贺春对于宗师高手见得多了，司空见惯之下，就觉得不过如此，按照他对宗师战力的估计，堆出足够数量的高手，肯定可以拿得下来。
但他却没有想过，与他动手试招的宗师身手，和生死战之时的宗师战力，那是两回事。
围攻宗师这种事情无论准备得如何充分，也不可能事先演练，贺春总不能请自家的卫大人来当陪练对象。
武林中同是所谓的高手，有人在生死战时功力大打折扣，有人在生死战时平稳发挥，还有人能在生死战时极度爆发战力。
很不幸的是，海上玉龙的武功意境，寂寞无敌，就是适合于生死大战。
更可怕的是，姬玉雪的心神感应也在他预料之外，超出了他以往看过的任何宗师高手。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她竟似能把所有人的攻击出招了解得清清楚楚。
即使在全天下的宗师高手之中，海上玉龙的战力也是最前列的。
贺春本来豪情万丈，觉得自己吞下海上玉龙不成问题。
她不就是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吗，刚刚出道之时还没有进入宗师之境，虽然这些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很大，但那不过是龙魂帮用炮船打出的威风。就算许多人传出了她是宗师高手，那最多也不过是勉强刚到了这个层面。
贺春不知道的是，如果一年前的今天，和姬玉雪对阵，他的设想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龙魂帮在海上被灭了一次，姬玉雪越挫越勇，在落水浮沉之时，心境更加深入天地，这一年的武功修为已是突飞猛进。
贺春这一年来布局的时间，也是海上玉龙的成长时间。
她现下的武学造诣，不仅贺春不明白，连八妹姬水镜也不清楚。
千里长蛇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即使姬玉雪的战力大大超出了自己的估计，那也没有到自己失算的程度，只不过是要付出一些更为惨重的代价。
在这个时候，就要挺身而上，做出表率，带动部众与同伴一起死力攻击。
贺春将十二重楼的气血提至顶点，全身劲道爆发，骨骼关节间啪啪作响，大吼一声，“一起上，她左肩受伤，是最好的机会。”
一字长蛇棍的外两节棍身，在他手中旋成两团滚雷，像是一座雷霆战车，驾着风雷驱动的高速车轮，隆隆推向姬玉雪。
姬玉雪迎面连劈两掌，掌山横空搬来，第一掌挡住了雷霆战车前进的汹汹威势，第二掌震得雷霆战车浑身一抖，几乎就要散架。
不过她这两掌俱是右掌拍出，终究是没有拿下千里长蛇的守御。如是她左手未伤，以左右掌连击的节奏，那就大不一样。
众人虽然震惊于海上玉龙的可怕，但贺春刚才的一句话却鼓起了所有人的士气。
已经得罪了姬玉雪，就一定拿下她。今天要对付的，是只剩下一只手的海上玉龙，错过今天，面对的就是完好无伤的海上玉龙。
千里长蛇在正面扛上了，其余一流高手自然知道该趁机袭击。
青龙剑和白虎刀又是当先在姬玉雪背后刺来。
刚才四象金刚那次联击，是按照平常的战法全心攻击，因为他们根本也不相信银发少女能打破他们的全力联手。
随后的结果，他们知道了，在宗师高手面前，只攻不守，是最为愚蠢的行为。
连雁荡掌门这样内外合一的大高手，只攻不守，在姬玉雪面前都是一招报废。
现在人多，困住消耗海上玉龙的精力才是最正确的策略，全力递招只会让她有机可乘，逐个击破。
朱雀枪和玄武斧这样的长枪重斧，使动之人的身形不免略微沉缓，在进退如电的姬玉雪面前正是重手打击的对象，因此刚才杜武和朱杰就是伤得最重。
周龙和郑武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青龙剑和白虎刀出手之间依然气象威猛，心中存的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望能够牵制海上玉龙一二。
姬玉雪皱了皱眉，有千里长蛇在身前，无法反手一招间扫开背后劈来的两把凶猛刀剑，只得斜身一退，抢在三人合围之前退出了战圈。
忽然之间，左右两道电光闪起，雁荡两位长老的雪亮长剑同时出手，齐齐射向刚闪出来的海上玉龙，这联手一击的气势竟然不比陈观水的决绝一剑稍逊。
云山雾海二人是武林中的长老名宿。长老名宿通常有两层意思，一是年岁比较大，所以是长老；一是武学意境有成，所以称得上是名宿。
这世上有无数才华横溢的少年天才，练武突飞猛进，年纪轻轻就摹仿出前人意境，俨然一流高手。
这世上也有许多踏实人物，看似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庸之才，但几十年后大器晚成，在人生阅历的心境上慢慢打磨，练出了真正的武学意境。
虽然这些大器晚成之辈过了人生体质的巅峰期，有了小三元意境，也难以练成十二重楼，不能成为武学名家，只能屈就“名宿”。但他们的战力，却往往在那些飞快练出死意境的所谓“天才”之上。
雁荡剑派云山、雾海两位长老，就是在年近半百时，以几十年心血对武学的体悟，真正练成了本派的内功心法，小三元生机焕发，绝不是摹仿得到的死意境。
他们两人没有练到十二重楼，但也在九转的基础上多练出了一两转，比之青龙剑和白虎刀，无论是内外功力，还是武学意境，都要高明得多。
姬雨雪六合心神大开，闪步又躲开了这两剑。却见剑光飘忽，竟自生成了意境，如同化成了一片云山雾海，后续的剑式顺着剑意，源源不断地发挥出来。
海上玉龙竟似被困在了这一片剑意布成的浓云密雾之中，龙身翻滚腾转，却始终不能破云雾而出。
青龙剑和白虎刀看得呆了，他们四相金刚多年苦练合击之术，自觉已经深得联手窍要，已是这方面的大行家。
此时见到雁荡两位长老的联剑合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联手。在武学意境上的心神相合，才是血肉呼应、天衣无缝的完美配合。
只是他们二人的剑意境界相融到了配合无间的地步，旁人也很难插入进去帮手。
千里长蛇见到云山雾海困住了海上玉龙，心下略有放松。这姬玉雪的境界心神高出众人，才将战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现下她陷入对手的意境之中，心神优势已不明显，又是以空手独臂敌上两柄利剑，如何能够脱局。
就算她强行冲出，也定然要以伤换伤，自己这边人手充足，最不怕消耗下去，就算是以一条人命换她一处重要伤势，也是值得的。
第八十一章 三九四九冰上走
围攻宗师高手的景象，武林中多年难得一见，十分稀罕。
正因为是难遇之事，虎丘寺里正在论经说法的各家禅林寺院的高僧，也全都坐不住蒲团，尽数来到寺内的高塔上，伸长了脖子观看山门外的激烈一战。
宝塔上最高的一层，只有两人坐在其中，却占据了这最好的位置。这两人便是南少林监寺的玄德大师，和那位“照见灵台”的十三四岁小女孩。
小女孩见玄德看得入神，问道，“大和尚出了方丈室，不主持说经，也有兴致来看打架？”
玄德正色道，“如今外面几乎都是我少林一脉的外门流派，观看他们各家对于武学的演进发扬，也是武道上的大事。”
千里长蛇、四相金刚的外功皆有少林源头，而虎拳豹拳狮拳也皆是有名的少林外家功夫。
小女孩点头道，“说的是，天下武功出少林嘛。”
她笑了一笑，“我们姬家先祖的拳法根底，也是源自少林呢。”
玄德知道龙峰先生曾入少林寺居住十年，参照当时盛行于少林寺的龙虎豹蛇鹤五拳创立了心意六合拳。当下也笑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小女孩望着外面说道，“只有那雁荡之人与少林无关了，他们是内家门派哦。”
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句话之外，还有一句话叫做天下内家出武当。后面这句话，隐含的意思的就是在说少林寺流传出来的都是外家功夫。
武当认为自己是内家之源，少林只有外门功夫。少林却认为自己外家和内家同样都有巅峰武功。所以少林武当两家，向来不怎么融洽。
玄德愤愤道，“我少林自然有高深内家心法，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丹道内功一条途径。”
小女孩道，“既然大和尚和我们是一家人，外面又大多是少林枝叶，怎么不劝和一下呢？”
玄德面有难色，“先前圣典小姐你已经说了，佛门清静之地，不宜卷入俗务。”
小女孩一笑道，“大和尚不必在意，继续看吧，以后这种场面也常常会有。”
玄德不解道，“怎会常有？围攻宗师高手之事要是常常发生，这武林就要大乱了。”
小女孩道，“就连这整个天下，都要大乱了，武林之乱又算得了什么？”
她指着外面道，“我家小雪，想打造比朝廷水师还强的海上船队，这就犯了朝廷忌讳，朝廷自然要诛灭她。”
大明掌管天下，岂能容许有私人武力超越朝廷军力。以龙魂帮的实力，如果有裂土分疆、割据一方的打算，轻易即可做到，是必须要铲除的对象。
玄德叹气说，“玉雪小姐何苦要把船队带到那个地步，难道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小女孩微笑道，“她的灵台之缘，就在海上。”
随后又道，“当今寰宇遍布海上强国，炮舰威力无匹，一旦来到中国，天下必然大乱。”
玄德问道，“难道会重演当年蒙元满清入关，神州陆沉那一幕？”
小女孩道，“这次还要严重得多。元清本自野蛮愚昧，入我中原，反被华夏教化，未能动摇中华文化根本。但当今西洋诸强，礼仪制度不在我们之下，只在我们之上，如是沦落到他们手上，华夏人文根基便要就此灭绝。”
玄德惊疑得瞧了她数眼，“圣典小姐不是故作惊人之语吧？”
小女孩淡淡道，“玄德大师信亦可，不信亦可。只是在这场大变局之中，天下任何门派都会卷入，任何宗师高人都难以独善其身。今日你我还能对向谈禅，日后或许就会兵刃相见。”
玄德尴尬笑道，“哪里哪里，老衲不是圣典小姐的对手，如何会与你为敌？”
小女孩道，“大和尚，我初照灵台后变成这副模样，若是动起手来，还不如我家小雪，也不如你。”
玄德咳嗽道，“哪有这回事？”
小女孩道，“龙象罗汉，你看我的分量，可有你一半的一半？”
玄德体型高大魁梧，外功极为深湛，有拔鼎扛钟之力，年轻时被称为“龙象金刚”，后来心性到了明镜止水的境界，成就宗师，改叫“龙象罗汉”。
他也有宗师心境，观物量度眼光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