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姐，你羽化的方向是什么？”
姬水镜缓缓道，“青鸟。”
青鸟也是一种神鸟，是凤凰的前身，色泽亮丽，体态轻盈，乃是具有神性的吉祥之物。
李商隐曾有诗言，“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神话传说中，青鸟是传信探路的使者，为人带来好消息，所以青鸟的寓意便是幸福之鸟。
姬傲剑道，“八姐，你是怎么想到自己是青鸟的？”
姬水镜道，“我才艺双绝，能文能武，青春年少，貌美多金，我不幸福，还有谁会幸福？”
姬傲剑一阵无语。
姬水镜悠悠道，“两年前我的水镜庄成为江南唯一的元字级信誉钱庄，十二重楼的外功也修炼圆满，内家造诣开始迈向六阳罡气。那时我意气风发，志满意得，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了，最爱的就是‘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这两句，似乎自己马上就可以化身青鸟，直飞仙山，成就先天大道。”
蓬山就是蓬莱山，乃是道家传说中的三岛十洲之一，最为著名的海外仙山。
她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所以那时我就不想做小狼儿了，我要羽化成小青鸟，去飞到心中有天地的宗师之境。从此我就爱穿青色罗衫，一举一动都要优雅，提醒自己再也不是那只凶残对人的饿狼。”
姬傲剑更是无语，八姐你骨子里根本没变，你还是十分有狼性的，难道你自己没意识到么？
姬水镜眼中的神采越来越旺，“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追求武道，为了飞到仙山才要当小青鸟。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幸福美满，除了先天大道再无所求，才要当小青鸟。我一直以为头顶青天的意思是青天之下应该有青鸟飞翔，才要当小青鸟……”
声音突然中断，姬水镜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不言不动。
过了好久，她咬紧下唇，幽幽说道，“六姐是海上玉龙，蓬莱是海上仙山，要去蓬山实际上是要找六姐。后来我才明白，我真正的心意是要和六姐在一起，能陪伴在她身边，给她带来幸福，所以才要做一只小青鸟。青鸟不是让自己幸福的，是让别人幸福的。”
在说完的同时，她眼中燃烧得极为明亮的眼神像是烧尽的蜡烛，骤然熄灭。
姬傲剑看着她再没有一丝光彩的苍白面庞，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姬水镜喘息了良久，艰难地站了起来，对着姬傲剑道，“小剑，你以后的羽化之路是什么？”
姬傲剑道，“我现下还不知道。”
姬水镜道，“想想你自己的名字。”
姬家的傲剑就是扶摇剑。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姬水镜从腰下解下了扶摇剑，递到他手上，“小剑，八姐等着看你如同大鹏一般飞起。”
姬傲剑吃惊道，“八姐，这把剑已经送给你了。”
姬水镜摇头，“你的名字就是扶摇剑，我哪里能要你的剑。”
姬傲剑认真看着她道，“八姐，青鸟也一样是可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
姬水镜叹道，“我要这剑的原因并不是喜欢它。前些天，你说六姐收下了鸿鹄刀，我心里就在想，扶摇剑和鸿鹄刀是一对，我要是拿了扶摇剑，不就和六姐是一对了？这想法实在是可笑得很。刚才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和六姐相关的东西了，你拿回去吧。”
姬傲剑心道，你哪里是不喜欢它，第一次看到我带出来的时候就扑过来抢了。
但是姬水镜说出了不想再看到和六姐相关之物这个理由，姬傲剑实在没有办法再让她留下。
他怔怔看着八姐，忽然想起自己神游回来的这一年，是八姐给的机会让自己争田练手，是八姐给的赤龙丸让自己突破七转气血，是八姐收集的拳谱助自己提升武理，是八姐教的珠心算让自己心神运算大增……
明里暗里，八姐不知道帮了自己多少。但八姐没要想过要自己任何东西，不管是扶摇剑和还是木刻战船，都只是因为和六姐有了关系，她才起了心思，最后还是没有收下。
和八姐在书房里对坐学习的那些日子，是自己唯一帮助到她的时候。现下想来，那时是多么的幸福。
可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八姐呢，自己为什么在八姐这么伤心的时候无能为力呢？
姬傲剑突然之间很痛恨这样的感觉。
姬水镜不知道他的想法，也没留意他的神情，见他收回了扶摇剑，当下说道，“小剑，看着我的手势，好好来学这两套剑法。”
姬傲剑默默地接过了长剑，注视着以手代剑的八姐，一招一式认真练了起来。
上乘剑法着重在于体悟意境，而非死学具体招式。只要武学根底扎实，悟通剑理之后，万千剑法招数自然就能随心演变。
然而姬傲剑就如初学第一套拳法，第一招武功的新人，跟着姬水镜把每一个动作做得一丝不苟。
姬水镜教着教着，皱眉道，“你现下也是通晓武理的人了，怎么不根据自己的情况相应变化招式？”
姬傲剑道，“八姐你的动作，我舍不得改变。”
姬水镜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傲剑道，“八姐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想牢牢记在心里。”
姬水镜脸色忽然变了，“小剑，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姬傲剑心中热血激荡开来，大声道，“八姐你就是我的青鸟，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好幸福。”
他忽然伸开双手，把姬水镜紧紧抱住，“八姐，你说过要我做你的道侣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姬水镜像石化了一般失去反应，过了好久之后突然尖叫道，“不要！”
她外功气力远大于眼前的少年，用力一挣把他推开，“我不要你可怜我！”
姬傲剑沉声道，“八姐，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小苏小艾和九姐都是他愿意以命照顾的妹妹，三姐六姐是他心中敬重景仰的姐姐。
只有八姐才和他没有顾忌地玩闹，一会儿亲切，一会儿笑骂。八姐在他心里既是坚强潇洒的姐姐，又是软弱凄苦的女子，姬傲剑不知不觉间已被她的喜怒哀愁深深绑定。
姬水镜怒道，“小剑，你对我起这样的心思，我不能和你做道侣了。”
姬傲剑道，“八姐，这是你害的我。”
姬水镜更是怒了，“胡说！”
姬傲剑喊道，“是你要我在你飞出来的时候接住你的，是你偷偷从我背后来抱我的，是你硬拉着要我当道侣还说什么双宿双飞的，是你总是扑上来欺负我镇压我的。你对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现在我对你动心了，这难道不是你害我！”
姬水镜登时呆若木鸡。
过了好一会儿，她吃力地开口，“你小声点，被三姐听到了，会一掌打死你的。”
姬傲剑道，“被她打死好了，我认了。”
姬水镜顿足道，“小剑你懂事一点吧！”
她见姬傲剑没反应，又说道，“好吧，这些天都是八姐的错，是我害了你了，而且我自己都喜欢上六姐了，也是给你立了坏榜样。但是你真的不能……”
姬傲剑道，“八姐，我们继续练剑吧。”
姬水镜打算说教的一大堆言辞还没来得及用上，有点发力过头却打空的沉闷感，愕然道，“你说什么？”
姬傲剑道，“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就像你不勉强六姐一样，我也不会勉强你的。”
姬水镜有些不相信，“你和我说了这些话，就这么完了？”
姬傲剑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止是你心里苦，我现在心里也同样的苦。你知道还有个同样情形的人在身边，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些，也可以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魅力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量劫
继续练剑没有多久，小灵猫探头进来，“小剑，三姐说在她屋里等你。你有空了过去。”
姬水镜咳嗽一声，“小灵，三姐找小剑什么事情？”
姬灵星摇头道，“我不知道。”说着就蹦蹦跳跳走了。
两人互相望望，一时之间都没有了再练剑的心思。
姬傲剑道，“八姐，你明天再教我剑法吧，我先去见三姐。”
他走出书房之后，姬水镜呆了一会，忽然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姬傲剑见她奔来，停住脚步说道，“八姐，三姐没有找你呀。”
姬水镜怒道，“你真是个笨蛋，我当然要和你一起过去。万一三姐要动手处决你，我好歹还能挡她三招两式，那时你赶紧逃吧。”
姬傲剑被她说得心里有些发寒，“三姐不会这么做吧？”
姬水镜白了他一眼，“怎么不会？你简直是禽兽，三姐当然要替人间除害。”
姬傲剑嘀咕道，“三姐前两天还说我们两个是私定终身，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的。”
姬水镜气道，“你当三姐是小孩子啊，玩笑和真事都分不清？她熟读圣贤之书，怎么会容忍你真有这种念头。”
姬傲剑道，“八姐，那你还跟我一起去干什么，你怎么挡得住三姐，就不怕她也打死你吗？”
姬水镜道，“我喜欢六姐，和你是不一样的。姐妹之间感情再好，都不会有人管。你看各门各派哪些道侣，就是真的发展出基友，又有谁会怀疑？”
姬傲剑哼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姬水镜叹气，“所以性别不同怎么当道侣，就是为了防止闲言碎语啊。小剑，这次是我害了你，让你起了糊涂念头。我会对你负责的，一定不能让你被三姐人道毁灭。”
姬傲剑大喜道，“八姐，你要对我负责？”
姬水镜骂道，“去死，我是说要对你这条小命负责，你想到哪里去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等会再走，待我先把全身功力都提起来，免得来不及帮你挡住。”
姬傲剑心中一酸，既有感动，更是心疼，低声道，“八姐，你不必这么对我的。”
姬水镜道，“我是你姐姐，自然要挡在你身前，怎会让你因我丧命？走吧，现下去见三姐。”
来到姬圣典的住室之外，姬水镜全神戒备，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当先踏步进去，脸上笑嘻嘻道，“三姐，小剑过来了，你有什么秘密话要对他说呀？”
姬傲剑跟着她身后走了进去，见八姐牢牢挡在自己身前，强自做出一副晏晏欢笑的模样，知道她是想活起气氛逼迫三姐不能发作，不由得更加心痛如绞。
金发小女孩看了她一眼，“小镜，你近来精神不错啊。”
姬水镜急忙挺身说道，“那是当然，我现下也是后知两百年的人了，明年更是要大展宏图营造大托拉斯，比金榜题名当状元都要风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就是我了。”
姬圣典点头道，“状元郎，你如今忙得很，既然来了，我也跟你一起说下。马上就到腊月了，我打算过两天和小灵小剑回家过年，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
姬水镜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三姐，你是要跟小剑说回家过年的事啊？”
姬圣典道，“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们一起回家。顺便让去扬州的小雪也不要走，今年可以有好多人聚在一起。”
姬傲剑想，三姐，你要八姐跟我们走，就不能提六姐，这她哪还愿意回去呀。
果然姬水镜忙陪笑道，“三姐，我筹钱之事还挺多的，确实忙不开来，今年就不和你们回去了。”
姬圣典道，“状元公，你尽管忙你的，先下去吧。”
姬水镜见她神色如常，放心了大半，但终究还有些担忧，当即又笑道，“三姐，小剑正在和我学剑呢，既然没别的事了，就继续跟我学剑去吧。”
姬圣典道，“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再让小剑来跟你学剑，我对小剑还有几句话说。”
姬水镜迟疑着问，“明天小剑一定能来和我学剑？”
姬圣典点头，“一定。”
姬水镜见她说到这个分上，也不好再留，“三姐，我退下了。小剑是个好孩子，你如果有什么想教诲他的，怎么打骂他都行，他一定是知错能改的。”
姬圣典见她话语里说得古怪，“小剑有什么需要打骂的？”
姬水镜讪讪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说个假设情形。”
她离去了之后，姬傲剑心中忐忑不安，看着三姐，不敢开口。
姬圣典瞧了瞧他，正色道，“小剑，你八姐已经陷入无量劫里了，你别跟着凑热闹。”
姬傲剑心中猛然一跳，“三姐你都知道了？”
姬圣典嗯了一声，“看她那副样子，好像你犯了什么极为严重的过错，对你担心得要死。”
姬傲剑心道，八姐你过来就暴露了呀，三姐本来只说回家过年的事情。
可是八姐是对自己一片担心才跟着过来的，她的心里实在很怕自己出事。
过了半天，他见三姐始终没有什么异常之色，小心问道，“什么是无量劫？”
姬圣典道，“修行之路上，练体练神的过程中，有各种各样的劫难。最简单的一种是苦行劫，就是要能做到刻苦练功，持之以恒，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多少也会有些成就。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姬傲剑点了点头。
姬圣典继续道，“苦行劫只要有决心恒心，就一定能完成。真正的高人又把苦行劫叫做水磨功夫，根本不当成劫难，反而是视为修行坦途。”
姬傲剑想，这不就是练功狂的精神么，当然是坦途了。
“三姐，其他还有什么劫难？”
姬圣典道，“稍难一些的，就是智慧劫。只会死练，不会思索的人，是个发条木偶，难以真正掌握武道精髓。所谓的智慧劫，就是要由武入道，能自己探索大道至理。”
这和拳法境界提升的路子是完全吻合的。姬傲剑问道，“三姐，下面呢？”
姬圣典道，“再难一些的是生死劫。生死关头有大恐怖，非得需要大勇气、大智慧、大毅力才能度过。前两劫可以在家度过，而过这一劫的人却需要出生入死。我们姬家的头悬利刃和眉心藏锋之法，就是为了在家能体悟生死劫而设置。所以我们和其他门派世家不同，刚出道的时候就很敢拼命。”
不惧生死的人，心神的坚毅强韧非比寻常。在家就能经受生死劫的磨练，虽然要面临高风险，但确实是练神的好法子。
姬圣典接着道，“再往下就是无量劫了。前路茫茫，后方渺渺，穷尽天地，不知去路，这就是无量劫。”
姬傲剑想了想，“这似乎是陷入困境，没有目标，无力可施。”
姬圣典点头，“小剑你明白得很快。如果把一个人关在空屋里，不告诉他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你说他能挺过几天？”
姬傲剑想起后世心理学上的说法，被独自幽闭时，如果不知何时能够脱困，心神忧惶，无可排遣，有些人用不了几天就会发疯。
他问道，“这也是无量劫吗？”
姬圣典道，“凡是落入心中茫然，不知目标，似乎是永无解脱的困境，比如在海上迷航，在大漠迷路，对于人心而言都是无量劫。”
姬傲剑忽然想起姬水镜的经历，“八姐是不是上次落海时开始陷入无量劫了？”
姬圣典叹息，“不错。那次不过是近海之处落水，以她十二重楼的大高手能力和地理常识，自己注意观察日光，分辨洋流，独自一人也能泅到岸上。然而那次小雪过于照顾她了，一点一点地把她细心带上陆岸，她就没机会度过这次无量劫的考验。”
姬傲剑问，“三姐如果是你，就让八姐自己游上岸吗？”
姬圣典道，“最多给她指个方向，接下来就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小镜的落海无量劫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