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把郑国行贿的钱拿出来!”
“那是寡人用来雕饰宫城外墙的钱!”
赵盾拼命抑制住想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气愤道:“是大晋的基业重要,还是宫城的外墙重要?三军空劳鞍马,将士屡受戏弄,现在已经积满了怨气,主公再不去抚慰他们,微臣不但没法向死去的人交代,也没法向活着的人交代!自古及今,治国者无不以治军为先。主公如果还想在国君的宝座上再坐下去,国家能够得到长治久安,就不能不优先考虑明天的事情!”
晋灵公耍无赖道:“其他方面都好说,至于钱嘛,爱卿还是另想其他办法吧。”
“主公这些话,还是亲自向门口的三军将士去说吧,微臣人微言轻,说了恐怕将士们也不相信!”
晋灵公一惊,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惶然问道:“爱卿的意思是说……三军将士已经到了……桃园门口?”
赵盾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晋灵公不满地责备道:“爱卿简直是……乱弹琴!本来这就是爱卿与寡人之间的小事,把三军带来干什么?还不赶快将他们带回去?”
赵盾看着晋灵公,凝然不语。
晋灵公知道不给赵盾一点希望,他是不会回去的,便随口应付道:“爱卿所提的要求,总得容寡人回去考虑考虑吧?”
“那明天的休兵仪式……”
晋灵公不耐烦地挥挥手:“到时候寡人去主持就是了!”
赵盾和士会下了楼台,气恨难平地走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中。赵盾回头看了看二楼楼檐下闪闪发光的“绛霄楼”三个金色大字,心里不由涌起阵阵悲哀。
弑君记(17)
后宫。
浓浓的夜色中,屠岸贾在两名打着灯笼的内侍引导下,匆匆走进晋灵公寝殿。
一进门,屠岸贾便拜倒在地:“微臣拜见主公。主公夤夜召见微臣,不知有何吩咐?”
晋灵公仿佛见到救星似的急忙说道:“明天寡人要在太庙举行休兵仪式,爱卿试为寡人谋划谋划,如果有人就寡人接受郑国财物一事问难寡人,寡人该如何应对?”
屠岸贾蹙眉沉思了一会,然后附在晋灵公耳边嘀咕了一阵。
晋灵公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听到后来,他连连点头,脸上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 ※ ※ ※ ※ ※ ※ ※ ※
太庙。
主殿前的广场上,仆仆风尘的三军将士仍然像出征时一样,排列成三个整齐的方阵。
晋灵公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面向三军将士,慷慨陈词道:“……此次出征,寡人知道有相当一部分将士,都对寡人的和郑之举心有微词,但寡人这样做错了吗?郑国的使者在两国交兵之际,来向寡人求和,如果寡人拒绝了,不但有悖于王室礼制,还让大晋背上了‘不义’的罪名。你们说,这样的事情寡人能做吗?至于郑国在求和之后朝秦暮楚,背信弃义,做出为人所不齿之事,那只能怪寡人看错了人!诸位将士如果要追究责任,所有的责任也应该由郑国来承担!从另一方面来说,寡人这样做,仅仅是出于礼制的考虑,做给王室、郑国和其他诸侯看的,而不是做给在场的三军将士看的!既然不是做给在场的三军将士看的,当然就更谈不上要你们这样去做了。你们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寡人撤兵罢战的谕旨为什么只送达大晋三军,而没有送达宋、齐、卫、陈、蔡、许六国?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撤不撤兵,罢不罢战,一切由你们自己决定。寡人为什么在三军出征时,将斧钺授予三军主将,目的就是为了充分放权,真正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身为三军统帅,不但要善于审时度势,把握时机,还得要具有深远的谋略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远见卓识,否则,怎么能担当得起一国兴亡的天下大任……”
晋灵公话音甫落,赵穿早按捺不住高声反问道:“主公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和郑错在郑国,撤兵错在主帅,无功而返错在三军将士,微臣倒是想问一问,所有这些过错是怎样产生的?难道主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责任当然有,刚才寡人已经说过,寡人错看了郑国,导致此次出征无功而返。也正因为这样,寡人才没有追究此次出征损兵折将的责任。”
郤缺扶轼启奏道:“启禀主公,微臣有一事不明,刚才主公说到三军出征时,一切以行军主将马首是瞻,意思是不是说,即使主公有谕旨到达,三军主将也可以置之不理?”
晋灵公陡然一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在身后的人群中张望了一番,然后将眼光落在屠岸贾脸上。
屠岸贾微微摇了摇头。
晋灵公咳了咳嗓子,硬着头皮说:“话不是这么说,三军主将的马首要瞻,寡人的谕旨也要听,一切得看当时的情景。”
先縠接着追问道:“那什么样的情景下,唯三军主将马首是瞻?什么样的情景下,唯主公谕旨是听?在三军主将和主公意见不一致的情况下,三军主将是听主公的,还是自行其是?三军将士是听三军主将的,还是听主公的?”
晋灵公一时噎住了:“这……”
看到先縠和众将士脸上露出嘲讽和快意的笑容,晋灵公突然恼羞成怒地说:“寡人今天来,是举行休兵仪式的,不是来商讨什么权力和责任的。各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可以明天到朝堂上去提。寡人还有事,今天的休兵仪式就到这里吧!”
赵盾拱手启奏道:“主公且慢,微臣尚有一事启奏。三军出征归来,主公不犒劳将士倒也罢了,但阵亡的将士不能不抚恤,受伤的士卒也不能不诊治。微臣恳请主公当着各位将士的面,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
晋灵公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掌,说:“寡人昨天就跟爱卿说过,国库里没有钱,你叫寡人怎么去抚恤将士?”
“国库里没有钱,为什么不把郑国供奉的钱拿出来?”
晋灵公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说:“寡人已经用它去雕饰宫城外墙了,你叫寡人怎么拿?”
一批积怨已久的将士纷纷责问道:“主公有钱雕饰宫城外墙,为什么没有钱抚恤阵亡的将士?”
“国库里那么多钱,都到哪儿去了?”……
晋灵公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边挥手示意将士们静下来,一边大声许诺道:“三军将士们!三军将士们!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阵亡将士的抚恤寡人会发放的,受伤将士的诊费寡人也会发放的,只是要等几个月,等秋收一到,各地的赋税一交上来,寡人马上就发给大家!”
众将士不满的声音更响了:“等到那个时候发,受伤的将士早病死了!”
“我们不要空头的许诺,我们要马上发放!”
“马上把钱发给我们!”……
晋灵公求助地看着赵盾:“赵爱卿,你是三军主帅,你跟他们说一下吧,国库里现在确实没有钱!”
“有没有钱那是主公的事,和微臣没有关系。微臣不明白的是,国库里本来很有钱的,现在怎么没有钱了?”
晋灵公狗急跳墙道:“国库里没有钱,爱卿身为执政大臣,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没有辅佐好主公,搞得诸侯离心,三军衔怨,百姓不堪疾苦,是微臣最大的责任。”
赵盾一边说,一边下了戎车,手捧斧钺,一步一步向晋灵公走去。
赵盾再拜于晋灵公身前,双手高举斧钺,痛心疾首道:“微臣愚钝,外不能服诸侯,霸天下,内不能保社稷,定民心,每念及此,微臣便不胜惶恐!臣以为尸位素餐事小,误国误民事大,为和诸侯,定民心,微臣谨向主公辞去中军将职务,敬请主公另选贤能,以安社稷!”
晋灵公瞪大眼睛看着赵盾:“爱卿这是何苦,寡人又没有责怪爱卿的意思……”
赵盾手托斧钺,垂首长跪,凝然不动。
晋灵公再次请求道:“爱卿快快请起,斧钺寡人暂且收下,供奉于太庙中,中军将的职位还请爱卿一力承担,以慰寡人之望。”
赵盾执意辞让道:“微臣愚钝,身为三军统帅,既不善于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又不具备深远的谋略和常人难以企及的远见卓识,难以担当一国兴亡的天下大任!”
晋灵公无奈地请教道:“那依爱卿看,在诸位大臣中,谁能接替爱卿的职位?”
赵盾一拜到地,诚惶诚恐道:“鄙陋之臣不敢建言,以免贻误国是。”
荀林父和郤缺走到赵盾身后跪下,先后启奏道——
荀林父:“微臣才疏学浅,难以担当大任,谨向主公辞去中军佐职位!”
郤缺:“微臣也向主公辞去上军将职位!”
先縠、栾盾、胥克、赵穿、韩厥等众将纷纷将兵器扔在战车前面,皆欲向晋灵公辞去所担任的职务。
晋灵公一下子傻了眼:“诸位将士有何要求,寡人答应你们就是了,何苦要以这种方式来考验寡人!”
弑君记(18)
后宫。
晋灵公寝殿前的广场上,一群内侍正在蹴鞠。
一名内侍百步带球,然后飞脚射门。
球撞在木柱上,飞出老远。
晋灵公在一班内侍的随从下,气呼呼地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晋灵公皱着眉头看了看蹴鞠队,不耐烦地冲奚贤挥挥手:“叫他们马上滚蛋!还有,传御膳房,寡人要用膳。”
一会之后,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便被宫女们次第传上来。
晋灵公身前的案几上,排满了五颜六色的美味佳肴。
一名宫女跪着身子给晋灵公斟酒。
晋灵公端起玉制酒樽,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晋灵公再次端起玉制酒樽,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晋灵公一连干了三樽,然后将手中的酒樽重重地砸在墙壁上。
酒樽撞在墙壁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晋灵公站起身,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寡人实在受不了了!赵盾那个老匹夫,竟然敢串通三军来要挟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总有一天,寡人要让他知道我夷皋的厉害!”
一名宫女端着一盘菜上来。
晋灵公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责问道:“熊掌呢?寡人要的熊掌,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上来?”
上菜的宫女急忙回禀道:“大厨师说,熊掌还没有做好,一做好,马上就给主公送来。”
晋灵公突然吼叫道:“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做好?寡人已经等不及了,叫他们马上传上来!”
“奴婢这就去催。” 上菜的宫女吓得赶忙躬身退下。
一刻钟后,一双细腻白嫩的素手,终于将一盘肥美诱人的熊掌呈献在晋灵公面前。
晋灵公举起银制刀叉,叉起熊掌,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张嘴去咬熊掌上的脚趾。
晋灵公咬了几次都没咬动,气得将熊掌重重地砸在餐桌上。
熊掌击在一只碟子上,跳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滑向地面。
一只伏在地上的灵獒突然跃起身,一口将熊掌叼在嘴里,然后欢天喜地地躲到一边享受去了。
晋灵公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这是烧的什么熊掌?厨师呢?马上把厨师叫来!”
一名御厨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满脸惶恐地疾步登上台阶。
御厨疾趋到晋灵公面前,诚惶诚恐地伏地再拜道:“奴才叩见主公!”
晋灵公睁着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御厨,指着躲在一边啃咬熊掌的灵獒,责问道:“这就是你做的熊掌?连狗都啃不动的东西,你端上来给寡人吃?”
御厨顺着晋灵公的手指看过去,一只威猛的獒犬正双爪搭在熊掌上,歪着脑袋,龇牙咧嘴地拼命啃拽着熊掌。
御厨吓得慌忙一个劲磕头碰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为主公重做!”
“你连一份熊掌都做不好,寡人要你还有何用?”晋灵公抄起席上的一柄长剑,突然向御厨刺去。
长剑洞穿御厨胸背,露出大半截剑尖。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滴滴下来。
※ ※ ※ ※ ※ ※ ※ ※ ※ ※
休兵仪式结束之后,赵盾和朝臣们到朝堂上商量了一会国是,然后便相跟着走出朝堂。
一辆由宫女驾驶的宫廷马车,缓缓地从朝堂旁边经过。
渐渐离去的马车上,一只肥胖的手掌突然从车厢中的箩筐里伸出来,随着马车的行驶而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赵盾注视着那只手掌,高声叫住马车。
诸位卿大夫跟着赵盾走向马车。
赵盾掀开箩筐上的遮盖,蜷缩在箩筐里,浑身浸满鲜血的御厨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赵盾听了宫女的讲述,气得险些晕过去。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气冲冲地大步向后宫走去。
士会一边追赶,一边劝阻道:“正卿,还是让下官先去进谏吧!主公如果不听下官谏言,正卿再接着进谏不迟,否则便没有人能跟着进谏了。” 。 想看书来
弑君记(19)
后宫。
晋灵公寝殿。
士会跪于台阶之下,高声参拜道:“微臣拜见主公!”
晋灵公佯装不知,依然饮酒如故。
士会从台阶下起身,往前紧走几步,跪拜于屋檐之下:“微臣拜见主公!”
见晋灵公仍然佯装不知,士会起身直趋殿内,再拜于晋灵公身前:“微臣拜见主公!”
晋灵公陡然惊觉似的急忙摆摆手:“爱卿不用说了,寡人已经知错了……”
士会稽首说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诗经》有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主公若果能悔改,则为大晋和天下百姓的福气……”
晋灵公再次阻止道:“爱卿的意思寡人已经知道了,爱卿不用再说了……”
士会躬身退出殿外,转身步下台阶。
一名候在门口的内侍匆忙跨进大殿,附在晋灵公耳边,小声禀告道:“主公,士大夫是和正卿一道来的,正卿现在正在宫门外等着呢。”
晋灵公慌忙爬起身,一边往寝宫里走,一边吩咐道:“马上关上大门,就说寡人病了,不能接见正卿,有事让他明天再奏……”
晋灵公进了寝宫,又探出头:“还有,马上把酒菜撤了,让所有人立即滚蛋!”
一阵忙乱过后,内室们都撤出殿外,两扇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然后“嘭”地合在了一起。
※ ※ ※ ※ ※ ※ ※ ※ ※ ※
寝殿内,晋灵公烦躁不安地不停踯躅着。
屠岸贾和奚贤垂手侍立一旁,凝然不语。
晋灵公停下脚步,问道:“奚贤,宫廷侍卫中,最神勇的卫士是谁?”
奚贤不解地问:“主公的意思是……”
晋灵公咬牙切齿道:“不除掉赵盾,寡人寝食难安!为今之计,只有暗杀为最好的办法了。”
奚贤倏然一惊,慌忙劝谏道:“主公,正卿为大晋股肱,又是先主的托孤大臣,向来对主上忠心耿耿,杀掉他恐怕难以向朝臣交待……”
晋灵公不悦地打断奚贤:“奚贤,你身为寡人的宠臣,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替赵盾说话吧?”
奚贤慌忙垂首答道:“小人不敢!”
屠岸贾插话道:“主公欲行刺赵盾,微臣倒是可以推荐一名合适的人选……”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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