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他妈的,英国鬼子他要跑,他要不跑该多好呢!”“排长,快去问问吧,今天咱们还下去吗!”这都是他们的心声啊。
战士们真聪明,听过的广播,看过的电影都能唱了。
营长叫他们回去的命令传来,一个个又都呼呼嚷嚷地走了。
战士们某些地方像纯真的小孩一样,好像俘虏在那里给他摆着,好像他去收割庄稼一样。我就问:“你有把握捉到吗?”“有!”“他不出来你怎么办?”“到他家门口去。”这么有信心,有意思。
记完日记到营部,团长看地形回来了,他告诉我,今晨357团方面又以两个班的兵力向敌阵突袭,一下歼敌两个班,我伤亡两人。上级看到这种有利形势,准备继续向该处开刀。这里的任务推迟执行。团长精神上比以前轻松。一听说王副军长送了扑克,就马上催营长找扑克。找来打时,他不断地向营长嚷:“申怀亮!你不要偷牌,你是惯于偷牌的”而他则发明了抢牌。在打牌时,还骂:“打住你这个狗日的!”显然他活跃多了。本来确定三点半走,却一直打到四点多。他走后,正是敌炮最激烈时,今日炮打得特别多。我出去解手,也叫他们制止了一会儿。等我出去时,炮声甚为密集,嗖嗖从头上穿过。
回来后与左、申二营长还有通信员又打扑克。小马,真聪明俏皮,偷看牌,一张口一嘴小白牙,真年轻可爱。好多通信员都当了我的参谋,这是这里最活跃的时刻。玩牌时乱嚷,“唉,一个大的也没有,净是儿童团。”“唉,只是机枪架,没有机枪身。”
我们的炮打住敌人两名。文书打电话回营报告。
打扑克后,申怀亮营长问我能不能看到毛主席,他感叹地说,真盼望能见见他,什么时候才能见见他,想了多年还是没有见。深深流露了对领袖的向往。
我回来休息时 又搬到和政指白绍山同屋 ,本来很困,他与我扯连队情况,有的听清了,有的未听清,自己为什么这样困呢只记得这里有一个文化教员,是地主家庭,情绪低落,在人家准备庆祝国庆时,他睡大觉,并且把话匣子的把儿给拿了去,使大家乐不成。这是值得引起警惕的。
今晚有寒流由东北来。
十一月六日
今日起来得早些,企图看主峰上面的阵地。恰巧,守二号阵地的副连长来了,小伙子不像他们连长对我那么担心,他慷慨地领我出了第一层坑道口,太阳还没有露头。我们顺交通壕钻着,我拼命地吸新鲜空气。一出口就看到了两个迫击炮阵地,像半口锅似的扣在那里,八一迫击炮在那里面支着。细看,旁边有一个小门,不用说是通到坑道里。小木门还关着,有二尺多高,他们打炮时就从这里钻出来。向左前方一望,是山的左腿。再那边是五连的阵地,山峰的背坡灰蒙蒙的。早晨做饭的炊烟微微冒着。前面就是一条沟,沟那边就是敌阵,也有几处冒着烟,副连长指给我那个比较高的山头是高旺山。这是指挥员们很眼馋的阵地。还有一个我们取名叫“飞机山”,因为那里落过被我击落的敌机。顺着交通沟又往前走,比较清楚地看见自己山峰上满是炸弹坑,炮弹坑,这里不像背坡,背坡还有些小树茬子和枯了的草,这里都是黄黄的一片。起伏不平,奇形怪状。看见了100高地和无名高地的侧影。他怕敌炮开火,就领我转回来。看见有一两个战士在捡柴火,这是他们每天的经常工作。除了送弹药外,就捡柴,直到天明时还不休息。
本来还要到小五号去看,因太阳出来反光,就又折回来。副连长又指给我看后面的九华里,那里烟气较浓,是我上次上阵地时敌机最活跃的地方。现在敌机的活动消沉多了。那边山坡上,太阳一照有一个发亮的东西,就是我们打下的那架敌机。
坑道里,因为任务推迟,显得清静多了。“高彪子”又来了,这个圆圆脸一笑还露着金牙的副连长,往铺上一坐又吵吵起来:“我看就是干掉那个山腿!”我趁空和他闲扯,问他怎么有这个外号,他说是过去跟的一个团长起的。人们说他跟老美摔过跤,手上还有被老美咬破的印子。安东人。
因为自己睡眠不足,就又困起来,这是近年来产生的弱点,莫非是自己的精力真不足吗
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和政指扯了一下三排的情况,就开饭了,这天早晨吃的是饺子,自己真感觉对不起这顿饭。
晚上连长按我预定计划,领我到一号阵地去。天刚擦黑,顺交通壕走,敌人这时不断在前面打炮和打机枪。连长告我每天如此,敌人怕我小部队趁天黑下去。我边走边看,到了后四号阵地钻进小坑道,这里坑道很低,直不起腰。一进去,热气熏得眼镜也看不见了,耳边却听到许多亲热的声音。有人给端水,有人给我拿烟。我们的战士真是亲热得很,他们对我这样一个所谓“首长” 这个部队叫首长叫得真亲热 流露出深深的感谢。他们说:“听说首长们来了,知道你们要来看我们……”我一看,这条小坑道,上面挂着棉鞋、小包袱,嘀里嘟噜的真像农家的屋檐上的棒子种一样。我和他们都握了手,有的战士还不好意思握手。然后又继续顺交通沟走,这一下都看不见了。交通沟曲曲弯弯,深一脚浅一脚,连长还说,不要用手扶,小心长虫咬了。我们走了很久,谷世范跟我跟得很近,听到他喘息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由于累,而是由于胆怯,或者就是紧张。走了很远,足有一千多米。我们是沿着主峰的山坡向它的右腿走。这个山竟这样大。终于看见一个黑山头。我们就进了坑道,这坑道口比较科学,是在一个深的交通沟中。
一进去,坑道很低,积土也很薄,显然是前期的战斗坑道,需要弯着腰走。里面的热气很大,门口就是伙房,灶里烧着炭火。两边是小窝窝,挤满了人,是挖坑道下班的,唧唧喳喳,一下听不清说什么。我坐下稍休息了一下,就先同大家见面,表示慰问之意。有的战士在和我握手时,低声地说,哎,我们又没打什么仗,实在对不起祖国人民……他们感到很抱歉,伟大的士兵的良心到处可见。侦察排的一个班也在这里,我在这亲热的人群中也坐了一会儿。又回到坑道后部。坑道这样低,两个人就挤得没办法通过。
连长走时,还吩咐了排长几句。我知道他交代营长的话:“如发生问题 即我被炮打住等等 就要你负责。”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觉得好笑,我被炮打住,请问他负什么责呢。排长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白胖脸,他说他文化很低,出国时是个战士,工作没经验。从他的脸上很快可以看出,他一边和我谈话,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一听炮声响得多了 炮声在这里果然比后边沉重,震得洞子瓮声瓮气地响 ,他马上像战马发现了什么征候,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说:“首长,请你在这里休息,我到外面去看一看”一看他的脸色,就不像一个普通排长,他大概是这一小块阵地 三四十人 的最高指挥员。
这里碰见了一个机枪班长姚崇林,他是这里的党员小组长,已将近三十岁了。他是个解放兵,很快可以看出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人。我说要出去看看,他先说外面看不见,没出月亮,又说敌人正封锁。一看我不听,又说你坐一坐,我看月亮出来叫你。排长到外面转了一趟,提了个手提电灯回来了,经过我一再请求,才让我去外面看了看,看到了沟下边一条发光的小河和敌人的探照灯,又叫我回来休息。回来时,我又参观了他们坑道里的铜铃,这是用山炮弹的弹壳做的,里面有个铁东西,一条细铁丝系在铃上,通到坑道口外的哨兵那里。一拉就是发生了情况。
姚崇林要我在他的铺上睡,皮褥子,把被子也给我,一定叫我休息。我和对面的炮兵班长又扯了一阵,才睡了。在睡梦中,听见姚崇林又去督促挖工事,他说自己不能马上睡,今天侦察排下去了,一定要等他们回来把机枪撤回才能睡,排长也是这样,他们是多么辛苦啊。
睡梦中,觉得他们睡了,一个战士坐在我脚边猛力擦重机枪身,我睁眼看了看他们,又睡去了。
感觉到在最前沿接近战士的幸福。
敌炮打得很多,洞子不断沉闷地响着。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又来叫姚崇林,好像要交代什么事情,姚呓呓怔怔地说:“你让七班长替我看看吧”……我知道他困极了,但等了一会儿,他还是起来了。
十一月七日
早晨起来,洗了脸,不想今天,他们给我弄的饭这么好。油饼油多得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还做了三个菜,心里很觉得不过意。排长还不好意思跟我吃,我强迫着他才跟我吃。
吃过饭概括了解了一下他们排的情况。大家都不愿下阵地,且都希望敌人来攻,或是能到河沟里去攻敌或打伏击。
外面下了雪,下得很大。我出去一看,地上已落了一层。
我又吵着出去看,排长不让,我说,现在你不让出去,天晴了你让我去吗?他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现在好,就去了。结果被我骗了。
可是他又骗了我把我领到一个不重要的地方 侧方 。一出来他又犹豫了一阵,我催他,才顺交通沟走了一段,然后掀开了几根木棍,跳到一个“暗打火”里。他把草袋子扯开,我才露出头去看,更清楚地看见了六号沟,沟下一片荒草,有一人深,山头蒙着雾气。看了一会儿,我们才又回来。这是战士们经常站岗的地方呀。他们的岗位,危险而光荣的岗位就在这里。
回来,朱排长不在,我又想到下面正挖的二层坑道里去看。一出去,看见敌正打炮,我停了一下,就回来了。但我又接着走出去,我想这有多么远呢,马上出了交通壕跑了一截,下了坡,就到了坑道里。不久,排长就追来了,他们——我的阶级的亲兄弟,他们对我是多么的爱护。如果在以前,前方部队专看你是否胆小,而今天却证实了部队阶级觉悟的提高。
今天坑道里没有挖,只是架顶柱和运土,架顶柱是姚崇林的主意,这样可以一步一步巩固,也不因木头在外招致空军的目标。排长是极为虚心的人,脑子来得慢,而姚恰恰成了他的“参谋长”。
两个青年小伙子推着木箱,木轮做的小推土车,一人牵绳拉,一人推,推起来都是快跑。
回来休息时,听说炊事员老段很活跃,是个乐观派,就找他谈。他正蒸馒头,我听他唱河南梆子,就喊他老乡,他就来了。一来就嘴里噙着两支烟向灯上对火,对着就塞给我一支。我说我有,他说,你有是你的,我这烟是我的。给了我烟,马上就倒在铺上和我扯起来:“哎,我这是个老落后啦”“怎么老落后呢”“入朝一年多了,连个俘虏也没抓到还不落后?”我问起他家的情形。他说他是河南商丘的,一听说李承晚进攻北朝鲜,标语贴得满墙是,就知道战争爆发了。我说:“你为什么要参军呢”他说:“我也受过国民党的压迫呀,他们抓我当兵,弄得我坐牢。解放后,饭碗刚上嘴边,谁愿再让人踢了!”我说:“你家有什么人”他说:“家里有一个媳妇,一个九岁的孩子,媳妇也不知道是成了党员了,还是妇女主任,还跟我挑战哩。挑就挑,谁怕谁”我说:“你参军时,你老婆愿意吗”他说:“第一次我们开会,说动员抗美援朝。我说,我行不行,行了我算上一个。人家说怎么不行。我说,不是说不要麻子吗。人家说,麻子怎么能不要。我说要,敢情好啦!谁知跟老婆一说,老婆说,你去当兵,想把我们娘儿俩饿死呀我说,房是房,地是地,怎么摆弄摆弄还不够你娘儿俩吃的!她说,我不会怎么办我说还有政府照顾。她又说如果不照顾怎么办我说,你对政府一点不了解,以前那政府你吃的什么,现在你吃的什么她又说,你去当兵,你去我也去,你当男兵我当女兵,我也不在这个家。我看没法,就让大娘动员了她,才说通了点。大娘说,年轻人,你光把他拉到家做啥,叫他到外头欢乐二年吧,抗美援朝,光荣也难得。大娘说通了后,她又说,你去你就去,可得一个月给我打一封信我一看她答应了,也就不跟她争,我说一定做到。我到了区里,半个月她去看了我三趟,又给我说,到了队伍上,你们几个还能在一起吗我说在不在一起怎么她说,在一起,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好知道。我说,别说丧气话,有个好歹的,你还改嫁……临走,她送我,我说,你回去吧,一定给你写信。我走了,到了东北,一下车,有好多小伙子骑着骏骡子大马,戴着花怪高兴的,这时候倒哭了,真没出息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他跟队长说,队长,我眼看快娶媳妇了,我回去娶了再来行不行弄得大家都笑了。队长安慰他说,你才十五岁。着什么急,再等几年也不晚。……”
我看了看他的脸,果然有几颗麻子,真是直爽热情。
“到了部队,在炮兵连一年,以后到这儿,连长看我身体棒,就说,你身体怪好,你下伙房连挑文件箱子。我开始不愿,他说,你先做吧,以后我再换你,我就去做了。开始真扫兴,做的馒头,不是酸就是煳,人家有意见。……以后慢慢摸着门。来到阵地上光想打枪抓俘虏,一次我要求去抓俘虏,排长说,不行。我说,我算不算个兵,队长说,你是兵,你不是这个兵,你改善好伙食就能立功。我说,好,我一星期叫他们吃两次饺子。有时我又催问说,我要不要立功呀队长说,敌人来你光堵住后洞口,就立功。有一次我看别人打机枪打得哇哇叫,我说,我打一打,我接过来一打,就叫个小疙瘩给卡住了……反正什么时候战斗,我得打一打。”
说到这里还问我:“排长对我是什么意见,我征求了多次,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呢,或是什么,老不说。”
说没说完,他忽然站起,说:“你坐坐,我看看该揭锅了。”
他现在做三四十人的饭,给他添人,他不愿意。他一忙完就给大家说起《响马传》,说薛仁贵征东等等小说,不然就唱。
在他蒸馒头时,又爹呀娘呀跟另一个年轻战士笑骂。
这的确是很令人喜欢的人物。
晚饭又做了四个菜,恨不得把油都让我喝了。我说了几次都不管用。和姜日盛排长、班长一块吃。我吃了三张饼。
天一晚排长就催我回主峰,三番五次催,显然,我在这里他的负担太大。可是他不知道我的工作呀,亲爱的排长
天黑敌人又打了一阵炮,正说话,有人报告说一个战士被炮打伤了。我急忙过去一看,他的脖子被炮烟熏黑了,手也负了伤,连卫生员正在给他洗去泥土。伤很严重,头震得有些昏。大家挤得透不过气,班长给他端着灯,先后上了消毒药,包扎上。大家纷纷劝他到主峰休息两天,他活动活动手指说,你们看这很轻,不用下去。这个战士不是一个头等的战士而只像一个中等的战士,他的口气里并不那么坚决。但是负伤不下火线,已成为我军的风气,谁也不能说下去,可见我军的道德水平之高。最后那战士还说,我下去,我们班的人那么少……这战士本来不该他的岗,他早吃了饭,要换别人去吃,才赶上去的。最后,副班长给他打好背包,让他下去了。
排长还是提着灯,在坑道里来回走,一会儿又到外面去看。
一会儿十二班的一个战士报告,在下边河沟里,好像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