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得多,生命的色彩也加倍地强烈。
毫无疑问,伊壁鸠鲁对人类说来是一位英雄;那些异教徒们是无法理解他的;他是一位严肃的哲学家,但是他由于不希望在我们的物力财力的总和里有任何一点损失,所以他要在他的坚定不移的节俭里,给不论是从事智力工作还是像牛马一样干活的、只感到匮乏和痛苦的人带来快乐。
然而,人们并不理解伊壁鸠鲁,却对他大加贬责,同样,他们并不理解台巴依德(台巴依德:古埃及的一部分,也叫上埃及,是古时候基督教徒隐修的地方。)的那些虔诚的隐修者,却对他们大加赞扬,殊不知他们在除去人类天性中丑的一面时也使美的一面同归于尽了。杀死一个人,固然铲除了他的情欲。然而这毕竟是杀戮,是天主以其全部力量和全部戒律儆戒的事情。
王后是理解伊壁坞鲁的女人,首先靠的是希腊文,这在她是最微不足道的美德;她如此善于安排人生,能让一千桩伤心事凑出一件快活事,这就使她作为一个基督徒,有理由比别人更经常地感恩天主,不管他是叫天主还是叫泰奥,是叫耶和华还是叫玛果格。
所有这些离题的话,都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我们方才对玛格丽特住所进行描写的必要性。
希科遵命坐在一张舒适华丽的扶手椅上,椅背的靠垫上绣着一个爱神在散花,洒落的鲜花就像一片云彩;一个年轻侍从,不是德·奥比雅克,而是一个比他长得更俊、穿得更好的年轻侍从,又给信使送上清凉饮料。
希科没有接,等到德·蒂雷纳子爵一离开,就立刻开始凭着他无懈可击的记忆,复述天主庇佑的法兰西国王兼波兰国王的那封信。
我们已经知道这封信的内容,那是我们跟希科同时听到用法语念的;因而我想完全没有必要再写出拉丁文的译文。希科尽量把这篇译文念得怪腔怪调的,想让王后得花费尽可能长的时间才能听懂它,不过,尽管他把自己的翻译大作念得佶屈聱牙,玛格丽特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而且丝毫没有掩饰她的狂怒和愤慨。
希科随着自己往下念这封信,越来越深地陷在他给自己造成的尴尬处境里;念到有些秽亵的段落,他就低下头,活像一个对自己听到的忏悔感到难为情的神父;脸部表情的这种变化,对他大有好处,因为他可以瞧不见王后在听到对她在夫妻关系上的不贞如此直截了当的揭发时,双眼怎样迸发出火星。每根筋又怎样抽得紧紧的。
玛格丽特并不是不知道她哥哥心地十分邪恶;她已经有不少次的机会证明了这一点;由于她绝不是那种对自己有所隐瞒的的女人,她自己已经提供的以及可能提供的借口,心里是有数的;于是,随着希科往下念,在她的心里逐渐在可以理解的忿怒和合乎情理的惧怕之间建立起了平衡。
恰如其份地表示出愤慨,及时地有所提防,为自己撇清以避免危险,利用得到这个通知的机会来证明自己无辜,这些就是希科继续念信时玛格丽特内心的激烈活动。
别以为希科一直就那么低着头;他时而抬起这一只眼睛瞧瞧,时而抬起另外一只眼睛瞧瞧,当他瞧见王后在微蹙的双眉下露出主意已决的隐忍的神气,就放下了心。
因此,他很安详地念完了国王信末的问侯语。
“我凭神圣的圣餐起誓!”当希科念完时。王后说,“我哥哥的拉丁文写得棒极了;多么有激情,多么有气魄的文体!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有力量。”
希科用眼睛做了个动作,就像一个出于礼貌表示赞同,但心里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人那样地摊开双手。
“您不懂?”王后说;所有的语言对她来说都是很容易懂的,即便是哑语也一样。“可我还以为您精通拉丁文呢,先生。”
“夫人,我都忘记了;当年的学问剩到今天,我所知道的就是拉丁文没有冠词,而有一种呼格,‘头’字是中性的。”
“啊!真的吗!”一个人一边走进来,一边快活地嚷道。
希科和王后以同一个动作转过脸去。
这是纳瓦拉国王。
“怎么!”亨利走近说,“拉丁文的‘头’字是中性的,希利先生,为什么不是阳性的呢?”
“啊!天哪!陛下,”希科说,“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和陛下一样觉得很奇怪。”
“我呢,”沉思着的玛戈说,“我也觉得奇怪。”
“准是这么回事,”国王说,“因为有时男人当头,有时女人当头,全看这个男人或者女人的性格而定。”
希科鞠了一个躬。
“不错,”他说,“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理由,陛下。”
“那太好了,我很高兴能有一个比我自己料想的还要深刻的哲学家。现在,还是回到信上来吧;您得知道,夫人,我渴望知道来自法兰西宫廷的新闻,偏偏这位勇敢的希料先生给我带来的消息用的是我不懂的语言;要不然……”
“要不然?……”玛格丽特重复说。
“要不然,我会非常高兴的,见鬼!您知道我多么爱听新闻,尤其是那些丑闻,因为我的兄长亨利·德·瓦洛亚讲这种事情最在行。”
亨利·德·纳瓦拉搓着双手坐下来。
“喔,希科先生,”国王继续说,神情间就像一个人准备再好好乐一乐似的,“您把这封了不起的信念给我妻子听过了,是不是?”
“是的,陛下。”
“好吧,亲爱的,请把这封了不起的信里的内容讲点给我听听吧。”
“难道您不担心,陛下,”希科说,国王、王后开了先例的随便的态度使他也不感到拘束了,“您说的这封信用拉丁文写是个不好的兆头吗?”
“为什么?”国王问。
接着他就朝他妻子转过身去,问:
“嗯,夫人?”
玛格丽特沉思片刻,仿佛她在把希科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一一品味,要辨出其中的滋味。
“我们的信使说得对,陛下,”当她考虑结束、主意已定的时候,就开口说,“拉丁文是个不好的兆头。”
“怎么!”亨利说,“这封亲爱的信里面居然有难听的粗话?注意,亲爱的,您的国王哥哥是天下最有学问和最讲究礼貌的学者。”
“甚至在我离开巴黎来跟您相会的时候,他让人到我的驮轿里来辱骂我,这事就发生在离桑斯几法里路的地方,陛下。”
“当一个人有个本人品行端方的哥哥,”亨利用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语气说,这种语气介于正经话和开玩笑之间,“一个当国王的哥哥,一个苛求的哥哥……”
“为了他的妹妹和他的家族真正的荣誉,应该这么做,因为不管怎么说,陛下,我不相信要是卡特琳·德·阿尔布蕾,您的妹妹,偶尔做了件不体面的事,您就会让一个卫队长去拿家丑在外面张扬。”
“哦!我嘛,是个有古风的、宽容厚道的普通人,”亨利说,“我不是国王,即使说是,也是开开玩笑的,说真的!我开开玩笑;可是这封信,这封信嘛,既然是写给我的,我想知道里面说些什么。”
“这是一封居心叵测的信,陛下。”
“唔!”
“啊!是的,满纸是诬蔑中伤,无所不用其极,它的目的不但是要离间一个丈夫和他的妻子,而且是要离间一个朋友和他所有的朋友。”
“哦!哦!”亨和说,挺身坐直,他那张如此坦率、如此开朗的脸上涌上了装出来的疑云,“离间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那就是您和我喽!”
“您和我,陛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亲爱的?”
希科觉得如坐针毡,虽说他饥肠辘辘,但是他宁愿不吃晚饭就去睡觉。
“雨要下下来啦,”他暗自喃喃地说,“雨要下下来啦!”
“陛下,”王后说,“我感到很遗憾,陛下的拉丁文居然都忘了,想必以前老师教过您吧。”
“夫人,老师教我的,我只剩一样东西还记得,就是这句话:Deug et virtus aterna;阳性、阴性和中性这么奇怪地凑在一起,连我的老师都只会用希腊文来解释,可我的希腊文比拉丁文还糟糕。”
“陛下,”王后继续说,“如果您懂拉丁文,您会看到在这封信里对我说了许许多多恭维活。”
“哦!太好了,”国王说。
“optimvè”希科说。
“不过,”亨利接着说,“对您的恭维话怎么会离间我们呢,夫人?因为,我的兄长亨利这么恭维您,我是会同意他的;倘使这封信里说您的坏话,啊!那就另当别论了,夫人,我就可以了解我的兄长的策略了。”
“啊!要是说我的坏话,您会了解亨利的策略?”
“对,亨利·德·瓦洛亚的策略:我知道他有离间我们的理由。”
“慢着,陛下,因为这些恭维话只不过是个讨好的开场白,接下来就是对您的明友和我的朋友含沙射影的恶意中伤。”
果断地抛出这几句话以后,玛格丽特等着他来揭穿她的谎话。
希科低下头去,亨利耸耸肩膀。
“您看.亲爱的,”他说,“是不是,怎么说呢,您没把拉丁文听明白,还有,是不是我兄长的信里真有这种不好的意思?”
亨利的这几句话说得慢悠悠的,声调软款款的,纳瓦拉王后满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请您听下去,把我的意思完全了解了,”她说,“陛下。”
“我但求如此,天主为我作证,夫人,”亨利答道。
“您是需要还是不需要您的仆人们,请问?”
“需要还是不需要,亲爱的?好一个问题!没有他们,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干什么呢,我的天主!”
“好吧,陛下,国王想把您最好的那些仆人从您身边打发开。”
“我不信他会这么做。”
“太棒啦!陛下,”希科喃喃地说。
“哎!这是可以肯定的,”亨利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令人吃惊的天真神情说,这种天真的神情在他的一生中,曾经骗过了所有的人,“因为我的仆人们出自真心地依附我,而不是为了私利。我呢,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们的。”
“您把您的心,把您全部的信任都给了他们,陛下,这是一个对朋友们最好的回撤。”
“是啊,亲爱的,嗯?”
“嗯,陛下,请别再信任他们啦。”
“见鬼,我不会这么做的,除非他们逼得我非这么做不可,也就是说,除非他们不配受到我的信任。”
“好,那么,”玛格丽特说,“您会看到他们不配的证明,陛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啊!啊l”国王说;“为什么不配呢?”
希科重又低下头去,就像他每回碰上尴尬场面的时候一样。
“我不能讲给您听,陛下,”玛格丽特回答说,“这会牵连到……”
她朝四下里瞧了一眼。
希科明白自己呆在这儿不方便,退了出去。
“亲爱的信使,”国王对他说,“请您在我的书房里等我,王后有些私事要对我说,我看得出,是对我很有用的事。”
玛格丽特一动不动,只有头稍微做了个动作,希科相信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个动作。他看出这对夫妻希望他走开,就对着两人鞠了一个躬,起身离开了房间。
四十八 翻译练习
玛格丽特把她认为拉丁文程度比他自己承认的要好的第三者打发走了,这已经是一个胜利,至少也是对她自身安全的一个保证;因为,我们刚才说了,玛格丽特不相信希科像他装出来的那样没有学问,而她跟丈夫单独在一起,就可以对每个拉丁字的意思作出各种各样的引伸和阐发,那会比所有那些迂腐的社会学家对普劳图斯(普劳图斯(约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作家,罗马文学史上第一个有完整作品传世的作家。)和佩尔西乌斯的著作,古罗马的这两个伟大的诗谜所作的引伸和阐发多得多。
因此,亨利和他的妻子可以称心如意地单独谈谈了。
国王脸上没有丝毫焦急的神色,也没有半点威胁的表示。很明显,国王不懂拉丁文。
“先生,”玛格丽特说,“我等您发问。”
“这封信让您心事重重,亲爱的,”他说;“请不要这样感到不安。”
“陛下,那是因为这封信是,或者不如说应该是一桩大事;要不是有极端重要的原因,一个国王是不会这样派信使给另一个国王送信的。”
“嗯,那么,”亨利说,“我们不谈这封信和信使吧,亲爱的。今天晚上您没有舞会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活动吗?”
“预定有个舞会,陛下,”玛格丽特摸不着头脑地说;“不过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您知道我们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跳舞。”
“我嘛,明天有一场大规模的围猎,大规模的。”
“啊!”
“是的,打狼。”
“我们各有所好,陛下:您爱打猎,我爱跳舞;您打您的猎,我跳我的舞。”
“说得对,亲爱的,”亨利说着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这样也挺好。”
“当然,不过陛下说这话的时候在叹气。”
“请您听我说,夫人。”
玛格丽特马上竖起耳朵听着。
“有些事让我根担心。”
“哪一方面的,陛下?”
“那些传来传去的风言风语。”
“风言风语?……陛下为风言风语担心。”
“这道理还不简单吗,亲爱的,如果这些风言风语可能会给您惹些麻烦出来?”
“给我?”
“是的,给您。”
“陛下,我不明白您说些什么。”
“您一点也没有听说过吗?”亨利以同样的语气说。
玛格丽特真的有些紧张起来,她担心这是她丈夫的一种进攻方式。
“我是世界上最没有好奇心的女人,陛下,”她说,“我从来不去听旁人的闲话,除非他们凑到我耳边来讲给我听。何况,您所说的这些风言风语,我根本不屑于去听,所以即使有人来讲给我听,我也不会听进去,更何况讲给我听的时候我还塞住了耳朵。”?
“这么说,夫人,您以为根本不必理睬这些风言风语?”
“完全如此,陛下,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国王王后来说。”
“为什么尤其对我们来说呢,夫人?”
“因为我们这些当国王王后的,什么人嘴里都会提到我们,要是我们事事当真,可就太忙了。”
“嗯,我想您说得有道理,亲爱的,我要提供一个绝妙的机会让您应用一下您的哲理。”
玛格丽特心想,关键的时刻到了;她鼓起所有的勇气,用一种很坚决的口吻说:
“那好吧,陛下,我非常乐意。”
亨利开始说了,用的是一个有什么重大罪孽不得不承认的忏悔者的那种语调。
“您知道我对我的孩子福瑟兹的关怀吗?”
“啊!啊!”玛格丽特看到事情不是冲自己来的,不禁露出一副得胜的神态,喊出声来。“是的,是的,那个小福瑟兹,您的女友。”
“就是,夫人,”亨利答道,始终用的同样的语调,“就是,那个小福瑟兹。”
“我的侍从女官?”
“您的侍从女官。”
“您痴情的对象,您的情人!”
“啊!您也这么说,亲爱的,就跟刚才受您谴责的那些流言蜚语一模一样。”
“确实如此,陛下,”玛格丽特笑吟吟地说,“我谦卑地请求您的原谅。”
“亲爱的,您说得很对,公众中的流言蜚语常常是无稽之谈,我们这些国王王后尤其有必要把这条定理当作公理来接受。见鬼!夫人,我想我在说希腊文了(“定理”和“公理”这两个词,在法文中分别是théoréme和xiome。都是从希腊文移用过来的。)。”
亨利哈哈大笑起来。
玛格丽特在这阵放声的大笑中,尤其是在伴随着笑声的狡黠的目光中,觉察出一种调侃的意味。
一丝不安撩过她的心头。
“那么,福瑟兹怎么样啦?”她说。
“福瑟兹病了,亲爱的;医生们对她的病莫测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