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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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人来-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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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头轻轻笑出声来,转过头,指尖拭过眼角,一抬眸却瞧见庭前熟悉身影。
     “仲亨,那是方小姐么?”念卿语声怔忡。
    霍仲亨目力极好,一看之下也感意外,“怎么她变化这样大。”
    两个女子,相仿年岁,也曾是一般绮颜玉貌。
    当日宴会上初见,双珠并肩立于翩翩公子左右,艳光耀花了无数人的眼……也是嘛一日,中国夜莺折身展翼,以凤凰浴火之姿,从此投向另一人身侧。而如珠似玉的方大小姐与众星拱月的薛四公子,转眼双双跌落云端,一个失意红尘,一个落寞天涯。
    到如今,依旧命数交错,如轮盘牵转。
    念卿看着四少臂弯里挽着的女子,看她海棠色织锦旗袍托出身段婀娜,眉梢一段风流入鬓,杏眼一点胭脂斜挑,美得锋芒毕露,艳得旁若无人。
    方洛丽亦定定看着眼前的霍夫人,看她浓鬓薄妆,清清素素的容颜,带了三分病容,便如她襟前那一朵白茶花,莹然绽在烟霞色的蝉翼纱旗袍上,纵有繁华万端,也夺不过这一点清艳。
    岁月里,各自风雨各自行,原来她与她都变了。
    却是一个回眸乍现昨日名伶之美艳,一个转身已成今日豪门之雍容。
    方洛丽身侧是风采焕然的薛晋铭,黑色礼服衬了他与生俱来的优雅,无人能出其右。
    他向众人庄重介绍臂弯中的女子,“在下未婚妻,方洛丽小姐。”
    她扬起玲珑下颌,唇角跳起一抹傲慢笑意。
    在场宾客只觉目不暇接,从未在同一刻见过这样多的美人,眼前缤纷丽色晃得人心驰目眩,霍夫人的美貌已是世所罕有,今日却又有祁七小姐、方小姐和与她相拥而来的蒙夫人,各个都是光艳照人。
    然而今日真正主角亮相,却令会场光芒都暗了下去。
    婚礼进行曲悠然奏响,绿茵长毯的一端,着象牙白燕尾服的新郎臂挽白纱曳地的新娘,蕾丝披纱垂下缀珠网面,无数极细的银丝闪耀其间,仿如冰绡飞溅,萦绕着新娘累累绾起的云鬓。
    念卿微微启唇,认出那是当年不远万里从法国送来,在她结婚那天所穿上的婚纱。
    习俗相传,母亲穿过的婚纱会给新娘带来祝福和好运;新娘在出嫁时穿上母亲的婚纱,亦藉此接近母亲的幸福,并向母亲传达感激与敬意。
    泪光朦胧眼前,念卿垂了脸,微微哽咽。
    霍仲亨扣紧她手指,目不转睛望着一对新人庄重走来,粉妆玉琢的霖霖与一名小小男童牵起新娘长裙亦步亦趋跟随在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宛如天人的新郎新娘身上,屏息无声,唯有圣洁庄严的乐声缓缓自人心头淌过。
     “啊!”
    一个稚嫩童声陡然响起。
  花僮霖霖的裙摆被男童踩住,害她险些扑倒在地。
    众目睽睽下,穿着天使般蓬松白裙的霖霖二话不说,提起裙子,一脚踹向男童。
    男童撒腿就跑,一头撞在新郎霍子谦身上,被子谦俯身拎起还在两脚乱踢;霖霖扑上来追打,子谦狼狈举起男童闪避;新娘眼明手快拖住霖霖,却一不留神踩到自己裙块,抱着霖霖一起跌落在地;新郎慌忙去扶,男童趁机掀起新娘宽大裙幅,一头钻进去躲藏;霖霖不依不饶扑过去,新娘头纱被扯掉,后退躲闪不及,竟同新郎撞个满怀!
    子谦下意识将四莲一抱,两人面对面,唇对唇,撞了个结结实实!
    左右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念卿以手抚额,“天,这都是跟谁学的……”
    霍仲亨目光发直,尴尬表情不知是不是想笑,浑然只装没有听见。

  
    第卅六记 (下)

    新人啼笑皆非,宾客瞠目结舌。
    一场本该完美无缺的婚礼,被两个花僮闹得人仰马翻,虽混乱透顶却也暖人心扉,没有人忍心责怪这连个最可爱的小恶魔。
    新人交换戒指与誓言,开启香槟,乐师们在喷泉池畔适时奏响了华美舞曲,同一时刻,池中人鱼雕像喷出清泉四溅,水花在池上绽开,氤氲水雾随风飘拂过仕女鬓角,携走暗香盈盈,风流款款。
    新人携手共舞第一支舞曲,新娘略显青涩的舞步在新郎温柔的引领下渐入佳境,飞扬裙摆与白纱宛如流云回旋在这一对壁人周围……第二支舞曲由新人与父母共舞,霍仲亨执起新娘之手步入场中,子谦来到念卿面前,含笑欠身向她伸出手。
    日光照耀他年轻明亮的眼睛,流动淡金色的幸福光辉。
    四莲的双亲不谙西式礼仪,由人陪了坐在首席,笑得合不拢嘴,夏母不住拿手绢抹泪,几疑身在梦中,眼前的女儿美得令她不敢相信。随一支支甜美舞曲奏响,伴郎伴娘也引领宾客纷纷起舞,一队队俊彦男女,掠起无数艳羡目光。
    许铮与蕙殊,薛晋铭与方洛丽,旋身相逢于舞池。
    错身回眸间,谁的顾盼,谁的流连,都在相望的刹那归于一笑释然。
    薛晋铭微微颌首,给蕙殊以赞美目光。
    原本一直板着脸对方洛丽佯装视而不见的蕙殊,终究不忍心令四少失望,给了方洛丽一个善意笑容。四少眼里的心领神会与感激,令蕙殊心上一酸,柔软目光望了他,个中滋味却是自己也难以明了,抑或再也无需明了。
    腰间许铮的手一紧,将她揽向自己,濯濯目光迫得蕙殊无法呼吸,再也不能分神四顾……二人步步回旋,进退相偕间,蕙殊眼角余光扫到碧眼善睐、笑眸如丝的贝儿,虽有了蒙夫人的身份,仍在一众年轻军官中如鱼得水,言笑自如,成众人追组之焦点。
    蕙殊望住贝儿叹一口气,不掩欣羡,心知自己是再无这样左右逢源的可能,大概这辈子都要被这醋意大得吓死人的呆头鹅给困住了。
    夏日薰风吹得花树下落英缤纷,翩跹鬓影,流连衣香,入目恍如梦境。
    不远处霍仲亨正与三两名亲信将领把盏言欢,鬓旁发丝在阳光下闪耀一缕银芒,侧脸上笑容豪迈,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念卿倚了花树下的长椅,静静笑望众人,两支舞曲跳下来已有些疲惫,不经意抬手贴了贴脸颊,觉出鬓畔微汗。
    一方雪白手帕递到眼前。
    抬眼见是薛晋铭——黑礼服,白手帕,袖口上两粒黑曜石闪烁如他目中淡淡温柔。
    念卿伸手接了手帕,看他在她身畔坐下,不由问道,“方小姐呢?”
    “她去补妆。”
    “孩子没一道来?”
    “等我们回南边安顿好,再将敏敏接来。”
    “是叫敏敏?”
    “敏言。”
    “敏言惠行,这名字好。”
    “日后可给霖霖做个妹妹。”
    “那可真好。”
    如此寒暄家常,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两人一时都静了,闲坐在花树之下,目光相接,各自淡淡一笑。
    身旁有女宾经过,频频投来秋波。
    念卿侧首莞尔,“你究竟迷惑过多少女子。”
    薛晋铭低头一笑,淡淡问,“其中可曾有过你?”
    ——可曾有过我?念卿默然,手中攥着他那一方雪白手帕,软软绵绵恰似攥着满怀的惘然,心下一池静水如被风吹皱。良久,只微微一笑,语声温纯如水,“自然有过。”
    他便笑了,也不言语,眼睫随目光垂下,投一片柔和弧影在脸颊。
    蓦然臂上一痛,念卿低头看去,是个胖乎乎的小男童紧拉着她手臂。
    “ 这是谁家孩子?”
    念卿展颜,抽出手来抚上他头顶,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薛晋铭笑道,“是高军长的儿子,只有他年龄同霖霖相仿,特意找来做花僮的”
    念卿柔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薛晋铭低声对念卿说,“这孩子说是生过场病,不太会说话。”他语音未落,那孩子突然一步上前,将念卿手臂更紧的拉住,口中冒出含糊的一句,“霖霖!霖霖,走……走……”
    念卿讶然,“你要找霖霖一起玩吗?”
    男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抓着念卿不放手,一个劲想将她拽起来。
    身后仆佣见状已赶过来,想要将他抱走,他急得涨红小脸,嘴里呀呀咿咿越发说不清楚话。
    “等等。”念卿看着男童挣扎模样,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起身问女仆,“小姐在哪里?”
    女仆怔怔回答,“大小姐弄脏了衣服,萍姐抱她回房梳洗去了。”
    念卿一言不发转身牵起男童,弯下身子问他,“你是要带我去找霖霖吗?”
    男童猛然点头,拖了念卿的手,扭头就往花园后的灌木丛跑去。
    薛晋铭见念卿径自随了那孩子去,一时惊诧,也忙起身跟上。只见男童将念卿带到那高大铁花雕栏下,自己一弯身钻进那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小小身子探出铁花栏杆外,窸窸窣窣一阵扒拉,猫腰又钻出灌木丛,将手里一枚蹭上泥土的蝴蝶结递给念卿。
    “霖霖……姑姑……走…。走…。。”男童跺着脚指向铁栏杆外。
    薛晋铭一震,眼前如有惊雷劈下。
    不远处霍仲亨隐约听得喧哗的声音,回头看来,见众人已乱作一团。
    念卿身子发软,猛地一个激灵,转身推开面前众人,不顾一切向楼上奔去。旗袍窄窄下摆紧绊着腿,到台阶上只觉步子一错,竟踉跄跌倒。
    “念卿!”
    霍仲亨箭步而至,将她横抱起来,只见她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未及追问究竟,薛晋铭已大步冲上楼去,身后仆佣们乱纷纷叫道“谁瞧见大小姐了”、“霖霖小姐在哪儿”…。。
    楼上走廊静悄悄只有两个女仆往来走动,霖霖房间的门紧闭着。
    女仆见薛晋铭脸色铁青冲上来,劈头便问“大小姐在不在房里”,一时惊得呆了,只慌慌点头。薛晋铭将门一推,发觉已从内锁上,当即抬脚将门踹开——
    房里小床上粉色纱帐飘垂,地上散落着几件玩具,长窗大开,却没有一个人影。
    门外两名女仆目瞪口呆,分明亲眼见萍姐抱大小姐进了屋,便再也没见她们出来过。
    尖利鸣哨声四下响起。
  楼顶警报声大作,铁门轧轧关闭,驻守警卫的跑步声齐刷刷由远而近传来,汽车呼啸一声接一声。只一转眼间,风云突变,从茗谷离去的各条道路都被关闭,警哨惊得林中飞鸟扑楞楞冲天而起,连那锁在后园中的黑豹也被声响惊动,低沉咆哮声远远传来。
    新郎霍子谦丢下新娘,连礼服也不及换,回房取了配枪,亲自驱车沿那蝴蝶结所示方向追去。
    霍仲亨果断下令封锁茗谷所在的整座山,在每条进出通路设下关卡,即时起全城戒严,发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
    婚礼上男男女女的宾客们,都被瑟瑟拘在一处。
    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方洛丽与萍姐。
    贝儿心思灵活,立时奔向女士化妆间,一眼看到妆台上搁着方洛丽随身所携的珍珠手袋,包里空空如也,她一路带着说为了防身的小巧手枪已不见,只剩薄薄一张叠起的纸封。
    走廊上一脸阴鹜的薛晋铭接过贝儿递上的信封,唰的撕开,里头轻飘飘坠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方洛丽抱着一个有大大黑眼睛的羸弱女童。
    背后只得一行潦草字迹,“敏敏落入程手,以命换命,无可奈何。”
    照片被薛晋铭猛地攥入掌心,紧紧皱成一团。
    贝儿从未见过他这样子,那目色阴厉得竟像要噬人。
    “四少,夫人要见你……”蕙殊提了裙子从长廊一头飞奔过来,陡然瞧见薛晋铭的样子,语声堪堪刹住,下一声“四少”未及出口,薛晋铭已一言不发掉头往大门而去。

  第卅七记 (上)
   
入夜的茗谷灯火通明,巡逻森严,浓云映蔽长空,一点星月也看不见,四下里夜鸟蛰枝,草虫伏藏,平日的蛙鸣声也被巡逻侍从的靴省代替。
子谦一脸疲惫,衬衫领口扯开,袖口卷起,阴沉沉坐在大厅沙发中一言不发。平素从不见他抽烟,此刻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色烟雾缭绕。四莲亲自端了刚煮好的粥,轻轻个在他手边,“你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
子谦皱了下眉,“我不饿,给父亲和夫人送去吧。”
“已经送上去了。”四莲低声道,“夫人还是不肯去医院,父亲守着她,两人都没吃饭……这样子下去怎么行,你也劝劝夫人吧。”
“找不到霖霖,她是哪也不肯去的。”子谦眸色阴沉,将烟头重重掐灭在云石烟灰缸里,“我就不信,掘地三尺会找不到这么三个大活人,今晚我就抄它个天翻地覆,看那程以哲到底有什么神通!”
语音未落,门外靴声急促,许铮大步流星奔进来,劈面就问:“四少回来没有?”
“他引了那方洛丽来劫走霖霖,如今还有脸上门么?”子谦一声冷哼,不耐得斥道,“怎么着半日都不见你,正要找人你却跑哪里去了!”
许铮重重喘一口气,“夫人明我去了一趟教会女子学校,果然,月凌也失踪了。”
子谦久不在家中,闻言不明就里,“月凌又是谁?”
四莲忍不住接口,“就是萍姐常挂在嘴上的凌儿?”
许铮点头,“正是,萍姐是带着凌儿一起进来做事的,夫人喜欢那孩子机灵,前年送她进女子学校念书,平日寄宿学校,放假才回来。我方才去学校查问,得知月凌数日前就被人接走,接她的人自称是府里司机,说她母亲得了急病,骗的校方信以为真。”
“又是这手段!”子谦大怒,“太卑鄙了,除了挟持无辜孩童,这程以哲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程以哲不过是个卒子。”
低沉迫人的语声冷冷从身后楼梯传来。
子谦与许铮闻声一惊,回头见霍仲亨缓步走下楼梯,脸上如罩严霜。
“父亲。”子谦匆忙站起身来,脱口问道,“夫人怎样了?”
四莲听出他语声的紧张异样,抬眼见他满目优切流露无遗。
霍仲亨沉声道,“她服过药,暂且睡着了。”
“当真不用送她去医院么?”子谦迟疑道,“我担心她受不住这刺激,病况又要加重。”
“念卿她不会这么无用。”霍仲亨落座沙发,容色疲惫,眼里有明显红丝,“让她留在家中也好,呆在医院那种冷冰冰的地方少不得胡思乱想。”
子谦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四莲轻轻拽了拽袖子。
“我去陪着夫人。”四莲懂得察言观色,领了霍仲亨应允的眼神悄然转身上楼,留他们三人在楼下商议。许铮将月凌失踪的前后详情一一禀来,并担忧薛晋铭追踪方洛丽而去,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恐他遇上不测。
子谦一向对薛晋铭怀有成见,此时更恨他引狼入室。
“这事怪不得他,陈久善设下计中计,一早已布下陷阱,你我都大意轻敌了。”霍仲亨面无表情,目光中暗芒闪动,“陈久善布下刺杀疑云吸引视线,另我在这头一心戒备,却不知他已暗度陈仓,在薛晋铭身边早早布下了杀手锏。”
当日方洛丽为陈久善盗取信函,失手被薛晋铭擒住,薛晋铭以姻缘相许,感化她弃暗投明。这一招骗过了薛晋铭,也骗过了霍仲亨——以男子对弱者的怜悯之心,总容易相信一个走投无路的薄命女子,更何况薛晋铭辜负方洛丽在先,于她日后遭遇本就心怀愧疚;方家又是毁在霍仲亨手里,看方家母女颠沛流离,于霍仲亨终有不忍。
孤身携女的方洛丽,谁又忍对她过于苛责。
唯有念卿本能察觉其中的不妥,却说不出究竟不妥在那里。以她的微妙处境,已不能明言劝阻薛晋铭与方洛丽的婚事,几番探问暗示,也改变不了薛晋铭的补偿之心。
如今谜底揭开,方洛丽的失手被擒才是计中计的真正开端。
自那时起,陈久善已开始策划一切,驱使方洛丽接近四少,有了薛晋铭未婚妻的身份,再伺机接近念卿和霖霖——只要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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