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些人中,一个身着火色长裙,髻戴赤金华胜的女子无疑最是引人注目——她一身颜色分明再过绚丽艳俗不过,但只要瞧见她面容的人,却无不赞叹,由衷认为唯有这样热烈绚烂的颜色才能够配得上她。
她的姿容之胜,不说她身旁其实姿色并不差的三女,甚至就连高悬的太阳都黯淡了几分,而她又偏偏眉间含情,柔柔的眼波扫过来时就连女子也不由得腿软几分,何况是那些男人。
无数人用贪婪的目光看着她,心里蠢蠢欲动,但碍于这一行人的威势,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面对这一幕,随行的两女神色漠然,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唯有一个面容娇俏的少女神色扭曲了一瞬,但她又马上笑了起来,亲热地挽住红裙女子的手,道:“柳师妹果然是天姿国色,你瞧那些凡人们都看呆了眼呢!”
柳婧笑着瞧了左思思一眼,眼波流转,语气似是亲昵又似是漠然,道:“左师姐此言差矣,容貌再盛不过一具皮囊,若是没有修为,百年后也不过一捧灰烬罢了。”
一旁筑基期的师姐林月闻言,冷漠的脸上露出一分赞同和一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道:“柳师妹说得有理,我们方外之人,还是应当以修为为重。”
另一个同为筑基期的师姐郑雯也道:“更何况我们此次出门是为围剿魔道余孽,左师妹若是只注重容貌,怕是要在魔道一辈手中吃大亏!”
一番话说完,柳婧尚且还在笑着,左思思的脸色却已经全黑了。
修道之人本就大多直来直往,不通世故,而这林月郑雯两位师姐更是通云门内出了名的笨嘴拙舌。
柳婧很清楚这两位师姐本意只是好意提醒左思思一番,但奈何话一出口却像是在指责左思思,也无怪心高气傲的左思思听不下去。
左思思神色一沉,眼看就要不管不顾地大吵起来,走在前头的程长老终于皱起眉来,没好气道:“怎恁多口舌,噤声!”
左思思和那两位师姐顿时涨红了脸,满心的惭愧和慌张,垂下头来。
柳婧在一旁冷眼看着,倒是十分明白为何程长老心情如此之坏。
在通云门中,除了身为门主的杨度,身为青云峰峰主的左风仇,和身为通天峰峰主的王已成,便是这程直程长老修为最高。但除了这四人外,上一辈的核心弟子数量其实十分可观,这就直接导致到现今的长老数量也颇为可观,于是派系之分更是理所应当。
而这程长老,虽是与左风仇一派,唯左风仇马首是瞻,就连门主都指使不动,但奈何这程长老果然不愧于他的“直”之名,为人再顽固耿直不过,纵然听命于左风仇,却也不会做违背原则道德之事,在派发任务时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而这一次不知道左风仇用了什么法子,将程直从通云门请出,去向谢家开口提出悔婚一事,这显然违逆了程长老一贯的行事,也无怪程长老心情颇坏。
左思思明显也十分明白这位程长老的臭脾气,也知道自己一行出门除了围剿魔道余孽之外还要做的是什么,顿时在被程长老这样一通喝骂后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而程长老却丝毫懒得理会,将一众弟子在客栈安置好之后,向左思思道:“你随我来。”而后又向柳婧一行肃声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左思思一惊,心里有些忐忑,明白这便是要带她去向谢家退婚了。
左思思不发一言地跟着程长老离开,待到两人的身影都瞧不见的时候,两位性子有些木讷的师姐终于松了口气。
名为林月的筑基三层的师姐瞧向了程长老和左思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长老叫左师妹是……”
另一位明显被程长老呵斥怕了的师姐郑雯摇摇头,绷着脸道:“莫管闲事,莫多口舌。”
这件事便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按下了,唯有柳婧走到客房的窗边,含笑推开窗棂,斜倚窗前,摘下自己金色华胜,在手中慢慢把玩,一举一动间竟有着说不出的妩媚意味,让两位师姐看得呆了呆,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违和感,但却又不知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就在这时,一声少年意气风发的大笑远远响起,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哥在大街上纵马而来,路上行人无不惶恐闪避,唯恐被马踏伤,只有一个青帽小僮气喘吁吁地缀在那公子哥的身后,大喊道:“少爷……少爷,等等!老爷说……说让你……让你快些回去!”
听到这句话,那公子哥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想了想,终于轻喝一句,胯|下的白马长嘶一声,停了下来,恰好停在柳婧窗下。
但他却没有注意到柳婧,而是掉过马头,向那小僮道:“老头子又叫我什么事?!”
小僮尚且来不及回答,在那公子哥不远处的二楼酒楼上,一扇窗被突然推开,一个穿着石青长衫的青年指着公子哥大笑着,与此同时,在石青长衫青年的身后,一众年龄相差无几的富家公子都挤到窗前,一个红色锦袍的少年更是气愤捶着窗棂,大喊道:“谢世瑜!说好的纵马游城,你怎地停下来了?!我可是押了你十两银子!你就这么害我输了?!你赔我!!”
二楼的富家公子们哄笑起来,那被称作谢世瑜的白衣公子哥更是不屑哼了一声,朗声向那二楼众人道:“你们拿我做赌,还想让我赔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他的声音十分奇异,既有着成年人的成熟,又带着两分少年的稚嫩清朗,一听之下竟是让人不自主地沉迷下去,再加上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薄唇,还有那自成风流的眉眼……若不是他举止出格,飞扬跋扈,想来也会是一个倍受欢迎的少年。
被窗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了视线,郑雯不耐皱眉道:“怎的这般吵闹?”
她指尖一点,便想要布下结界,但倚在窗前的柳婧却是笑着一抬手,尚且执着金色华胜的指间火红色的灵力一闪,郑雯的结界便被柳婧轻描淡写地破坏了。
郑雯一怔,一向木讷的脸上闪过惊愕和不解,而柳婧却依然是笑意吟吟,连一眼都未曾从那少年身上移开,道:“入世也是一项修行,师姐何须如此不耐?”
在楼下,谢世瑜语罢便没有再理会那愤怒的红色锦衣的少年,而是看向终于追上他的小僮,道:“喘完了没?快说,老头子又叫我作甚?”
小僮声音低了下来,道:“老爷说是……‘那边’来人了。”
那边?
谢世瑜脸上闪过一丝阴郁,抓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发一言地调转马头。
小僮惊慌起来:“少爷,你要去哪儿?老爷说不可让贵客久等!”
“便是你废话多!”谢世瑜冷哼一声,“我这就去了!”
又是一声轻斥,马蹄声再度响起,那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柳婧的眼中。
自始至终,谢世瑜都不曾抬头向柳婧的方向看过一眼,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将他的举动和神色全都瞧在了眼里。而柳婧更是没有唤住谢世瑜的意思,只是轻抚着手中的金色华胜,唇边的笑意越发地深了。
他就是谢世瑜。
他竟然就是那个谢世瑜。
谁能料到,这样一个似乎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人,便是今后名动三千千界的男人呢?
突然地,柳婧手中的金色华胜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灵光向着谢世瑜的方向疾射而去,消失在谢世瑜的后脑。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谢世瑜蓦然瞧向身后,但却什么都看不到。
柳婧徐徐转身,指间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朵金色华胜,缓缓插入髻间。
——我们会再见的。
谢世瑜。
第二章 恩与怨
没有理会昏厥在地的石秀容,柳婧那双赤红的眼睛缓缓扫视过这幻音谷的一草一木——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
她曾经被关在这里多久?
十年?
二十年?
哈,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她的上一世,是她亲手将这囚禁她数年的牢笼毁去,一分一毫都没有留下,然后离开此方世界,同她“心爱”之人前往更高的世界。
但奈何世事竟莫测如此,她竟再度来到这个地方,第二次面对她的人生。
又或许……是第三次?
是啊,谁还能像她这样,为天道所厌,又为天道所眷呢?
无数的画面从她眼前闪过,浓烈得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恨意和狂怒涌上心头,柳婧唇角抽动,抑制不住的狰狞笑意浮现在她艳丽得灼人的面容上,但又被她丝丝收敛起来。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
她不会放过他的,绝不会放过他的……她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一点一滴地还给他,她会将他拉下神坛,要他亲眼看着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失去他所重视的一切,最后承受永恒的天风噬魂的痛苦——就像他对她做的那样!
想到这里,柳婧脸上浮出古怪的笑意。
是的,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她不能急。
她开始在这幻音谷中走动起来,那些石秀容曾经避如蛇蝎的法阵在她面前却只像是稚子的随手涂画,起不了分毫作用。
这并非是柳婧这世第一天来到幻音谷了。
应该说,自石秀容进入这幻音谷,柳婧便打着探望师姐的幌子,在这里逗留了好些天。
至于原因,自然不会是那些柳婧瞧不上眼的“勾心斗角”,也不会是出于所谓的“怀旧”,而是为了一个无比重要的东西,是整个三千大世界都奉若至宝的魔道典籍:九转噬心魔录!
若将功法典籍也分成等级的话,那么九转噬心魔录无疑是天级至宝。而在这小千界称霸一方的通天门的心法,也不过是介于玄级和地级之间罢了。就连那些大千世界顶级门派的内门心法,也无一人敢称天级至宝,由此可见那九转噬心魔录到底有多么重要!
想来也对,若非九转噬心魔录如此重要,那人身为大千界魔道顶级势力的嫡传弟子,又怎么会舍身犯险,冒着被卷入天外间界的危险,也要来到这个被封闭的小千界,来到她的面前,诱她入魔?
她只不过是那人的棋子,是那人拿到九转噬心魔录的踏脚石,甚至连唯一的踏脚石都不是,而可笑的是,她竟直到他亲手掏出了她的魔婴,将她的魂魄钉在天穹柱上之时才看清那人的心。
爱?
爱?!
可笑至极!
柳婧想要大笑,然后她也真的笑了起来。
她大笑着,笑声凄厉而疯狂,那笑声中包含的怨愤、恶毒、悲哀、讥嘲、狂乱,就像是夜枭的嘶笑,令人听得胆战心惊的同时,却又莫名地悲从中来。
但那笑声不过三息,之后便戛然而止,好像从未有过。
要等着她啊……
要好好地等着她啊……她马上就会去找他了……
莫长歌……
莫长歌!
·
柳婧十分清楚莫长歌那一次诱她将他带入幻音谷中后究竟找到了什么:幻音符,四年后大型秘境内,唯一一个能够让她在那隐秘的古仙人洞府内通行的凭证!
想要得到九转噬心魔录,那么则需要通过那座古仙人洞府;而想要在那座古仙人洞府内行走,则需要拿到幻音符。
而那幻音符,就在通云门内的幻音谷内!
幻音谷内环境恶劣,通云门只以为这是两千三百年前大战后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却不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那幻音符的作为!
幻音符虽然只不过是一方令牌,但若不论作用只论品阶,怕是快要接近地级三品的法宝了。而况幻音符性邪,古仙人虽以幻音谷来镇压此符,但经过数万年,封印早已破碎不堪,这由幻音谷内的环境便可见一斑,若是有识之士来到此处,那么必能瞧出此间的异处,但奈何此界的通云门内尽是蠢货,竟无一人发现此处的异常,直到莫长歌的到来。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既知道了幻音符的存在,那么她定不会留给那个家伙!与其便宜莫长歌,还不如便宜了她,不是吗?至少这一世,看在这幻音符的份上,她会为此界通云门留下最后的传承。
想到这里,柳婧皱了皱眉,彷佛看到了极厌恶的东西。
老实说,她重生的时间其实并不是时候,若她能够再早一点……若她重生在她六岁时拜入通云门下的那年,那么她就不会再入通云门,而她此世的养父养母也就不会死。
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十分明了她此生注定与天道无缘。可就算她早已入魔,不在意那些虚名,但她也不想落得个亲人尽死,还要留下叛师灭门之名的下场。后者尚且可以按下不谈,但是她的亲人何辜?
不过,能够重来一世,已是上天对她的莫大恩赐。事已至此,惋惜后悔都已无用,只能尽量提高自己的修为,夺得先机罢了。
但奈何此时还不是弃道入魔的时候,若她此时再度突破,步入筑基期,那么就算她此世身体没有留存一份魔道功法,也定然会被人看出她气息上的异常。
虽然她自有法门掩饰,但那法门本是莫长歌告诉她的,她能瞒过所有人,又怎能瞒过莫长歌?可柳婧又怎愿在莫长歌面前露出马脚?
但问题又来了,若她修为不入筑基,只凭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去拿幻音符,无疑是危险重重。柳婧早已找到当年那封印入口,只因没有万全之策,这才在幻音谷内徘徊多日。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婧笑了起来。
若她此刻在这样小小的困难前退缩,她又要怎么登入那大千界?怎么面对那重重困难?怎么将那人拉下神坛,将那所有心怀叵测的魔道众人踩在脚下?
想到此处,柳婧犹豫尽去,弹指祭出已祭炼完成的琉璃金光塔护在身前,便准备进入封印入口,但就在这时,一只传信纸鹤突然出现在柳婧身前,摇摇晃晃落在柳婧的肩上。
通云门的传信纸鹤?
柳婧身形一顿,用指尖接过那只纸鹤,听着纸鹤内载着的左风仇的声音,眉头渐渐紧皱。
蕲州吗?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柳婧眉间又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意。
啊,对了。
她怎么忘了呢?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啊。
通云门覆灭的开端,也是……那人传奇一生的开始。
——谢世瑜。
柳婧念着这个名字,就像是曾经无数魔道众人念着他的名字一样。
谢世瑜是一个传奇,一个不知是否后有来者,但前无古人的传奇,而他那跌宕起伏的一生也是广为人知:只是年幼的一次贪玩,便被灵气灌体,从一个人人仰慕的天级金灵根的天才跌落神坛,成为五灵根的“废物”,与仙路绝缘;在经历无数坎坷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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