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远东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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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远东狂人-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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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腿的伤口还疼么?另一条腿呢?”
  女人蹲在床边,轻轻摁着刘铁柱的腿,动作轻柔的就好象在绣花一样。
  刘铁柱这时才感觉到腿上的疼痛,然后,他的头也疼了起来。
  “你……你……咋摸我的腿?”
  刘铁柱的疼痛感迅速消失了,因为眼前的一幕确实让他惊讶不已,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居然就这么伸出手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腿上摸来摸去。
  十八年风里来浪里去的,刘铁柱还从来没有与女人如此亲密的接触过,当年跟着船帮跑船,各处码头的野窑子倒是远远望过几眼,但也就是望望而已,老船工们都说那些脏女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就要翻船,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可刘铁柱却是没那个胆子去破戒。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怎么敢碰自己的腿?她这么年轻、好看,怎么可能是那些连笑声带着几分邪气的脏女人?
  不,这女人绝对不是那些脏女人。
  刘铁柱沉住气,憋红了脸,他觉得下面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瞧,赶紧掀起被角盖住了,可是那脸却更红了。
  听到刘铁柱说话,那年轻女人一愣,脸上也是微微一红,不过很快恢复了神色,沉声说道:“我是护士,就靠伺候伤员病号维持生计,如果没了工作,全家都要饿死。”
  “你……你是旗人?”
  刘铁柱猛然醒悟,想起听那些常跑武汉的老船工说过的故事,据说武汉的革命军里有一支“女营”,专门伺候男兵,白天给男兵洗衣服做饭,晚上给男兵洗脚铺床铺,这支“女营”里头的女人都是革命军从荆州旗营里抢来的,如果不听话的话,革命军就要把她们卖到窑子里去。
  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说法,还有一种说法,这“女营”里头的女人不是被革命军抢去的,而是自愿去伺候男兵的,而且也不叫“女营”,而叫“女护士”,专门伺候伤兵和病号的,一般男兵还享受不到她们的伺候呢。
  两种说法,哪一个更接近真相?船工们更愿意接受前一种说法,毕竟革命就是抢钱抢娘们,当初革命军杀到湖北地面的时候,喊的口号不就是这样的么?
  刘铁柱也愿意相信前一种说法,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他更愿意相信后一种说法了,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么温柔、好看的年轻女人被一帮男人抢来抢去的场面。
  “旗人,镶白旗。”女人淡淡的说道,手里的活却没停,很快就为刘铁柱的小腿换好了药,裹好了绷带。
  “那这里是啥地方?”刘铁柱指了指窗户。
  “武汉,楚望台军医院,你是这里的病号、伤员,四天前从蕲州转过来的。”
  女人站了起来,弯着腰将被角拉了拉,盖住刘铁柱那两条光溜溜的腿,然后指了指他的头,说道:“你头上的伤很重,没事就别乱跑,若是内急,床下有痰盂,披上衣服再起床,现在要是再着了凉,就是洋人大夫也没辙。”
  “洋人大夫?”刘铁柱摸了摸头上的绷带。
  “楚望台军医院请了好几个洋人大夫,不过他们不常来,现在这里只有大清国……中国自己的大夫。对了,你醒了多久?”
  “大概半柱香的工夫。”
  “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那头上的伤口是不是也该换药了?”
  女人说完,端起盘子就走,走了几步又拐了回来,指了指悬在刘铁柱床头上方的一根绳索,说道:“如果想叫人帮忙,就拉这根绳子,我不在的话,会有别的护士过来的。”
  “那个……那个……你叫啥?”
  见那女人扭头要走,刘铁柱硬着头皮将她喊住。
  “我叫秀宁。”
  女人回头笑了笑,然后像一阵风一样走了。
  刘铁柱呆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空荡荡的,好象丢失了什么一样。
  旗人如今也这么好说话了?或者,男旗人跟女旗人的脾气不一样?还是革命之后旗人都老实了?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刘铁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恍恍惚惚中,眼前走来一人,刘铁柱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瞧,这人虽也是女人,不过却不是护士,而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女洋人。
  用那些教民的话来说,这叫“嬷嬷”,是洋人教堂里的修女,以前在江上跑船的时候,刘铁柱也是见过的,在他看来,这就是洋人里头的尼姑。
  那修女身后还跟着几人,一人是金发碧眼的男洋人,另外两人则是华人模样,其中一人还穿着军装,腰别短枪,似乎是个军官。
  说起来刘铁柱为共和军运送辎重也有那么十几天了,平时押船的那些革命卫队的兵没少跟船工们唠嗑,现在刘铁柱已经能够从军官肩膀上的肩章认军衔了。
  一杠尉二杠校三杠将,一星少二星中三星上,没杠没星大头兵,有杠没星准是愣头青。
  这眼前的军官肩章上是三杠,没有星,那就是共和军的“准将”,大官,至少相当于前清时候的参领、翼长。
  “有杠没星愣头青”,这种军官不上不下,都急着立下战功,弄颗星星放到肩章上,所以做起事来往往风风火火,是所有军官里最难伺候的。
  想起革命卫队教给自己的这句顺口溜,刘铁柱急忙低下头去,免得惹恼了那“愣头青”,但是脑袋却微微侧了过去,想听听那人说什么。
  那“愣头青”军官显然也是湖北人,口音不重,刘铁柱能听懂个大概的意思。
  “请告诉两位国际友人,这个伤员就是蕲州惨案里的幸存者,四天前送到武汉救治,十多分钟前刚刚苏醒,他的头部被日本军舰撞了一下,幸亏当时沉了下去,不然的话,也跟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样了。请注意他的身份,他是一个平民,一个非武装的平民,在自己的国家从事着完全合法的工作,他的身份和美国密西西比河上的水手、德国莱茵河上的船员是完全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他驾驶的是一艘古老的东方木船,即使是一艘小军舰也能轻易将其撞翻,面对横冲直撞、张牙舞爪的日本军舰,这些木船的船员毫无还手之力,这不是什么意外,这是一次屠杀,是日本军方对中国平民犯下的可耻罪行,就像甲午战争时旅顺发生的惨案一样,日本军方完全是在藐视国际正义,藐视文明世界。”
  那军官说完,另一个华人打扮的男子便“叽里咕噜”的说了通洋话,那一男一女两个洋人边听边点头,那位修女还不停的在胸前划着十字。
  第160章 愣头青(下)
  那名共和军的准将军官等通译翻译完毕,又指了指刘铁柱,神情激愤。
  “请两位委员认真的看一看这位伤员的面孔,多么的年轻,多么的腼腆,你们能够想象得到日本政府将他们称做什么么?土匪!在中国的土地上,一帮日本强盗在屠杀了平民之后,却无耻的颠倒黑白,反诬被他们屠杀的平民是土匪,这是所谓的文明国家么?日本一直声称自己是文明国家,可是请看看他们所做的一切,哪里有半点文明可言?这个船工只是众多伤员中的一个,还有十多名重伤员也在楚望台接受救治,此外还有一些轻伤员,两位委员可以与他们自由的交谈,看看蕲州惨案的真相到底如何。”
  准将说完之后,那通译又“叽里咕噜”的翻译起来。
  刘铁柱不明白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不过倒是知道他们在说自己,而且他也看清了那个男洋人左臂上戴着的臂章,那上头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架,跟那些教民们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一样。
  刘铁柱想起来了,这种臂章他是见过的,当年他跟着湖南船帮的船队去浦口运粮食,在码头上见过一群人,洋人和华人都戴着这种画着红色十字架的臂章,后来听码头上的把头说,这叫“红十字章”,戴着这种章的人都是“红十字会”的委员,浦口的那帮委员是打算坐船去东三省的,那年东洋小鼻子和俄罗斯大鼻子在东三省开仗,杀得昏天黑地,小鼻子死了老多人,大鼻子也死了老多人,东三省地面上的大清国百姓更是积尸成山,尸体到处都是,无人掩埋,而且农田荒芜,流民四散,于是中国缙绅和洋人领事一合计,决定组建国际红十字会去东三省,既是收尸,也是安抚流民,免得疾疫流行,祸害天下,据说只要在臂上戴了这种“红十字章”,交战双方都不会加害,等于是护身符。
  想到这里,刘铁柱突然想起了同船的那些船工,如果当时他们的那艘木船上也画上这种红色的十字章,或许东洋人的兵舰就不会撞了吧?这个问题很重要,他很想问,但又不敢问,憋在心里难受得厉害,头立刻疼了起来。
  或许是看出了刘铁柱的痛苦,那名“愣头青”准将军官急忙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带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大夫赶回,拿着一些洋玩意在刘铁柱胸前摁来摁去。
  刘铁柱不敢动,只好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偷偷的看那个一直站在大夫身边的旗人女护士。
  “秀宁,秀宁。名字好听,人也好看,就连皱着眉头也好看。”
  刘铁柱努力的记住女护士的名字,很快放松了神经,疲劳袭上心头,迷迷糊糊中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下午了,那“愣头青”准将军官和通译早就离开了,那两个洋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至于那位女护士秀宁,也看不见影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留在这里,而且就坐在刘铁柱的床沿上。
  定睛望去,却惊讶的认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阿爹,你怎么在这里?我在做梦么?”
  刘铁柱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的掐了掐脸,似乎不在梦里。
  “憨伢儿!做梦你能听见阿爹说话?”
  老头坐在床沿上,继续“吧嗒吧嗒”的抽旱烟,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刘铁柱的头。
  “疼吧?叫你别去,你偏去!为了几个洋钱,连命都不想要了么?幸亏你是命大,要不阿爹阿娘还不得哭死?”
  刘铁柱坐了起来,左右望望,问道:“阿娘呢?”
  “憨伢儿!蕲州离汉口几百里路,你当是来一趟容易?你娘不敢上火轮船,正好去庙里上香,感激牛头马面没把你的魂勾去。”
  “火轮船?”
  老头从烟袋里捏了撮烟叶末,摁进烟袋锅子,点着头说道:“革命军派去的火轮船,把伤员们的爹娘接到武汉,伺候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谁是愣头青啊?”
  “谁?除了你还有谁?革命军募工告示一贴,你第一个去应募,你不是愣头青谁是?”
  “你跟谁来的?咱村里就你一人来了?”
  刘铁柱这才发现,附近几张病床边都坐着些老头老太,大姑娘小媳妇也有那么几位,都是个个两眼通红,跟刘老爹差不多。
  “咱村里的船工就你一人伤了,可不就我一个来么?同坐一条火轮船的倒是有那么几十个人,可都不是咱村里的,都是来伺候跟你一样的愣头青的。你们这帮愣头青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看到洋鬼子的船不赶紧让开,等着被撞么?洋鬼子的枪可厉害着呢,那不,那个是黄州府的,被洋枪子弹在胳膊上穿了个窟窿,命大没死。那边那个是蕲州府的,跟咱村紧挨着,论起辈分来,你还得叫他声老舅,也被洋枪子弹穿了窟窿,现在都还迷糊着呢,挺不挺得过来还不知道。……
  他们都跟你一样,也是革命军雇的船工,都是在蕲州碰到了兵舰,叫东洋小鼻子拿洋枪扫了,听说已经死了十几个了,伤的人都弄到武汉了,刚才又把你们的床都并到一块,好叫那些什么报馆的人来看看你们,那些人都扛着洋画机,对着你们‘砰砰’的捏了些洋画片,连老头子也被捏了几张,就是不知道这魂丢了多少。唉,说起来你们算是命大的,等伤好了,你们都得去庙里上香,猪头肉只怕也是不能少的。”
  刘老爹捏着旱烟杆,一个一个指了过去,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刘家几代单传,传到这一代,就刘铁柱一个儿子,虽说铁柱上头还有个姐姐,可是女大当嫁,将来给铁柱换个媳妇过来,这刘家大丫头就算是别家的人了,这刘老爹老两口的养老问题只能指望刘铁柱了。
  “租船过日子总不是法子,那租钱也太高了,只能喝稀,吃不到干,想过好日子,咱得自己买船!共和军给的工钱高,跑一趟江西就是五块大洋,跑一趟浙江就是十五块大洋,比咱干一年挣的钱都多。”刘铁柱嘟哝道。
  “你个憨子!买船,买船,总是惦记着买船。革命军给的工钱是高,可那得拿命去拼!”
  刘老爹本来打算拿旱烟敲敲儿子的脑袋,可是看到那剃光了的脑袋,以及那脑袋上的绷带,终究是叹了口气,将烟嘴叼到嘴里,“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然后又叹了口气。
  “不过咱老刘家这回是碰上青天大老爷了,人家共和军的赵总司令说了,这次死的船工每家都有什么金,伤了的船工也有什么金,刚才我找那个给你换药的闺女问了问,你这伤算是重伤,总司令说了,这重伤员能拿五十块现大洋,若是残废了,还能再拿五十大洋。你没残废,能拿五十大洋,这钱买条旧划艇是够了,还能买几张洋渔网,再把欠的那些债也还了,剩下的钱也够给你娶房媳妇的,你阿姐也不用再嫁到黄州府了,就在左近找个好人家,回娘家也方便,若是还有余钱,再给你阿姐打副镯子,免得叫夫家看不起。现在共和了,渔捐都免了,以后的日子兴许就好过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这渔捐又会回来,若是不想打渔,不如跟着你舅去租界扛活,你舅在上海法国租界拉洋车,一个月也能落下半个大洋呢。”
  刘老爹说完,发现儿子正在往角落里瞧,顺着目光望去,就看见了一个正在伺候伤员的女护士。
  老头扭回头,闷头抽旱烟,什么话也没说,心里已开始盘算起来,蕲州船户讲究门当户对,这刘铁柱的媳妇只能从船户里挑,陆上人家的不成,一来是人家看不起没有田地的船户,二来陆上人家不能适应水上生活。
  等那女护士端着盘子走到刘铁柱床边,刘铁柱这才发现她戴着口罩。
  “秀……秀宁不在?”刘铁柱觉得这个女护士个子有点高,不是上午给自己换药的那位。
  “她歇着呢,现在我值班。把嘴张开。”那女护士冷冰冰回了一句。
  “干啥?”刘铁柱见那女护士从盘子里拿了根细长的东西,有点像筷子,但短一些,而且亮晶晶的。
  “量体温,用舌头压住这个体温表,过一会儿我来取,别咬碎了。你几天没好好吃饭,等一会儿给你送粥,只许吃一碗。”女护士说道。
  “那个……秀宁啥时候回来?”
  刘铁柱问了一句,但那女护士没有回答,只是将体温表递到刘铁柱眼前。
  “憨子!”刘老爹在心里骂了一句,用嘴咬住旱烟杆,拿手掰开了刘铁柱的嘴。
  没等那女护士回来取体温表,几个穿着军装的军官已走到刘铁柱的病床边,其中一人正是上午带着两个洋人和一个通译来看过刘铁柱的那个“有杠没星愣头青”的准将。
  “这就是那个被日本军舰撞伤的船工,他侥幸没被螺旋桨搅住,上午的时候,汉口红十字会已经派人来看过,两位代表答应将报告尽快递交到红十字会总部,将蕲州惨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个“愣头青”准将军官对身边的几名军官说了几句,然后走到床前,拍拍刘铁柱的肩膀,再指指另外两位军官,说道:“你不必害怕,他们两位都是革命军的长官,那位是张长官,那位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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